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被告白后我重生了[娱乐圈]》 作者:为喵作伥 文案: 整个娱乐圈都知道岑年暗恋傅燃,暗恋了十年。 依靠自家关系非要让傅燃跟他搭戏,而人傅燃显然一百二十万分的不愿意,绯闻对象一任一任的换,却怎么也没轮上他岑年。 岑年的暗恋和倒贴,就是个笑柄,还是个全国人民都喜闻乐见的笑柄。 岑年放弃了,选择跟家里安排的对象结婚。通稿还没发,傅燃给他发了短信: “都是成年人,我长话短说了——我喜欢你。” 岑年抖着手打字:“我也……”还没发送,突然眼前一黑。 睁开眼,回到了十年前,傅燃最讨厌他的时候。 岑年:“…………”辣鸡重生,还我男神。 算了,重来一次,他决定改变策略。 上次不是他太主动了,让傅燃讨厌吗?这次他就按兵不动,等傅燃喜欢他,总行了吧! 傅燃跟岑年告白后,没收到回复,反而收到了岑年的婚讯。 傅燃:“……” 是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jpg 睁开眼,回到了十年前,岑年死皮赖脸倒追他的时刻。 傅燃:“很好。” 然而……说好的死皮赖脸倒追呢? 傅燃:“……”辣鸡重生,还我老婆。 【双重生。现代架空,同性可婚背景】【前期不是很甜,糖刀】【认真谈恋爱,1v1,he】 cp:受:外表嚣张美腻、怼天怼地软萌小妖精,内心沉稳28岁老男(狗)人(逼) 攻:外表闷骚影帝男神,内心爱脑补、亚洲醋王 【攻不渣,不换攻,但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俗称追妻火葬场~( ̄▽ ̄~)~】【很狗血,不喜勿入,相互尊重。】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娱乐圈 重生 主角:岑年,傅燃 ┃ 配角:微博:为喵作伥 作品简评: 一场不期而至的重生,把两个人在情感中的主导位置掉了个转。重生后,岑年决定一改上辈子倒追男神的作风,不动声色地暗撩,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而同样重生的傅燃在等着一切按照上辈子的顺序走、等着喜欢的人倒追他,没想到,却怎么也等不来。本文文笔流畅,人设鲜明,故事节奏清晰,故事设置引人入胜,能够吸引人一口气读完,是一本值得一读的小说。文中主角的性格尤其惹人喜爱,立体而鲜明,剧情反转更是让人忍不住大呼爽快,十分过瘾,本书不容错过。 第1章 序章 “岑年究竟被拒绝了多少次?八一八岑年的十年倒贴。” 人工智能的声音平板到毫无起伏,合成音冷漠地往下念: “众所周知,早在十年前,傅燃与岑年合作的第一部 电影《不寄他年》就已经——” 岑年捏捏鼻梁,把手中未点燃的烟掰折,皱着眉道: “行了,再念生气了。” “……”人工智能的声音停顿一秒,说,“目前傅燃正在——” “你还有完没完?!说了再念这种八卦新闻,我生气了。” 岑年扔掉烟,左捏着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开关,一小簇火花时不时冒起。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一张婚礼请柬,暗红鎏金的色调,请柬上方‘尊敬的傅燃先生’十分显眼。 “……正在拨打您的号码。” 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坚持把话说完,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平板的机械音再次响起:“据您的情绪判断,已帮您挂断电话。” “不用谢。”它补充道。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但很快,人工智能又开口了: “据您的情绪判断,建议您准备一张纸巾,听一些情绪激昂向上的音乐,购买并服用适量太太安心口服液,然后——” “……闭嘴。” 岑年按下手腕上手环的按钮,合成音戛然而止。 他深深吐了口气,摔回椅子里。他佝偻着背,把脸埋在双手里,一动不动。 暮色渐沉,人工智能的电源被强行切断了,房间里没有自动开灯。借着微弱的夕阳,岑年脸上的表情暧昧不清,只隐约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他右手紧紧捏着那张请柬,指尖用力到发白,请柬上的‘岑年’与‘魏衍’两个名字紧紧地挨着。 亲密到可笑。 岑年,看看吧。他对自己说,你就是要和他一起着婚服、宴宾客、育子女、度余生。 你的下辈子,与你心心念念的那一位,毫无干系。 岑年的人工智能通讯器突然响了。 岑年看了看联系人,一愣。他深呼吸,抹了把脸,选择了接通: “……喂?李阿姨。” “年年啊,你没事儿吧?怎么嗓子有点哑?”那边人的声音很慈祥,也很虚弱。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上火,等会儿泡两杯板蓝根就行。”岑年勉强笑了笑,说。 “板蓝根我给你放小抽屉里了,你记得拿热水泡,千万别像上次一样用啤酒兑着喝啊。”李阿姨不放心他,絮絮叨叨地叮嘱。 听见这熟悉的叮咛,岑年的眼眶又红了。 他努力稳住鼻息,不让呼吸声泄露自己的情绪,跟她随便聊了聊近来的事儿。 “我是自愿的……对,魏衍跟我也相处好多年了,都熟悉,你千万别担心我。”岑年说。 “好,你要结婚了,阿姨也高——咳咳……”李阿姨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接着说,“阿姨也高兴。这人呐,还是得有个家,有人爱、有人照顾,有人陪伴。” “嗯。我知道。”岑年心里苦的发慌,嘴上却说得轻松。 两人又说了两句,岑年记着李阿姨身体不舒服,便让她去休息,挂了电话。 ——‘砰砰砰’。 有人敲门。 岑年一动不动,门口那人敲了一会儿,声音停了。就在岑年以为他要走时,那个人用不大、但房里人绝对听得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哥,请柬在你那里吗?” “……”岑年的手攥紧了,他低声说,“在。” 门外的少年嗓音清朗,他轻轻笑了笑,说:“哥,你不会想反悔吧?如果你真不想跟魏衍结婚,倒也不是不行。” 岑年没说话。 半晌,岑年嘴角扯起一丝讽刺的弧度:“你们会那么好心?” 比起儿子,他岑年更像是岑家买下的一件藏品。无事发生时,在家里就被捧着、夸着,擦洗干净,放在玻璃灯下闪闪发光。而一旦面临变故,他立刻就被放到明面上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他的人生,他的事业,甚至他的婚姻,全部都是筹码和商品。岑家一家都是精明的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岑越皱着眉,很不赞同,“我们是一家人。” 他的语气很天真,也很无辜。说起来他也二十七岁了,却时时让人觉得他是个天真的、需要人呵护疼爱的孩子。岑年曾经也经常这么觉得,但现在—— “你如果不想结婚,我们当然不会强迫你了。”岑越笑着说,然后,他话锋一转,“但是——听说,李阿姨住院了?能动这个手术的医生可不一定有空。” 岑年嘴唇抖了抖,说:“岑越,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什么时候结婚,医生什么时候有空。” “……” 岑年的拳头一瞬间攥紧了。 他浑身剧烈颤抖着,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有血流出来。 良久,岑年抖着嗓子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你滚吧。” “知道就行。”岑越笑了笑,好像现在才想起来,“哦,对了,哥,请柬我们这儿有备份。刚刚,仆人已经把备份的请柬发给傅燃了。” 言下之意,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死心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岑越没等岑年的回答,便离开了。 暮色渐沉,这是个寒冷的冬天,窗台上冰凉的余晖一点点收敛,室内的温度也渐渐凉了下来。 岑年蜷缩着,像是很冷,他一阵又一阵地痉挛干呕,过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良久后,岑年疲惫地站起身,却不小心踩到桌布,桌面上的所有东西被扯带着,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玻璃碎片、书本、茶杯等混杂在一起,一团糟。 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狼藉。 他的眼神很麻木,那乱糟糟的一团丝毫没有触动到他。 直到,他的视线触及一个小小的东西,晶莹圆润,印着一点点夕阳,显得十分可怜。“不,不……” 岑年的双眼慢慢睁大,他慌乱地跪下身在一地狼藉里不停地翻找。碎片扎进他膝盖里,很快有血流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玉质小狗,玉看得出是好玉,但是那雕工并不精细,转刀也显得很粗糙,似乎出自初学者之手,乍一看上去像是地摊边十块钱可以买好几个的地摊货。小狗的眼睛圆溜溜的,很是可爱,可此时它浑身布满裂纹,几乎马上就要碎掉了。 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迎着暮色,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希冀、忐忑,像是将燃未燃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着。那一点晶莹盛在他手心里,显得脆弱而美丽 ‘哗’。 它最后还是碎了。 岑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颓然地伸着手。 他表情不变,但眼神一点点沉寂下去,就像一潭死水,连最后一丝波澜也消散。 半分钟后,他捧着碎片,跌回椅子里,一言不发。 直到地面上的一阵音乐把岑年惊醒。 那是一个早就该淘汰掉的手机,他却迟迟没换。就像逢年过节时,明明知道傅燃是群发的祝福短信,岑年也一条都没舍得删。 此时,那个几乎要没电的手机,屏幕亮了。 屏幕中间有一道刚刚摔出的裂痕,岑年有气无力地拿过手机,用袖子擦了擦花掉的屏幕,定睛一看: “为什么不接电话?” 发信人:‘他’。 岑年一愣。 他刚要打字,手机又一阵震动: “都是成年人,我长话短说了。” “我喜欢你。” “……” 岑年大脑一片空白。 那短暂的一秒,无数念头涌现又消失,但他一个也抓不住。他只能看着无数思想走马灯似的一个个闪过。 他心里挤满了多到装不下的哀恸与苦闷,刚刚尝到一点甜,却不敢信,生怕那是苦药外面裹着的糖衣。 “我……” 他抖着手打字,手心里全是汗水,滑腻腻的。他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心跳的速度有点太快了,耳边一阵轰鸣。 岑年颤抖着,把编辑好的短信看了两遍,按下‘发送’。 现在用手机的人不多了,信号不好。那显示‘发送中’的圈圈转了大半天。 岑年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忐忑又紧张地等着。 一阵响动。 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瞳孔紧缩—— 头顶的水晶吊灯晃了晃,坠下来。 那片晶莹剔透的阴暗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直到席卷了一切。 在岑年最后的意识里,他收紧了双手,把那一堆玉质小狗的碎片牢牢握在掌心,护在怀里。 他的手机跌落在一边,浸在血泊里,最终显示的是‘发送失败’,屏幕亮了亮,然后永远地灭了下去。 . 一分钟内,傅燃第四次低头看手机。 这并不常见,助理小张想。即使是在曾经人人离不开手机的时代,傅燃也绝对不是一个沉迷玩乐社交的人。 更何况现在,傅燃手机里的联系人屈指可数,就他所知,只有…… 傅燃的智脑闪了闪,他只得把目光从手机中抽离出来,接听了智脑通讯。 小张眼睁睁看着傅燃的眼神突然冰凉。 “魏衍……”傅燃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他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随手把手机抛给助理,站起来低头整了整衣领。 傅燃身姿挺拔,面容又过于英俊。但他一直是内敛的、温和的,为人处世疏离而礼貌,有那么点上世纪的绅士风度。 但此时的傅燃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他有点锋芒毕露了。 简直像是要去抢婚。 “麻烦帮我叫一下司机。”傅燃颔首,彬彬有礼地对小张道。 小张有点慌乱地把傅燃的手机放好,然后一连声道:“好、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张一边在智脑上联系司机,一边心里为自己辩解。 谁让傅燃不锁屏,他竟直接看到了傅燃最后打开的界面——是与一个备注为‘小朋友’的人的短信聊天记录。 上面一整排全都是傅燃发送的各种‘中秋祝福’‘春节快乐’等等,什么‘中秋将至,祝你日圆,月圆,梦圆,团团圆圆。每逢佳节倍思你,中秋快乐!’,而那个‘小朋友’则是一一认真地回复‘谢谢傅燃哥,也祝福你中秋快乐。’,十分乖巧。 傅燃发的话,乍一看的确很像群发祝福。 可是…… 傅燃这种厌恶社交的人,怎么可能群发祝福?他也不需要通过群发祝福来维持什么感情、获得什么利益。 而且,谁家的群发祝福会说‘每逢佳节倍思你’这种土味情话啊! 更主要的是…… 那聊天记录的最底下,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傅燃的告白吧?! 小张终于想起来了,傅燃的手机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就是—— 那位……整个娱乐圈的笑柄,这三个月里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岑家大少爷。 他想起最近听到的小道消息,岑年与魏衍订婚了,且打算下个月就结婚。 他想着想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小张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智脑提示,他关注的媒体更新了。小张打开界面看了两眼,心里咯噔一声,心凉了半截。 他转身向刚来的方向飞奔,会议室的门虚掩着,傅燃坐在原地,低头看着什么,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傅、傅燃哥,那个,那个,岑年他……” 小张气喘吁吁地扶着门说话,没想到,一向慢条斯理、极其有风度的傅燃,竟然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假的。” 傅燃的声音十分温和,他慢慢抬头看小张一眼,一字一顿道。 那眼神却把小张从头到脚冻了个通透。 傅燃的眼神冷漠,阴鸷,又……脆弱。 “他下周还要结婚呢,”傅燃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好像在试图说服谁。他垂下眼睑隐去一切情绪,然后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深深吸了口气,笑了: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 自杀。 他说不下去。 小张眼睁睁看着傅燃慢慢颤抖起来,低下头,眼眶一点点红了。三十来岁的男人,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下来,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小张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开口: “可是,那个照片……” 这个时代,照片是造不了假的。虽然那个照片很快就被删掉了,但是……傅燃想必是看到了的,不然不会这么大反应。 傅燃的手颤了颤,攥紧了。 他当然看到了。 那个傻孩子,最后手里握着的还是那个小狗……那明明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这么多年,那是傅燃送给岑年的、唯一的礼物。 “我后悔了。”傅燃低声说。 “啊?”小张没听懂。 “如果能……”傅燃说了半句,像是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没往下说。 傅燃看着智脑上显示的那张照片。 小张眼睁睁看着傅燃伸手,去触碰半空中那个光屏,小心翼翼地、无比珍惜地,像是想摸一摸照片上人的侧脸。但他的手在触到光屏的前一秒,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了,蜷缩起来。 说实话,那照片并不好看。说到底人是走了,还是以那种方式,最后的场面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傅燃的眼神,简直像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宝贝,缱绻而温柔。 “我不相信。” 最后,傅燃收回手,垂下眼睑,说。 “我……” “他喜欢谁、要跟谁结婚,他想干什么事情、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再管。” “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傅燃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他的语气郑重极了,声音很低。 那一句自言自语似的话,像是在对什么人发誓,又像是在向未知的神明祈祷。 一直冷淡自持的男人,大约是生平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卑微地垂下眼睑,低着头,祈求谁的庇佑。 天色暗下来,风声呜咽着,温度一点点降低。要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是这篇最虐的一章,之后就是花式甜甜甜,夫夫二人互相尬演啦~ 什么‘这次一定不能被他发现我喜欢他’‘老婆怎么还不倒追我,在线等急’之类的! 【统一解释一下,文里有说‘岑年是被灯砸死的’,但是没有说‘傅燃看到的照片里,岑年是被灯砸死的,并且大家都认为岑年是通过被灯砸死的方式来自杀’,不是bug不是bug不是bug】【还有,是攻先告的白,才得知了婚讯,请不要闭眼喷了谢谢,码字不易,互相尊重】 第2章 广告 八月,蝉鸣声长。 屋檐下一只狸花猫懒洋洋地趴着,打了个哈欠。这是个静谧的午后,蝉鸣和微风一点点从耳边拂过,舒适得让人想睡午觉。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暴跳如雷的大喝,如一颗石子入水,惊飞了枝头假寐的麻雀: “岑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这个台词怎么又念错了?!” 狸花猫被这声音吓得抖了抖耳朵。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一个白皙俊秀的青年懒懒散散地站着。岑年一手插兜,没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 “您跟我说了——”他仔细掰着手指回想了一下,诚恳道,“十五次,加上这次就十六次了。” “……” “可是,”岑年打了个哈欠,眼角泛着泪花,嘟囔道,“王导,我刚刚念的不是挺对的吗?” 王伟华手中的剧本卷起来,直接敲在他头上:“你有没有脸再回忆一下,你刚刚念的是什么玩意儿?!” “‘回眸三生,缘来是你。喜之郎清酒,我在小溪深处等你。’”岑年重复了一遍,蹙起眉,“错了吗?” 旁边的场记姑娘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 “喜之郎,好一个喜之郎!”王伟华快被气笑了,“岑少爷,你以为你在拍果冻广告吗?!” “你自己看看,剧本上写的什么。”王伟华把剧本里那一句被荧光笔圈起来、标注重点的话怼到岑年眼前。 岑年凑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 ——‘回眸三生,缘来是你。溪缘朗清酒,我在小溪深处等你。’ 岑年恍然大悟:“噢。” 他看向王伟华,认真地发誓:“王导,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念对。” 王伟华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 他看了一眼表,指指岑年,威胁道:“最后一次。” 化妆师小跑着上前来给岑年补了个妆,一切准备就绪,开拍。 镜头集中在一双白皙的手上,指节瘦削分明。这只手松松地握着一个白瓷酒杯,竹叶簌簌落下。 画面由模糊到清晰,镜头拉远,在铺天盖地的竹叶与蝉鸣声中,隐约能窥见那人嘴角一丝模糊的笑意。那人唇形生的好,面无表情时也带三分笑意。竹叶纷飞间,看不清那青年的脸,让人愈发想一探究竟。 然而,风不作美,一片竹叶翩跹而至、遮住镜头。很快,竹叶被一双手轻轻拂开。 青年看着镜头,一双桃花眼,眼睫盛着树叶缝隙间盈盈的光。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缓缓道: “回眸三生,缘来是你。” 说完这句,岑年顿了顿。 与此同时,王伟华、场记、摄影,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所有视线期待而忐忑地集中在岑年身上。 岑年当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另一手在镜头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他思索片刻,看着镜头,自信无比地道: “喜羊羊清酒,我在小溪深处等你。” “……” 王伟华面色铁青。 旁边小姑娘憋笑憋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副导演小跑着过来,一个劲儿拍王伟华的背:“王导,您消消气。” 岑年摸了摸鼻子。 ……坏事儿了。 “喜羊羊清酒!”王伟华把剧本摔到地上,大怒,“你在小溪深处等我?你他妈——在青青草原深处等我还差不多!” 岑年缩了缩脖子。 过了会儿,他觑着王伟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其实,喜之郎和喜羊羊都是我童年时代的回忆,我想着,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 “整整齐齐?!” 王伟华怒极反笑,他甚至鼓了鼓掌:“岑年,你好样儿的。如果再拍下去,你是不是还要弄出来个‘旺仔清酒’‘健力宝清酒’?!” “……”岑年不敢吱声了。 王伟华抖着手指他:“我看你岑年就是成心跟我老头子作对。行,我就如了你的愿—— “今儿不拍了,收工!” 王导对大家宣布。 也不怪王伟华生气,一个简简单单的镜头,一共ng了十七次,整整两个小时。给这一整只广告预留的时间本就不多,岑年还在这里捣乱,下半场直接没法拍了。 这广告还有另一个片段,场景在不远处的一个游泳池边,需要比较灿烂的自然光。而此时,别说灿烂的阳光,再过一两个小时都要日落了。 剧组的人三三两两开始收拾,解散。 助理方莉莉凑上来,疑惑地问:“年哥,你为什么……” 岑年虽然没什么表演经验,但不至于这么一句台词都记不住啊? 岑年想了想,正要说什么,这时,岑年的手机响了。他笑了笑,冲方莉莉摆手,往人群外围走。 与此同时,不远处、原本要成为清酒广告拍摄地点的游泳池旁。 游泳池旁有块巨大的广告牌,它是近来新挂上的,似乎有颗螺丝松了,看上去并不太稳。此时,一阵强风吹过,它在空中晃了晃,然后—— 轰然落地。 如果这时恰好有人在这边拍戏,毫无防备,必然伤亡惨重。 ……幸好,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 “燃哥,《不寄他年》那个本子,熊哥说他不想你接。” 李阳看了看手机,犹豫道。 午后的咖啡厅里没什么人,一个服务生坐在窗边打瞌睡。傅燃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为什么?”傅燃头也没抬,翻过一页剧本,问。 “因为……他说,岑年可能会主演。岑年你知道吗?” 李阳不等傅燃回答,就自顾自开始喋喋不休:“就是那个岑家大少爷,传闻说他演技不大好,人品也——” 傅燃皱起眉。 李阳意识到傅燃有点不高兴了,讪讪住嘴。 一时室内安静极了。咖啡机安静地工作着,没几个客人,咖啡厅的侍者时不时往这边看来——毕竟,即使傅燃经常来这边,有那么大个明星坐在那里,还是很难让人冷静。 这咖啡厅就开在一个影视城的边上,对隐私的保护也算好,傅燃又刚好在这附近,于是就同别人约了在这里谈事情。 两人的位置在一个落地窗旁。李阳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说: “对了,燃哥……燃哥?” 傅燃却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视线落在窗外的某一个点上。 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神也并没有传达什么信息,只是简单地落在那里。 李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那是个十分好看的青年,他头发带点卷儿,样貌很乖巧。他前不久刚好看了张照片,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青年是谁。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这话音刚落,‘岑家大少爷’就出现了。 岑年拿着手机走到远离人群的树荫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他垂下眼睑笑着,眼神软和地像一片棉花糖,疲倦又温和地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傅燃沉默着收回视线。 “燃哥,那个是岑年啊?” “嗯。” “他跟传闻里不大一样啊。挺温柔有礼貌的。” “嗯。” “哇,他笑得好甜啊。这是在跟谁讲电话呢,难道是他对象?哦,他长这样,谈恋爱也正常。” “……” 傅燃敲了敲桌子,温和地道:“李阳,安静一点。” 李阳有点尴尬地咳了咳,点头。 傅燃看着剧本,好久都没翻页。几分钟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漫不经心地往窗外一瞥—— 竟与另一道视线撞个正着。 ……是岑年。 此时刚满十八岁的少年眼神干净极了,小家伙笑着跟电话里的人说话,向这边投来随意的一眼。 的确笑得很甜。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显出一点玻璃般的色泽。干净,温和……却又礼貌而疏离。 岑年看着傅燃,像看着任何一个陌生人。或者带着那么点惊喜——是普通人在大街上见到电影明星的那种惊喜。那一点喜悦并不多,也不亲昵,保持着礼貌的尺度。 与曾经岑年看傅燃的眼神相去甚远。岑年似乎意识到傅燃的注视,朝着这边不经意地抿起唇,笑了笑。他把食中二指并起放在额角,行了个吊儿郎当的美式军礼,算作打招呼。 这的确是十八岁的岑年,傅燃想。 他对岑年点了点头作为回礼,然后收回视线,继续看着手中的剧本。 不知怎么的,好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燃哥,这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李阳突然问。 “怎么了?”傅燃眉头动了动。 李阳指了指剧本的页脚,那里刚刚被傅燃握着,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 大半页纸都折起来,还有一小段被撕开,里面的字句也支离破碎到不能看了。 像是一张没有寄出的信,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再没机会被人知晓了。 . 这是个安静的夏日午后,室内的空调开的很低,有点冷。 傅燃合上了剧本,不再说话。 他垂下眼睑,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这时,傅燃的手机响了。 “喂。” “傅燃?我是李延。你记得我之前提过《不寄他年》那个本子吗?刚刚得到消息,投资方指定了主演,要那个岑、岑年来演,”李延气呼呼的说,“你还是别接这部了,有那位少爷,这电影绝对扑。” 显然,李延也没少听关于岑年的传闻。 “你确定是他?”傅燃顿了顿,问。 “对。”李延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或许可以争取一下,换掉他,但我还没见到合心意的孩子。” “不用换人。”傅燃平静地说。 李延以为傅燃是放弃这部戏、不打算出演了,他有点惋惜地说: “也行,你别掺和也好。就是可惜了这么个好本子。” “不用换人。”傅燃重复了一遍,顿了顿,说: “《不寄他年》这部戏,我接了。” “……” “你脑子坏掉了?”李延难以置信道,“你是清醒的吗?!” 傅燃温和地笑了笑,说:“当然。” 他很清醒。 “你可想好了,这部戏里有吻戏、甚至还有几分钟的床戏。”李延说,“要不,还是换别人吧。我看那谁,李若光就挺想上的,他团队还指望能跟岑年卖卖腐。” “我不接受。”傅燃眉头皱了皱。 吻戏,床戏,暧昧……让岑年和别人演? 这不可能。 第3章 邀请 “年,年哥……” 助理方莉莉气喘吁吁地跑来,刚要说话,却因为岑年脸上的笑容而晃了晃神。 夏日午后,蝉鸣声长。白皙俊美的青年对着手机,缱绻地笑着说着什么,那眼角眉梢都似带着甜味儿,一丝丝甘美顺着熏热的风流泻而出。 岑年挂断电话,面上的笑意淡去。他不经意地看了眼咖啡厅方向,很快收回视线,看向方莉莉,问: “有事儿?” “就是……刚刚岑夫人打电话找你,一直占线,她就打到我这儿来了。” 闻言,岑年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手机跟个篮球一样在他指尖上转了个圈。 方莉莉看了看岑年,一时没忍住,把心里嘀咕的话问了出来: “您刚刚跟谁打电话呢?” 没想到,岑年却坦然极了,他耸了耸肩:“装修公司。” 打个电话还特意跑这么远,那边又不是没有安静的地方。而且,方莉莉四下看了看——这边有什么特殊的吗?不就是有个咖啡厅吗? 另外,跟装修公司打电话,笑得那么甜? 鬼才信。 方莉莉怀疑地看着他,说:“年哥,谈恋爱要报备的哦。” “放心,真不是,”两人拐进小巷子,岑年买了杯豆浆塞给小姑娘,边半真半假地笑着说,“这家公司有规定,与客服沟通时态度良好者,八折优惠。” 方莉莉:“可是——” 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和。” 方莉莉:“……” “年哥,我比你还大四岁。”方莉莉顿了顿,踌躇片刻,说,“说实话,总感觉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岑年的目光被路边一只小狗吸引了。闻言,他看向方莉莉,问:“是吗?” “具体说不上来,”方莉莉嘟囔道,“不过,我也没跟你多久。这才第二次吧?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你挺凶的。” 这支广告是岑年接的第一个通告,且因为岑年生病耽搁了一个星期。方莉莉也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见过岑年一次。 “错觉吧。”小姑娘摇摇头,最后总结道。 岑年没说话。 没想到,这小丫头看上去粗心大意,其实挺敏锐的。 他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过去了整整十年,人多多少少都会改变的。 十八岁的少年躯壳里,住了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岑年大概也不会信的。而且,他重生的这个时间点非常特殊。 他第一次见到傅燃是在十七岁,而上辈子真正开始倒追他,却是在十八岁的这个夏天。他在一切发生之前睁开了眼睛,此时,傅燃应该不记得他们一年前曾见过面的事情,‘岑年’这个名字在傅燃心中,完全是陌生的。 ——这样很好。岑年看着屋檐下一滴滴滑落的水珠,想,这个时间点还不算很糟。 上辈子那个吊灯突然砸下来,岑年应该是死去了,而睁开眼睛,却回到了十年前。那吊灯绝不是个意外,但具体是谁谋杀了他,岑年还没有头绪。 虽然,他现在是二十八岁的灵魂,年龄带给他的并不是成熟。说来惭愧,这十年里,他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时间并没有带给他任何值得夸耀的成长。 岑年看着屋檐下打滚的一只小流浪狗,有点走神。 突然,他的手机一阵震动。岑年低头看了眼,是个备注为‘岑女士’的人发来的短息: “岑年,魏衍说,他最近约你都约不到?这怎么行呢。人家邀请你出去玩儿、去看电影什么的,你就去啊,别这么不合群。” ‘别这么不合群’。 之前他想带同学回家做客时,她却不是这么说的。他记得,岑女士的表情很冰凉,在门口撂下句‘岑年,别什么货色都往家里带。’就回房间了。 当时把他和同学都尴尬的不行。 事后,岑年还不断为她找借口开脱。然而事实上,真相有时候就是比谎言伤人。 岑女士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的社交生活?这次她这么‘热情’,不过是因为,邀请他的人是魏衍。 单单‘魏’这个姓就够趋炎附势之人兴奋一阵子了,更别说魏衍还是魏家的独生子。上辈子的最后,他就被迫‘资源’同魏衍订婚的,全都是岑家出于利益的考量。 岑年平淡地笑了笑。 时间虽然没带给他什么成长,但至少,在这凭空多出来的十年里,他认清了一些事、看清了一些人。 他再也不会渴望得到父母弟弟的爱,再也不会把他们每一句精心编织的谎话、每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全都当真。 岑年的视线落在屋檐下打滚的小狗身上,发了会儿呆。 突然,手机铃响。岑年心不在焉地接了:“喂?魏衍?” “岑年你小子,没良心啊,约都约不出来。”魏衍骂他,“咱俩好久没见了都。” “我的错,”岑年摸了摸鼻子,但过了会儿,他小声嘟囔道,“那你也用不着跟岑女士讲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人……” “我主动跟她讲?!”魏衍很不高兴,“我大伯过生的时候,她特意凑上来问的。我还不乐意说呢,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都把我给忘——”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岑年一叠声讨饶,他最受不了魏衍没完没了的数落。他看着屋檐下打滚的小狗,思索了片刻,说: “我这两周忙,下下周我请你喝酒,行吗?” “行,位置我定啊。就君怡吧,刚好想吃海鲜了。”魏衍不由分说道。 “君怡?”岑年犹豫了片刻。 傅燃和别人谈事情时,也常去君怡那边,上辈子他每个月都会在那儿碰见傅燃几次。 “怎么?!”魏衍的语气更加不悦了。 “没,没,就君怡吧。”岑年只得道。 “对了,”魏衍在那边顿了顿,说,“我前几天去了躺欧洲,给你带了块表。你现在带的那块表不好看,刚好换一块吧。” “可是——”岑年蹙了蹙眉。 他正戴着这块表,是瑞士一个小众的品牌,设计理念比较超前,可能不大符合某些人审美。他原本也只是随便带带,没多喜欢。 但是,第一次见面时,傅燃曾夸过他戴这表好看。 傅燃肯定不记得自己的无心之言了,但岑年却记得,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自那以后,他一直戴着这款表,整整十年都没换过。 傅燃夸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每一次都记得。 只是…… “什么可是?!”魏衍的语气更加不满,简直像是快要爆炸了,“就为了那个傅什么的一句夸?!你小子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约又约不出来,好心帮你挑块表,你还推三阻四,个狼心狗肺的——”“行,我换。”岑年垂眸思索片刻,答应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魏衍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岑年把戴着的手表摘了下来,迎着光端详片刻。实话实说,这表的确不是很好看,颜色太夸张,形状设计的太尖锐,并不讨人喜欢。 他的手指磨挲了一下表盘的边缘。 “十年,太久了。”岑年垂下眼睑,笑了笑。 他想起了上辈子,生命的最后,傅燃那一句‘我喜欢你’。 那明明是他所期待的,他期待了那么久,到它真正到了的那一刻,内心涌现的却并不完全是高兴。 “我有点……不甘心。” 岑年喃喃道。 他一切的情绪被遮挡在眼睫下,看不真切,只语气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倦怠,细细品去,还能触到一点寥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里面的情绪已经冷却了。他站起身,把手表随意一放,放在路边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碗里。那乞丐对他作揖,说了声‘谢谢老板’。岑年笑着摇了摇头。 方莉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别那么看我,”岑年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这表的确不怎么好看,是该换了。” 方莉莉只得点点头。 两人都没发现,从刚刚起,有个戴着墨镜的人一直站在巷口,定定地朝这边望来。 岑年看着自己的手腕,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 “年哥,”方莉莉肉疼地看了眼那块表,犹豫了一下,问,“就这么扔了那块表,你不心疼心疼么?” 那表虽然丑是丑了点,但价格可着实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很夸张。 闻言,岑年眉头动了动。 他思索片刻,看向方莉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他慢慢弯起眼睛,这个笑容带着股莫名的味道,像是刀尖上一滴将落未落的蜜。他轻声说: “不心疼,一块表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这么多年了,对傅燃的喜欢还没有褪去。但是,岑年想,他这次也许会稍微改变一下方式。 穷追不舍那么久,他也是会意难平、会难过的。而到生命最后,傅燃的那句告白,不像是颗期待已久的糖果,反而像是在他心里点燃了火焰。他想找傅燃问个清楚,但,能够给他答案的那个人,留在了十年后的那个世界。 岑年垂下眼睑,轻声说:“我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如果傅燃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动心,也就算了。 但他不是。 傅燃在明明喜欢岑年的情况下,还把那句告白一直拖到了他订婚后、乃至他生命的尽头。 他们错过了整整十年,甚至,差点就永远错过了。如果那句告白再早一点,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重生后,岑年很多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与岑家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睚眦必报。 如果这个世界的里的傅燃,是十年后的傅燃,岑年想,他应该不会原谅。 ——还好不是。 “虽然现在的你没做错什么,”岑年打了个哈欠,像只打盹的猫一样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低声说,“但是,我记仇。” 既然傅燃上辈子做错了,那么……这辈子,让傅燃吃点苦头,不为过吧? 八月午后的阳光里,岑年轻轻弯起了眼睛。他已经计划好了要怎么去靠近傅燃,怎么去实现自己的小小报复。 方莉莉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内心疑惑极了,正要往下问,这时,却横插进一道声音: “你们好。” 方莉莉与岑年俱是一愣,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他戴着墨镜。 方莉莉警惕了起来:“狗仔?抱歉,我们不接受采访。” 岑年打断了她:“莉莉,他不是。” 方莉莉不认得此人,岑年认得。 ——李延,《不寄他年》的导演。 李延是个有才气的人,也有这类人的通病: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当年拍戏的时候,李延是在岑家的压力下、不情不愿地来执导的——李延根本看不上岑年。当时,李延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且把《不寄他年》称作是自己此生最失败的作品。 岑年看着眼前的人,礼貌地笑了笑,问: “您好,请问有事吗?” “是这样的,”李延把墨镜推上去,认真地看着他,诚恳地问: “我是一个导演,我现在手头有一个剧本,名叫《不寄他年》,请问你有兴趣出演男一号吗? “哦对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岑年:“……” 这个世界怎么了。 第4章 手表 傅燃谈完事情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上了车,李阳直接导航定了傅燃的家——晚上没有通告,一般,傅燃是直接回家的。但这时,傅燃却摇了摇头,说: “先去北桓路。” 李阳不明所以,但傅燃已经闭上了眼睛,并没有打算解释。 红绿灯时,李阳从后视镜里看了傅燃一眼。傅燃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但眼底有隐约的黑眼圈。别人不知道,但李阳知道,傅燃在这两个星期时常熬夜、甚至通宵。 有时候,李阳早上去接他,傅燃就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地上摆着几个空酒瓶,而床上根本没有睡过人的痕迹。 这与平时的傅燃并不像。 除此之外,傅燃还约了两次私人医生,去了一次市医院检查——这很不合理,曾经傅燃拍戏时发烧到三十九度,都没有看医生,现在好端端的,反而往医院跑了。 李阳感觉越来越他看不清自己的老板了。 很快,北桓路到了。 路过一家手表店时,傅燃让他停了车。李阳一看,是个瑞士的小众品牌,店面不大——他在b市生活了这么多年,甚至都不知道北桓路有这么家店。 这家店的位置着实偏僻,周围没几个人。傅燃下车时,也没引起那零星几个人的注意。 傅燃走进了店里。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直奔男表区。 李阳跟在他后头,四处看了看,不由地道: “这表设计的……有点怪啊。” 看得出设计师很有想法,一些表的设计元素还包括了宇宙、时空等元素,但就是不大符合大众的审美。李阳看完款式,再看了眼下面的价格,仔细数了数那一串的零,倒吸了口冷气。 “燃哥,你这是买来送人?”李阳小声嘀咕,“这,对方会喜欢吗?” 闻言,傅燃沉思片刻。 他的眼神落在那款表上,表带表盘的颜色有点夸张跳脱,同那个小朋友一样活泼。 过了会儿,不知想起什么,他的眉头舒展开了,认真地说:“这个牌子的表,他戴了十年,应该是喜欢的。” 李阳只得点了点头。 “您好,”傅燃看向柜台的人,温和地问,“可以帮我把这款表包起来吗?” “好、好的。” 导购小姐慌张地看了眼他的脸,她满脸通红了,手也有点发抖了:“对了,可以、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我的荣幸。”傅燃浅笑着点了点头。 . “哦对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岑年愣了愣,露出尴尬的表情。因为,不久前,他还接到了李延的电话,对方洋洋洒洒骂了他几十分钟,一句话都没让他插上。 他有点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怕李延承受不住。 李延耳朵后面夹了根烟,此时他点燃了烟,手有点发抖,眼睛亮的吓人。他用力拍了拍岑年的肩膀,说: “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叫李延,去年戛纳的影帝就是我捧出来的。” 他自豪地挺着胸膛,小老头吹自己吹的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坦然。似是怕岑年不信,他说:“我这人,最喜欢就是尝试新人,孩子,我敢打包票,你会红!” 岑年点着头,心想,你上辈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莉莉看了看李延,又看向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岑年却悄悄对她比了个“嘘”,示意她住嘴。 “对了,小伙子,我现在有事儿,得先赶过去。你到时候就打这个电话。” 李延手里一直拿着个剧本,此时,他把剧本展平,在封面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然后把剧本塞给他:“这个是剧本,你拿着看看。我先走了。” 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您忙吧。” 小老头把墨镜一别,风衣一扣,走了。 方莉莉从小巷子探出头去,确认李延走掉了,拍着胸口回过头。 她显得有点兴奋:“年哥,这不就是之前那个骂你的导演吗?哈哈哈,到时候你进了组,他一定超级羞愧。” “是吗。”岑年不置可否。 方莉莉看岑年明显的兴致缺缺,心中疑惑:“怎么了,年哥,被这么厉害的导演相中,你……不高兴?”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岑年心不在焉道,随手把李延递给他的剧本整个扔进了垃圾桶。 方莉莉:“……” “年哥你——”方莉莉凑到垃圾桶边看了眼,剧本连带着上面那个电话号码和垃圾混在一起,沾上各种油迹烟灰,已经彻底救不回来了。“高兴到神志不清了?” 小姑娘看着岑年,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 岑年看方莉莉的眼神,慈祥而温柔。 就像在看自己三岁的小侄女。 方莉莉和他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是……因为李延导演之前骂过你,在赌气?” 岑年的眼神更加慈爱。 好像小侄女逆向生长,此时已经变成两岁了。 “好吧,”方莉莉放弃了,“那你说,为了什么。” 岑年想了想,说: “莉莉,这个事情我想了很久,绝对不是一时冲动。” “我……” . “你想退出娱乐圈?!” 手机里传来咆哮声。 “嘘!”岑年无奈地蹙眉,说,“顾娴,你是怕全世界不知道吗?”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不是‘退出’,我根本还没进呢。” “岑大少爷,可以采访一下原因吗?你不是嚷嚷着要进娱乐圈,给家里叨叨了好久的嘛,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岑年垂下眼睑,说:“没什么,就是不想演戏了。” 其实不是的。 他上辈子是因为傅燃才进的娱乐圈,但之后的好几年,却渐渐真的喜欢上了演戏。 但,只要他这辈子一进娱乐圈,就会无可避免地一遍又一遍地被打上‘岑家’的烙印。资源、名声、奖项……‘岑家’这两个字像刺青一样刻在他的脊梁上,对他百依百顺,也对他生杀予夺,在必要的时刻,那烙印在脊梁上的字迹会透过皮肤、把他的骨血全都吸吮殆尽。 岑家人从来都不是慈善家,他们挟恩图报。 即使抛开这个不提,重来一次,要他再靠着岑家的手段、权力?他不甘心。 想到此处,岑年短暂地走神了。 “岑年。”电话那边,顾娴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突然想退圈的事,跟你父母有关吗?我就随便说说,你别生气啊。我看你家里人对你的态度……都不大对劲儿,你留个心眼比较好。” 岑年心中一酸。 上辈子顾娴也说过这种话,而上辈子的他听后,直接炸了。两人甚至差点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岑年现在也十分想不通,上辈子的自己为什么会看不出别人的真心,却被一箩筐岑家人编织的谎言骗的团团转。 “我知道。” 岑年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多说。他想了想,补了句:“谢了啊,娴娴。” “娴娴个鬼啊,你说话怎么娘里娘气的。”顾娴笑骂。 两人又互相调侃了两句。 “说真的,如果你要退圈的事情不是一时冲动,我支持你。”顾娴顿了顿,说,“这破地方太乱,不适合你。” 上辈子顾娴也说过这种话,但他没听。没想到最后,一语成谶了。 “嗯。”岑年点了点头。 他拖着行李箱,从停车场出来,在小区的街道上,迎着夕阳慢悠悠地走。他刚刚在物业登记完交了费,现在可以入住了。 从剧组回来后,他洗了个澡,就收拾好东西来新居了——之前接的那个电话,便是通知他一些事项,并告知他可以入住。 要跟岑家划清界限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至少,首先得搬出来。所以,重生后岑年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房子。他本想要李阿姨同他一起搬出来,离那一家远远的,但李阿姨却因为‘岑越正在读高中、需要人照顾’拒绝了他。 只能再想办法。不过,还有很多时间,他不急。 微博的事情,他已经找到渠道撤热搜了。说实话,这个热搜他上的很莫名其妙,一开始还真以为是自己团队的炒作。但他已经决定退圈了,自此这些事就与他无关了。撤了热搜,接下来的事情——管他呢,人们总是健忘的。 金红灿烂的光芒拖曳在岑年身后,明丽又绚烂的色彩,小区的路上,他哼着歌,一边跟顾娴胡侃,心情还算不错。 突然,岑年眼睛捕捉到什么。 一辆低调的suv从面前开过,进了地下停车场。这辆车他记得,准确来说,这个人的每一辆车他都记得。 “喂,年年,还在听吗?” “抱歉啊,顾娴,我先挂一下电话。”岑年低声道,“改天请你撸串。” “啊,好。”顾娴笑呵呵地说。 岑年挂了电话,四下看了看。这是一片高档小区,安保工作十分到位,连入住要求都很严格——因为许多住户是公众人物或者大明星。 没有房卡或者房主的亲自邀请,连小区的进不来,更别说上楼。 但是很巧,他今天刚刚拿到了二栋一单元1802的房卡。 二栋一单元的1801和1802都是顶楼复式,带天台花园。而1801的房主—— 据物业说,是位大明星,还是去年的戛纳影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岑年张大嘴,夸张地‘哇’了一声——演技十分逼真,好像他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岑年刷卡进了18楼。 他没立刻进电梯,而是站在电梯口前耐心地等。直到两个电梯的其中一个从负二楼上升到二楼时,岑年卡着秒数,走进了停在一楼的电梯,按下18楼。 电梯里。 岑年把头发揉乱了点,衬衣袖子卷起来,理了理一下衣摆。他看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垂下眼睑,慢慢地弯起眼睛。 原本没精打采的青年浑身气场立刻变了。他变得更加年轻了些,更加符合他现在的真实年龄——十八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懵懂、忐忑,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但又因为一整天的忙碌而有点精神不振。 这个笑容不夺目也不秀气,是疲惫中带着温柔的笑,他眼睑微微垂着,拖着行李箱,像是风尘仆仆的旅人。 “十八楼到了。”电梯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拉开,整个18楼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 1801的装修十分简单,门前铺着块几何图案的地毯。与此相对,1802的门口就生动许多,好几盆盆栽郁郁葱葱,一株君子兰含苞待放。 1801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他站在门前,却没动。他手里似乎拿着个小盒子,他垂眸看着小礼盒,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夕阳破开昏暗,透过走廊的窗子,照在岑年身上。他拿起手机,迈步走出去。 岑年好像完全没看到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拖着箱子,径直往1801门口走去。 傅燃顿住,想了想,把盒子放进了包装袋里。然后,他偏过头,视线沉沉地落在青年身上。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像在层层牢笼里看见一只误闯的金丝雀。 ……有点危险。 但岑年却看不到,因为他正专心致志地听着电话。 他甚至边说话边打着哈欠,眼角含着点犯困的眼泪,声音也迷迷糊糊的,对着话筒说: “啊?介绍对象?不用了。因为——” “我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了十年。” 岑年清朗明亮的声音略带沙哑,语气却很认真。 傅燃拿着房卡的手猝然收紧。 ——从他和岑年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到现在,并没有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年年:嘻嘻,加上上辈子,的确十年了。 燃燃:老婆不喜欢我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5章 戏痴 从傅燃和岑年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到现在,并没有十年。 那么……岑年喜欢了十年的那个人,又是谁? 傅燃垂眼看向岑年,眼神意味不明。 与此同时,岑年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无意识地伸手、去够1801门口的指纹锁。 傅燃不避不让,眼睁睁看着岑年越来越近,然后—— 撞进了他的怀里。 准确来说,是岑年的额头撞到了傅燃的下颌。 傅燃还没什么反应,岑年自己先吓了一条。 他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整个人踉跄地后退两步,手中的电话掉到地上。他慌张地抬起头,看向傅燃: “抱歉,我那个,新搬来,刚刚不小心走错——傅燃前辈?” 岑年脸上的惊讶渐渐转化成了惊喜。 他的微表情控制的很好。眉梢一点点上挑的弧度、嘴角扬起的角度,还有那双弯弯的眼睛,其中盛满的浅褐色泉水在看见傅燃的那一刻、慢慢地亮了起来。 慌张,惊喜,赧然。 岑年仅仅靠一个表情,就把这些感情传达的清清楚楚。 傅燃没说话。 岑年踌躇片刻,往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说: “前辈,我崇拜了你很久。你的每一部电影和每一个访谈我都仔细地看过了,啊,我最喜欢你在《静姐说电影》那个访谈里——”“……” 傅燃的眉头动了动,看着岑年的眼神有点变了。 “你当时真是太帅了,我——” “我没有参加过那个访谈。”傅燃想了想,说。 “啊?” 岑年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不知所措地‘唔’了一声。 气氛一瞬间降到冰点。 夕阳渐沉,空气里肉眼可见的尴尬几乎要化成了实质。 傅燃礼貌地笑了笑,眼睑垂下来,掩住一切情绪。他的语气很温和:“没关系,我不介意。” 这种事情是很正常的。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谁会认真去记谁参加了哪个访谈、拍了哪个电影。 看见岑年垂头丧气的样子,傅燃反倒开始安慰他起来。 傅燃说:“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记错了一两个访谈而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岑年这根本就不是真粉,只是想借着‘粉丝’的名头跟傅燃套近乎,结果还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岑年很尴尬地‘啊……’了一声。 “傅燃前辈,真的非常抱歉。”岑年弯下腰,很诚恳地说,“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 突然,地面上的一个东西响了起来。 岑年好像直到这时才发现,刚刚那一撞,他的手机被摔到了傅燃的脚边。因为他没来得及挂电话,一直是通话中的状态。而此时屏幕亮起,是对面发来的一个视频。 岑年脸上的尴尬神色更加明显。 傅燃甚至可以感觉到,这小孩儿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他有点啼笑皆非,弯下腰,拾起手机。 却没想到,不知是他按到了什么,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傅燃原本是没打算看的——无论怎么说,这都太不礼貌了。但他的眼神在那几秒,无法避免地扫到了屏幕上的内容。 屏幕上的人,是岑年。 准确来说,屏幕里的演员是岑年,但真正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却不是岑年。那个人除了跟岑年长着同一张脸之外,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处相同。 屏幕里的人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瘦骨嶙峋、绑着绷带,半垂着眼,阴郁地看着镜头。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勾起嘴角。 他的眼球泛着血丝,神经质地瞪着镜头,笑的弧度不大,却很怪异。他的头歪了歪,像是失了神智的疯子。 一个阴沉到让人几乎毛骨悚然的笑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展现在观众眼前。 明明没有声音,仅仅凭着几秒的画面,却能让人直接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凉意,以及背后轻轻刮过的一阵冷风、不知来自何方的阴沉的视线。 那种从脊椎处悄无声息窜上来的悚然感,立刻把人带入了某种特殊的情景里。 十分富有感染力的一个镜头。 这竟然是个还没正式出道的演员的作品,这实在是……让人吃惊的天赋。 傅燃却没多问。 他把手机递给岑年,温和地说:“搬家一天也累了,回到家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好的。”岑年接过手机,头埋的很低,“前辈再见。” 他脸上还是赧然、羞愧的,是个干净的大男孩,与方才镜头里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岑年没多犹豫,拖着行李箱转身走向自己的门口,在指纹锁上按下—— “抱歉,指纹错误,请重试。” 岑年皱了皱眉,再次尝试。 “抱歉,指纹错误,请重试。” 第三次。 “抱歉,指纹错误,请重试。” “……” 岑年额头上有点冒汗,小声嘟囔道:“不应该啊,刚刚才让他们修过的锁。” 与此同时,岑年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 背后并没有传来开门的声音,也就是说,傅燃并没有进门。 如果傅燃不是因为觉得门口信号比较好、或者在等一个快递外卖之类的理由,那么—— 有戏。 岑年仿佛看见一尾大鱼在池塘里摆着尾巴,正围着自己的鱼饵打转。 只是那大鱼比较有经验,一般的鱼早就上钩了,它还在对着鱼饵将信将疑。 "喂,我是1801的住户,请问现在可以来修一下指纹锁吗?门打不开。哦——三个小时之内?好的,我就在门口等。"岑年说完,挂了电话。 “……”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他垂着头,显得十分疲惫。 一副要这么坐着、等着修锁的人来的模样。 岑年在心里倒计时,五,四,三—— “岑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我家喝杯茶。” 甚至没等他数完五声,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岑年背对着傅燃,笑了笑。 ——大鱼,咬钩了。 傅燃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有时甚至冷漠的可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傅燃是个实打实的戏痴。 看来,刚刚那段十秒的视频,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 “坐。” 傅燃招呼完岑年,走向厨房。 他家里装饰很简单,整个客厅只有一套沙发、一张餐桌和两张凳子。墙上挂着一幅毛笔字,桌子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两本国家地理杂志摊开放在地面上,除此之外,几乎完全看不出生活的痕迹。 的确,傅燃不常回家,他的通告很满。 而即使在他回家的不长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也在放映室里度过。 傅燃有一个专门的放映室,里面放着他收集的所有影片,还有一整套放映设施和银幕。 岑年有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视线也不敢乱瞟,就局限在自己周围的两米内。 傅燃打开了冰箱,侧过头,问: “喝点什么?” “有牛奶——哦,冰水就行。”岑年说。 半分钟后,傅燃把一杯温热的奶放在了岑年面前:“抱歉,没有冰水。” “……”岑年看着那杯白色的液体,说,“前辈,刚刚是我一不小心说错了 。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乳糖不耐症。” “我知道。”傅燃淡淡道,“这是豆奶。” 傅燃怎么会知道? 岑年心里留了个疑惑,却没多想。 “别拘束,以后都是邻居,当做是自己家就行。”傅燃说。 岑年点了点头。 傅燃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喝了一口,斟酌了一下,开口问:“已经拍完第一部 戏了?” “不,”岑年连忙道,“刚刚那个是试镜的拍摄片段,还不知道过没过。” 傅燃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顿了顿,又问:“可以再看一下那一段视频吗?当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岑年怎么会不同意呢。 他打开了视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演的不太好,没什么经验。” 闻言,傅燃突然很轻笑了笑。 岑年一愣。 他侧头,借着日暮时分熹微的光,看见了傅燃的表情。 ——傅燃微微向后靠,双手交扣着,是个很闲适的姿势。他半睁着眼,唇边勾着一个淡淡的笑,他的眼角眉梢在落日的光晕里晕染出过度柔和的色彩,显得有点无奈,又像是十分纵容。 岑年心弦一动。 这与大多数时候、彬彬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燃不大相同。但他没来得及仔细看,傅燃已经垂下眼睑,把那点情绪掩去了。 “岑先生,你是真觉得自己演的不好,还是在说反话、等着人夸呢?” 傅燃端详着他,笑着问。 岑年定定看着傅燃片刻,没怎么犹豫,十分耿直地说: “是在等着前辈夸奖。” 过了会儿,他小声而忐忑地问:“前辈……会夸奖我吗?”“……”傅燃眼神一动。 “你演的很好。”傅燃想了想,客观地说。 “就这样?”岑年的失望似乎肉眼可见。 “不然呢,”傅燃温和而无奈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你想怎么样?” 岑年脱口而出:“想前辈亲我一下。” “……”傅燃眼神暗了暗。 岑年心中捏了把汗,面上却完全不显山露水。 他观察着傅燃的表情,三秒后,双手合十做忏悔状: “啊,抱歉,最近跟男朋友——咳,说话说多了,有时候没个正经。” “嗯,可以理解。”傅燃的表情却不像是高兴。 两人一时沉默,夕阳从落地窗透进来,气氛有点莫名。不像是尴尬,更像是有某种情绪在悄悄酝酿。 傅燃的眼神明明是平淡的,但那没被光照到的暗色眸子里,却分明藏着什么更深的情绪,掩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但是为什么呢?岑年有点想不通。 这明明是十年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傅燃。 一定是他的错觉。 傅燃把那段短视频又看了看,给岑年找了几个不算完美的地方。然后,他想了想,问: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小说,叫做《不寄他年》。” 岑年点头,回答: “就是最近要改编电影的那部?我听说过。那个……其实,家里有意向让我参演,但是我觉得,自己实力不太够。” 傅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岑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落地窗边接电话。 打电话的人实在太激动了,以致他的声音那么大,大到岑年都能听到一点点。 ——“傅燃,我找到一个好苗子。《不寄他年》这部戏要是有他,一定会大爆的!” 傅燃扫了岑年一眼,慢吞吞地说:“可是,之前不是说,关寄年的演员投资方属意岑年来演吗?” 李导的情绪激动极了:“让那个岑年见鬼去吧!!” “……” 傅燃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他对岑年露出抱歉的神色:“刚刚的话,你听到了?李导演是性情中人,说的很多话不必太当真。” 岑年摇了摇头。 夕阳里,青年的眼睛湿漉漉的,印着柔和的光。他看着傅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实在难以启齿。 “嗯?”傅燃察觉到了,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如果我能办到。” “我……”岑年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一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说: “我真的非常想演这个角色。我仔细看过了小说,我想再尝试一下。” “我想在演技上,胜过那个被李导看中的人。” “前辈,能帮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岑年:我想战胜我自己。 傅燃:老婆套路太深,心累。 第6章 宝贝 夕阳透过落地窗,洒了半个客厅。 “我想在演技上,胜过那个被李导看中的人。” “前辈,能帮我吗?” 岑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暮色一点点暗下去,室内没有开灯。傅燃背光坐着,岑年看向他,眼神很亮。 是那种心无芥蒂的明亮、澄澈。 傅燃向后靠了靠,慢吞吞地说:“我不做慈善。” “我明白,”岑年的眼神几不可见地黯淡了一瞬,他很快抬起头,借着熹微的夕阳打量傅燃的表情。他说,“无论前辈需要什么,资源、金钱——” 傅燃笑了。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早已把一切都说的明明白白。 的确,现今国内娱乐圈,要说资源,没谁能比得上傅燃了。 “抱歉。”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是……” 他端起豆奶喝了一口,犹豫片刻,问:“前辈在瓶颈期吧?” 岑年记得。 上辈子,在《不寄他年》开演前,傅燃刚好进入一个瓶颈期。他很久不接片子,一直呆在家里琢磨演技,但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在《不寄他年》中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跟岑年搭戏,傅燃才失常发挥了。 傅燃沉默片刻,问:“你记得《不寄他年》里面的另一个主角,顾悉吗?” 岑年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傅燃身体前倾,把手中的咖啡放在了茶几上。 ——‘嗒’的一声。 而在杯子落下的那一瞬间,傅燃整个人的气场变了。明明他还是穿着那件衬衫、袖子挽到肘部,但他仅仅是那么一抬头,嘴角一勾,眼神一动。 坐在此地的傅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名叫顾悉的大男孩儿。 他捋了把头发,甩掉不存在的汗水,弯下腰,从座位底下拿出来个什么,用食指抵着那个不存在的东西转了转圈。 明明傅燃手里什么都没有,岑年却分明看到——他的指尖,有个篮球在旋转。 岑年立刻被带入某种特殊的情景里。 课桌,黑板,教室外的操场,篮球场边的欢呼声一一归位。 落日余晖照在傅燃脸上,他坐在课桌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年轻的脸庞英俊到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眼神落在岑年脸上,既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用情至深。但他移开视线时,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傅燃眉头上扬,单边嘴角扯着,侧过头,对岑年又痞又帅地笑: “寄年,别做题了。走,打篮球去。” 岑年抬起头,和傅燃对视。 傅燃猝不及防地与岑年四目相对,一怔,移开视线。他似乎有点不耐烦,随便捋了捋头发,眼神游移片刻,突然,他的眼神停滞。 傅燃看向窗外——在他的视线里,那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女孩,她忐忑地拿着一封粉红色的信,在教室门口张望。她是许宣怡,隔壁班一个暗恋关寄年的女孩。 那短暂的半秒,傅燃脸色一沉,眼神也阴暗地吓人。但下一秒,那些神色尽数隐去,他偏过头,仔细端详着岑年的表情。 片刻后,傅燃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岑年,对窗外努嘴,吊儿郎当地笑着说:“喏,许宣怡在找你,说不定要给你情书。” 岑年此时已有些跟上傅燃的节奏了。这幕戏他记得,不仅记得,还十分印象深刻。岑年放下手中的‘笔’,扯了扯嘴角,仰头看着傅燃,问:“那我现在出去找她?” “可以啊。”傅燃转了转篮球,说,“那妞儿也挺好看。” 岑年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一字一顿道:“她今天也许会跟我告白,我想,我可能会接受。” 傅燃沉默片刻,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道:“行啊,接受呗,我没意见。” 岑年静静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得寸进尺道: “我以后,也许不会和前辈你去打篮球了。还有一起吃饭、一起上下学,毕竟,”岑年笑了笑,“她是我女朋友,我得——” “闭嘴。” 傅燃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低声说。 岑年收声。 傅燃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金红色的夕阳静静停在他身上,好半晌,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看向岑年,似乎想说点什么,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找点什么借口。 岑年仰头,静静地看着他。不像是高兴,也并不像难过。 傅燃看向岑年,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似乎一瞬间忘记了方才想好的说辞,只是定定地看向岑年,似乎被什么东西蛊惑了。这时,岑年笑了笑,开口问: “前辈生气了?为什么?因为——我要属于别人了?” 傅燃的手瞬间攥紧了。 他看向岑年的带着笑意的唇,眯起眼,低声笃定道:“你故意的。” 傅燃的眼神渐渐闪烁起来,原本努力掩饰住的情绪在他的眼底酝酿聚集,嫉妒、沉溺、独占欲,还有——情欲。 落日的余晖在完全熄灭前,最后突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红光线。 那道光线把傅燃眼底的一切情绪尽数照亮,炽烈的、绝望的、抵死纠缠的爱意。 “前辈……” 岑年迷惑地喃喃道。下一秒,他睁大眼睛。 因为傅燃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不由分说地、强硬地掰过他的肩,侧过头——就在傅燃吻上他的前一秒,岑年的手机铃声猛然响起! “……” 岑年猛然一惊。 傅燃收回手,而岑年则说了声‘抱歉’,他抖着手接通了电话,走到窗边。 他刚刚竟然,完全无意识地被傅燃带入了那种情景。 好像这里真的是高中教室,好像他生来就是关寄年,好像他真的被傅燃爱着—— 那种感觉过于真实。 岑年咳了咳,回过神,仔细听着话筒对面的声音。那边人不知说了什么,岑年皱了皱眉,眼底温软,像一汪浅褐色的水,他低声说: “宝贝,你一个人在那里? “现在?”岑年眼神游移着看了傅燃一眼,说,“行吧,我一会儿来,等着啊。” ——‘宝贝’? 傅燃刚端起咖啡,闻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这咖啡有点苦。 傅燃沉默了半晌,说:“岑年,刚刚的事情,我很抱歉。” “没有,没有,”岑年连忙摇头,“剧本里的确是这么写的。比起这个……” 他叹了口气,半是羞愧半是羡慕地道:“前辈,是我目光短浅,你根本就没有在瓶颈期。” 岑年这么一个多小时,有大半个小时都在演,但此时他却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您真的太厉害了,把顾悉的感情揣摩的这么到位。” 在原作的故事里,这个情节中,正是顾悉和关寄年情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将挑明未挑明,暧昧到危险,一触即发。 而顾悉的感情也在一次次试探、一次次自我怀疑和一次次的挣扎中,走向了一条歧路。《不寄他年》与它名字的风格不同,它并不是一个清新单纯的校园爱情故事,相反,它更加注重那些在爱情中那些略显扭曲却无处不在的坏死细胞与组织。 刚刚傅燃明明没有过多的肢体语言,但他眼中的嫉妒、独占欲、疯狂的情欲,把一个顾悉刻画的淋漓尽致。 他看着岑年时,简直像是……真的把眼前这个人爱到了骨子里。 岑年扪心自问,演戏十年,要他没有任何凭借物品、没有任何共情引导,直接入戏到这个程度,他做不到。 而这个时候的傅燃,又不可能是因为爱他、因为共情,才有如此真实的表演。 那么只能归结于演技精湛了。 “没有。”傅燃摇了摇头。他此时又变回了那个成熟稳重的前辈,抿了口咖啡,说:“你约了人?先把行李放在我这里,到时候来拿吧。” 岑年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傅燃温和地调侃道,“怕我私吞了你的家当?” “不是。”岑年连忙摆手,显得有点尴尬,“就是……我之后可能不太方便来拿行李。” 接了那个小家伙,少不得要陪她玩大半个晚上,把她送回家之后再回来,都不知几点了。 他当时看房的时候,是照着离傅燃近的房子挑的,刚好碰到傅燃邻居出国卖房,也算是凑巧。但这也意味着,他住的地方离他原本常去的地方比较远,来回一趟耗时不短。 傅燃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笑着问: “岑先生,你和你爱人是多久没见面,浓情蜜意到这个地步?” 连个行李都没空拿。 傅燃喝了口咖啡,想了想,又伸手加了勺糖。他今天发现,太苦的咖啡并不好喝。 岑年知道他误会了,他刚想要解释,但那句话在嘴边徘徊一圈,岑年忽然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不如将错就错。 于是,岑年赧然地笑了笑,欲盖弥彰道:“真不是,也就两个多星期吧。” 傅燃淡淡地笑了笑,说:“可以理解。” 这时,刚好物业修门锁的人来了,在门口喊了两声。岑年便拉着行李箱走向门口,说: “那今天谢谢前辈了。改天我安顿好后,一定请前辈赏光、去家里坐一坐。” 傅燃站起来送他,客套道:“邻居之间,应该的。” “以后还可以来前辈家玩儿吗?”岑年笑着问。 傅燃温和地笑了笑,说,“随时欢迎,荣幸之至。” 然后两人挥手道别,门一点点合拢—— 在门合上的下一秒。 傅燃嘴角展平,收敛了笑容。 宝贝?他端起咖啡,皱起了眉头。 第7章 魏衍 岑年走后。 所有夕阳沉没了,房子里没开灯,整个室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傅燃坐在沙发上,没动。 桌上放着个精致的包装袋,那原本是该送给岑年的。 但他没能送出去。 他原本也不知道岑年会搬到他隔壁,只是想送他点什么,又记得他喜欢这个牌子,便买了这块表。这表不算贵,作为送给邻居的见面礼物不算合适。 不过,他没送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呢? 傅燃垂眸,沉思片刻。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思绪被打断了,傅燃也便不再执着地往下想,他接起了电话。 “喂,李导。” 那边说了句什么。 “今晚吗,”傅燃看了看表,才刚刚七点整,“行。” “地点?” 傅燃垂眸思索片刻,那边提议去吃火锅,他却摇了摇头。 他思考着。半分钟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傅燃的眸中漾起一丝笑意。他低沉的嗓音都带上了几分柔和: “去君怡吧。” 边说着,傅燃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边拿钥匙,一边想,待会儿去了君怡,可以打包些吃的。 君怡主打的是粤菜,小吃和甜品都做的非常精致。 而傅燃记得,岑年是很喜欢君怡的饭菜的。 无论今晚岑年去做了什么,家总还是要回的吧?而作为邻居,邻里间送点吃的喝的,再正常不过了。 傅燃盘算着,眸中的笑意渐渐明显。 ——那小家伙突然搬到他旁边,的确是出乎意料。 但这样也很好。 比如此时,不算有趣的饭局,也总算有了些盼头。 . 如岑年所料,把李萌萌送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李萌萌是李阿姨的孙女,明年上小学。她自小父亲事故去世,母亲又很不靠谱,大多数时候都是岑年和李阿姨帮衬照顾着。今天也是,岑年晚上六点才接到幼儿园那边的电话,那时,李萌萌已经在幼儿园里等了两个多小时。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她妈妈不知干什么去,把女儿都给忘了。也许是因为有这么个母亲,李萌萌一直很乖,她不过七岁,已经会自己梳头发做饭,今天也是,一个人乖乖待在幼儿园写作业等人,连哭都没哭一下。 岑年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想起李萌萌那个妈,摇了摇头。李萌萌和李阿姨的事情,他肯定是要管的,但怎么管,还得从长计议。 此时,岑年看着车上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一时有些茫然。他是来自十年后的亡魂,在这个世界苟且偷生。‘重生’是他没同任何人说的秘密,甚至连抚养他长大的李阿姨也没说。这对于他本人来说,当然更加安全,但这也意味着加倍的孤独。 没等他多惆怅,突然有个人猛拍了拍他的肩膀: “岑年你小子站在这儿干啥?!喂蚊子?” 岑年:“……”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头一看。 ——魏衍染了头奶奶灰的头发,跨在摩托车上睨着他。魏衍性格张扬,染这个发色竟还有点迷之帅气,就是他一脸的凶悍狠戾,把五官的英俊冲了不少。 岑年见多了十年后那个魏衍,骤然看见这个还浑身是刺的青年,竟有点不适应。 “你……”岑年迟疑地开口。 魏衍骑在摩托车上,把护目镜往上打,眯着眼看他: “我?我怎么了?” 岑年想了想,诚恳地说:“你染头发了?挺帅的。” 魏衍额头青筋一跳。 他简直像是要气炸了,黑着脸说:“岑年,你小子活腻了?!老子这头发都染了仨月了!” 他那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跳车下来打人了。 岑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魏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还差不多——” “我刚刚说的那句‘挺帅’是开玩笑的。”岑年认真地说,“其实,我觉得你这发型有点杀马……” “你丫给老子闭嘴!”魏衍脸色黑成了锅底。他伸手,把一个东西扔向岑年。 岑年抬手接住那个东西,一看,是个摩托头盔。 魏衍脸色很不好看,对岑年扬了扬下巴:“上车。” 岑年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戴好头盔,翻身上了车,问:“咱去哪儿?” “去小树林,”魏衍阴恻恻道,“杀人抛尸。” “……” 岑年看了看他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疑惑地问:“小树林?怎么我看这方向,像是去君怡饭店的。” 魏衍瞟他一眼,凉凉道:“先给你吃顿好的再杀,这叫断头饭,懂不懂?” 岑年笑眯眯地说:“懂。谢谢您了。” 魏衍一脚踩下了油门。 两人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左穿右拐,堵得水泄不通的晚高峰路段,魏衍竟然也能一路飙车,边飙车边还有闲心同岑年聊天。 岑年和魏衍是多年的朋友了。他们的友情与一般人不大相同,他们的对话在旁人听起来,甚至可能像在吵架。其实他们最初认识,就是因为初中时的一场群架,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和魏衍并不经常能见面,但即使很久不见面,再见面时两人也能毫无芥蒂地互怼。上辈子到后来,魏衍‘笑面虎’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b市了,但他和岑年单独相处时还是臭着张‘老子全天下最牛逼’的叛逆嘴脸。 插科打诨间,君怡很快到了。 门口的侍者见了他们,躬身说:“魏先生,岑先生,请随我来。” 君怡的布置有些许复古,侍者穿着旗袍,边上还有人抱着琵琶轻唱粤剧的曲目。 魏衍提前订了位置,在窗边的雅座。君怡在市中心的高层,窗边景色十分不错,也因此非常难定。 岑年这下倒是有点吃惊了,他打量了魏衍一眼,问:“魏衍,你有备而来啊?” 在路上能直接找到他,还提前订了君怡的位置。 “是啊,”魏衍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要不是有备而来,您岑大少爷档期那么满,怎么有空赏光?” 岑年干笑了两声。 魏衍还真没猜错。岑年给自己安排了太多的事情,傅燃的、李萌萌和李阿姨的、乃至对岑家的报复——而在这么多事情里,他好像真没给魏衍排上个空档。 不过,也不光是这个。岑年有点走神,他想起了上辈子的最后,他骤然得知要同魏衍订婚的消息,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联系上魏衍,不知魏衍的态度如何。不过,也许魏衍也对此不知情,毕竟……跟那么多年的朋友结婚? 但无论如何,冷落十年前的魏衍,他的确做得不对。 岑年心里有些微的愧疚。 魏衍跟岑年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光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魏衍冷哼一声,指了指他,威胁道: “这回算了,要是有下回……” 岑年眨眼,很乖地点头。 两人在窗边的雅座坐定,刚坐下没两分钟,侍者便开始上菜。这时已接近九点,很多饭局都临近尾声,周围人并不多。 岑年和魏衍聊着近来的事情。 岑年毕竟来自十年后,许多事情已记不大清了,只得打马虎眼过去,不过好在,魏衍也并不在意。 “对了,你最近干什么呢?怎么突然搬出岑家了?” 魏衍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也没什么,”岑年犹豫片刻,说,“买这房子我没用岑家的钱——我以后也不打算接着用他们的钱了。首付是……我妈留下的,还借了点贷款。” 魏衍点点头:“你钱还够么?不够的话,我那儿还有一点。” “别,心领了。”岑年笑着摇了摇头,魏衍的‘一点’绝对不会是个小数目。 “对了,你是不是要拍戏来着?”魏衍想起之前听见的话,“是李延导演的《不寄他年》?” 岑年沉默一阵,摇了摇头。 他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嘟囔道:“不拍了,也没什么意思。” 魏衍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他甚至没多问原因,就问了句: “那你以后怎么过?”魏衍扯了扯嘴角,开了个玩笑,“靠我养着呗?” “好啊。”岑年没有任何障碍地接道,他笑眯眯地说,“我很便宜的,每天打个几百万就行了,附赠早晚安服务。” 这话当然是在开玩笑的。岑年大学读的是金融,虽然是跳级读完的,但该学的知识一点也没少学。而且,他又来自十年前,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优势。他已经购入了一些潜力股,两年内翻个十倍不成问题。 魏衍在他额头敲了敲:“你还演上瘾了?行啊,我养你。以后,有我魏衍一口饭吃,就有你岑年一个碗刷。”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笑了一阵。 “对了,”过了一会儿,魏衍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盒子抛给岑年,“给你。” 岑年接住盒子,看了看,疑惑地问:“求婚戒指?” “……滚!” 魏衍臭着张脸,就是耳朵有点红:“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前段时间去欧洲,顺便给你挑了块表。” 岑年打开盒子一看。 魏衍人看着糙,审美眼光却很过得去。这块表比他上辈子戴了十年的那块好看不少,设计简约大方,表盘上的钻也不显得浮夸。 岑年不痴迷于此,对各种表也不了解。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这是某高奢品牌设计的情侣表中,男士的那一款。 他借着灯光端详片刻,挺喜欢的,没怎么犹豫便戴上了。 扣好表带,岑年抬起头,对魏衍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他猜测这表不算便宜,但他和魏衍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至于连送个东西都要推拒谦让。 这个人情欠下了,下回还了就是了。 魏衍黑了大半天的脸色,此时才舒坦了些,两人举杯碰了碰,接着喝。 大约半个小时后,岑年打了个酒嗝,说:“我去趟厕所。” “行。” 岑年有点晕,他酒量其实不大好。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尽头的洗手间走去。临近打烊,不知谁把走廊的灯给关了,他好不容易摸到洗手间,先开了水龙头,低头往脸上浇了把水。 突然,他察觉了什么不对。他身边的人洗完了手却没走,一直站在旁边。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往身边看去。 岑年眯着眼睛,好半晌才把视线聚焦了。 他有点生锈的大脑开始缓慢转动,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句:“……前辈?” 傅燃笑了笑,‘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落在岑年手腕上。那里,几个小时前还是空着的,此时已经戴上了一块表。 很不巧,他前几天才接下了这个品牌的代言。 ——那是一对情侣表中的男表。 第8章 走廊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这么晚了,还在约会?” ……约会? 酒精扩散后血液流速加快,岑年有点头昏脑涨。他扶了扶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傅燃指的,应该是‘聚会’吧?于是岑年点了点头,反问: “前辈呢?应酬吗?” “嗯,”他温声说,“谈一些关于新戏的事情。” “唔。”岑年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岑年才想起什么,他露出一个心无芥蒂的笑容: “好巧,这么看来,我跟前辈挺有缘的。” 他这话也没说错。下午在影视城周边两人还隔着块玻璃见过面,傍晚就成了邻居,结果晚上各自出来应酬聚会、还能碰到一起。如果说前两次是岑年有意为之,这第三次却的确是缘分了。 傅燃端详着岑年。 他的视线长久停留在岑年身上,从他明亮懵懂的眼神、酒意上头了泛红的双颊,到湿润的、浅绯色的唇,最终落向他的手腕上那块设计简洁大方的表。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笑了笑,低声说:“是挺有缘的。” 说完这句,两人都沉默了。 岑年看了看镜子,也许是室内外温差,镜子上结了一层水雾,他与傅燃的身形投射其中,朦胧而暧昧不明。 他拍了拍脸颊,有点烫。 岑年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有些过于迟钝了,这实在不是个很好的状态——更不是一个适合面对傅燃的状态。 他扯下纸巾擦了擦手,说:“那,前辈,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 “行,刚好我也要走。”傅燃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走出了洗手间。 君怡是家有很长历史的粤菜馆,据说上世纪中就建成了,一些设备不那么完备。比如,由洗手间通完外面的走廊狭长而阴暗,而此时不知谁把灯关了。走 廊本就狭窄,还昏暗漆黑,岑年又有些醉了,走的不是很顺利。 当他第三次没控制好步伐和方向、撞到身边人的肩上时,傅燃温和而无奈的声音低低响起: “看不清路?” “抱歉,”岑年摇了摇头,赧然道,“喝的有点多。前辈先走吧,不用管——” 话的后半段戛然而止。——傅燃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温度从相触的地方传来。 岑年一怔。 昏沉了大半个晚上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清醒了。 “前辈。”他说。 傅燃温柔地“嗯?”了一声。 岑年喊完这声,一时却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他抿了抿唇,说:“……没什么。” 傅燃并没有追问。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在岑年头上轻拍了拍,低声说:“别怕。” 岑年睁了睁眼睛。 黑暗里,他的神情有点恍惚。 ——一些他曾以为自己已然忘却的回忆,在傅燃伸手握住他的一刹那,迢递千里,翩跹而至。 岑年怕黑,是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曾经也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里,也有人对他伸出了这么一双手。 傅燃的那句安慰,横渡数年,与多年前他曾听过的那一声‘别怕’渐渐重叠。 他隔着黑暗,隔着数年的光阴,再次触到了那天令人心悸的温度。这时才发现,原来遍尝了经年的苦涩与寒凉,他最初的那一腔热血,丝毫不曾冷却。 只是…… 岑年微微蹙眉。 傅燃是有心,还是无意?此时的傅燃,不该知道他怕黑这件事的。 岑年喉结上下滚了一个来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傅燃像个照顾小孩的家长,他耐心地牵着岑年往前走,配合着岑年的步调,还时不时侧头看岑年一眼、确认他跟得上。 不算长的走廊很快到了尽头,当外面的光透进走廊,路已经能看得清时,傅燃牵着岑年的手不着痕迹地松开了。 傅燃在包厢,而岑年在窗边的雅座。 “那么,前辈,我往这边走了。” 岑年早已在那片黑暗中收拾好了情绪。他指指左手边,笑了笑,此时他的表情已经十分正常了。 说罢,他抬头,望进傅燃的眼睛里:“刚刚谢谢前辈了。” 傅燃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 两人道了别。 岑年转过身,走了两步。突然,他回过头,说:“对了,前辈——” 出乎意料的,与傅燃的视线撞个正着。 傅燃并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原地,注视着岑年的背影。他的目光沉沉,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但比起纯粹的冰块,却又多了点别的什么。 那块冰在触及岑年的视线时,渐渐化了。 两人对视。 傅燃率先垂下眼睑,笑了笑,问:“怎么了?” 岑年原本是想好了借口,才转过身的——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离开。但此时,他细细打量着傅燃的表情,思考半秒,果断放弃了刚刚随便想的借口。 他走到傅燃面前,仰头,疑惑而认真地问: “前辈,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傅燃眉头动了动。 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岑年。 有那么几秒,岑年几乎以为,傅燃就要说了。但最后,傅燃沉默了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不急着回去吗?”他顿了顿,温和地说,“别让你的……等急了。” 他没说出那个词。 岑年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上面。他定定望进傅燃眸中,执着地问: “真的没有么?” 岑年的眼神很认真。 他毕竟才十八岁,有股子少年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而连那么点似乎不算识趣的倔强,却也好像要发出光来。 ——非常的,讨人喜欢。 傅燃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神渐渐软和了下来。 他妥协了。 傅燃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温和地看向他。 岑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地有点紧张。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他期待听到的是什么,但他总有种预感—— 昏暗的走廊里,一束昏黄的微弱光线斜斜打来。傅燃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只在那不算亮的光线里露出点熹微轮廓,还是很温柔的,只是那温柔又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种情绪很难界定,但岑年看到傅燃的眼睛时,心中涌上的第一个感觉是……孤独。 “新换的表,很适合你。”傅燃笑了笑,低声说。 他的视线停滞在那块表上。 那是很适合岑年的一款表。内敛却不过分低调,明亮却不过度张扬。 而这只表,同另一块表正遥相呼应,无声暗合。相似的花纹,互补的样式,像是一只旁人无法插足、唯有主角二人心照不宣的贴面舞。 ——天生一对。 傅燃握着的手紧了紧。 在他的家里,放着另一块表。他在出门前,对着视频学着包好了包装纸,写好了礼物祝词。 但,那句祝词,岑年应该是不会看到了。 傅燃移开了视线。 岑年愣了愣。他不知傅燃为什么说这个,但看他的表情,却不像是随口说的。 岑年想了想,只能试探着说:“谢谢,是朋友今天送的,我也挺喜欢的。” “是吗?”傅燃温和地注视着他,低声说,“喜欢就好。” 岑年心中的疑惑更深。 他总觉得傅燃话里有话,他却又听不明白。 岑年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躁,但傅燃并不打算解释了。 “那,”岑年勉强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 “岑年,你小子去个厕所去了半个多小时?!” 横插进一道声音。 魏衍的声音有点急躁,压着怒火。他先是看见岑年,然后又看见了岑年身边的傅燃。 魏衍愣了愣,脸色阴沉了:“这谁?” 他不常看电影,也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国内外明星一概不认得,只觉得傅燃很眼熟。 傅燃看向他,神色平静,眼神有点凉。他刚要说什么,岑年却先开了口: “这位是我的前辈,还有新邻居,傅燃。”他对魏衍说。 “前辈,”岑年转向傅燃,说,“这位是我朋友,魏衍。” “魏衍?” 傅燃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片刻后,傅燃堪堪回神,他礼貌地笑了笑,对魏衍伸出手: “久仰。” 魏衍生硬地伸手同他握了握。 “前辈,那我和魏衍先回去了。”岑年对他抱歉地笑了笑。 傅燃点了点头。 岑年和魏衍边说话边走远。隔了好几米,傅燃都能听见魏衍的声音,魏衍似乎很不高兴,问岑年:“只是邻居?我怎么看着不大像……” 醋味儿挺浓,大老远都能闻到。 岑年回答了句什么,魏衍的神色缓和了。最后,他们说笑着走远。 傅燃收回视线。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才会叫对方‘宝贝’、送对方情侣表、晚上十一点仍在外面约会? 傅燃的笑容淡了。 “燃哥,”这时,李阳小跑着过来,“你上哪儿去了?李导刚刚还找你呢。” 傅燃摇了摇头:“就去了一趟洗手间。” “哦,对了,燃哥,你说要新买一份打包的几道菜,都打包好了。”李阳说。 “谢谢。”傅燃笑了笑,很快展平了嘴角,他看了看李阳手里的几个包装袋,说,“这些你带回去吃吧,今晚辛苦了。” 李阳呆了呆:“……啊?” 傅燃重复了一遍:“你带回去吧,我不需要了,谢谢。” “哦,谢谢燃哥。”李阳还是很懵,傅燃原本似乎是想打包带回家的,还同他说要放在车上,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傅燃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一边往包厢走,走到包厢门口时,李阳没急着推开门。 他迟疑了一下,说:“燃哥,那个,检查报告……” “嗯。”傅燃看向他,“出结果了?” 李阳摇了摇头: “王医生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下周日——” 话说到一半,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 “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李导大喇喇道,他一转眼,这才发现傅燃也在,“哦,傅燃回来了,正好,我有事儿找你。” 他率先走进了包厢。 傅燃对李阳打了个手势,示意回头再说。 李阳只得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包厢。 . 岑年和魏衍吃完饭出来,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魏衍的摩托停在地下停车场。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停车场里面走,突然,岑年的脚步停住了。 魏衍疑惑:“你怎么——” “嘘。” 岑年侧耳听了片刻。 地下停车场深处,有个人在讲电话。那人的嗓门很大,似乎是没想到,接近十二点了停车场还有人,他根本没想去掩饰。 他说: “之前碰见的那个孩子,也一直没打我电话。岑年?不,绝对不行,要是他来,这部戏铁定悔了。” “吴端阳?”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迟疑了,“他的形象似乎挺符合的,只是……” “我再考虑一下吧。” 说完这句,整个地下停车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岑年琢磨着这段话的意思。 他蹙了蹙眉。 之前一直想着摆脱岑家,倒忘了这个因素。 ——傅燃接了《不寄他年》这部戏。 如果,岑年不出演,那么,势必会有另一个人出演‘关寄年’的角色。这部戏有那么多的亲密镜头。 ……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魏衍弹了弹他额头:“想什么呢?” 岑年掩去眼中的情绪:“没什么。” 魏衍狐疑地看着他,最终没多问。 他们上了车,魏衍边踩发动机边问:“对了,你之前戴着的那块表,扔了?” 今天刚一见面,魏衍就发现岑年的手腕上空无一物。 岑年心不在焉地想点头。头点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 仿佛灵光一现,他骤然回忆起了今晚的一个细节。 一个小时前,在走廊里,傅燃对他说的是—— ‘新换的表,很适合你。’ 他今天傍晚见到傅燃时,表已经被他丢了。 那么,傅燃为什么要用‘换’这个字? 岑年慢慢眯起眼睛。 第9章 王月包 欢快的苏格兰风笛声响起,随手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阵震动。 岑年皱起眉,翻了个身。 “吵……” 翻身根本无法隔绝那阵欢快热闹的音乐,岑年把头埋进枕头里,整个人缩成了一个蚕蛹。 “人工智障,帮我关一下闹钟。” 岑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低声嘟囔道。 然而,事与愿违,手机铃声还在持续。声音粗犷的船长和孩子们欢快地唱这,那句‘海绵宝宝’重复了无数遍。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岑年的眉头正要舒展,突然,尾音收束后又进入了海绵宝宝片头曲的前奏。 ——竟然是循环播放。 “……” 岑年面色冷肃地睁开眼睛,瞬间杀气四溢。 他眼底拖着黑眼圈,冷冷地看向那个不断震动的手机。下一秒,他猛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捏起那只手机,看都不看,就把手机往门口一扔。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咻—— 与此同时,大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一个人打开门走进来: “我的少爷哟,你怎么不……” 手机正中那人的肚皮。那个人实在是太胖了,手机在他的啤酒肚上弹了弹,仿佛撞到了一块果冻上,他肚皮晃动了一下,手机又蹦到了地上。 ——进来的是岑年的经纪人,王月包。 “……接电话啊。” 王月包龇牙咧嘴地呼了声痛,坚持把那半句话说完了。 他捡起砸中自己的那个东西一看,正是岑年的手机。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没好气道: “哎哟,就算我吵着您了,您也犯不着这么暴躁吧?!” 岑年面色阴沉地看着门口的胖子。王月包被他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举手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岑年才移开了视线,从起床气中缓过劲儿来。 岑年一边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边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问:“王月包,你知道我几点睡的吗?” “几点?”王月包也发现了他眼底的黑眼圈。 “九点。”岑年努力撑开眼睛,下了床,走向洗漱间。 “晚上九点?” “早上九点。”岑年含着牙刷,有点含糊地答道。 昨晚在君怡吃完饭,魏衍硬扯着他打游戏,两人好久没见,干脆去网吧包了个夜,打dota。 七点才从网吧出来,到家时已经八点半了。 王月包看了看时钟,时针正慢吞吞地向‘11’移动。 “好吧。”王月包耸了耸肩,“那你现在想不想谈正事?” 不等岑年回答,他又接着说:“不想也得想。” “……” 岑年一句‘不想’卡在喉咙里。 他叼着牙刷,满嘴白沫,眼神冰冷地看了王月包一眼。 王月包有点紧张地挠了挠肚皮,解释道:“因为,那个啥……你记得《不寄他年》的导演不?” 岑年吐掉漱口水,点了点头:“李延?” “对,”王月包说,“他今早跟我打了电话,说《不寄他年》这个本子,他遇见了心仪的主演,现在不想将就。” “换句话说,就是不让我演?” 岑年心不在焉地拿过毛巾抹了把脸,说。 他原本也没打算演。 可是,昨晚在地下停车场听完李延同别人的电话,他又有点动摇了。 这辈子,许多事情的走向同上辈子不一样了。比如,上辈子,傅燃一开始根本没想着接这部戏,而这辈子不知为什么,他却主动接了。 这意味着,如果岑年不演……让别人去跟傅燃演吻戏床戏?! “呃,”王月包讪笑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 王月包打量着岑年的神色:“所以,他刚刚跟我说,他要自己来跟你说清楚。方莉莉刚好有事儿请假,我就过来跟你说一声儿。” 毕竟岑家是《不寄他年》的一个投资方,李延要亲自来跟他讲清楚,也可以理解。 “行吧,”岑年犹豫了一下,问,“他几点来?” “十一点。” “……” 岑年看了眼表,秒针慢慢游移地划过一个,时针一动,恰巧指向了十一点。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岑年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他穿着普通的t恤,早上回到家的时候实在太累,直接把裤子和鞋子蹬掉就上床睡了。他跟王月包很熟,又都是男的,在他面前光着个屁股也没觉得什么,只是…… “先别开门。” 岑年把洗脸的毛巾挂好,走向客厅,他的裤子正堆在地上。 王月包看了眼他光溜溜、白嫩嫩的两条长腿,了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门外传来模糊的人声。 “哟,傅燃。”是李延的声音。 “李导,”傅燃有点模糊,“您好。” 王月包两眼突然冒出精光。 他看向岑年:“你没有告诉过我,你的邻居是傅燃。” “……”岑年突然记起一件事。他脸色一变,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王月包,你等等,冷静——” 王月包‘唰’地一声拉开了门。 他看向傅燃,不知从哪里摸出笔和本子,他激动得额头都有点冒汗,搓了搓手,说:“傅影帝,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对,岑年刚刚想起,王月包是傅燃的粉丝。 岑年:“……” 傅燃穿着家居服,提着垃圾袋,似乎是要出去丢垃圾。 闻言,他愣了愣,习惯性地笑了笑:“当然。” 然后他的视线慢吞吞地移向王月包的身后。 最终,停滞在岑年身上。 岑年穿着条内裤——上面还画着海绵宝宝,光着两条又细又白的长腿。他有点尴尬,迟疑片刻,抬起手,同傅燃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傅燃的视线扫过岑年光溜溜的两条腿,在上面定格了两秒。他看了看李延和王月包,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消失无踪了。 半晌后,他表情不变,对岑年温和地笑了笑:“早。” 岑年点了点头,低头接着穿裤子。 气氛安静而尴尬,唯有岑年拉裤链的窸窣声。当他好不容易穿好了裤子,抬起头,发现另外三个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岑年:“???” 最终,是李延打破了这阵沉默。李延从刚刚门打开那一瞬开始,就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没说话也没动作。 此时,他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李延脸色惊疑不定地看着岑年: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里?不对……” 他扶了扶大脑,转过了弯儿: “你是——岑年?” . “……事情就是这样。” 岑年双手交扣着,十分真诚地看向李延。 王月包刚刚接到另一个艺人的电话,十万火急地走了。剩下岑年、李延和傅燃,他们在楼下的咖啡厅里坐了下来。 咖啡厅里人不多,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一眼,不知是因为傅燃,还是因为三人间奇怪的气氛。 “哦。” 李延说。 他的脸色奇怪极了。 有点像恼怒的黑,又有点像不好意思的红。他面色变幻不定了好半晌,才说: “那……” 岑年端起咖啡,没喝,手在杯沿磨挲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等着李延的道歉——之前在电话里骂了他那么长一大段,总得有个道歉的吧? “你有兴趣出演《不寄他年》吗?” 谁知,李延似乎显得有点尴尬,但他的表情上又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就是不想道歉你能拿我怎么样?’。李延搓了搓手,看向岑年,真诚地问。 岑年:“……” 从尴尬中缓过来后,李延的脑子也开始转动了。 岑年就是那个很有灵性的孩子,简直是—— 一举两得! 既有岑家的投资支持,还有合心意的演员,没有比这更美滋滋的事情了。 李延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两下。他双眼冒光,看着岑年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堆会演戏的钞票。 岑年慢吞吞地放下了咖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傅燃眉头动了动,召来侍者,说了两句什么。半分钟后,侍者端着杯豆奶上来,把岑年面前的清咖换走了。 岑年略带诧异地看了傅燃一眼:“谢谢。” 傅燃摇了摇头。 李延也不急着要岑年的回答,他拿出剧本,笑眯眯地说: “我们可以先聊聊《不寄他年》这个本子。” “……”岑年揉了揉太阳穴,“好吧。” “岑年,”李延看了岑年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时立刻就选定了你吗?” 岑年端起豆奶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因为我好看?” 傅燃端着咖啡的手顿了顿,看向岑年,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 “呃……” “这也是一方面,”李延咳了咳,说,“但不是主要的原因。” “这样,我换个说法。” 李延把剧本放下,合上。 他认真投入某种状态时,跟原本略显油腻的小老头形象差别很大,他看进岑年的眼睛里,眼神很锐利。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原本的艳阳,远处有轰隆的闷响,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 “比如,”李延身体前倾,直视着岑年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你明恋了他十年。他对你也并非无动于衷,却迟迟不回应你的感情。” 听见这句话,岑年双眼睁了睁,而傅燃往咖啡里加方糖的动作停顿。 整个室内安静得可怕。 过了好半晌,岑年‘嗯’了一声,问:“然后?” “然后,”李延顿了顿,说,“在你将要放弃时,他向你吐露了心声,告诉了你他的苦衷。你……” “你会原谅他吗?” 傅燃嘴角的笑容变淡。 他垂下眼睑,握着小银勺的手指僵住了。 傅燃没看岑年,他的听觉却高度集中,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声响。他原本是比较闲适地靠坐着,此时却挺直了脊背,显得有点紧张。 岑年迟迟没有回答。 阳光被乌云遮住,咖啡厅的这个角落陷入了某种胶着而凝滞的氛围里。岑年垂眸,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但他的眼神却空无一物,他随意注视着地板上的花纹,似乎只是单纯地走神。 过了很久,久到李延和傅燃都以为,岑年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岑年抬起头,嗤笑了一声。 他看了眼傅燃,然后,看向李延,一字一顿道: “不会。” ——“绝不原谅。” 岑年低声说。 与此同时,傅燃握着小银勺的手,一瞬间攥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年年:绝不原谅。 多年后 年年:……真香。 第10章 未来 “绝不原谅。” 岑年低声说完这句话,咖啡厅的这个角落陷入一片死寂。 傅燃的手攥紧了,很快又松开。他沉默片刻,抬头,视线沉沉地望向岑年。 而岑年低下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重生后,他想了很多事情。 假如,上辈子那个吊灯没有掉下来,他没有死,面对傅燃的告白……他会怎么办? 他想不到,他不知道。他无法忘记这整整十年的痛苦,却也无法放下傅燃。还好,他重生了,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十年前,他不需要做出选择。 现在的傅燃不曾欺骗他、敷衍他、不曾把任何痛苦加诸他身。十年前的傅燃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前的傅燃是可以、也值得去爱的。拥抱这样的傅燃,并不算辜负过去的自己。 如果,在这里坐着的是十年后的那个傅燃,岑年现在的态度一定会大不相同。 ——幸好不是。 岑年垂下眼睑,掩去眼神中的情绪。他吐了口气,看向傅燃和李延,耸了耸肩,笑着说: “只是一种假设,别当真。” 没有人回答。 “……怎么了?” 岑年摸了摸鼻子,显得有点尴尬。 “对,”傅燃先淡淡地笑了笑,他抬眸,看进岑年的眼睛里,说,“只是一种假设。” 然后,傅燃把端着的咖啡轻轻放下,他顿了顿,低声问: “如果,那个人……他是迫不得已呢?” 咖啡厅里放着钢琴曲,此时琴音一滑,骤然变奏。 他们坐在窗边,窗帘半垂,傅燃的眼神隐在暗处,看不清明。 岑年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傅燃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岑年有点奇怪,但他并没有多想。岑年随手拿过桌上的餐巾纸,边叠边心不在焉道: “迫不得已?” 那片餐巾纸三折四折,已经看不见原本的形状了。他边叠着,边思考了片刻。然后,他看向傅燃,认真地说: “前辈,您知道十年有多长吗?” 傅燃平静地看向他。 岑年并没有等傅燃的回答,他笑了笑,说:“十年,八万多个小时,整整三亿秒。” 他嘴边的弧度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他垂下眼睑,不再去看傅燃的眼睛,轻声说: “那么喜欢的人,每一秒我都想跟他呆在一块儿,想亲他、抱他、想对他说无数句甜到发腻的情话。” “但他却让我足足等了三亿秒。” 岑年握着纸巾的手指有点泛白,他盯着桌布繁复的花纹,一字一顿道: “我每一秒都在期待他的回应、期待着他说爱我——他明明爱我。” “我是个那么小气的人,别人迟到两分钟,我都会生气。”岑年闭了闭眼,“他却整整迟到了十年。” 傅燃沉默了。 他看着岑年。十八岁的大男孩儿,还没完全长开,岑年个子窜的太猛,有点瘦削的肩膀支棱着。他坐在那一小片阴影里,垂着头,是个孤独而倔强的姿势。 ——岑年不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相信他。 岑年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勉强笑了笑:“抱歉,我……” “岑年,你知道吗,”傅燃打断了岑年的话。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别的什么,他眼底是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阴霾:“爱情的构成里,除了激情,还有责任。” 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咖啡杯里的勺子,一块白色的方糖悄无声息地没入黑咖啡里,一丝涟漪都不曾惊起。 “那个人,他肯定不只想要三亿秒。”傅燃定定地看着岑年,嗓子低沉中略带点哑。在岑年看不见的地方,傅燃的手握的很紧,紧到指甲嵌入了肉里。 傅燃看着岑年,一字一顿道: “他想要一个未来。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怎么能——” 听到这里,岑年睁开眼睛。 窗外乌云聚拢,雷声轰鸣,要下雨了。 岑年平静地看向傅燃,过了一会儿,他讽刺地笑了笑,轻声说: “那个‘未来’……” “它真的会来么?” 傅燃的表情一滞。 曾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情景再次浮现。坠落的吊灯,飞溅的鲜血,那孩子不曾喊出口的那一声呼救…… 傅燃的瞳孔骤然缩紧,不知想起什么,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面色都有点苍白了。他坐在咖啡厅的沙发里,却似乎置身于风雨呼啸的荒野,几乎有点摇摇欲坠。 背景的钢琴声一个滑音,进入了最澎湃悲壮的乐章。 加方糖的小银勺在傅燃掌心里,由于他握得太紧,小银勺的柄扎进掌心,有血流出来。 傅燃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我……”傅燃低低地开口,声音略显干涩。 岑年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前辈,”岑年表情一松,似乎刚刚质问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弯起眼睛笑了笑,“这只是一种假设,不必太认真。” “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 傅燃一直是这样,对什么都很认真,一般的剧本讨论、各种分析时,他也会认真地把自己代入情景里。岑年的视线顺着咖啡杯滑向傅燃的手,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傅燃沉默片刻,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向窗外,彻底走神了。 “对了,李导。”岑年转向从刚刚起就一直没说话的李延,说,“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兴趣出演《不寄他年》?” 李延从刚刚起,就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听见岑年的问话,他也并不曾抬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明明这么个沉重的话题,还是李延提起的,他却自顾自低头玩手机,根本没管后续的发展了。 岑年笑了笑,说: “很抱歉,我还是——” 毕竟,他对自己这辈子的规划里,根本没有拍戏这一项。而且《不寄他年》说到底,还是岑家投资的电影,如果他拿了这个资源,还是在欠岑家人情。 虽然岑家从他这里夺走的东西很多,但他们不仁,岑年却不能不义。 突然,李延长舒了口气,小声嘟囔道:“搞定了。” “小岑,”李延捏了捏鼻梁,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我还是不接《不寄他年》这部电影了。” 岑年很诚恳地说:“承蒙厚爱,但实在是对不起。” 李延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没事,你开心就好,我不会强迫。” 李延态度这么爽快,倒有点出乎曾年的意料。 “真的很抱歉。”岑年没多想,说。 “不过,”李延看看他,又看了看沉默的傅燃,长叹了口气,“你和傅燃,真是很合适。” “……什么?”岑年眯了眯眼睛。 “我不是说那种合适,”李延笑了笑,“我是说,这部戏的两个主演,由你们两个来演,很合适。刚刚问那个问题,也是想试探一下你们各自的态度。” 《不寄他年》是一个横跨数十年光阴,关于爱、背叛、欺骗的故事。 演技的确很重要,但是,能够与主角共情、与其感同身受,效果远比单纯演技的堆砌是要好上许多倍的。 而岑年和傅燃的态度,与电影里关寄年和顾悉的价值观,十分契合。 失去了这么合适‘关寄年’的一个演员,李延却并没有显得很失落。他甚至低头看了眼手机,露出了一个微笑。 岑年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他定定地看着傅燃,微蹙起眉。 “对了,岑年,有件事情还是要告知你一下,”李延突然想起什么,“岑家不再是投资方了。” 李延的眼神滑向傅燃。 岑年一愣。 岑家撤资了? 他手撑着椅子扶手,身体前倾,蹙着眉问:“岑家撤资了?那主要投资方换成了——” 傅燃手指在咖啡杯上轻轻敲了两下,温和地笑了笑,接过话头:“换成了我。” 他似乎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又是那个成熟而稳重的前辈了。 岑年:“啊?” 他表情呆滞了一秒。 他想起上辈子《不寄他年》的惨淡票房,几乎想开口劝劝傅燃。上辈子,《不寄他年》的投资方全都亏的赔本,更不要说主要注资方。 不过,傅燃虽然拿了个影帝,但是他……哪来的那么多钱?给一整部电影投资,可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前几天炒股,赚了点。”傅燃看出了岑年的疑惑,轻描淡写道。 他细细打量着岑年的表情,眸底浮现一丝笑意,他低声说:“别担心,不会赔钱的。” 岑年:“……” 岑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神有那么露骨么? 没等他想再说点什么,李延率先站了起来,说:“那咱们今天先这样?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岑年和傅燃应了声,李延打量了岑年一眼,先走了。他的车就停在门口,有点像落荒而逃。 说实话,从刚刚进咖啡厅之后,李延的种种举动都有点奇怪。岑年摇了摇头,没细想。 “你如果有急事,不必等我。”傅燃笑了笑,说,“我再坐——” “前辈,你的手不疼么?” 岑年定定地看着傅燃,突然说。 傅燃一怔。 在岑年看不见的地方,由于刚刚过于用力,他的掌心被手中的银勺刺破,正在流血。岑年是怎么发现的? 岑年没有解释。 他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叠一片纸巾,此时那块纸巾终于成型——他竟然把餐巾纸叠成了一朵白玫瑰。 傅燃略一挑眉,有点讶异。 岑年解释道:“前几天刚学会怎么叠的,谢谢您昨晚——”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全,两人都心照不宣。 谢谢……昨晚那段黑暗而狭长的走廊,傅燃伸出的手。 岑年把白玫瑰从桌面上推给傅燃,傅燃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过纸玫瑰,垂眸端详片刻。他眼底的情绪有点莫名,半分钟后,他抬头看向岑年,认真地道了声谢。 岑年定定地看着他,打量傅燃的表情。过了半晌,岑年摇头,笑了笑,回到刚才的话题。他轻声说: “伤口都流血了,还是包扎一下吧,我帮您,行吗?” 傅燃沉默地注视着他,岑年的笑容不变。 过了大约半分钟,傅燃垂下眼睑,低声说: “麻烦你了。” 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笑着摇了摇头: “前辈的事情,怎么会是麻烦。” . 另一边。 微博热搜上,‘#《不寄他年》主演名单公布#’的词条正在慢慢往上爬。 无数的人吃完了午饭,午后打盹儿,昏昏欲睡时打开热搜,看到‘傅燃’的名字后面,紧紧挨着另一个名字。 他们心里同时闪过一个疑惑。 ——这个‘岑年’,是谁? 第11章 白玫瑰 “今早阿姨打扫过,拖鞋拿去洗了。”傅燃蹙着眉,犹豫了一下,“不如你穿——” “我光脚就行。”岑年乖巧道。 傅燃点了点头。 傅燃家里铺着地毯,光脚也并不很冷。岑年脱了鞋,仅穿着袜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 边走他边想,缘分真是奇妙。 他和傅燃在真正意义上不过‘认识’两天,这已经是第二次进傅燃的家了。傅燃家里的陈设没怎么变,就是餐桌上散乱地放着一把剪刀、些许礼品包装纸,像是有人曾坐在这里准备礼物、包装礼盒。 岑年仅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傅燃去厨房拿了个小玻璃盘出来,把岑年送的纸巾玫瑰认认真真地放在盘子里,灯光照下来,这么一看,还挺漂亮的。 “前辈,”岑年把药瓶从小药箱里拿出来,仰头看向傅燃,“我帮你包扎一下,好吗?” 岑年刚刚回了趟家,把自己搬家带着的小药箱提了过来。 傅燃半晌没回答。 岑年仅穿着袜子,盘腿坐在地毯上,他手里拿着棉签,歪头:“……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傅燃视线在他的白袜子上停滞了一下。 那是双短袜,因为坐姿的原因,裤子往上收缩了一段,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岑年有点太瘦了,那脚踝瓷白得泛光,似乎一手足以握满。 岑年袜子里的脚趾动了动,有点不适应,他换了个盘腿姿势。被傅燃看着,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在小药箱里挑挑拣拣。 “红药水,碘酒……” 岑年掰着手指数了数,拿出一个小瓶子。 这么一低头,他的后颈露了出来,白皙优美,像某种可爱又优美的禽。因为身体向前倾着找药,岑年的t恤有点往上跑,腰塌下去,腰线收束着隐没进牛仔裤里,是一段引人遐想的弧度。 傅燃怔了怔,移开视线。 “还是碘伏吧,碘酒疼。” 岑年小声说着,他把刚拿出的小瓶子放了回去,拿出了另一瓶。 窗外开始下起小雨,开了盏暖光灯,室内的气氛很安静。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岑年抬起头看向傅燃: “前辈?”他安慰道,“碘伏用来消毒一点也不疼的。” 傅燃坐下来,伸出手给他,笑了笑,说: “我不怕疼。” 岑年轻轻托着他的手掌,看着他掌心的那个伤口,没有说话。 傅燃又等了半晌,岑年迟迟没有动作。傅眉头微微一皱,他想了想,轻声问:“吓着你了?” 那银勺的尾端有个繁复的花纹,扎的有点深,过了十几分钟,血是止住了,但伤口的确有些狰狞。 岑年摇了摇头。 他仓促地抬头看了傅燃一眼,又低下头,拿起蘸了碘伏的棉签,犹豫再犹豫之后,轻轻地落在了伤口上。 那短暂的一眼,傅燃来不及细看。小孩儿眼里水光盈盈,被昏暗的灯光那么一照,竟有点像是要哭了。 “你别紧张,我真的不疼。”傅燃似乎有点无奈。 岑年点了点头,动作还是很轻。他连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地消毒、上药,最后给傅燃的手打上了绷带。 岑年仔细打量着傅燃的表情,问:“真不疼?” 傅燃摇头。 于是,打绷带最后一个结时,岑年用了点力,傅燃眉头一动。 岑年一直仰头注视着他,扯着单边唇角,笑了笑:“还是疼的吧。” 他垂下眼睑,小声说:“以后还是……少受这种伤吧。” 傅燃注视着他。 岑年盘腿坐在地毯上,傅燃坐在沙发上。从傅燃的角度,可以看见岑年垂下的眼睑和抿紧的唇,岑年低着头,似乎不大高兴。 过了会儿,岑年移开了视线,刚要站起来,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傅燃简直像是在安慰小孩,他的声音温和而无奈,低低地响起: “好。” “我答应你,少受这种伤。”他重复道。 岑年弯起眼睛。 他仰头看向傅燃,眨了眨眼,说:“前辈很乖,我要给前辈一点奖励。” 傅燃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他看向岑年问:“嗯?什么奖励?” 岑年光着脚站起来,问他:“前辈,有笔吗?” “抽屉里有。”傅燃指了指一边书架的抽屉。 岑年走过去,拉开抽屉。 他拿到笔,刚要离开时,突然愣了愣。 笔的旁边摆着些文件。岑年原本没打算仔细看,文件的下面,露出一份东西,盖着市人民医院的红章,是个病历本。 岑年心里打了个突,他合上了抽屉,往回走。 傅燃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傅燃打量着他的表情,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前两天胃不大舒服,去开了点药。” 岑年点头。 傅燃一直有胃病,这他是知道的。岑年留了个心眼儿,却没多问。 “对了,”岑年揭开了笔盖,“前辈,借你的手用一下,可以吗?” 傅燃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伸手:“当然。” 岑年轻轻托着傅燃刚刚打上绷带的手。傅燃伤在手心,绷带在他手掌上缠了一整圈,岑年的笔落在傅燃手背的那一段绷带上,两三分钟后,就画好了一个海绵宝宝。 打着领带的海绵宝宝,露出两颗大门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奖励您一只海绵宝宝。” 岑年笑着说。 傅燃端详着绷带上的海绵宝宝,有点哭笑不得。 他刚要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傅燃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眼底的笑意骤然淡了。他没立刻按下接听,转向岑年,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的潜台词,这是一个不方便给岑年听的电话。 岑年也并非不识趣,他们还不熟,这时留着的确不合适。岑年顺势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前辈忙吧。” 傅燃点头,边接起电话,边同岑年道了再见。 岑年收拾好了小药箱,提着小药箱往外走。 合上门的前一秒,岑年隐约听见傅燃低声说: “江绪?我不认为是他——” 之后的话就听不清了。……江绪。 岑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有印象——不如说,他印象非常深刻。 岑年和魏衍是一所高中的,岑年初中跳了次级,高中又跳了一次,比周围的人都要小。江绪与他们是同一所高中的,那时,魏衍是喝酒打架的纨绔子弟,江绪是拿保送名额的学霸,而魏衍一直对江绪态度很差,岑年一直不知道原因。 傅燃怎么会提到江绪?还是说,他听错了、重名了? 不过,就这么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岑年摇了摇头,把这个细节抛在了脑后。比起这个…… 岑年一边按开指纹锁,一边回忆从早上到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傅燃有点不对劲儿。 刚刚在咖啡厅里,谈及那个‘十年暗恋’的话题时,傅燃的反应有点太激动了。之前他在提到岑年的手表时,用了‘换’这个词,而且,他似乎知道,他怕黑,而且有乳糖不耐症。 这巧合多的有点不合理。 岑年能重生,不意味着别人不能。 所以,他刚刚试探了一下。 岑年关上门,随手拿起一张纸巾,叠了个纸玫瑰。他把那朵白色的玫瑰举起来,迎着灯光,细细端详。 不过,从试探的结果来看,应该是他多心了。傅燃收到那朵纸玫瑰时,表现的太正常了。如果他也是重生的,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也对,重生毕竟是小概率时间,两个人同时重生,概率小到可以忽略。 岑年把那朵白玫瑰捧着,向后倒进了沙发里。沙发很软,他整个人陷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 上辈子某些零星的记忆闪过。 ——“前辈,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又不想让他知道,你会送他点什么?” 隔着好几年的光阴,岑年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忐忑而紧张,尾音带着点颤抖。他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傅燃早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傅燃坐在幕布投射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的嗓音低沉中带着点哑。 傅燃思索了一阵,低声说: “我会用纸折一朵白玫瑰,送给他。” “是吗?” 傅燃随意地点了点头。 “对了,前辈,”岑年吞了口口水,紧张地手指都有点发白,“我下个月过生日。” “下个月?” 傅燃有点心不在焉,他似乎在走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岑年,温和地问:“你想要点什么礼物?”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十分漫不经心。 “什么都可以吗?”岑年攥紧了双手。 “嗯。” ——我想要你折的白玫瑰。 然而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句子。 “什么、什么都行。”他听见自己勉强笑了笑,说,“不用很贵,随手做的也没关系。”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燃不可能听不懂。 但一个月后,他收到的却是一只玉雕小狗。 据说,是傅燃让助理去选的,玉是好玉,并不便宜,作为生日礼物,也不算失礼、 但岑年至今仍记得,那一瞬间,心脏中多到要把他淹没的沮丧和失望。 “……” 记忆回笼。 岑年在沙发上睁开眼睛。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玫瑰,眼中的情绪莫名。 刚刚,岑年从折好纸玫瑰时,就一直在观察傅燃的反应。 正常,十分正常,并没有刻意装作平静,亦或是过度的情绪波动。 即使傅燃演技再好,但岑年可以肯定,那一瞬间,傅燃并没有在扮演。他的反应和态度都十分自然,讶异中略带点惊喜,一瞬间的微表情不会骗人。 事实已经十分明了。岑年摇了摇头,不再往下想。 纸玫瑰毕竟是纸巾折的,跟真正的玫瑰不同。此时,那朵折好的白玫瑰已经皱成了一团,看不清花瓣的样子。 岑年想了想,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篓里。 . 岑年睡了个午觉。 他睡觉时有关机的习惯。醒来时,本想看一眼时间,却被上面一串的未接电话给震懵了。 有顾娴的,也有魏衍的。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魏衍就又一个电话打来。 岑年下意识按了接听。 “你不是说不演戏了么?”魏衍的声音似乎压着怒气。 “对啊。”岑年刚睡醒,有点懵,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上午的确和李延说清楚了的。 “那微博上怎么回事?”魏衍顿了顿,皱着眉说,“而且,《不寄他年》是个同性影片,另一个主演还是傅燃?” “这——” 岑年打开电脑上了微博,越是这种关头网络越差,岑年刷新了好几次,网页都出不来。 好不容易,网页刷了出来。 看见热门微博的第一条,岑年一怔。 “抱歉,魏衍,我一会儿打电话给你。”岑年看着电脑屏幕,低声说着,边把电话挂了。 ——热门微博的第一条,与岑年无关,也与《不寄他年》无关。短短一个多小时,这条微博已经有一百多万转发了。 那条微博没有配图,只有一句话: “傅燃v: 即使噩梦,却仍然绮丽。” ……即使噩梦,却仍然绮丽。 陈奕迅的,《白玫瑰》。 第12章 航班 岑年背着琴盒走进琴行时,新换的前台正打着瞌睡。 她的哈欠打到一半,眼神定格在岑年身上。她愣了愣,开口:“你是……” 总觉得这张脸眼熟极了,却又具体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 岑年笑了笑,在她发问前开口: “我来换弦,麻烦喊一下老板。” 他长得好看,对小姑娘这么一笑,前台晕乎乎地啥都忘了。她一边打电话喊老板,一边说:“您稍等。” 岑年点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王月包刚刚发来了一条微信:“今晚八点的机票飞s市,你注意着别晚了。” 《不寄他年》的背景是一个不算繁华的临海城市,开拍地点便在s市。而明天,岑年就要正式进组了。 岑年一边把小提琴从琴盒里拿出来,仔细地擦了擦,一边耷拉着眼皮看了眼微信,没回。那边又坚持不懈地继续发: “不想回我消息?行,知道你有脾气,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 他指的是之前微博的事情。 两个星期前,王月包擅自跟李延串通好,发了个‘假’通告,把岑年要出演的事情宣扬出去,在转发量过好几十万时才删掉了微博。 即使很多人不认识岑年,但对‘岑’这个姓多多少少还是有了解的。这么一宣传,大家都懂了,所以也再没有别的演员敢接‘关寄年’一角了——谁敢直接跟岑家作对?李延和王月包再来岑年面前卖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岑年最后松口了。 岑年前不久去把那个清酒广告给拍完了,建立了官微,宣传团队也发了通稿,就这么出道了。 ——不过,岑年自己知道,他做出接下《不寄他年》这部戏的决定,跟李延、王月包的劝说关系不大。 其实,听说岑家撤资了之后,他就有点心动了。毕竟,他本身也喜欢演戏,更何况这部戏的另一个主演是傅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对他目前的计划,都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而王月包和李延的行为,充其量也只是个推波助澜。 王月包也是看出了这点。他虽然是傅燃的粉丝,但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经纪人,他不可能这么幼稚。他一直都看出岑年挺喜欢这部电影的,干脆再推了他一把。 不过,一码归一码。 无论出于什么心态,王月包骗了他、联合外人设计他都是既定事实。 岑年打了个哈欠,把王月包的微信拖进了黑名单。 换好了琴弦出来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这两个星期以来,他除了琢磨一下剧本,别的时间都用来练琴。他从八岁开始学小提琴,也学了二十来年,就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有些疏于练习。 岑年开锁时,看了对面一眼。 ——傅燃并不在家。 两周前,傅燃接了一个代言,飞去了国外,这两周一次都没回来过。岑年偶尔刷微博时,还能看到傅燃时不时霸占一下热搜。 什么‘傅燃宠粉’、‘傅燃体贴关照共事的女模特’……时不时就要在热搜上刷个存在感。 岑年看过照片,傅燃噙着温和的笑容,递了一杯温水给一起拍杂志照、正打着喷嚏的女模特。金发法裔的女星一脸受宠若惊,红着脸冲他道谢。 当然,这一部分也是傅燃的团队有意为之。傅燃本身并不是个热络的人,他不喜爱交际,与国内娱乐圈各种明星的关系也很平淡。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对于一个出道不过一两年的新晋影帝来说,却容易为人诟病。岑年关了微博,取出小提琴。 这把琴有些年头了,是他亲生母亲留下来的。岑年一开始学小提琴,也就是因为这把琴。 岑年的指尖轻轻拂过新换的弦,琴声上暗色的木纹。他垂着眼睑,有几分倦意,他把琴架在了肩上,执琴弓,随意拉了两个音。 有点找不到手感。 他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一点莹白,悄悄涌上脑海。那并不是富有生机的白色,它薄如蝉翼,它脆弱而虚假,它在自己的幻想里自顾自绽放—— 一朵纸玫瑰。 灵感喷薄,流泻于指尖。岑年握紧了弓,小提琴原本华丽的音调被他强行压抑着、掌控着,乍听去,竟像是低沉的呜咽。 曲调压抑着进入高潮,在猛然的爆发后,戛然而止。 岑年额头上冒汗,喘着气,猛然睁开眼睛。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刚刚拉的曲子,是陈奕迅的《白玫瑰》。 “即使噩梦,却仍然绮丽。” 岑年低低地念了这句歌词,他垂眸注视着琴,半晌后,索然无味地笑了笑。 就在刚刚,他想起了《白玫瑰》的最后一句歌词。 ‘前事作废,当爱已经流逝,下一世。’ 岑年把琴放回琴盒,向后倒进沙发里。 ——现在的傅燃,是那个不曾欺骗他、敷衍他、伤害他的傅燃,这固然很好。 但现在的傅燃,与他不过认识了两周多一点点。他们连彼此的电话都不知道,只不过是普通的邻居、普通的前后辈罢了。 傅燃对他好,是因为性格天生如此,并不意味着岑年有多特殊。 傅燃不爱他,至少……现在的傅燃,不爱他。 岑年闭上眼睛。 而他并不知道,半个小时前,就在相隔十米的门外走廊里。 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接近十个小时的航班,他显得有点风尘仆仆,他手中提了一个礼品袋,是一盒手工巧克力,他从法国带回来的手信。 傅燃记得,岑年很喜欢吃甜食。 傅燃甚至没打算先回家放个行李——出国两周,他现在很想见到那个小家伙,哪怕只是看他笑一笑,听他喊一声‘前辈’。 就在他手触及门铃的前一秒,些微的小提琴声从门缝里流泻而出。 傅燃一怔。 琴声很低,一向音色华丽的小提琴到了此处,却好像受了什么委屈,压抑着声音,收敛了光华,把演奏者复杂的心绪一一倾吐。 陈奕迅的《白玫瑰》。 傅燃伸向门铃的手指蜷了起来。 他站在门口,安静地听完了一整支曲子。 琴音彻底消失后,过了许久,傅燃才仿佛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面前的门,又看了看手里的纸袋。傅燃垂下眼睑,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家。 不急于一时。他想。 反正,晚上也会见面的。 . 岑年是被方莉莉从被窝里揪出来的。 方莉莉虽然刚毕业,但行动力却着实可以。她赶在岑年发起床气之前,把他推进了衣帽间,岑年换好鞋一看,她连行李箱都收拾好了。一直到坐进车里,全程岑年都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 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岑年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 “这才几点……”岑年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怎么现在就去机场?” 他晚上八点的飞机,即使提前两个小时,也不应该现在就去啊? 方莉莉一边设置了导航,一边解释道: “刚看到的消息,傅燃是下午六点的飞机,他的粉丝肯定得来送,过会儿这段路该开始堵车了。” 岑年‘哦’了一声,想了想,夸她: “莉莉真聪明。” 方莉莉:“……” 总觉得岑年像在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是她的错觉? 果然,当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一小群人举着灯牌什么的,在朝这边张望。 傅燃正当红,但他本人又不喜高调,粉丝同他的接触机会并不多,也就拍戏时探探班、去各地时接送机罢了。 岑年进机场时,还有几个粉丝往这边多看了两眼,不知是因为岑年这张脸、还是因为觉得眼熟。 岑年和方莉莉找了个咖啡厅坐着,岑年玩儿了会儿手机,又开始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突然一阵骚乱。岑年打着哈欠睁开眼睛,见李阳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过去,没见傅燃的人——可能提前走到前面去了。 傅燃的粉丝激动极了。她们举着灯牌,穿着应援服,追着过去,刚刚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厅立刻就空了。 岑年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收回视线。 他低头,打开微信,点开了魏衍的头像。 “你记得江绪吗?” 昨天听见傅燃的电话里提到这个名字,岑年总觉得不是凑巧。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这一行字,犹豫了一下,又删掉了。 但没想到,他刚要关手机,手机一震。魏衍给他发了一句话: “江绪这两天回国。” 岑年:“……” 他想了想,按着手机,敲出一个字:“哦。” 魏衍:“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着点儿。以后同学聚会、或者你遇着他,你千万别理。” 岑年:“……?” 魏衍却没多解释,他回了句‘现在很忙,以后聊’就下线了。 江绪。 岑年努力回忆这个名字,却实在记不太清了——虽然现在的他,刚刚高中毕业没几年,但实际上,他已经二十八岁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只记得魏衍一直很不喜欢江绪,还有……江绪高中生物竞赛全国一等奖,直接保送了t大临床医学,之后就出国了,几年后还拿了奖。 似乎是治疗什么病的新技术?岑年记不清了。 他搅了搅咖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个人。 岑年一怔。 ——说曹操曹操到。 那是个高挑的男人,他拖着行李箱,逆着人流往外走。那人戴着口罩,但岑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眼角有一颗暗红的泪痣,这并不多见。而且,江绪这个人,气质十分特殊,冷冽而锋利,但他又偏偏生的好看、再加上他智商极高,有股子禁欲而诱人的美。 学生时代,暗恋明恋江绪的男男女女非常多。江绪当时和魏衍坐前后桌,每年情人节,他们那个角落,都是情书和巧克力的重灾区。 岑年对江绪的一切记忆到此为止。 他的手指在杯沿磨挲了一下。他最后一次见江绪,应该就是二十四岁那年,江绪拿了奖…… 不对。 岑年眉头一动。 上辈子,他死的非常蹊跷——十年后的科技和技术高度发达,岑家又不缺钱,不至于连个吊灯质量都不过关,会突然砸下来。重生后,他也想了许多,却一直摸不着头绪。但此刻,岑年却突然灵光一现。 同魏衍‘订婚’后,他就被岑家禁足了。但他依稀记得,在死前的一天,他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当时正下楼取早饭,那个人急匆匆地开门走了出去,他眼角……有一颗暗红的泪痣。 岑年慢慢眯起眼睛。 “年哥,换登机牌去了。”方莉莉在旁边喊他。 岑年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跟着方莉莉把登机的手续给办了,只在抬行李的时候回了回神,从小姑娘手里接过太重的行李,提到了托运那里。 差不多到点,他们就登机了。 岑年这才知道,方莉莉跟他没买到连着的座位。他上了飞机,一边拿出眼罩和耳塞,一边想着,等会儿跟他边上的人说一下,换个座位。 不过……岑年看了眼表,这都快接近起飞时间了,他旁边这人怎么还没—— 一个人对空姐说了声抱歉,往岑年这边走。同他打过招呼的空姐红着脸,激动地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在考虑是否该去要个签名。那人腿长,走的不急,但三两步就走到了岑年旁边。 岑年:“……” 他不是六点那一趟飞机吗?岑年想起五六点时,机场那一片人山人海,全是傅燃的粉丝。 但他没问,傅燃应该也不会想解释。 傅燃像个出差的白领,他把公文包放在行李架上,泰若自然地坐下,把阅读器放在了小桌板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仿佛这才意识到岑年的存在,看向岑年,眉头动了动,微笑着说: “好巧。” 岑年摸了摸鼻子,说:“是很巧,前辈,我们果然很有缘。” 傅燃浅笑着点了点头。 方莉莉发微信给岑年,问他换座位的事情怎么样了。 岑年看了眼屏幕,没回答,按了锁屏。 岑年看着自己拿出来的耳塞和眼罩,想了想,把它们又放回了包里——这几个小时的航班,从这一刻起,显然有了比睡觉更有趣的事情。 飞机起飞。第13章 微信 比睡觉更有趣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 岑年偏着头,仔细打量着傅燃。傅燃当然是英俊的,但眼底有很浅的黑眼圈,眼神似乎也有些许倦怠。 毕竟,傅燃昨天还在法国,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怎么歇就又要去s市,简直是连轴转。 傅燃捏了捏鼻梁,打开了阅读器,没急着往下翻页。过了半秒,他合上阅读器,抬起头看向岑年,温声问: “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是发现岑年一直盯着他看了。 岑年轻轻咳了声,感觉到了一丝的窘迫。他犹豫一下,小声问: “前辈,你为什么不直接去s市?” 说实话,刚刚听说傅燃是六点的飞机时,他还有点诧异——傅燃昨天还在法国,明天又是《不寄他年》在s市开拍,傅燃根本没必要再回一趟b市。傅燃是独居,家里人也并不在b市。 傅燃定定地看着岑年。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笑了笑,垂下眼睑,低声说:“为了见一个人。” 岑年愣了愣。 “那见到了吗?”他下意识问。 “见到了。”傅燃顿了顿,摇头,无奈地笑着说,“见到了才发现,我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要更加想念他。” 说完这句,傅燃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岑年的表情。 岑年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 为了见一个人?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要更加想他? 岑年想,总归不会是为了见他。这一辈子,岑年同傅燃认识才不过两个多星期,连彼此的微信都没加 。 大费周章特意回一趟b市,这么累也想见的人……对傅燃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岑年又把耳塞和眼罩拿了出来。 他刚刚想好了各种各样能同傅燃套近乎、讨傅燃喜欢的话题。但这些话题,此时全都变得十分无趣了。他感到有一丝索然无味。 岑年拿起了眼罩,对傅燃说:“前辈,还有两三个小时,我先睡个觉。快到的时候,麻烦你喊我一下,可以吗?” “当然。” 傅燃点头。 于是,岑年闭上了眼睛。他下午刚睡过,这么一折腾,反而没什么倦意了。 岑年没戴耳塞——除非很必要的时候,他一般是不戴的。岑年努力让自己陷入沉睡,却越想越精神。他听到傅燃放下纸杯,放杯子前还拿手垫了一下,似乎是怕声音吵到岑年。然后,岑年又听见傅燃轻声对空姐说了句什么。 岑年心里正疑惑着,突然他听见,傅燃站了起来。 飞机上开了空调,有些冷,而此时,一片柔软的织物覆盖在了岑年身上,把空调风挡在了外面。 岑年一怔。 傅燃俯身,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把边角掖了掖,确认毯子不会再往下滑。 做完这些,傅燃却没有立刻坐回去。 岑年能感觉到,有沉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傅燃没有离开。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似乎在端详岑年,又似乎…… 岑年努力维持着表情,不想让傅燃察觉到异样。 突然,傅燃很轻地笑了笑,说:“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说罢,他把手放在岑年头顶,安抚性地轻轻揉了揉。 岑年:“……” 十分尴尬。 不过,被傅燃这么一说,岑年的纷乱心绪竟然神奇地全都消失了,他的心出奇地宁静下来。各种嘈杂的声响一一消失,傅燃的声音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把他听觉中丛生的杂草一一清楚干净,他的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没多久,岑年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时,已经快要到目的地了。 岑年揉着眼睛醒过来,一时尴尬极了。他发现,自己靠在傅燃肩膀上,而傅燃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正在看书。 他连忙坐了起来。 “前辈,那个,抱歉……”岑年看向傅燃,十分赧然。 傅燃温和地说:“没事。” 岑年低着头,似乎窘迫极了,他接着说:“我一直这样,只要坐着睡着,就会无意识地往旁边的人身上靠。” 傅燃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一直这样’? ……还有谁? 岑年细细打量着傅燃的表情,正想说点什么,却被飞机到达目的地的提示音给打断了。岑年也没有执着,他对傅燃笑了笑:“前辈,走吧。” 傅燃点了点头。 方莉莉逆着人流走过来,跟在岑年和傅燃旁边,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方莉莉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最终什么也没问。 李阳带着傅燃的行李,坐了六点那一趟飞机,此时正开着车在机场外边等人。 他们下飞机时,没遇见傅燃的狂热粉丝——也是,b市那边粉丝接到的是六点上飞机的假消息,s市这边怕也是接到十点下飞机的假消息,而此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拿了托运的行李,走过自动售贩机时,傅燃突然停下了脚步。 岑年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傅燃没有跟上。岑年往回走,发现傅燃对着自动售贩机,微微蹙着眉。 “前辈,怎么了?” 岑年问。 傅燃顿了顿,指着里面的一罐速溶咖啡,说:“没有零钱。” 他抱歉地笑了笑:“可不可以……” 岑年心中奇怪极了,傅燃什么时候喝速溶咖啡了? 他打开钱包拿了零钱出来。傅燃拿到了咖啡,没立即打开,他们边往外走,傅燃边说:“钱我微信上转你。” 岑年摆了摆手:“不用了啊,才十块钱。” 但傅燃却坚持如此。 没办法,岑年扫了码,加了傅燃的微信。 s市是个三线临海小城,不像b市,凌晨的s市静谧而安详,路上亮着灯的商家都很少。剧组的位置又在更偏僻的地方,那里更是人烟稀少。 这么一通奔波,到酒店时,已经接近一点了。岑年和傅燃都是主演,在酒店的房间也挨得很近。 岑年进了房间,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突然后知后觉—— 傅燃微信上不是有钱么,那个售贩机也可以微信扫码啊? 他这是忘了吗?还是…… 岑年想把这个事情想清楚。但他一整天都在犯困,在飞机上又睡了三个小时,还是困,没来得及多琢磨,就又睡了过去。 另一边。 傅燃把完好的罐装咖啡扔进垃圾桶里,打开手机看了看。 岑年的微信头像是一把小提琴,他的朋友圈没什么内容,偶尔发一下dota的战绩,一滑就到底了。岑年不是个喜爱像外界展示自己生活的人,他的朋友圈也一直很少——当然,傅燃并不知道,是岑年真的不爱发朋友圈,还是对他设置了权限。 傅燃按着屏幕,往下滑了滑,确认是再没有别的了。 他这才退出微信,关了手机。 傅燃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凌晨一点半。 明天七点起床,开机仪式,然后正式拍第一场。 他不困。来回奔波、两天内做了两次飞机,他很累,却一点也不困。重生至今,他很难入睡,即使偶尔入睡,也会立刻被噩梦惊醒。 但即使睡不着,他也会躺一会儿。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傅燃最后看了眼表,闭上了眼睛。 他想,还有五个半小时。 ——再过五个半小时,就又可以见到岑年了。 . 高挑的男人拖着行李箱,过了安检。 回到久违的故乡,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打开手机。江绪看了看自己上飞机前发的微信,只有四个字——“我回国了。” 过了整整八个小时,对方没有回复。 他垂下眼睑,按了锁屏。他大二就出国交换,在国外不过两年,回来时已经很陌生了。他感觉到了许多目光,还有女生兴奋的小声议论,他低下头,自人群中面无表情地走过。 手机铃声响起。 “江,”是他在英国的教授,“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你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这边能够给你提供最好的环境。” 江绪沉默了片刻,用标准的英式英语回答:“抱歉,教授,我会在国内继续我的研究,祝您一切都好。” 教授再次惋惜了几句,是老一套的说辞了,江绪还在英国时,教授就曾对他说过很多次。比如‘你的研究是划时代的’,‘将来研究成果出来了,甚至会颠覆整个医学界’等等言论。 江绪知道,这种话听听就好,他同教授又交谈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他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在拨号栏里输入一个号码,想了想,又把打出来的数字一个个删掉了。那个人既然不会消息,肯定也不会想接他的电话,又何必眼巴巴凑上去再讨嫌呢? “师傅,去一下市人民医院。” 江绪对司机说。 他的嗓音天生偏冷,但又很好听,像块埋在寒冬深雪里的玉。 出租车司机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踩下油门。第14章 开拍 岑年做了个梦。 醒来时已经记不起梦里具体的内容了,但他记得一个画面。 八月午后的长廊,竹林深深,风掀起竹叶,耳边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歌唱。沿着小径穿过竹林,是一个小庭院。那小庭院很老旧了,墙边摆着团扇和自家酿的酒,藤萝爬上了架子,屋檐下摆着一张棋盘。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执子坐着。 他一个人,对着一盘残局,凝眸沉思,有风吹过。 那是二十来岁的傅燃。 那时的傅燃同现在很不一样。他眉眼英俊而阴郁,看谁都冷冷淡淡,脸上总是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 比起现在温和稳重的傅燃,那时的傅燃显得更加锐利、更加锋芒毕露。 ——但下棋时却不同。 傅燃垂眸注视着棋盘,深褐色的瞳孔里漾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像是寥落,又像是遗憾。他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不知想起了什么。 这样的傅燃,似乎与这个世界都隔得很远,远到谁也触碰不到。 岑年记得,傅燃从七八岁开始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直到十八岁去b市上大学。而在傅燃高考当天,他的爷爷癌症去世了。 岑年曾听说过,傅燃高考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同他爷爷下棋。爷孙俩下到半夜,一局也未能分出胜负。当时,傅老爷子把白子儿往棋篓里一扔,笑呵呵地说,等傅燃考完了回来再把残局下完。 而这残局一直留到了现在。 在岑年的这个梦中,眉眼郁郁的青年握着一枚白子,端详着它。 这么多年,他把残局的走向推演了无数遍,却仍然不知道,当时祖父要走的是哪一步。 岑年注视着那样的傅燃。即便是在梦里,他的心脏也被无以名状的哀伤攥紧了。 他不由自主地迈前一步。 一声轻响,他踩在了竹叶上,一不留神弄出了声响。 傅燃被惊动了。他从方才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冷淡而漠然的视线扫过来:“谁?” 岑年摸了摸鼻子,尴尬地举手:“……是我。” 但傅燃冰凉的眼神,在触及岑年时,略微软化了。 他思索片刻,眉头一动,似乎有些无奈。他低声问: “又迷路了?” 岑年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点了点头。 傅燃把手中的白子放下。他很淡地笑了笑,对岑年招手: “过来。” 午后暖黄的阳光打在傅燃身上,他坐在棋盘前,对岑年笑着,整个人显得温暖而柔和。 岑年迈前一步,有风吹过,竹叶轻响。 ——梦境到此刻戛然而止。 岑年在酒店的床上睁开眼睛,怅然若失。 虽然。上辈子傅燃的确带给他了许多遗憾与难平意,但是,他们也实实在在地共同度过了许多时光。而那些快乐随着痛苦一同消逝,在隔世的岁月里渐渐远去。 岑年摇了摇头,从那种情绪里抽身。 突然有人猛拍门,是方莉莉:“年哥!你准备好了吗?!还有半个小时就开机仪式了。” 岑年的头发天生带卷儿,刚睡醒起来,简直是场灾难。 他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懒洋洋地回答:“快好了,差一点儿。” 方莉莉疑惑:“差什么?还没洗脸刷牙?” “还没下床。” 方莉莉:“……”这是哪门子‘快好了’?! 岑年从床上坐了起来,慢吞吞地开始穿裤子。 当他溜达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方莉莉终于忍不住了。她一直有岑年的房卡,直接刷卡进来,离开机仪式还有十多分钟,岑年还满口白沫,对着镜子琢磨要不要再洗个头。 方莉莉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纸袋子挺精致的。 岑年随口问了句:“那袋子里是什么?我的早餐?” “你想得太美了,起这么晚,怎么可能有早餐?!”方莉莉比他还急,就差拿个喇叭帮他加油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纸袋,随意道:“是傅燃傅先生送你的,似乎是……嗯,开拍礼?” 开拍礼是个什么东西? 岑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很多大咖都有请剧组吃饭、喝饮料的习惯,算是笼络人心的,傅燃也不差这点钱,兴许谁都送了。 岑年并不知道这个牌子,所以他也不会知道——那个纸袋上繁复的花纹,并不是一个巧克力品牌的logo。那是法国一家著名的巧克力diy工坊,它们自己并不生产巧克力,而是教顾客亲手做巧克力,每一份巧克力都起码要耗费上好几个小时、甚至更多。 “放那儿吧。”岑年淡淡道。 最近,岑年也或多或少地发现,自己同上辈子不大一样了。 他不再把傅燃给的每一样东西,都小心珍贵地保存好。因为,它们也许真的很廉价,可以给他,当然也可以给别人。 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 岑年摇了摇头,吐了漱口水,问:“还有多久开拍仪式?” “……”方莉莉看了看表,“十分钟。” “那走吧。” 岑年没什么要收拾的了,他勉强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穿上鞋子便出门了。他对这些一向不怎么在意,同那些出门前要精心打点一个多小时的明星不大一样。 不过,岑年生的好看,不需要怎么打理竟然也顺眼极了。方莉莉看着岑年,忍不住想,这人长得也太占便宜了点,随便套了条t恤和裤子,头发乱糟糟的,竟也像个张扬个性、略显叛逆的美少年。 岑年揉了揉眼睛,打开门。 刚好另外两个人从门口走过。 其中一个青年很白,长相是带着点女气的俊秀,也是时下比较流行的那种长相。岑年多看了两眼,见对方助理手里提着个纸袋,与方莉莉刚刚拿来的纸袋很像。 ……果然是人人有份的见面礼。 岑年看着那青年,努力在记忆中寻找了片刻,硬是想不起这人是谁、叫什么。 对方反倒先同他打了招呼,那青年笑了笑,伸出手来,说: “岑先生,幸会。” 岑年伸手:“呃……” 他的眼神开始游移。 方莉莉很有眼色,她抢先同对方的助理攀谈起来:“听说端阳哥马上要发新专了?恭喜恭喜。” 岑年从善如流接道:“久仰,端先生。” 吴端阳:“……” 方莉莉:“……” “怎么了?”岑年敏锐地察觉了瞬间降到冰点的气氛,他摸了摸鼻子,想起方莉莉刚刚提到的‘新专’,接着说,“端先生,我听过您的歌——” “吴先生,抱歉,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方莉莉咬牙切齿地拽着岑年离开。 岑年这才反应过来,‘端阳’是那青年的名,他姓吴。 方莉莉拽着他衣角,岑年边往前走,边回头,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吴端阳笑着摇了摇头。 岑年和方莉莉刚转过拐角,吴端阳脸上的笑就冷了下来。 他看着岑年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问助理:“怎么样?” 助理摇了摇头:“没收。” “那扔了吧。”吴端阳扬了扬下巴,助理把提着的纸袋随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是谁说傅燃喜欢这个的?!” 吴端阳没好气地骂道。 “可是,真的有人拍到,他在法国那个……”助理小声嘟囔道。 “你还顶嘴?”吴端阳眼睛一瞪。 助理噤声。 . 开机仪式无非是那些,拜神,上香。 李延一向不是很信这些,大致走了个流程、拍了照片,大家便收拾收拾打算开拍了。 与真正的电影顺序不同,电影拍摄时,并不一定是按着播放顺序来拍的。比如这次开机后拍的第一场,就是电影里中间的一段戏。 《不寄他年》讲了九十年代,两个少年从相爱到纠缠、分离的故事。而这一幕,正是两人的暧昧期,顾悉骑车载着关寄年去上学,在红绿灯时偷偷吻了他。 傅燃和岑年去换衣服化妆。 岑年刚要进更衣室,却被人喊住了。岑年一愣,转过身,傅燃站在他背后。 也许是因为今天开拍,傅燃穿的很简单,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走过来,他肩上落着晨光,好看得过分。 傅燃递给岑年一个纸袋,笑了笑: “今天吃早饭时顺便带的。我听你助理说,你没有吃早餐?”岑年愣了愣,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 傅燃认真而温柔地注视着他。过了半晌,傅燃的笑容不变,他低声问: “……怎么了?” 岑年的手攥了攥。 他大脑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上辈子傅燃群发的节日祝福,傅燃家里零碎的礼物包装彩带,还有刚刚、吴端阳助理手中提着的巧克力纸袋…… 傅燃当然很好。他们不过才认识两个星期,傅燃在那条没亮灯的走廊里帮了他、在飞机上替他盖毯子、出国也记得给他带手信、帮他带早餐。 但傅燃的好,又不仅仅是岑年专属的。 岑年想,傅燃给了他很多,但——他是个小气的人,他只想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东西。 八月盛夏的早晨,此地的温度却一点点凉了下来。 “抱歉。” 岑年笑了笑,说。 他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前辈的好意,我不饿,就……不用了吧。还有巧克力,我最近牙疼,吃不了甜的,改天还给您,别浪费了。” 傅燃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复又笑了起来,说:“不合胃口?” 岑年摇了摇头。 他没去看傅燃,盯着路边的一朵花,笑了笑,漫不经心道: “谢谢前辈的好意。那个,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先去换衣服和化妆了。” “好。” 傅燃沉沉地注视着他,低声应了。 岑年转身进了换衣间。 傅燃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门背后。 过了半晌,傅燃垂下眼睑,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袋子,自嘲地笑了笑。 第15章 暗恋 这一场要拍的是《不寄他年》中偏前的一场,此时两个主角还是高中生。因此,换衣服和化妆需要的时间都非常短。 化妆师捏着岑年的脸,啧啧称奇: “长这张脸,化什么妆啊?打个粉底都找不到合适的色号。” 她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岑年原本也就十八岁,他整个人从脸到体型,完全就是往‘少年感’这三个字长的。好看俊秀,却丝毫不显女气就他的肤色,不是现在流行的病弱美少年那种苍白,他是透着粉的白皙,被阳光一照简直要发光,整个人鲜活而富有生气。 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别化了,我再睡个——” “等等。” 化妆师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眼神亮了亮:“妆可以不画,但有个地方,必须要弄一弄。” 岑年哈欠打到一半,瞬间警觉:“什么?” “……” 二十分钟后。 “岑年好了没?过来听讲戏了啊,李导说一会儿就开拍。” 副导演在外面喊。 “我不出去。” 岑年看着镜子,面色平静地坐在座位上。 “年哥……”方莉莉无奈极了,“真不丑,挺好看的啊。刘姐,你说是不是?” “特好看,特乖。”化妆师刘姐笑眯眯。 岑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本来是微微带卷儿的头发,刘姐却认为这不符合‘关寄年’的形象,愣是给他拉直了。此时,他看着软软的、十分乖巧的头发,觉得镜子里面的那个自己有点蠢。 他慢慢伸手,捂住了脸。 “年哥——”方莉莉还想再劝。突然,她眼珠子一转,往外面看了两眼,自言自语道:“李导也在等着呢,啊,还有傅影帝,他看上去等了挺久。” “……” 岑年内心挣扎了半秒。 “走吧。”他站了起来。 岑年走到了李延面前时,李延看了看他的头发,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 关寄年在整部戏里,性格变化较大。在电影的前期,他就是个略显呆板的好学生,之后发生了某些变故,性格才一点点变化的。化妆师把岑年的头发拉直了,还给他架了副黑框眼镜,岑年穿着略显肥大的校服,原本过于好看的相貌被这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削弱了不少,反而更贴合‘关寄年’的前期形象了。 也是因为这个,岑年刚刚迟迟不愿出来。 扮丑没什么,但是,在傅燃面前扮丑……他真有些心理障碍。上辈子,《不寄他年》剧组里的人早早被叮嘱过,都怕触了这位岑家大少爷的霉头,刘姐也没敢给他弄这么丑的造型,他之前拍戏时并不是这样的。 岑年跟李导交谈了几句,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傅燃一眼。 经过刚刚的早餐事件,两人之间的氛围,莫名其妙地有点僵硬。傅燃的视线沉沉地落在岑年身上,他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沉默了。 “剧本都看过了吧。”李延有点粗神经,他完全没发现两人间略显僵硬的氛围,自顾自开始讲戏,“这场戏里,关寄年和顾悉正处在暧昧期。关寄年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感,算是一个‘心动而不自知的状态’。” 岑年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至于顾悉,”李延转向傅燃,比划着手势说,“顾悉本性并不是个善良的人,相反,他对别人其实非常冷漠。此时的他,对关寄年也是抱着一种……” “不认真的态度。”傅燃低声说。 “对,”李延打了个响指,“他觉得很好玩儿。顾悉交往过很多女朋友,还没有被男孩儿喜欢过。这段感情的一开始,顾悉就没有全情投入,他把这段恋爱定义为‘一个游戏’。” 和街机、纸牌、弹珠一样,好玩儿却又不需要负责的游戏。 以至于后来,顾悉一直不愿相信,自己真的动心了。而他也在这种心态中,一次次地伤害关寄年,把关寄年推的越来越远。 “对了,这个镜头有吻戏,你们揣摩一下主角的心态,到时候有特写,微表情要好好把握。”李延轻描淡写道,“你们既然是邻居,拍个吻戏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岑年:“……特写?”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岑年一直以为,不能一上来就这么刺激,也许第一场吻戏会是借位。 没想到…… 毕竟,他刚刚拒绝傅燃的行为,算是十分不礼貌,不知道此刻傅燃对他是什么看法。他们此时的氛围尴尬极了,但是说说话可能都会不自然,更不要说吻戏了。而且……岑年不擅长接吻。 他上辈子并没有认真地谈过一次恋爱,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那仅有的几次…… 岑年的表情显得有点抗拒与迟疑。 傅燃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岑年身上,他不动声色地把岑年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半晌后,他移开视线,垂下了眼睑。 “这部戏的吻戏多着呢,”李延笑呵呵地解释道,“先拍一个,你俩找找感觉。怎么样?你们讨论讨论,酝酿一下感情?” 傅燃沉默片刻,低声说:“不如……” “直接开拍吧。” 岑年看着李延说。 “行。” 李延点了点头,同他们讲了一下走位,就喊摄像机准备。 岑年和傅燃一前一后走到了指定的地点。 岑年用余光打量着傅燃。傅燃也穿着校服,不过,与岑年不同,为了符合人物形象,傅燃的校服穿的并不规整,扣子没有扣全,单肩跨着书包,他的发型被造型师特意打点过,整个人透着不羁的俊美。 傅燃不愧是影帝,果然十分敬业。岑年想。 傅燃明明是成熟稳重的性格,换了这么一套,却没显出格格不入的滑稽。也许他从踏入片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悄入戏、将自己的形象向‘顾悉’的形象调整了。 比如此时,傅燃走路的姿势与平时的步伐都不一样,显得更加随意,书包松松搭在肩上,他的视线显得漠然而心不在焉。 傅燃的脚步停住了。 岑年一愣:“前辈?” 傅燃看着岑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这部戏的吻戏很多,后期还有三分钟左右的床戏。” “嗯,”岑年当然知道了,他自己毕竟是演过的。岑年没去看傅燃,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所以呢?” 傅燃移开视线,顿了顿,接着说: “所以,你的……男朋友,不会介意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语调也平稳极了,在说出‘男朋友’这个词时,也并没有很大的波动。 岑年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之前故意误导过的这回事。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李延看他们两个半天站着没动,以为他们准备好了,于是打下板,喊了声: “action!” 岑年:“……” 傅燃的眼神微微一变,原本沉淀了一层又一层的复杂情绪消失了。他原本是笔直端正地站着,此时肩微微垮了下来,整个人显出几分懒散与不修边幅了。 他进入了‘顾悉’的角色,所有属于‘傅燃’的情绪都消失了。 岑年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进入‘关寄年’的情绪里。 第一句台词是他的。 岑年闭了闭眼睛,回想着《不寄他年》里的感觉。然后,他睁开了眼睛。岑年比傅燃要落后了几步,他原本是普通地走着,在走过拐角后,看见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的眸中浮现了一丝惊喜。 他小跑了两步,跟上前面那个人。那人身边有辆自行车,他正在拆面包的包装袋。 早晨的沿海小城,略带咸味儿的海风吹着。 岑年走到了那个人的身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没立刻喊人,犹豫了半秒,他捏了捏衣角,竟还微微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在摄像头的记录下,岑年面上的所有细节尽数呈现。 早晨不算强烈的光线里,岑年眼中情绪闪烁,原本的惊喜在靠近那人时,渐渐被忐忑与紧张所取代。岑年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那句‘前辈’却迟迟喊不出口。 而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李延看着摄像机里的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岑年的入戏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新人磨合一下、多教两次是正常的,但现在看来,真的是捡到宝了。 懵懂而不自知的情愫、在面对喜欢的人时的忐忑与紧张,他表现的很好。 镜头里,傅燃似乎对发生在身后的事情一无所觉,他撕开了面包的袋子,咬着面包,跨上了自行车。 看见前面的人要走,岑年眉头蹙起,似乎有点着急了,他低低地说了句:“顾前辈。” 傅燃刚要蹬自行车,他动作一顿,往后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岑年,想了想,从自行车上下来了。傅燃原本是漫不经心地半垂着眼睑,此时,他睁了睁眼睛,像是看见什么很有趣的小动物,眸中闪过一丝隐秘的玩味。但那些情绪很快隐去了。 “哟,”傅燃站在原地等岑年,边调侃道,“这么晚,不怕迟到?” 岑年抿起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头:“今早起晚了。” 他同傅燃并肩走着,整个人显得有点僵硬。他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耳朵却有点泛红。 傅燃看了他半晌,移开视线,不经意地问:“起晚了?昨晚你小子干什么去了?” “没、没干嘛啊。”岑年低着头说。 “哦,我知道了,”傅燃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揉了揉岑年的头发,打趣道,“莫非,你跟许宣怡——” 岑年的耳朵更红了。 他窘迫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班里的人都特别喜欢起哄他跟许宣怡的事儿,他没想到,比他高一届的顾悉也知道这回事,还当着他的面拿这个来调侃他。 他们在人烟熙攘的路上走着,正是早高峰,临海的小城也迎来了短暂的热闹与堵车。他们身边有卖豆浆油条的阿姨吆喝着,还有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行色匆匆。阳光被交错的楼房挡着,只余下一点,透过交错晾着衣服、床单的缝隙,照到此地。 傅燃定定地看着岑年。 岑年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被熹微的光一照,眸中的羞涩、窘迫无所遁形。他就是个陷入恋爱情绪里而不自知的少年,在被人调侃时,都会紧张到手足无措。 ……许宣怡。 傅燃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眸色一沉。 他显得有些不悦。 “前辈?” 岑年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他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傅燃并没有跟上来,他疑惑地回过头。 “关寄年。” 傅燃再后面低声喊他。 “怎么了?”岑年退了回去,他站在傅燃身边。傅燃比他高上一些,岑年仰起头,微微踮起脚尖,要去看他的表情。 却失败了。 傅燃站在楼房投射下的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却很正常,就是声音有点低,他问:“你喜欢她么?” 岑年一怔。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我……” 傅燃的眼神定格在岑年脸上,他把岑年脸上的慌乱、赧然尽收眼底。 ——暗恋而不自知,喜欢却不敢宣之于口。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他看着岑年,漫不经心地自顾自说:“应该挺喜欢的吧。” 岑年眉头一皱:“前辈,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是为了什么?如果单纯是为了调侃他,这个话题停止在刚刚那个地方,便够了。顾悉明明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岑年仰头,不解地看着他。 傅燃却没回答。 他垂眸注视了岑年半晌,俯身,在他耳边问:“那我呢?” 岑年一怔。 “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 傅燃的声音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呼吸间的热气落在岑年耳畔,让岑年不由自主地有点发抖。 傅燃低声,在岑年耳边一字一顿地问:“那我呢?——你喜欢么?” “我……” 岑年的表情呈现了一瞬的空白。 下一秒,他睁大眼睛。 绿灯切换到了红灯,一辆电车轰隆隆开过,带起一阵熏热的、暧昧的风。 由于无人搀扶,傅燃的自行车倒在地上,轮胎骨碌碌转了两圈。 岑年的发梢被那阵风带起。他的书包落在了地上,却没有去捡。因为—— 傅燃俯身,吻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副导演:哇,两位演员似乎都很在状态呢,李导怎么看? 李导:我觉得不行。 傅燃(微笑):那再拍一次吧。 于是再吻了一次。 李导:这一次,我觉得可—— 傅燃:我觉得不行。 傅燃(微笑):再拍一次吧。 于是又吻了很多次。 岑年:??????? 第16章 决定 “卡。” 李延看着摄像机里的回放,蹙起了眉头。 他和副导演讨论了两句,做出了决定。他对岑年和傅燃招了招手:“你俩来一下。” 岑年在沉思。 对接吻有心理准备、与真正的亲吻,根本是两码事。更何况,那是傅燃。 在傅燃靠近的那一瞬间,岑年的大脑就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虽然,他们的唇仅仅是轻触了一下。 傅燃的吻来势汹汹,最后落到唇上,却温柔极了,像是一片软和而轻飘的羽毛,很快就分开了。或者说,那根本算不上一个吻? 李延在那边喊了句什么,岑年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还是傅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提醒他:“走吧,李导有事情要说。” 岑年看了傅燃一眼,‘唔’了一声。 他刚刚并没能够完全入戏,此时出戏的也很快,不过几分钟,他已经从关寄年的情绪里抽身而出。 当然,这样他也更加好受些——关寄年的心思微妙而复杂,他喜欢着顾悉时,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这种情绪让岑年很不好受。而岑年之所以觉得不舒服,是因为……代入感实在太强了。 《不寄他年》前期,那么卑微地喜欢着顾悉的关寄年,与上辈子的岑年,太像太像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往下想。 岑年看了傅燃一眼,摸摸下巴,开始回味方才的那个吻。很短暂,很轻描淡写的。 ——他心中涌上一点微妙的不满。 刚才,傅燃显得十分冷静。好像对傅燃来说,接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怕是和比自己年纪小的邻居、后辈,这件事也太过平淡无奇,完全是不值得多提的的。 “我这么没有吸引力吗?”岑年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 傅燃的脚步一滞。 他看向岑年,问:“……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岑年看向傅燃,认真地问,“前辈,我这么没有吸引力吗?你跟我接吻,完全不心动吗?” “……” 傅燃的眼神一瞬间复杂极了。 他同岑年对视,岑年的眼神清澈而诚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傅燃略显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傅燃并没有直接回答岑年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温和而无奈地说: “我怕你不高兴。” 毕竟,这小孩儿是有男朋友的。傅燃笑了笑,摇头,并没有往下说。 岑年细细打量着傅燃的表情。 突然,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说:“我不会不高兴啊。” 傅燃眉头一动。 “有男朋友又怎么样?”岑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漫不经心道,“有男朋友,就不能跟前辈接吻、不能喜欢前辈吗?” 傅燃的眼神骤然一暗。 他死死地盯着岑年,过了半晌,他嗓音低哑了,一字一句地说: “岑年,你……” 气氛暧昧而紧绷。 周围的群演正在歇息着,无数好奇的视线投向两个人,很多人都发现了,此地氛围似乎十分微妙。 岑年看着傅燃的表情。他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决定见好就收。 “开玩笑的。”岑年的表情一松,他看向傅燃,心无芥蒂笑了笑,“前辈不会介意吧?” 傅燃的笑容很淡,接近面无表情。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岑年。 两人对视。 岑年的眼神一丝破绽也无,他无辜地回视傅燃。过了半晌,他摸了摸鼻子,小声问:“抱歉,前辈生气了吗?” “……没有。” 傅燃低声答道。 半晌后,他垂下眼睑,笑了笑: “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吧。” 万一,有人当真了呢? 岑年眨了眨眼睛。 “我不会和别人这样开玩笑的,”岑年看着傅燃,理直气壮道,“因为是前辈啊,前辈又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前辈,所以没有关系。对不对?” 清晨的阳光里,岑年瓷白的皮肤简直像在发光,他眉眼弯弯,像只漂亮却不自知的小猫,正冲傅燃毫不介意地晃着小肉垫、露着小肚皮。 在他的意识里,傅燃是那个绝对不会对他动歪心思的人,所以没有关系。 ——谁给他的自信? “……对。” 傅燃沉默了片刻,说。 ‘前辈又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前辈’。 傅燃的手微微攥紧了,很快又松开。 岑年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把傅燃的反应尽收眼底。 说完那句话后,傅燃似乎不高兴了。岑年想。 这代表着……傅燃不讨厌他,甚至还有点喜欢他。 就在刚刚,岑年做出了一个决定。 傅燃帮他盖上的毯子,见者有份的巧克力,顺路带的早餐——上辈子的岑年,应该会十分感激地接受吧好像傅燃的一点喜爱,是什么天大的恩赐。 但其实这一丁点喜爱,并不特殊,甚至平庸的可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岑年一向很清楚自己外貌的优势。况且这辈子,他仔细规划过了言行举止,在傅燃面前的岑年,绝对是个非常值得喜欢的、乖巧而又可爱的孩子。他毫不怀疑,傅燃会对这样的他产生好感。 但是…… 岑年慢慢往前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傅燃的异样。 ——傅燃给他的东西,当然也可以给任何一个人,那么,他不想要了。 想要的东西,岑年会自己去拿。傅燃的喜欢,他已经等了十年。这辈子,他不愿再等了。 这一次,也该换傅燃来等他,换傅燃来尝一尝……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的滋味。 岑年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李延的声音打断了。 “你俩磨磨唧唧说什么呢?!”李延有点生气了,“喊你们都十几分钟了,一直不来,这还拍着戏呢!” 两人连忙道了歉。 李延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他把刚刚拍的镜头给两人放了一遍,打量着岑年与傅燃的表情,慢悠悠地问: “你们觉得,这一条可不可以过?” 电影与电视剧不同。电视剧节奏快,没那么多时间来给演员入戏、揣摩,但电影却不同。电影的拍摄周期相对较长,李延的片子就更是如此了,就像现在,他并没有直接指出问题,而是引导着傅燃与岑年去思考。 岑年看了一遍刚刚那一条。 他有一段时间没演过戏了,还以为自己发挥的很糟糕,但这么一看,其实还好。就是…… “我有点刻意了。”岑年看着摄影机里的自己,客观地评价道。 “对,”李延点了点头,他看着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的太直白,“可能是经验不足,等会我再看一看情况。” 岑年抿了抿唇,点头。 他自己清楚原因,却说不出口。 “还有……” 李延转向傅燃,这回他的表情严肃了些:“傅燃,你自己也发现了吧?” 傅燃的视线停留在摄像机上,他沉默片刻,说:“是的,抱歉,我没把握好。” 李延点了点头。 岑年眉头一动,有点不解了:“前辈不是演的挺好的吗?” 他的确没说错,傅燃演的很好,很有感染力,最后那一点爆发也很扣人心弦。 傅燃笑了笑,摇头: “不,那不是顾悉。” “对,”李延拿起剧本,说,“在电影的前期,两个人的感情比起恋人,更像是——” 李延眯了眯眼睛,说:“猎人与猎物。” 猎人不会对猎物动心,也不会因为猎物的绯闻女友而吃醋。一个猎人可以有很多的猎物,他有时甚至是冷血的,因为他高高在上,他掌控着全局。 顾悉对关寄年的吻,与其说是出于喜爱、出于嫉妒和独占欲,倒不如说是来自一种‘好玩儿’的心态。 顾悉看着窘迫的关寄年,觉得他很可爱,于是吻了他。与在路边看见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想要摸摸头、挠挠肚皮,本质上是没有分别的。 “简单的来说,傅燃应该把你的姿态摆高——此时的你根本不喜欢关寄年。而岑年,你去试着想象一下,放低姿态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岑年蹙了蹙眉。 “这样,”李延看了看表,“给你们十分钟自己讨论一下。” . 岑年和傅燃走到一边的树荫底下。 “你刚刚,”傅燃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种更加温和的措辞,“没能完全入戏吧?” 岑年垂下眼睑。 “……是的。”他看着树叶下的光斑,轻声说。 他是在‘扮演’一个暗恋而不自知的关寄年,却不是去‘成为’那样一个关寄年。但与其说是能力不足,不如说,他在克制着自己入戏。 ——关寄年的情绪太卑微了。 前期的关寄年,在顾悉面前完全没有主动权,被拿捏在掌心里,他的情感起伏完全被顾悉牢牢掌握着。这么卑微的喜欢,让岑年下意识地抗拒。 “我不喜欢,”岑年低声说,“把自己放低到那种程度的感情。” 即使在岑家寄人篱下那么久,岑年却始终不曾自轻自贱。 岑年把黑框眼镜拿下来,放在手上。他想了想,说: “我一直都不喜欢低头,也不喜欢……跪着去祈求谁的爱。” 傅燃一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而岑年刚好站在那一片阴影里。此刻的岑年,认真极了,他远比刚刚要认真许多。 傅燃注视着岑年,深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那,如果……” 傅燃说了这三个字,顿了顿,不再往下说。 岑年仰头,看着他笑了笑:“前辈,我知道,人们热血上头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懒到不愿下楼的人,会精心打扮三个小时去参加约会;脾气暴躁的人,会细声细语地安抚胆小的恋人;而一直高傲着、不愿低头的人,也会垂下头,放低姿态,去等待某个人的喜欢。 “但是……” 岑年眯了眯眼睛。 “热血也是会凉的。”他注视着地下的光斑,轻声说,“喜欢是有期限的。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喜欢终究是会消退的吧?” 岑年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说: “到那个时候,曾经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傅燃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大夏天的艳阳里,傅燃的面色竟有几分苍白。 岑年却没发现傅燃的异常。 他低头看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抱歉,我把话题带歪了。前辈,咱们来讨论一下,一会儿该怎么演吧?” “嗯。”半晌后,傅燃温和地低声应道。他顿了顿,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有一个想法。” . 另一边。 场记刘玉正关注着岑年和傅燃那边的状态。 刘玉还没从刚刚那条戏里反应过来——说实话,她虽然一直是傅燃的粉丝,但刚刚那一条镜头,是最让她震撼的,她看得几乎目不转睛。虽然,那一条镜头,李导没让过。 岑年和傅燃这两个人,单单是站在一起,就有种过于强烈的……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总归很特殊,与别的任何人都不同,因此,听说他们才认识两个多星期时,刘玉着实吃了一惊。 那氛围和相处状态,怎么看,都像是认识了十年以上。 而且,刘玉已经有点粉上岑年的。不仅好看、演技在线,而且,他人也挺好的。今早开拍仪式时,刘玉突然胃疼,岑年悄悄回了一趟保姆车帮她拿胃药。 不像那个吴端阳,咖位不大,架子倒挺大。 正沉浸在思绪里,突然,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凑上来,拍了拍她的肩。 是摄影助理,现在没在拍,所以他没什么事儿。 刘玉问:“怎么了?” 摄影助理鬼鬼祟祟地说:“你听说了吗?据说……岑年是潜规则上位的。不然,他一个作品都没有,凭什么直接演李导的戏?” 刘玉一皱眉:“李导一直喜欢尝试新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岑年演技也不差。而且——”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嗓子,说:“你难道没听过‘岑’这个姓?就这家世,他还需要靠潜规则?” 摄影助理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 “你消息不灵通了吧?现在谁不知道,岑年根本就不是岑家亲生的,顶多算是岑家养的一只宠物。” “宠物嘛……”摄影助理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嗓子,“自然是,没用的时候供着好看,有用处的时候,就明码标价了。” 刘玉根本不信,她摇了摇头:“认真工作,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又没有证据,空口造谣,可是要——” “谁说我没有证据?” 摄影助理眼珠子一转,悄悄打开手机,给刘玉看了张照片。 刘玉原本没打算听他胡编乱造,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屏幕,这一看,她愣住了。 那照片并不清晰,但也足够看清脸了。 照片上的岑年半跪在地毯上,由于姿势,他的t恤微微往上缩了些,露出一段引人遐想的腰线。岑年没穿鞋,仅着了袜子。他捧着坐着那人的手,低头,看上去像是在吻那人的手背。 坐在沙发上的人没有露脸,只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照片里,岑年明明衣服也穿的规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仅仅这么看着,就足够引人遐想了。 跪姿,吻手背,不允许穿鞋—— 刘玉甚至听到身边的人在小声议论了,他们提到了‘调教’、‘潜规则’等词,看向岑年的眼神都有点奇怪。看来,不仅仅摄影助理知道这件事,才开拍第一天,这张照片竟已经在剧组里传开了? “这个小区,”摄影助理小声说,“离岑家远得很,岑年特意跑过去干什么?而且,你知道,这个小区里住着谁吗?” “……住着谁?” 摄影助理说了某家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名字,然后,隐晦地说: “这个公司是《不寄他年》的投资方之一,有传言,这位一直很喜欢这个类型的美少年。而且……这位上头有关系,对岑家现在的情况,有很大帮助。” 摄影助理啧了啧舌,最后总结道: “弃车保帅,岑家和岑年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a:听说了嘛?岑年潜规则上位啦! b:哇?谁潜规则他? a:还能有谁?当然是—— 傅燃:没错,是我。 傅燃(微笑):你们有事? a\b:……(瑟瑟发抖)没。 第17章 吻戏 “那我呢?……你喜欢么?” 傅燃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傅燃的视线从岑年脸上扫过,定格在那色泽略显浅淡的唇上。 八月的清晨,列车轰隆而过,带起一阵熏热的风。 傅燃眼神一暗,他一手搭在岑年肩上,俯身—— 岑年睁大眼睛。 “卡!” 李延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话音刚落,刚刚仍在接吻的两人各自后退一步,分开了半米远的距离。 岑年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有点发烫。 他心里暗叫不妙。 岑年虽然嘴上说的挺厉害,实际上,也并没有很多相关经验。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人并不少——但遇见傅燃前,他没心思谈恋爱,遇见傅燃之后,他没心思同傅燃以外的人谈恋爱。 关于接吻,他唯一的经验就是上辈子《不寄他年》里同傅燃的吻。但当时,整个剧组的态度都比较敷衍,很多镜头甚至都是借位的 说实话,在和傅燃接吻时,岑年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我知道,第一场戏,大家都有点不在状态。”李延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但是……等等,你们有在听吗?!” 李延说教的话还没开篇儿,就发现他的两个主角——岑年低着头走神,傅燃沉默地注视着岑年,竟没一个人在听他讲话。 “还好意思走神?!你们这场ng多少次了都?!”李延脸色发青了。 岑年被他吼的抖了抖,回过神。 “大概……八次?”岑年努力回忆了一阵。 “九次。”李延痛心疾首,“整整九次。” 岑年摸了摸鼻子。 ——傅燃在《天光》和《无影》里,十之八九的镜头都是一条过,他唯一一场拍了五遍的戏,还是由于配角不在状态。 那么,这一场拍了九次还不过的责任在谁,不言而喻。 岑年垂下眼睑,诚恳道:“抱歉,我没什么经验,拖累了大家。” 傅燃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怪你,”傅燃摇头,温和地说,“是我的责任。” “对。”出乎意料地,李延附和了傅燃,“是傅燃不在状态。岑年已经调整的不错了,继续保持。至于傅燃——” “前半段都没问题,没再出现第一次的错误了。” 傅燃毕竟是影帝,第二次拍时,他已经及时地调整,把顾悉吊儿郎当、对关寄年暧昧而随意的态度表现了出来。 李延的视线扫过两人,他顿了顿,说:“现在的问题在于,最后那个吻。” 闻言,岑年和傅燃都没有显得很意外。 “你们自己也清楚吧?” 李延揉了揉太阳穴:“太轻描淡写了,岑年也就罢了,傅燃你是一号——你知道一号是什么意思吧?” 岑年和李延一同看向傅燃。 傅燃:“嗯。” 岑年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傅燃轻咳一声,说:“为了理解剧本,做过功课。” 李延‘嗯’了一声,接着说:“对,傅燃,你看看你的吻戏像什么样儿?顾悉是个坏学生,逃课打架泡妞儿样样齐全,他的吻怎么可能这么——” 李延做了个手势,说:“平淡。你当是中世纪的绅士在行接吻见面礼吗?” “顾悉对关寄年没有欲望吗?不,他有。他虽然不喜欢关寄年,但是关寄年对他是有性吸引的。你再看看你……” 傅燃沉默。 李延看了看岑年,放缓了表情,说:“岑年先去旁边歇一歇吧,我跟傅燃聊聊。” 岑年点头。 这是有不方便他听到的话了。 不过,不用听,他也猜了个十之八九。跟傅燃对戏的时候,岑年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傅燃没有入戏。因为没有入戏,所以在那个感情爆发点、镜头特写的吻时,傅燃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李延要说的多半也是这个。别人发现不了,跟傅燃搭档了两次的李延,应该是能察觉的。 这是种很神奇的感觉,有的人演技足够精湛,旁观者根本无法察觉他到底有没有入戏。但岑年感受到了,傅燃根本没有融入‘顾悉’的感情,这整整九次,他都全靠演技硬生生撑下来的。 ……但是,为什么呢? 傅燃演戏时是体验派和天赋派混合,他既有演技,又能轻松地同角色共情。除了他主演的两部电影外,他还在别的电影中演过些配角,角色跨度从‘狡诈阴险的商人’到‘中年失孤的下岗工人’,傅燃全部都能很好地融入角色——从表演的细节里是可以看出来的,具体说不上什么不同,但更加自然、更加有灵气。 顾悉这个角色,有什么特别? 岑年思考着这个问题。 另一边,李延也在恨铁不成钢:“顾悉这个角色有什么特别?就因为他抽烟喝酒打架?《天光》里的李兆光一开始不也是纨绔子弟么,你当时演的挺好的啊。”傅燃沉默。 过了半晌,他低声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李延皱了皱眉,他想起曾听傅燃经纪人说过的话,“难道是,瓶颈期……?” 傅燃笑了笑。 他摇头,说:“不。” 傅燃往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孩儿似乎有些无聊,抱着水瓶发呆,像只抱着松子的小松鼠,可爱得不可思议。 傅燃眸中漾起一丝笑意。 他收回视线,斟酌了一下,说:“因为,这时的顾悉他……不爱关寄年。” 因为顾悉不爱关寄年,所以他入不了戏。 狡诈的商人,下岗工人,他们的心理都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但他无法对顾悉感同身受。 “这……” 李延愣了愣。待理解了傅燃的意思,他十分惊讶看向傅燃,又看了一眼岑年。 “那吻戏呢?”李延摸了摸下巴,消化了这个事实,“既然你喜欢他,拍吻戏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傅燃沉默一阵,无奈地笑了笑: “我怕吓到他。” 岑年像橱窗里的一颗闪闪发光的糖。他想拥有,想独占,想把那块糖果锁到自己家里、小心守着不让任何人多看一眼。 ……但不行。 糖再甜,终究不是他的。 如果岑年知道他这样的想法,说不定就会被吓跑了。 所以他必须克制,他无法太真实。 李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点了点头:“好吧。” 李延低下头,看着剧本,陷入了沉思。 二十分钟后。 “最后一次,这次不过的话,先拍同样布景的配角戏份。你俩再琢磨一下。” 李延决定道。 岑年和傅燃点了头,往拍摄地点走。岑年把黑框眼镜架上,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 “前辈,不如咱们先不拍了吧。” 傅燃明显是不在状态。有时候,遇到瓶颈时,越是逼迫,反而越会起反效果。比如……之前的九次吻戏,一次比一次要更平淡而乏味。 岑年有点气馁。上辈子第一个拍的也是这一场,当时傅燃明明入戏的很快,两三次就过了。 单单是吻戏过不了,难道……傅燃对他真的没感觉? 是他装的过了头,导致傅燃完全把他看成了小孩子了吗? 正沉思着,傅燃的话打断了岑年的思绪。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傅燃温声问。 “嗯。”岑年愣了愣,“什么?前辈你说。” 傅燃顿了顿,低声说了句话。 岑年有点讶异,他思考一阵,迟疑着点了点头。 . “听说了吗?岑年是被潜规则上位的。” 方莉莉刚刚去帮岑年买点吃的——岑年早上起得匆忙,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而她刚回来,正好听见两个群演在边上嘀咕。 她隐约听见了‘岑年’两个字,却没听清具体的内容。 “你们说什么呢?”方莉莉没太在意,“岑年怎么了?” 那两个群演都认得她的脸,顿时噤声了。 方莉莉没问出来,她留了个心眼,往四处看了看。而那些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场务、助理、群演等人,不知是约好了还是怎么的,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立刻都停止了交谈。 此时李导那边喊了开拍,大家开始各忙各的。方莉莉思索了片刻,觉得刚刚气氛的变化多半是她的错觉,便没多想。 离此地不远的地方。 一个清秀的青年站在树荫下,正在打电话。与他漂亮的外表不同,他的面色阴沉极了,面容都有点微微的扭曲。 “现在买热搜?”他想了想,摇头,“不,时机未到,一个‘潜规则’和一个‘调教’,还不足以搞垮他……反而会打草惊蛇。” 那边说了句什么,青年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激动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他颤抖着压低嗓子,问: “你说的是真的吗?有证据吗?” “行。”青年的手握紧了,“就这样,这样很好。” 他扭曲地笑了笑,喃喃道:“吸毒,吸毒——现在什么都有转圜的余地,除了吸毒,哈。” 那边人犹豫了一下,劝说他:“他也没做什么,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他没做什么?”青年满脸阴霾,“他挡着我路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片场,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那两个人身上。 “那些……本来都该是我的。” 他咬牙切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恶毒配角不会蹦跶很久哒!最多还有两三章他就gg啦~ 毕竟年年和燃燃都不是省油的灯…… 接下来的情况应该是: 配角:他挡着我的路了,我要污蔑他,陷害他—— 年年:乖巧坐等。 年年(打哈欠):请问你什么时候开始陷害我?我的档期很满的。 配角:…… 配角大招读条中。 年年(搓手手):终于来了!我要—— 一秒后。 傅燃:解决了。 年年:……失落.jpg 第18章 过了 清晨的大街上人烟熙攘。 带着咸味儿的海风穿入集市,在早点铺子的吆喝声、炸油条的吱吱声中打了个转儿,一点点淡了下来。清晨的小城,逼仄而生机勃勃。 “顾前辈。” 岑年他看着那人跨上自行车、似乎要骑走,有点着急了,他抖着嗓子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那跨在自行车上的高挑身影应声回头。 傅燃咬着面包,一手拎着书包,另一手松松地握着车把。他随意扫了岑年一眼,懒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味。 “哟,”傅燃从自行车上跨下来等岑年,调侃道,“这么晚,不怕迟到?” 岑年仰头打量着傅燃,心里咯噔一声。 ……傅燃还是没入戏。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其实,入没入戏,在镜头下呈现的效果几乎没有区别,但岑年仍然能感觉的到,傅燃仍然在努力地、刻意地‘扮演’顾悉。 而且,不知是不是岑年的错觉,他总觉得傅燃是努力克制,努力收敛……可是,克制什么呢? 各种纷乱的情绪一闪而过,岑年把它们都抛在脑后。他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 “今早起晚了。” “起晚了?昨晚你小子干什么去了?” “没、没干嘛啊。”岑年低着头,耳朵有些泛红。 “哦,我知道了,”傅燃揉了揉岑年的头发,打趣道,“莫非,你跟许宣怡——” 岑年的耳朵更红了,他头埋得很低,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学生时代,班里都或多或少会有那么一两对被人起哄的‘小情侣’,而岑年此时的反应也与他们相差无几。 赧然的,羞涩的,而又……满足的。 傅燃脸色沉了下来。 岑年满腹心事,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他才发现傅燃没有跟上来。 岑年疑惑地回头:“前辈?”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 傅燃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岑年却不避不让,直直地、心无芥蒂地望进他眼中。 傅燃移开视线,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关寄年。” 这一年,城市规划还没有蔓延到这座小城,路上挤满了小摊,衣服和床单交错晾着,阳光被重叠的违章建筑遮掩了一层又一层,投到街上只余下一点点光线。 而傅燃就站在那交错的阴影里。 “怎么了?” 岑年有些担心。他走到傅燃身边,仰起头,微微踮起脚,想去看傅燃的表情。 但他失败了。 “你……”傅燃的嗓音似乎有点发紧,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了,“你喜欢她么?” 岑年一怔。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我……” 他面上还带着些红,赧然与羞涩一点点酝酿,让这小孩儿有股惊心动魄的好看。 傅燃死死盯着岑年的表情,半晌后,他嗤笑一声。 傅燃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自顾自说:“应该挺喜欢的吧。” 岑年不解,他皱起了眉:“前辈,你是什么意思?” 傅燃却没回答。 他垂眸注视了岑年半晌,俯身,在他耳边问:“那我呢?” 岑年的表情呈现了一瞬的空白。 “什么?” 岑年呆滞地问。 傅燃随意地笑了笑,他呼吸间的热气落在岑年耳畔。 他简直像在开个玩笑,或者是在讲一个笑话。傅燃在岑年耳边一字一句,轻声问:“那我呢?……你喜欢么?” 岑年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可怕。 无数的情绪一瞬间交织着涌上心头,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讶异,羞涩,痛苦,乃至……绝望。那一点灰烬似的绝望,在浅色的瞳孔里占据了很小的一块角落,像一个霉点,仍然在逐渐扩散。 ——傅燃发现了。 自己喜欢他这件事,被发现了。 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并不难,但岑年却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潜意识里认为,如果谁也不说,他们还可以保持着这样的关系、还可以呆在对方身边,哪怕只是偶尔看看他、同他说两句话。 但现在,这些幻想被对方尽数戳破了。 ……以一种这样残忍而随意的方式。 岑年的嘴唇抖了抖,脸色灰败了下来。他嗫喏道: “我……” 傅燃注视着岑年。 小孩儿的眼神木然空洞,像是刚刚有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火,把所有情绪烧的一干二净。 傅燃一怔。 像是有人拿着小针,在心脏上扎了扎。 无聊漠然的面具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的眼神软了软,面上的戏谑与漫不经心几乎要站不住脚。 ——他心疼了。 按照剧本的进度,这里本该有一个吻。 一个完全由‘顾悉’主导、试探性、开玩笑性质的吻。这个吻仅仅关乎欲望,无关爱情。 但是…… 傅燃扶着岑年肩的手松开了,他后退了一步。 重拍就重拍吧,至少—— 但傅燃后退的那一步,落进岑年的眼里,却被错误的解读了。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与‘关寄年’已经融为了一体。 ……仅仅是喜欢着傅燃,就令他这么厌恶吗? 岑年的眼眶霎时红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傅燃,岑年眼里盛满了浓到装不下的情感。他仰头,看向傅燃时的眼神、有一瞬间几乎是憎恨的。 岑年急喘着气,眸中一片水雾。阴影笼罩着此地,透不进光来。气氛低回到近乎凝滞。 岑年的眼神闪烁起来。 突然,不知哪来的胆子,他上前两步,拽着傅燃的衣领—— 他闭上眼睛,绝望而虔诚地、颤抖着……吻了傅燃。 绿灯切换成红灯,列车轰隆而过,自行车倒地、轮胎骨碌碌转了两圈。 傅燃的眼神骤然一暗。 那是个过于生涩的吻。 岑年向来不精于此,而又由于太过紧张,那比起一个吻,更像是试探性的触碰,像是什么磕磕绊绊的宣言。 ……傅燃没有回应。 岑年就像在吻一块冰,他已经尽力去尝试了,但对方却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半晌后,岑年踉跄着后退一步。他捂住眼睛,自嘲地、近乎哭泣地笑了笑: “前辈,抱歉,我——” 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握着拉开。 岑年一怔。 视线模糊,他茫然而惊惶地看向傅燃的方向,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 一个吻。 岑年睁大眼睛。 傅燃一手托着岑年的脑后,一手搂着他,把岑年完完全全禁锢在自己怀里,是个极具占有欲的姿势。 与这个吻相比,刚刚岑年的那个吻几乎像是儿戏。 傅燃本想浅尝辄止,但当他克制着自己、稍稍退开时,他看见了岑年。 小孩儿眸中一片水光潋滟,他双颊泛红,茫然而又全然信赖地仰头看着傅燃。岑年的双唇原本是略显浅淡的色泽,在被亲过之后,却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犯规的粉色,甜的不可思议。 ——引线被点燃,理智尽数蒸发。 傅燃低下头,放任感性支配了理性,欲望支配了同情心。他明知这并不对,却无法克制地沉溺其中。 岑年的喉咙里溢出几声支离破碎的呜咽,在列车驶过的轰隆声里几不可闻。 辗转,舔舐,撕咬…… 明明此时气温并不高,岑年却觉得闷热的厉害。随着氧气的损失,一股晕眩感渐渐涌上,潮湿闷热的空气粘着皮肤,让人忍不住想发抖。 不知多久后,一吻终了。 他们甚至没听见李延那边什么时候喊的‘卡’。 刚一分开,岑年就腿下一软,几乎浑身脱力、就要摔倒了。 傅燃早有预料,他直接把岑年抱了起来。 ……以一种抱着小孩的姿势。 傅燃在一瞬间又变成了稳重而成熟的前辈,好似刚刚那个完全失控、一再索要的人并不是他。 他让岑年伸手搂着自己的脖子,毫不费力地托起岑年。把小孩儿完全抱在怀中后,傅燃微微皱起了眉。 太轻了。虽然他才十八岁出头,但这也太瘦了。单这么抱着,几乎能摸到这小孩儿突出的肋骨。 岑年仍在急促地喘息着,有些发抖。 傅燃顺了顺他的背,低声说:“抱歉。” 岑年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他咳了咳,哑着嗓子说:“我才该说抱歉,答应前辈的事情,没有做到。” ——在开拍前,傅燃向他提了个请求。 傅燃希望他在那段吻戏前,表现出一点‘害怕’与‘犹豫’的神色,岑年不知道傅燃为什么要这样要求。他原本是打算遵从的,但在那一瞬间,岑年突然改了主意。 他在那一瞬间与关寄年心意相通。 害怕?关寄年怎么可能会害怕顾悉。 他只是有点…… 自卑。 想着想着,岑年再次走神了。他的思绪无可避免地回到了方才那个吻。 ……他从没尝试过那样的吻。 说实话,仅仅是一个吻罢了,竟然亲到这种程度。 而且还是在镜头下面。刚刚,岑年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拍戏,他无法分神去关注任何傅燃以外的东西。 走了两步,岑年拽了拽傅燃的衣领:“前辈,我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傅燃蹙着眉看了他半晌,又往前走了一段。 岑年这下也难得地感到不好意思了——周围的群演、摄影、场务,全在看他俩,没有人说话,但那眼神直勾勾的,直白的可以,就差把‘我怀疑他俩有奸情’给写到脸上了。 傅燃终于妥协了,他把岑年放了下来,但手仍扶着他,似乎害怕他摔了。 走到摄影机旁,李延仍在盯着摄影机。岑年有点提心吊胆——这一幕,他们两个人的表达与原剧本的含义都有些出入,很可能过不了。 谁知,几分钟后,李延长出一口气: “过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很好。” 岑年松了口气。 似乎是因为好不容易拍过了这一条,李延也放松下来。他看了看傅燃,打趣道:“完全用演技来演戏,没那么容易吧?” 在拍这一次之前,李延就看出了傅燃的想法。傅燃肯定是在想,既然不能共情,他就要保持绝对的冷静与理智,把每一个表情、行为都设计、构思好。李延猜想,傅燃说不定还拜托岑年做了点什么。 虽然失败了,但从结果来看,不算糟糕。 岑年:“……?”他们在说什么? 傅燃无奈地笑了笑,摇头,没多解释。 这条拍完后,之后都是配角的戏份,岑年今天就闲下来了。毕竟昨晚两点才到s市,岑年同导演和傅燃道了别,干脆回酒店补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 岑年是被方莉莉摇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小姑娘脸色苍白极了。 “……怎么了?”岑年打了个哈欠。 “年哥,”方莉莉脸色凝重,“你看热搜。” 岑年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看了看。 这么一看,他愣住了。 第19章 丑闻 “潜规则也就算了……还吸毒?” “之前看他那个广告,还觉得挺可爱的。路转黑。” “心疼傅燃,跟这么个玩意儿搭戏。” “理智猜测,傅燃从没接过同性题材,这次怕不是被别人金主逼的……啧啧啧。” “之前就觉得这男孩子瘦的过分,看来都是吸毒吸的。” “有锤吗?吃瓜先闭麦可以吗,别被水军带节奏了。” “楼上洗什么洗,我看您才是水军吧?” “……” 匿名爆料微博,发布半小时,转发破万。 吴端阳看着那零星条中立态度的评论,哼笑了两声。 现在群众还没有完全下水,甚至有人在质疑有人抹黑炒作。但他一点也不急。 一切事情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料要一点一点加,才能吊足胃口、达到最好的效果。 单单一个潜规则不够,吸毒却绝对够了。现今国情,对沾毒的艺人零容忍,这几乎是无可转圜的。即使岑年没有真的潜规则或者吸毒,还没出道就被打上这么个印子,以后的名声也臭了,路自然窄了。 “谁让你挡我的路呢,”吴端阳喃喃道,“这个角色本来是我的。” 他看着空气中的某个点,不知想起什么,面容都有点扭曲了。 手机铃响。 他听见那特殊设置铃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接过电话,毕恭毕敬地说: “喂,李先生……嗯,对,对……” 他走到阳台,带上了门。 . 岑年醒来时,距离那条匿名爆料微博被发出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虽然王月包那边动作不慢,很快就联系了删博,但谣言已经开始发酵。 这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岑年这条路走的太顺,资源和起点都不错,难免惹一些红眼病的嫉妒。 那条爆料其实没什么锤,就几个似是而非的聊天记录——是个人都能伪造的那种,这并没有什么。评论区也观望的居多。 但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半个小时前。 一张极具暗示性的照片被发了出来,是岑年半跪在地毯上,拍的不大清晰,但能看清岑年的脸,因为角度的问题,他竟然像在吻坐着那人的手背。伴随照片的,是许多暗示性的言论,包括什么‘住在这个小区的是某某董事长’,‘某某董事长是《不寄他年》的投资人之一’。 而这位董事长在当天晚上六点,吸毒被抓,毒检结果都出来了。 上下哗然。 董事长吸毒,那这位董事长包养的艺人,怎么可能干净的了? 还有另一个自称是‘某二线小粉红的朋友’的人说,关寄年这个角色本来是他朋友的,李延很早前就看中了他朋友、还打了好多次电话,但到真正公布主演名单时,关寄年的演员却变成了岑年。 吃瓜群众顿时来了劲儿 真相是什么,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他们所期待的是混乱、污秽,他们从不愿相信这个圈子里哪怕一点点清白的东西,偏要丑闻与黑幕才能满足他们的预期。 比如现在,即使什么有力的证据都没有拿出来,但许多人已经认定了岑年是潜规则上位的吸毒艺人。 甚至不需要多加引导,谩骂、侮辱、恶毒的言论好似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一个他们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砸。 就连岑年刚开没多久的微博都被攻陷了。他之前的微博下面,还是一些吹他的颜,或者他和傅燃的cp粉来捡糖的,而现在下面几千条回复,一水儿的群嘲。 岑年手指在手机上划拉两下,按了锁屏。 “潜规则?”他捏了捏鼻梁,喃喃道,“潜规则能换来一个主角,还是和两金影帝搭戏的主角,现在……卖身都这么贵了吗?” 吸毒根本是无稽之谈,至于那个潜规则就更扯了—— 那张照片,是那天傅燃在咖啡厅割伤了手,他帮忙包扎时,由于跪在地上更顺手,才那样做的。不知为什么会被人拍下了,还是选的这种刁钻角度,乍一看上去真像什么调教游戏。 方莉莉:“……” 刚听见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有点慌神。 但她此时发现,岑年这个当事人似乎比她还淡定。比如此时,他一点不见慌乱,甚至似乎感到十分无聊。 ……他打了个哈欠。 岑年揉着眼睛,打开通讯录,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最后找出一个号码。 岑年看着方莉莉奇怪的眼神,没打算多说。 说实话,这种不痛不痒的骂,他上辈子见得多了。他一开始就是被骂着出道的,乃至到后来被全娱乐圈群嘲,什么恶毒的语言没见过?这些与上辈子那些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喂。” 岑年拨的电话响了,他缓声与对方交谈了几句。 “摄影助理……嗯,谢谢啊,小姐姐,改天一起打游戏。” 岑年弯起眼睛笑着说。 他真实年龄其实已经二十八岁了,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这些话几乎信手拈来。喊二十来岁的女孩‘小姐姐’时,他是软着嗓子的,不显得娘,只让人觉得很乖,就像现在特别流行的、能让人母性爆棚的年下小奶狗。盲狙这些小姑娘,一喊一个准儿。 电话那头,刘玉晕乎乎地挂了电话,打开微博,开始与骂岑年的黑子对撕起来。 挂了电话,岑年的神色立刻平淡了下来。他沉思片刻,对方莉莉说:“大概知道是谁了。” “啊?这就知道是谁了?” 岑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他虽然刚来剧组一天,但剧组就是个微缩社会,他提前摸了摸情况,把各种人际关系打点了一下。虽然,当时没想到,这人际关系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场。 在剧组内散布谣言的是摄影助理,而摄影助理是临时招的,他以前在某位艺人的公司里打杂。 这位艺人嘛……目前正在《不寄他年》剧组里当个配角。 再结合一下岑年这次空降进组,挡了谁的路——是谁在诬陷他,几乎一目了然。 也是对方太蠢,根本不留个心眼去掩饰。 说实话,舆论这种事情,他向来不太在意。哪怕他在微博上被骂公交车、自甘堕落、瘾君子,甚至被诅咒全家出门二百码又如何?他的父母早就去了,他一个人不痛不痒,言论也对他造不出实质性的伤害。 更何况,王月包不是吃白饭的,合作了这么多年,岑年对自己经纪人的危机公关还是有信心的。 现在的问题是…… 这个人,要不要报复,该如何报复? 岑年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 他沉思片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 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头。 “狗仔这么快就放进来了吗?”岑年‘啧’了一声。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他刚刚找了熟人,要了一份关于某位‘二线小粉红’的黑料实锤。 岑年大略看了看,实在是打开眼界。他关掉资料,嗤笑一声:“想诬陷别人,自己还躺在泥里呢。” 他从剧组通讯录里翻出吴端阳的号码,给对方发短信,他在短信里彬彬有礼地道: “你好,我是岑年,请您停止污蔑我本人的行为,否则……” 发过去没两秒,对方把他拉黑了。 岑年:“……” “好吧,”他耸肩,“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方莉莉怔愣地看着他,跟不认识他了似的。 岑年在遇见这件事情时,表现出了超乎他年龄的冷静——他不过十八岁,在被全网群嘲、被诬陷、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遇见这么大的危机,为何却这么镇定? 岑年没多解释。他打开微信,把黑名单里的王月包拖了出来。王月包那边显然忙的很,他过了一会儿,才给岑年发微信:“有点棘手。” ……有点棘手?岑年蹙了蹙眉,问他:“不就是一个小演员么。他后台是哪位?” “暂时不知道,但是水军是嘉辉娱乐买的。” 嘉辉娱乐。 岑年听见这四个字,瞬间心态稳了。 他有一个嘉辉娱乐的把柄。 并不是有心收集的,而是因为……他是个来自十年后的开挂玩家,所以他知道,不久后,嘉辉娱乐会因为惊天丑闻而宣告破产。 而非常凑巧的,那个丑闻的发生时间,就在今年十月二十五号,也就是两个月后。 上辈子,这个丑闻被压着,一直到十二月份才被揭露出来。 但岑年既然早就被提前剧透了未来,他大可以利用这个优势,直接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等待收网。 至于,和那位董事长的潜规则绯闻与吸毒丑闻…… 岑年眯了眯眼睛。 . “嘉辉娱乐?” 傅燃看着这四个字。 半晌后,他摇头,很淡地笑了笑。 “太巧了。” 他低声说。 比起这个,现在更要紧的,是去想想,怎么引导网上舆论。虽然他已经找渠道撤了热搜、删了微博,但——舆论最可怕的,是给人造成固有印象。即使什么证据都有,也有人蒙住双眼、堵上耳朵,不愿去接受真相。 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有力的解释,岑年在他们眼里,就永远是个被潜规则的吸毒艺人。 傅燃沉思着。 他边想着,边站起来,整了整袖口的褶皱。 ——现在,除了解决舆论问题之外,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情。 网上那些人的话,傅燃看着都十分不舒服,更不要说从未见识过这阵仗的岑年了。 ……所以,他该怎么去安慰那个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燃:该怎么安慰那个小朋友? 年年:该怎么装出自己很难过的样子? 第20章 示弱 “年哥,那咱们现在去干什么?” 岑年伸了个懒腰,说:“吃饭吧。” 方莉莉:“???” 舆论呢?报仇呢?撕逼打脸呢?? 岑年看她的眼神,让方莉莉反倒觉得,这么想的她才是奇怪的人了。 岑年问她:“现在晚上八点了,你吃饭了吗?” 方莉莉呆滞地摇了摇头。 “我也没吃,”岑年接着说,“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方莉莉:“……没有。”他真是个逻辑鬼才。 岑年摊手。 可是,遇见了这种事情,岑年还吃得下吗?他不会是在强颜欢笑吧?方莉莉怀疑地看着他。 然而,事实上,岑年不仅吃得下,还吃得很开心。 他们去了酒店的餐厅。岑年吃完一桌菜,又朝服务员笑了笑,说: “小姐姐,帮我再上一份这个糖醋排骨。” 服务员红着脸点头。 正是饭店,周围有不少剧组的人。在岑年进来前,他们似乎正讨论的热烈,但岑年和方莉莉踏进门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餐厅内鸦雀无声。 与早上开拍仪式时不同,此时,一个来跟岑年打招呼、同他攀谈的人都没有。早上还热络客套着的人,到这时却仿佛全变成了陌生人。 而岑年对别人的探究、厌恶视线视若无睹。 他还真不是装的。 别人怎么看他,与他何干?他既没做亏心事,又不是非得靠当演员吃饭,大不了不拍戏了去炒股、乃至买彩票,干什么养不活自己? 重活一次,岑年在许多方面都看开了不少。 岑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真有些饱了,但这家餐厅的糖醋排骨确实好吃,他还能再吃一盘。 服务员端着他的菜上来了。 岑年盯着冒着香气的排骨。 突然,服务员被人撞了一下。 她手中的盘子脱手而出,而她脚下踩着高跟鞋一崴,眼看就要摔倒—— 岑年反应极快,他迅速站起身,一手扶住服务员让她站稳,另一手隔空接住盘子。 一盘糖醋排骨滑了滑、竟一点没洒。 服务员脸色苍白地冲他道谢。 岑年摇了摇头。 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向那撞人的人。那是个助理,岑年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就往后移,看向助理身后的人。 吴端阳抱胸站着,冲他冷笑了两声。 岑年也笑了笑,他慢吞吞地说:“端先生,你好。” 吴端阳:“……” 他的脸一瞬间扭曲了,但他很快平复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助理,指桑骂槐道: “小张,快过来,站在那边小心被某人传染上毒瘾。” 岑年的笑容淡了淡。 方莉莉此时也看出了些端倪,她听吴端阳那么说,气得双眼都要冒火了。她捋了捋袖子,就要上去跟人理论。 岑年却伸手拦住她。 吴端阳看他没说话,还以为岑年是性子懦弱,他反而变本加厉了: “除了毒瘾,说不定还有艾滋病……谁知道呢,啧啧。” 整个餐厅都静了下来。 无数的视线集中在这边,气氛紧绷。 “说不定有人,”岑年越不回应,吴端阳就说的越起劲儿了,他面部扭曲地笑了笑,“为了这个主角,把整个投资公司都睡遍了,谁知道会不会染上什么——” ——“哗。” 与此同时,一盘糖醋排骨迎头浇下,糖醋汁顺着吴端阳的额头往下滑。 他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瞪着岑年,脸涨成了酱紫色:“你、你——” 岑年平静地放下盘子,笑了笑:“抱歉,手滑。” “现在道歉?晚了,”吴端阳气得浑身发抖,“我——” 岑年做了个手势打断他:“我不是在对你道歉,是在对糖醋排骨。” 他耸了耸肩,笑得吊儿郎当。 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吴端阳的脸色一点点发青了。 “……” 旁边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快停住。 吴端阳剧烈地喘息着。 他死死地盯着岑年,心中的恨意一点点蔓延出来。 他的脸色几经变换,从红变紫,最后定格在几近扭曲的疯狂中。 他看着岑年,喃喃道:“都是你,要不是你,主角就是我的了、得奖的也会是我,李延看中的本来是我,而我也不会得病……” 三个月前,经纪人对他说《不寄他年》的主角很可能是他,他欣喜若狂。他一直是傅燃的粉丝。另外,他曾听说,《不寄他年》这部片子很可能得奖。 但是后来,经纪人却又说似乎出了些变故,主演变成了岑年。 吴端阳想不明白,他比岑年又差在哪里?!就凭那个贱人的长相,演技…… 他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 于是,他爬了某一位投资方的床,不只一次。但一个星期后,主演的名单仍然没有他,那位投资方曾夸下海口许诺的主角、变成了电影里两分钟戏份的配角。 而不久前,经纪人告诉他,那个投资方似乎是艾滋患者。吴端阳慌了神,他连夜去检查了hiv,结果是……阳性。 他眼前一黑。 所有的恐惧化作怒火与嫉恨,全部倾泻在岑年身上。 ——全都是岑年的错。如果他不存在,如果,如果……“……都怪你!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吴端阳从地上捡起一片盘子的碎片,面容扭曲了,他挥着碎片跨前两步。而那碎片,竟是冲着岑年的喉咙去的。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争吵了,吴端阳这是想杀人。 岑年皱了皱眉。 他第一个反应是把方莉莉和服务员都推开,做完这个之后,那闪着银光的碎片已经近在咫尺。 他只能勉强抬手一挡,瓷碎片在他手上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血立刻涌出来。而同时,碎片擦过岑年的脖子,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此时,一个人推门走进来。 他身量高挑,四处看了看,似乎在找人。而他听见某个角落声音吵闹,循声望去—— 傅燃的呼吸凝滞。 他紧紧盯着岑年被割伤的手、被划到的脖子,那一下涌出来的血铺满了视线。 吴端阳一击不中,还想再动手,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几个男人走上来拦住了他,把他手中的瓷片夺了下来。 服务员被吓得跪坐在地上,她抖着手拿出手机,开始报警。而方莉莉红了眼眶,她两步上前去,带着哭腔说: “年哥……” 而一个人比她更快一步。 傅燃半跪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地捧起岑年的手,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 岑年一愣:“前辈。” 傅燃没笑。 他沉默地注视着岑年的伤口,似乎想找点什么来止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但又怕岑年疼。 到这时,一向冷静稳重的男人终于显得几分茫然。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伤口,垂着头,沉默。不知是不是岑年看错了,他竟然发现……傅燃的眼眶似乎有点泛红。 半晌后,傅燃垂下眼睑,轻声问岑年:“疼吗?” 他的声音很低,细听过去,尾音带着点颤抖。 岑年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真不疼。” 其实很疼。 他一直很怕疼,撞了一下脑袋都会疼上好一会儿,生病时能吃药也尽量不打针。更何况是这么深的伤口。 小时候,他一疼就会哭,会坐在原地等‘爸爸妈妈’来哄自己,就像哄岑越一样。 但是没有。 他坐在地板上哭到伤口止血,都没有任何人来哄他。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岑年不再哭了。 他已经习惯了不对任何人撒娇示弱。 傅燃沉默地注视着岑年的伤口,没说话。 吴端阳已经被人架走了,那边吵吵嚷嚷,警察暂时还没来。而吴端阳死不悔改,至今还在嚷嚷着什么‘岑年潜规则上位、吸毒’‘贱人不得好死’之类的话,听得所有人都皱起了眉。 傅燃隔着人群,往吴端阳那边看了一眼。 他看着吴端阳的眼神,简直不像在看一个活人。 ……阴鸷,漠然,充满了暴虐与厌恶——那并不像是傅燃会露出的表情。 “前辈。”岑年一怔,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待他要再去仔细端详,傅燃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傅燃温柔地注视着他,问: “还能自己走吗?” 岑年的一个‘能’字还没出口,就被傅燃抱了起来。 岑年:“……” 傅燃抱的很轻,顾及他的伤口。他四处看了看,最后从桌上拿了一条消过毒的毛巾,让岑年先按着伤口,不要失血过多。 这一天之内,岑年已经是第二次被傅燃这么抱着了。 岑年的心情不由地有点复杂。 不过…… ——说到底,他们不过认识两个星期,傅燃对他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分? 疼痛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去细想傅燃的反常。 傅燃小心翼翼地抱着岑年,低声道: “别怕,医生很快就来了。” 岑年点了点头。 “前辈,”岑年疼的嗓子有点抖,但他还是笑了笑,勉强平静地说,“我自己能走,真的,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然后,岑年眼睁睁看着,傅燃深深蹙起了眉。 “别任性。”他说。 岑年:“……” 好吧。 傅燃一直把他抱到了一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此时,方莉莉已经拿来了急救箱。 傅燃半跪在地上,打开了急救箱,取出绷带。 这伤口很深,更多的要等急救车来,现在只能先按压止血。傅燃拿着绷带,犹豫了一下,轻轻按在伤口上。 还是挺疼的,岑年无法克制地抖了抖。 但即使这样,岑年也自始至终都没呼过一句痛、没对傅燃示弱哪怕一秒。 也许,在岑年的意识里,傅燃并不是一个可以撒娇示弱的人。 傅燃垂下眼睑,移开视线。他想笑一笑,别一直绷着张脸、吓着岑年。 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第21章 报复 由于这一阵混乱,餐厅里的一些人都先回房间了。而剩下的人,或直接或悄悄、全都把视线往这边的两人投来。 傅燃半跪在地上,帮那个男孩子按住伤口。他一边按着,还一边仰头,似乎在对那男孩说着些安慰的话。 他的表情温柔极了,眼神也软和成一汪水,生怕吓到对方似的。 许多以前认识傅燃的人,心里都闪过一个疑惑。 ——那真的是傅燃吗? 傅燃平日对谁都是笑着的,但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与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外表温和稳重,其实为人冷淡高傲,很不喜爱交际,谁的面子也不给。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样的傅燃半跪着上药,还露出那种表情? 甚至有几个人举起手机,把这难得的一幕拍了下来。 不久后,急救车来了。岑年的伤口需要缝针,傅燃一直跟着,直到他进了手术室。 “别怕,我在。”傅燃深深看着岑年,说。 而岑年对他笑了笑,摇头:“前辈,我真的不怕,你别担心。” 他很乖。 受伤了时候不哭不闹,不惹人烦的,才是好孩子。只有好孩子,才值得被别人喜爱。 他可以不在乎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但他不能不在乎傅燃的看法。 然而,听见他这么说,傅燃却又蹙起了眉,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但是……为什么呢?傅燃为什么不高兴? 一直到麻醉剂带来的睡意爬上大脑,岑年都没想明白。 他睡了过去。 . 岑年再次醒来时,手术已经做完了,方莉莉搬个凳子坐在旁边,正在削水果。 他四处看了看。 方莉莉似乎读出了他的内心想法,她犹豫了一下,说:“傅影帝他有事,先走了。” 岑年沉默一阵,点了点头。 也是,傅燃那么忙,有那么多事儿要做,他们又才认识两个星期…… 他想了许多借口,内心的失落却不曾褪色半分。 此时,他被划伤的手已经打上了石膏,所幸伤的是左手。 他问方莉莉讨了手机,想看看现在网上是个什么情况。 方莉莉一边把手机递给他,犹豫了一下,一边说:“吴端阳已经被抓了,王哥也帮您发了声明和律师函,但是……” 还是有人不信。 就跟傅燃曾经猜到的一模一样,一群阴谋论者、网络暴民仍然在张牙舞爪,对摊开在明面上的真相视而不见。毒检的结果拿了出来,他们就抓着‘潜规则’与‘□□’疯狂攻击,坚持认为岑年就是个靠潜规则上位的。 岑年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打开了微博。 网络有点卡,开屏页面停滞了大半天,终于显示了出来。 他看着微博‘热门’的头条,表情空白了一瞬。岑年想了想,退出了微博,关了手机。两分钟后,他再次开机,打开微博。 ‘热门’的头条并没有改变,而这短短的两分钟内,转发量又涨了好几千。 岑年:“……” 方莉莉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奇怪。 “年哥?”她疑惑极了,也打开自己的微博。 这么一看,她也愣住了。 那是傅燃发的一条微博,发布于十五分钟前,已经爬上了热搜前三。 “傅燃v: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金主@岑年v。[图片]” 他发的照片,是在餐厅那里路人拍的。傅燃半跪着,捧着岑年的手。 照片不算清晰,但足以看清两个人的脸。 傅燃的表情温柔极了,还有几分心疼与无奈。 有网友把这张照片,和之前污蔑岑年潜规则的照片对比起来。同样的半跪,同样的托手,甚至有人找出了一年前某编剧去傅燃家做客时拍的照片,发现背景的室内布局都一模一样,就连墙上挂着的、傅燃自己写的毛笔字都一样。 更主要的是,网上有人匿名爆料,那个‘潜规则’岑年的董事长,在一年前就出国定居、似乎是为了逃避毒品检查,这一年来都没有入境记录。同时爆料博主还po出了许多证据与锤,并不像假的。 ——舆论逐渐转向。 因为实力过硬,傅燃本就很有路人缘。而他又以这种调侃的方式帮助岑年反击,不仅吸了一波粉,还让许多观望中的路人纷纷下水。 而且,傅燃粉丝的战斗力并不低,很快,战局开始渐渐逆转。 所有人看着那两张图,都陷入了沉思。 角度暧昧,神情宠溺,姿势犯规。 所以,这……并不是潜规则? 只是人家夫夫间的情趣??! . b市某郊外。 魏家有家训,子孙辈每隔三个月需要回乡下祖宅住一个星期,断绝网络与绝大部分电子设备,静心反省。 魏衍向来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一种根本没有必要的形式主义,但每到了日子,还是乖乖被父母押到祖宅收了手机和电脑,只给他留下一个蓝屏的老人机。 这天下午,魏衍问隔壁养鸡的家里借了个摩托,开到集市边缘。老人机闪了闪,右上角慢吞吞蹦出一格信号。 他费力地按了一串数字,拨打。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魏衍蹙了蹙眉,再次拨号,仍是显示已关机。 他有点茫然地瞪着镇上的小贩,突然,手机震了震。 他几乎是立刻就接了电话。 然而,拨号的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魏衍,是我啊,老李。”是魏衍的一个高中同学。 “哦。”魏衍有些兴致缺缺。 “记得吗?咱俩以前坐前后桌的,”老李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乐呵呵道,“我没去读大学,开了家摄影工作室。” “嗯,怎么了?” “我这不新店开张嘛,想给老同学点优惠——” 魏衍‘啧’了一声:“别扯这些,你可没那么好心。” “好吧,我想找岑年帮我们工作室拍两张照片,联系不上他。他最近不是很有名吗?” “他?”魏衍蹙了蹙眉,“他那部电影还没拍完吧,怎么就有名了?” “这……”老李以为他在开玩笑。岑年的事情现在闹的沸沸扬扬,魏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总之,”老李说,“我想请他来拍两张做宣传照片。” “什么类型的?” “这个……”老李含糊其辞,“最好是他和一个美女的吧。” “美女?!” 老李被他凶的抖了抖,连忙道:“美、美男也行。” 毕竟现在同性结婚都合法大半年了,同性婚纱照……也算是个卖点吧。老李想了半天,还是没敢把‘自己开的是个婚纱摄影店’这一事实告诉魏衍。 “那就我吧。”魏衍不由分说道。 “……” “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 老李想开的是家更加独特、更加有仪式感的婚纱摄影,还没开始营业,但是打算给每一对新人都发纸质做旧的信,上面写了些‘举案齐眉同心结,执子之手永不变’之类的话。 他看着手中的信封,犹豫片刻,在‘新人’栏里写下‘岑年,魏衍’两个名字,交给了自家送信的小跑腿。 “应该没事儿吧,就走个流程,实验一下,”他宽慰自己,“现在也没谁看信箱了,说不定岑年就看不到呢。而且,就算看到了,估计也不会多想。” 岑年的确不会看信箱。 但此时老李并不知道,他雇佣的跑腿并不靠谱,把本该投到‘1802’信箱里的信,错误地投进了‘1801’的信箱。 而十分不巧的,1801的住户,有订阅纸质报纸的习惯。当他没有在外拍戏时,每天都会看一眼信箱,取走今日的报纸。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 看守所。 吴端阳灰头土脸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 即使沦落到这个境地,他眸中却仍着嫉恨的扭曲。 “该死的,那个贱人怎么不去死?”他喃喃道,“如果,如果我当时砍的准一点,他已经死了……” 他想了片刻,突然想起一种可能性,他脸上闪过一丝疯狂。 “不,不——还有机会的。” 他有律师,可以取保候审,他也没真犯什么事儿—— 而且…… “李先生,”吴端阳像是一瞬间又有了底气,他自言自语道,“李先生是不会抛弃我的,我还有利用价值。” “等我出去了以后,”他阴冷地笑了笑,“我要那个贱人不得好死。” 突然,铁门传来一阵声响。 吴端阳一愣,循声望去。 他的眼睛一点点张大,闪过一丝惊喜:“傅燃……” 傅燃温和地笑了笑,冲他点头:“你好。” 傅燃和身后穿着警服的青年交谈了两句,两人似乎很熟,青年笑着捶了捶傅燃的肩,关门出去了。 “傅燃……”吴端阳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带着期盼看向傅燃,不知哪来的自信,“你来看我?我是被冤枉的。” 傅燃很淡地笑着,不回答。 吴端阳看他这样,以为傅燃是默认了,他甚至认为,傅燃的微笑是在无声地鼓励他往下说。吴端阳又惊又喜,脸都有点扭曲了,他颤抖着问: “跟岑年搭戏,你是被逼的吧?!” 不等傅燃回答,他扭曲地笑了笑,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一定是被迫的……呵呵,没关系的,岑年这个贱人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他这种渣滓,我真恨,刚刚没能直接杀——” 下一秒,他的话卡住了。 一片薄如蝉翼的刀,横亘在他的咽喉处。刀刃锋利,折射着审讯室里惨白的光。 傅燃仍是笑着。 他甚至非常冷静。 他带了刀来,他找了绝妙的理由,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计算的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是真的想杀了吴端阳。 死亡的威胁如同潮水,一瞬间淹没了吴端阳的口鼻。 他抖成了筛子,惊惶地看着傅燃,涕泗横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两秒后,在这种过度的恐惧中,他失禁了。 “救,救命……”吴端阳拼尽全力,也仅仅挤出了几声蚊子似的叫声。 傅燃面上带着笑,他的表情甚至像在与人谈合作事宜、或者寒暄闲聊,但眼底却一片冰凉。他看吴端阳时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你要是杀了我,你的前途就毁了!” 吴端阳惊恐的无以复加,他试图和傅燃谈判。 闻言,傅燃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笑着低声说: “那就毁了吧。” 吴端阳看着傅燃的表情,发现,傅燃竟然是认真的。 ——他真的不在乎。 吴端阳的脸色染上了绝望的惨白,他嗓子似乎被人掐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傅燃看着吴端阳,半晌后,他轻声问: “你想活着?”听他这么问,吴端阳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祈求地看向傅燃,拼命点头。 傅燃沉默。 就在吴端阳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时,傅燃嗤笑了一声。 他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你不配。” 第22章 三合一 1. 那是把手术刀。 薄如蝉翼的刀片,折射着惨白的灯光, 锋利极了。 傅燃的第一部 电影《无影》是一部法医题材影片, 他当时还在读大学,为此去医学院旁听了两个月的解剖课。 他握刀的手很稳, 修长的食指抵着刀背,骨节分明, 如果忽略此时的状况,竟还是一副很有美感的画面。 吴端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呼。他到此刻也想不明白, 岑年究竟有哪里好, 值得傅燃为了他…… 血沿着刀片滑落。 傅燃没一下子用力,他仔细端详着吴端阳的表情,笑得温和平静,眼底一片几近残忍的漠然。 ——似乎在品尝吴端阳的痛苦, 并以此为乐。 半晌后, 傅燃看着吴端阳的丑态, 总算觉得无趣了。他放平了嘴角,手下刚要用力—— 寂静空荡的审讯室内, 一阵小提琴声响起。 那小提琴声并不华丽, 演奏者似乎有意控制着, 收敛起小提琴特有的华丽与锋芒。那声音很低, 低的像是呜咽。 傅燃握着刀片的手一顿。 他没收手,用左手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 ——‘小朋友’。 傅燃的眼神一软。 吴端阳似乎看到了几分希望, 他睁开眼睛, 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救、救……” 傅燃看他一眼,很温和地说: “我个人建议你,保持安静。” 吴端阳浑身一抖,噤声了。 傅燃这才接了电话。 “喂。” 接通电话的瞬间,傅燃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如果不看他手中的刀、指间的血,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温和稳重、善良而大度的人。但听他的声音,就好像他站在午后的暖阳里,正同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宝贝讲电话。 “前辈,”通过话筒,岑年的声音有点模糊失真,他显得很不好意思,“那个……微博的事情,谢谢你。” 说实话,单从傅燃个人的角度,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站出来。 虽然他们在一个剧组里,但是,傅燃也并没有帮助他的义务。而且,在这种关头发微博,其实是很有风险的一件事情,稍有不慎,可能自己都会被拉下水。网络舆论是个很难控制的东西,即使是傅燃,也无法预料这条微博发出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不用谢。”傅燃换了个姿势站着,说,“发个微博而已,举手之劳。” 他显得很放松,声音里带着笑意。 岑年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傅燃现在在干什么。 等红绿灯的走神空档、坐在灯下研究剧本、还是干脆窝在酒店里,看一部老电影? 话筒的那头,傅燃的身边很安静。 岑年脑海里勾勒出傅燃此时的样子——穿着居家服与拖鞋,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电视里西班牙语的黑白电影一帧帧闪过。 单这么想着,他竟然有点莫名的开心。 思绪回笼,岑年笑了笑,摇头:“我不是谢这个。” 傅燃顿了顿,温和地‘嗯?’了一声。 “前辈,”岑年放软了声音,低声说,“我是在谢谢你……能够信任我。” 从事情发酵以来,傅燃从没问过他哪怕一句话。他唯一的表态,就是不久前,发的那条微博。 傅燃无条件地相信他,相信他没有潜规则、也没有吸毒。 “……” 听着岑年的话,傅燃沉默了。 岑年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刚刚过了变声期,嗓音清朗悦耳。这么压了压嗓子后,他的声音显出一点软糯,甜的像一颗糯米糖。 ——岑年是甜的。 那个小孩儿,是阳光下一颗闪闪发光的糖,他很干净,干净到让人不得不喜爱。 而岑年一定想象不到,正在同他打着电话的、他所信赖感激的‘前辈’,手中握着一把刀,刀下悬着滴滴答答滑落的鲜血和一条人命。 傅燃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他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说:“抱歉,如果没什么事情——” “前辈。” 岑年打断了他,他从病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拍戏的s市工业并不发达,即使在市中心的夜晚,也并没有很多光污染。夏日的晚上,城市早早陷入了沉睡,而星星们却醒着。 岑年拉开窗帘,看见了漫天的星辰闪烁。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想见到傅燃。哪怕只是和他寒暄两句,一起看一部老电影,或者是顺路下楼、去便利店买一瓶啤酒。 “b市新开了一家游乐园,”岑年笑了笑,说,“拍完《不寄他年》,回去之后……前辈,你能陪我去吗?” 岑年的手指在窗沿扣了扣,他屏住呼吸,有点紧张地等着傅燃的回答。 傅燃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 岑年唇边的笑容淡了点,他垂下眼睑。但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说: “没事的,我知道前辈很忙,以后有空……” “为什么,”傅燃顿了顿,温声问,“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岑年怔了怔。 想好借口只需要一秒。他思索了一下语气与表情,瞬间入戏: “他……跟我吵架了。” 岑年低声说。他显得沮丧而不高兴,像个没拿到棒棒糖、正在赌气的小朋友。 “嗯。”傅燃点头,他接着说,“好的。” “什么?”岑年没反应过来。 “回去之后,”傅燃笑了笑,说,“你不是想去游乐场吗?” 傅燃看着审讯室剥落的墙皮。他知道这片灰突突的斑驳后面是,灿烂的星空,是闪闪发光的蜜糖,是一个夏日夜里的美梦。 但星空不属于他,蜜糖不是为他而甜,美梦也不是关于他。他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人,多看两眼,都会想把那些东西占为己有。 ——那位魏先生,太没有戒心了。 听见傅燃的回答,岑年显得十分惊喜。 “好的。”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像拖延一秒、傅燃就会反悔似的,“谢谢前辈。” “没事。”傅燃摇头。 “前辈,”岑决定见好就收,电话拖延太久也很招人烦,“那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睡了,前辈也早点睡。” 他看着窗外的星空,笑了笑,轻声说:“前辈,晚安。” “……晚安。” 傅燃低声说。 电话挂断,岑年的声音、顺着电话流淌而来的星光,乃至一点点被太阳晒着的甜味儿,全都戛然而止。 傅燃回到了现实里。 吴端阳正用嫉恨而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听见了岑年的声音,也目睹了傅燃的种种变化。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很快被更大惊惶所取代了。 傅燃没有理会他。 他有点走神。 吴端阳偷觑着他的神色,几乎以为傅燃忘记了他。他忍着肩膀处的剧痛,试探性地往旁边挪了挪。 傅燃收回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吴先生,”傅燃笑了笑,说,“你运气不错。” 吴端阳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这、这——”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 吴端阳扑通倒地,晕了过去。 傅燃收回手,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瘫在地上、像一堆垃圾一样的人,别开眼。 他从桌面上摆着的纸巾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满手的血,然后,他把纸巾和手术刀都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整了整衣领,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脸上再次挂上礼貌疏离的微笑。 ——刚刚干了那么多事情,竟然连多的一滴血都不曾溅到身上,他就像出来赴了一场宴会,现在宴会结束,他也该走了。 傅燃走出去,那同他一起来的、穿着警服的青年倚在门口等他。那青年白面皮,桃花眼,帅气的不大正经。他往审讯室里张望了两眼,‘啧’了一声:“弄的这么乱,到时候我还得收拾。” 傅燃笑了笑:“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喝酒。” “我要喝你自己酿的梅子酒。”对方开始漫天要价。 傅燃看了他一眼,说:“早点睡吧。” 那人:“???” “梦里什么都有。”傅燃笑了笑。 那人:“……”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傅燃看了眼时间,走了出去。 “你太蠢了,”傅燃背后,那个青年蹲下,对着昏迷的吴端阳嘟囔道,“你真以为,那个大尾巴狼会毫无准备、没有退路地去做一件事?” 即使吴端阳今天真死在了这里,依靠傅燃的手段……恐怕,傅影帝还是那个傅影帝,而‘吴端阳’这个人,说不定会成为档案记录某一页里、审讯第一天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可怜虫。 青年不知想起什么,打了个寒噤。 他与傅燃是高中同班,上了大学也偶尔聚聚。半年前那次聚会上,傅燃明明还只是个优秀沉默、略显冷淡的青年人,他比同龄人要更为老成,但也没有到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 他看着这个傅燃,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此时才二十四岁。傅燃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却也让人更难看透了。 青年收回思绪,从吴端阳手里扒拉出一个手机。上面有一条显示着‘发送中’的短信,发送内容是吴端阳录的一段音频。 “自作聪明。”青年如此评价道。他顺手把手机扔到碎纸机里。 不过…… 吴端阳虽逃过一劫,可是有时候,活着不一定比死了轻松。 青年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那瘫在地上的吴端阳,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 “总之,兄弟,祝你好运。” 然后,他捋起袖子,开始善后。 2. “潜规则,抢资源,吸毒,一生黑。” “层主村通网?潜规则那个是造谣,指路隔壁有锤。” “哈哈哈哈我觉得潜规则是洗不了的,只不过不是被某娱乐的大佬潜,是被傅影帝潜,滑稽.jpg。” “帮自己老婆怎么能叫潜规则?那叫情趣。cp粉日常打卡(1\\\\\\\\1)” “傅岑锁死,舌甘。啥时候可以安排一下探班?咱们年年第一部 戏,妈妈们都很担心。” “年糕姐姐们冷静一下。我有个朋友在剧组,据说他们第一天就热吻了……整整五分钟,啧啧。” “你们能不能不要逃避关键问题?问题在潜规则吗?难道不是在吸毒吗。” “吸毒一直没澄清,还买了一堆水军来混淆视线,不管管吗@共x团中央。” “最惨的还是吴端阳吧,被吸毒艺人抢了资源,从主角变成两分钟配角。” “抱走我家羊羊,不接受反驳。” 傅燃发的那条微博短暂扭转了局势,许多cp粉跳出来开始过年,短暂地把评论区净化了一遍。 但幕后主使的人显然还不打算罢休。潜规则洗清了,水军便揪着‘吸毒’这个点疯狂攻击。 而同时,吴端阳的粉丝也跳出来,疯狂攻击岑年,并声称‘关寄年’这个角色,原本是她们家吴端阳的。岑年不知是靠着什么手段,才挤掉了李导更看好的吴端阳、得到了关寄年一角。 然而,就在黑子的言论很快要占据主导时,刚注册不久的‘岑年v’突然发了一条微博。 ——没有配文字,就是一张图,人民医院盖公章的毒检单。 一溜儿的阴性。 . “人民医院又怎么样?造假那么简单,几块钱买个章,几乎无成本的谎话你们也信?” 岑年看着这条评论,打了个哈欠。 电话里,王月包的声音疲惫极了:“没办法,很多人就是这样,固有印象一旦形成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他想了想,又反过来劝岑年:“你也别太难过。吸毒都是要坐牢的,你一直好好的,到时候谣言不攻自破。《不寄他年》上映了之后,还能涨一波粉,到时候大家就把这事儿都忘了。” “嗯,我知道。”岑年淡淡的说。 然而,他和王月包都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圈内许多人,一出道就被人陷害造谣,一直到演了十年的戏,旧账还是时不时会被翻出来嘲讽一番。 比如某影后被造谣吸毒,在耻辱架上被钉了十五年,前年出国领奖时,颁奖台下还有人举横幅说‘她赢得了最佳瘾君子奖’之类的话。 这还是好的。更多的人,一开始被造谣了之后,戏路一直不顺,资源拿不到,做什么都被人歧视,就这么一路默默无闻了下去。 人言可畏。 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再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 岑年放下手机,看着停在窗户上的阳光。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方莉莉去帮他买早餐了。昨晚和傅燃通完电话后,岑年不知怎么的,很久都没有睡着,早上却醒的早。 这是个阳光挺好的夏天。这个单人病房的结构清奇,床挨着窗子,拉开窗帘后,阳光直接洒在床上,岑年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他皮肤的这么被阳光照着,白到近乎透明了。也许是因为生着病,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神情懒散,半睁着眼睛,颇像只阳光下打盹的狸花猫,好看的没精打采。 有人敲了敲门。 岑年头也没回,说:“请进。” 那人推门走进来。 岑年以为是方莉莉回来了,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说:“早餐放在边上就行,我等会儿吃。” 进来的人没说话。 岑年觉得有点奇怪,刚要看过去。 “一会儿就凉了,”那个人的声音低沉悦耳,温和地说,“趁热吃吧。” 岑年怔了怔。 “前辈,”他回过头,眼中的惊喜一时没藏住,“你不忙吗?” 傅燃摇头,笑了笑,刚要说什么。突然,他身上传来‘喵’的一声。 岑年的眼神游移,从傅燃的脸上,挪到了他肩上——那里趴着一只小奶猫,正拖长了嗓子喵喵叫着。那是只小黄狸花猫,因为实在太小了,刚刚岑年竟没发现。 他静静地看着那只小猫,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傅燃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刚刚在外面看见的,看它似乎很饿,喂了点东西,没想到……” 那小猫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爬,在傅燃的肩上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满意,便趴下了。 小猫在傅燃身上蹭了蹭,然后它仰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岑年。 岑年也抬头,与它对视。 他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里软成了一汪泉水,他注视着小猫,似乎完全被它吸引住了。 一人一猫对视着。 “前辈,”岑年软着嗓子请求道,“可以往前一点儿吗?我想看看它。” 傅燃注视着岑年,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子,眼角眉梢都坠着光,噙着笑,美好得有点超出想象。傅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突然有点嫉妒这只小猫。 他把小狸花猫抱到怀里,走到病床边。 “好小一只啊。” 岑年弯着眼说。他皮肤白到透明,仅唇畔有一点淡粉。岑年期待地仰头看傅燃,简直就像在…… 索吻。 傅燃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他顿了顿,俯身,作势要把小猫递给岑年。 岑年一手还上着石膏,他半跪在床上,仰着头,期待地伸出没受伤的手。 而傅燃突然收回了手,小猫‘喵’了一声。 傅燃笑了笑:“还是不了,我怕它挠你,碰到伤口。” 岑年:“……” 岑年脸上的沮丧肉眼可见。 小猫歪了歪头,又顺着傅燃的胳膊一路爬到了他肩上,乖乖坐下。 “好吧。”岑年略显失望地低声说。 他想了想,穿上拖鞋,站起来。岑年走到傅燃身旁,微微踮着脚。他比傅燃矮上一些,这么踮脚仰起头,视线刚好跟傅燃肩上的小奶猫齐平了。 傅燃眼神一暗。 ……有点,太近了。 为了同小猫玩儿,岑年站的很近,几乎就要靠到傅燃身上。隔着这么点距离,能闻到岑年身上很淡、很好闻的味道,有那么点甜,却不显得腻。 “你好乖啊。”岑年看着小猫,很轻地笑了笑。也许是怕吓到它,岑年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了。他说话时,软软热热的吐息喷在傅燃颈侧。 小猫歪头,似乎听懂了。它扬了扬小下巴,抬起肉垫,轻轻放在岑年鼻子上,然后拖长嗓子‘喵’了一声。 岑年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软着嗓子说:“你知道我在夸你?” 他伸出没受伤的手,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傅燃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岑年。岑年仰着头,微微倾身,几乎就要靠到他怀里。 这让傅燃几乎有点坐立难安。 阳光柔软地落在地上,室内很安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岑年微微侧着头,小猫在他脸上蹭了蹭,似乎很喜欢他。岑年看着傅燃,想了想,说: “前辈也很乖。” 傅燃低声问:“是吗?” 傅燃的视线沉沉,落在岑年身上。小孩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有点太瘦了,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弧度优美的脖颈、白皙的锁骨,再往下—— 他收回视线。 “嗯,”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亲一下前辈,当做奖励。前辈要吗?” 傅燃的呼吸一滞。 他垂眸,与岑年对视。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认真极了,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过了不知多久。傅燃移开了视线,他温和地笑了笑,问: “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前辈想被亲吗?”岑年笑了笑,说。 傅燃说不出话来。 “哦,”岑年的声音又轻又软,像一片羽毛,“那我就当前辈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触在了傅燃侧脸。 就是……触感有点不对。 傅燃侧头一看,小猫被岑年单手托着,凑过来,在傅燃脸上舔了舔。 傅燃:“……” 岑年显得无辜极了:“怎么感觉前辈……有点失望?” 傅燃轻咳了咳:“没。” 与此同时,门口突然一阵响动。 两人循声望去。 方莉莉左手拎着早餐盒,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发亮,不知站了多久。刚刚岑年和傅燃都沉浸在各自的小心思里,竟然谁也没发现她。 方莉莉看着自己手机里拍下的许多画面,手都有点抖了。 ——落满阳光的窗边,高大的男人站着,白皙俊美的少年微微踮着脚,笑眯眯地同男人肩上的小猫讲着什么。傅燃的视线温柔地落在岑年身上,除了温柔与平和之外,似乎还多了那么一分难以明说的情绪,更加剑拔弩张、更加危险…… 这是一副足够美好、足够惹人遐想的画面。 方莉莉把照片举着给两人看。她激动地直跺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杂志硬照呢,大型吸猫现场,真的……真的太好看了,天哪。” 大型吸猫现场…… 岑年眯了眯眼睛。 他与傅燃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点什么。 . 上午九点。 这是个周末,许多人睡懒觉,到了九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们打开热搜,映入眼帘的,正是最近那个深陷吸毒、潜规则丑闻的岑年发的。 “岑年v:我承认,我吸毒了。[图片]” 看见第一行字,所有人心里一跳。 然后他们点开了图片—— 少年微微笑着,蹭了蹭小奶猫,他眼睛眯了起来,显得很享受。奶猫蹲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肩上,因为那男人背对着镜头,看不见脸,只能看见挺拔的背脊、长且直的腿,但看个背影也十分有魅力。 而小奶猫的头顶,顶着一个q版小箭头,小箭头指向两个q版字体——‘毒品’。 然后,他们一脸呆滞地刷新了一下页面,刷新出来的是一条‘共x团中央’刚刚发的微博。 “这位同学,吸猫是重罪,请你积极自首[doge]\\\\\\\\\\\\\\\\@岑年v:我承认,我吸毒了。[图片]” 所有人:“……” 这是……共x团亲自出马,洗白了? 3. “等等,年年这是穿着病号服吧?手上也打着石膏,这是剧照,还是……” “是真受伤了吧,我在s市,去过这家医院。据说涉及到什么,不让报道。” “啊啊啊心疼qaq” “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这才刚开拍几天?就受伤成这样了,李延干什么吃的??” “片场事故?不对啊,《不寄他年》没有什么危险场景镜头。” “应该是人为的。” “那——” 岑年靠着‘吸猫’微博和那条广告涨了些粉,但粉丝的大部分构成还是cp粉。而对于他受伤这件事,大家都在等官方表态。但官方表态与新闻却迟迟不来。 这时候,反倒有许多吴端阳的粉丝开始出来嘲讽了: “恶有恶报,谁让他抢资源?” “以一己之力拖延剧组的进度,牛逼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让羊羊上呢。” “装可怜博同情的吧,这照片多半也是摆拍,谁重病还有心情吸猫卖腐?” 又是一轮骂战。吴端阳的粉丝就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还没入粉多久的岑年粉丝纷纷有些招架不住。 转机是在中午。 s市当地新闻更新了一条‘某吴姓艺人涉嫌恶意伤人,已被拘捕’的新闻,但由于当地新闻的传播力实在太小,并没有人当回事儿。而吴端阳的粉丝更是直接在微博下面刷屏,让媒体不要造谣、不要用‘吴姓’这种词来误导路人,引起误会。 然而,没等他们舞多久,这条微博被《不寄他年》的官博转发了,并且明示要替换该配角的演员。而匿名爆料博主也开始放锤,说吴端阳因为嫉妒恶意伤人,现在已经被刑拘了。 吴端阳的粉丝开始有点心虚了。吴端阳曾经有交情的艺人,一个都没有站出来,反而急着撇清关系,就连吴端阳自己的微博都没有辟谣,甚至还把之前发过的、暗示自己被人抢资源的微博给删了。 但是他们没从正主那边得到任何消息,仍在各种死鸭子嘴硬,直到—— 下午两点,人民x报转发微博,并带上了‘净化娱乐圈,拒绝潜规则与毒品’的tag。与此同时,匿名爆料上了锤,吴端阳被某公司高层潜规则的照片。甚至还有他贩毒时的聊天记录与各种实锤。 ……等等,拒绝潜规则?毒品?? 人民群众在愣了愣之后,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好一出年度大戏。” “一波三折,这瓜太香了。诬陷别人潜规则和吸毒,结果对手没拉下马来,自己却跳下去了哈哈哈哈xswl。” “《不寄他年》这剧组还行不行啊?又是恶意伤人,又是潜规则贩毒的,啧啧啧。” “……” 吴端阳低着头,脖子上缠着绷带。 他刚醒来的时候,疯了似的跟所有人说——他需要被保护,傅燃想杀了他,却没有人信。甚至,还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悄悄给精神科医生打电话。 吴端阳看着他们的眼神,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不是没人有信,而是……他们不敢信。傅燃既然能在那种情况下直接进来杀人,肯定也有别的手段全身而退,说不定还有后招。 而且,他在被拘留时费尽心机藏起手机、录了音,如今手机也不见了。 他打了个寒噤。 “吴先生,”律师敲了敲桌面,“我直说了,胜诉的可能性不大。” “怎么可能??”吴端阳焦虑地咬了咬指甲,说,“你打一下这个电话,就说吴端阳要找李先生。” 律师将信将疑地拨打了电话。 吴端阳眼神扭曲而发亮,李先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两分钟后。 “抱歉,吴先生,这是个空号。你确定没有记错?” “这,这怎么可能……” 吴端阳瞪大眼睛。 他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不可能的——而且,我不是只是恶意伤人吗?也、也判不了多久——” “您不是还贩毒吗?这个重量的炸弹,判无期都算轻的了。” 闻言,吴端阳的脸色灰败了下来。 ——他成为弃子了。 . 发完那条微博,已经接近中午了。岑年点击完发送就关了微博,不再去关注后续的进展。 傅燃临时有事,需要离开。在他掩上门的那一秒,岑年低声嘟囔了一句“医院的饭真不大好吃”。 傅燃出门的脚步就顿住了。 关门声迟迟没有响起。 岑年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睡了。然后,他听见了傅燃的声音。 傅燃对方莉莉低声说:“晚上不用订医院的餐。” 方莉莉这姑娘脑子有点轴,她问了句:“啊?那年哥的晚饭……” 傅燃没说话。 李阳正站在门口,傅燃想了想,对他说:“晚上的饭局先推掉吧。” 方莉莉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嗯。”傅燃笑了笑,关门出去了。 在门关上的那一秒,岑年睁开眼睛,眼里一丝困意也无。 他看着关上的门,好半晌,唇边勾勒出一抹很淡的笑容。 ——他在试探,试探傅燃对他的态度。目前看来,进展良好。 这辈子的傅燃,相比上辈子,似乎变得更加……更加容易亲近了?岑年有时也会觉得奇怪,上辈子的一开始,他是能感觉到的,傅燃并不喜欢他。即使这辈子他改变了些,也不至于……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的许多事情都会顺利许多。 岑年摇了摇头,没有深想。 时间过的很快,下午六点时,岑年午睡醒来,看了两页剧本。 因为发生了的一系列事情,剧组停拍了一天。而岑年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完。虽然吴端阳是凉的透透的了,但是……现在微博上的风向——就好像有人在故意唱衰《不寄他年》这部戏。 吴端阳被控贩毒,这怕是成为弃子了。他背后的势力估计想,扔了也是扔了,不如让这棋子最后发挥一下作用。 一个出过毒贩的剧组,总归是不大光彩的。 恐怕,那群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岑年。他们只是借了吴端阳这么一个东风,想从岑年这边下手,没想到啃到硬骨头了。 岑年捏了捏鼻梁。 “嘉辉娱乐……” 岑年低声喃喃这,眯起眼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辈子—— 门被轻轻推开。 岑年眼底的阴霾一瞬间散了,与此同时,那些与他外表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阴沉等等神色也迅速褪去。他闭上眼睛,蹙起的眉展平,唇角微翘,似乎在做个很美的梦境。 来的人似乎以为他在睡觉,一切响动都很轻。 那个人把餐盒轻轻放在了桌上,然后,他走向床边,俯身—— “前辈,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发现?” 岑年无奈地睁开眼睛。 他真是奇了怪了,在飞机上也是,这次也是,他自认他的装睡天衣无缝,傅燃却次次都能发现。 傅燃用筷子夹着一小个灌汤包,放在他鼻尖上,香味儿透过薄薄的包子皮传递而出。 岑年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筷子。 听见他的疑惑,傅燃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 “你一定没见过自己睡着时的样子。” 他的声音太低,岑年并没有听清。他想追问,但犹豫一下,还是作罢了。 “为什么是菜包?”岑年夹着灌汤包叹了口气。 “蟹黄是发物。”傅燃摸了摸岑年的头,说,“对伤口不好。” “噢。”岑年显得有点失落,但还是乖乖把几个包子全吃掉了。 他摸着肚皮,打了个嗝,说:“前辈,我差不多——” 就看见傅燃正在从餐盒里往外面拿东西。 一碗红枣粥,一小碗炖猪蹄,蜂蜜温水…… 傅燃眉头动了动,似乎有点奇怪:“嗯?” 他脸上似乎写着‘刚上了开胃菜,怎么就饱了?’这么一行字。 岑年:“……” 他只能忍着饱腹感,又每样尝了点。 岑年打着饱嗝,这回是真的饱的不行了。他换了个姿势,看向窗外,胃撑得慌。病房是在一楼,不远处有个小花坛,许多病人与家属喜欢在那里散散步。 他看见一个人。 那人穿着解放鞋,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消瘦的可怕,左锁骨上肿着个包。他旁边跟着个眉目凌厉的女人,正在不停地催他往前走。 “这是……” 岑年蹙了蹙眉。 傅燃扫了窗外一眼,摇头: “胃癌晚期,可能是不想治疗了。” 这话说的很委婉。实际上,许多人不是不想治疗,只是没钱,或者家里人干脆不愿意再花钱治疗了。人都病那么重了,他的妻子竟然还让他自己一步步走出医院。 岑年看着窗外那两个人,眉头皱了皱。他翻了翻银行卡的余额,想从床上站起来,突然—— 那男人晃了晃,倒在地上。 岑年怔了怔,要再看,突然眼睛被人捂住了。傅燃在他耳边温声说: “别看了。” 岑年:“……”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是傅燃的手机。 傅燃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他放下手,对岑年说了声‘抱歉’,走了出去。 岑年刚刚无意间瞥到傅燃的屏幕,愣了愣。 ——来电人是于琳。 影后于琳,嘉辉娱乐一姐。 岑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八月二十五号。 两个月后,是于琳的生日宴,她在y国租了一栋古堡举办party。而《不寄他年》的拍摄周期,也差不多是两个月。 两个月后,差不多就要开始宣传了,如果他们真的是针对剧组,也许会选择在那个时间动手。 这个生日宴上,发生了一些丑闻,这个丑闻被刻意压了下来,一直到十二月份才揭发,成为了嘉辉娱乐破产的导火索。 而显然,这次吴端阳事件的幕后主使者,与嘉辉娱乐脱不开关系。更重要的是,上辈子,这个嘉辉娱乐……做了些让岑年很不开心的事。 岑年眯了眯眼睛。 他拨了方莉莉的号码:“莉莉,帮我买一下两个月后飞y国的机票。” “啊?”方莉莉怔了怔,“你伤还没好,去y国做什么?” 岑年心不在焉地想了个借口:“奔丧。” 门外。 “李阳,麻烦帮我订一下十月二十号飞y国的机票。” “好的,燃哥……”李阳犹豫了一下,“那个时候好像有个通告,要请假吧,怎么说?” “就说我去——”傅燃顿了顿,沉思片刻,说:“奔丧。” 李阳:“……啊?!” . 两天后,岑年出院的日子。 他天生嗜睡,十点要出院了,早上九点了还在睡觉。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床头多了一束红玫瑰,玫瑰里夹着一张小纸卡,上书:‘致岑年,近来在国外,一回国就去看你’。 但另一个人看到了。 那人穿一身挺拓的衬衫,高大而英俊。他放下装着粥的保温杯,拿起卡片,细细看了半晌。 ——不是说吵架了么? 傅燃看着署名,沉默片刻,笑了笑。 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第23章 白月光? 岑年住院时在医院躺了两天,出院后又在酒店当了几天米虫。 他打了个哈欠, 按了遥控器, 觉得自己身上要长霉了。 《不寄他年》原本预留的时间还算充足,只是被吴端阳的事情这么一搅合, 主演又受了伤,现在只能拍些傅燃的独角戏、配角的戏份, 而岑年的所有镜头都要压缩在一个月内完成,档期便紧了起来。 从李导日益后退的发际线足以看出, 李延的压力也并不小。 不过…… 李延想要岑年尽快恢复、开始拍戏, 而傅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这几天来,岑年几乎被禁足在酒店里了。 就连方莉莉也是他们的帮凶。 岑年无聊地按着遥控器。 他一直不是个享受安静的人, 即使现在能天天见到傅燃、偶尔还能逗一逗对方, 撩拨一下, 但这么连着几天呆在酒店里,是个人都要腻了。 晚上九点整, 他换到了嘉佳卡通频道, 开始看第七遍海绵宝宝。 正演到海绵宝宝要去抓水母时, 岑年眨了眨眼, 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傅燃这几天被李延压榨着,每天都要接近十点才收工。但傅燃知道岑年睡得晚, 每天拍完戏就会带点夜宵来看岑年、同他说晚安。 ……跟高中时代的查寝似的, 但凡岑年不在酒店, 他都能发现,不过—— 岑年拿出手机,给傅燃发了一条微信: “前辈,我先睡了。” 对方很快回了一个‘嗯。’ ——岑年竟然从这个‘嗯’中看出了一丝失落。 岑年的坏心眼又蠢蠢欲动了,他想了想,按下说话键,放软了声音说:“今天辛苦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显得懒散又乖巧,“前辈,晚安。” 岑年一直很清楚自己声音和外形的优势。他灵魂是二十八岁,奈何占了个十八岁的壳子,撒娇占便宜得心应手。 傅燃那边好半晌没说话。 过了半天,傅燃才回过来两个字——‘晚安’。 岑年一肚子坏水在冒泡,他想了想,打字道:“我听不到啊,想听前辈自己跟我说。” “……” 傅燃没有立刻回复。 岑年也不着急,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开始找房卡、钱包和充电宝。现在才九点,距离傅燃回来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而且,傅燃肯定以为他已经睡了。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都是自由的。 说实话,他有点想喝酒。除此之外还想吃点好吃的,s市口味偏甜,美食很多,刚好是他喜欢的。但傅燃却以对伤口不利为理由,许多都不给吃。 岑年左手还打着石膏,他用右手艰难地换了身衣服。临出门前,他想了想,又拿了个棒球帽戴着。他握着手机打开门,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 傅燃给他打了个电话。 岑年笑了笑,接通电话。 “喂,前辈。怎么了?” 他的语气无辜而懵懂,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刚刚在微信上说的话了。 “嗯,”傅燃那边很安静,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你快睡了?” “是的。”岑年一边点头,一边很轻地推开了门。 这宾馆的门做了特殊设计,推门时只要不用力,是不会有很大声响的。傅燃显然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前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岑年一手拿着手机,伸手去把房卡取下来,房间里断了电。 他的声音很软,还带着点甜,像只昏昏欲睡的小松鼠,强撑着眼皮等一句晚安好梦。 傅燃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说: “晚安。” 岑年一边愉悦地听着,一边带上了房间的门。 突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由于网络延迟,话筒里的那句‘晚安’,和现实中传来的声音先后而至。岑年浑身一僵,抬起头,往前看。 傅燃衬衫的袖口挽起,手中搭着一件西装外套,似乎要去赴约。 他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握着手机,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傅燃挂了电话,定定地看向岑年。 刚刚在电话里道过晚安的小朋友,穿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手里还握着充电宝,一副两个小时内不打算回来的样子。 傅燃看了看表,晚上九点。 岑年:“……” 傅燃沉默一阵,笑了,眼底却并没有几分高兴的神色。他说:“好巧。” “……我可以解释。” 岑年摸了摸鼻子。 . 李延不是一向不拖到十点不放人的吗,怎么偏偏今天就提前了两个小时? 岑年真有点没搞懂,以至于此时,他的表情有点空白,理由还没来得及编好。 “行,”傅燃点头,温和地说,“解释吧。” 岑年鼻尖有点冒汗,他说:“其实我是想去,散散步,有助于睡眠……” 傅燃看着他,说:“是吗?” 岑年眼神游移了一下,刚要说点什么,傅燃的手机响了。 傅燃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起电话:“喂?” 那边人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催促他快来。 傅燃微微蹙起眉:“稍等。” 他捂住话筒,对岑年低声说:“乖,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在短暂的慌乱后,岑年也稳住了。 他看了看傅燃的穿着,联系刚刚电话里听到的内容,猜出了什么。他想了想,问: “前辈是要出去玩儿?” 傅燃言简意赅道:“应酬。” “哦……” 岑年等他挂完了电话,才说:“我也需要社交生活的。” “嗯。”傅燃摸了摸他的头,“现在太晚了,以后再说。” “可是,前辈有很多朋友,我在s市什么都没有啊。”岑年接着说。 他低下头,眉眼落寞,显得十分沮丧。但半晌后,他看向傅燃,勉强笑了笑,摇头: “没事,我先去睡了,前辈晚安。” 彻头彻尾是一个可怜惹人爱、独自在异乡孤苦无依的小朋友。 岑年吸了吸鼻子,转过身。 他一步步往房间里走。,数了数秒。 五,四,三—— “等等。” 倒计时还没数完,傅燃喊住了他,在他身后无奈地说:“我只是去见一个高中同学。” 他犹豫了一下,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起去。” “……” 岑年的表情呆滞了一下。 他只是想争取一下出门的权利,却没想到—— 不过,也行。 岑年的大脑飞快转了转,转过身时,已经笑容灿烂了:“好的,不会唐突吧?” 傅燃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请求。”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傅燃身边,仰着头说。 “嗯?”傅燃放慢了步子。 “可以喝——” “不行。”傅燃温和地笑着说。 这小朋友看着乖巧,其实喝酒打游戏样样齐全,闲下来还好去泡泡吧,这傅燃是知道的。 “……” 李阳开了车停在楼下,把两人接上,一路往市中心驶去。 傅燃上了车就开始打电话:“嗯。换一下地点,吃点清淡的。” “酒?”傅燃看了岑年一眼,“不行。市中心有家粤菜馆吧?就那里吧。” 那边的人十分不满:“你带的是谁啊?你私生子?你老婆?哪有人大晚上吃粤菜、喝功夫茶养生的,夜宵就是要——” “顾晏,”傅燃笑了笑,“付雪演唱会门票剩的不多了。” “……”那边的人讪讪住嘴了。 “说真的,”顾晏顿了顿,又抱怨道,“你带的是个什么人?女朋友?你不是有个白月光嘛,那位修成正果了?” 岑年刷微博的手指一停。 他原本没打算听,只在微博翻页的空档突然听见这么一句。他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傅燃电话那边的响动。 ……傅燃最近打电话越来越不避他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傅燃没说话。 他看了岑年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抱歉,我不记得了。” “哎,白月光啊,就你前天喝酒还跟我说过的,叫——” 顾晏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出乎意料的,傅燃竟然直接挂了电话。 说实话,傅燃一直很照顾别人的感受,直接挂电话这种事,岑年还真没见他干过。 而且……傅燃这么直接挂了电话,就像很怕被岑年听到什么一样。 岑年一蹙眉。 车内没有开灯。小城睡的早,不过九点,马路上只剩零星几个路人,路灯一盏盏闪过。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子,照进车内。 岑年想再刷刷微博,奈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白月光? 他干脆把手机放了下来,看向傅燃,慢吞吞地问:“前辈,你谈恋爱了?” 岑年表情控制的挺不错,只让自己表现出了诧异与好奇的情绪,却没有显出醋劲儿。 “不是,”傅燃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大学时不想谈恋爱,朋友却偏要给我介绍。后来我觉得烦了,就找了个理由。” 岑年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鬼话连篇。 岑年在心里说。先不说按照傅燃大学时那个性格,他很少跟别的人一起打游戏、泡网吧,酒肉朋友很少。别人泡妞的时候他在图书馆,别人打架吸烟时他还是在图书馆,傅燃唯一干过的、比较出格的事情,大概是在一个乐队里打了几年的架子鼓。 他根本不会交那些非要给他找对象的朋友。 顾晏这个人岑年记得,是个二世祖,家里很有来头,没什么作为,但为人不坏。他胆子大的很,警察局也混进去过。顾晏自己都没有个固定的对象,更不要说给别人找对象了。 岑年看着窗外的灯火,半垂了眼睑。 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访谈。是傅燃新电影的宣传访谈,当时主持人为了活跃氛围,扣着电影的内容问了句: “《十二年》的主角,为了回到爱人身边,努力了接近十二年呢,这也是一场长达十年的暗恋。那傅燃有没有暗恋过谁,超过十年?” 以往,这种问题,傅燃是不会回答的。 但那天,不知是氛围过度放松还是别的什么,傅燃轻轻笑了笑,说: “十年没到,但也差不多了。” 当时还上了几次热搜。但由于没有后续,大家便忘了这回事。 不过…… 重生后,他想过这件事。也想过那会不会是自己。毕竟那个访谈是在岑年二十七岁的时候,距离他的死、傅燃的告白,仅仅只有一年。但是…… 说实话,他自己清楚,在拍《不寄他年》乃至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傅燃都不曾对他动心。 一个人喜不喜欢你,自己其实是感觉的到的,岑年也隐隐约约有感觉,傅燃喜欢上他,大约是在他二十五岁那年。 二十五岁到二十七岁,根本称不上‘差不多十年’。 岑年抿了抿唇。 很快到了目的地。果然是家粤菜馆,复古风的装修,有种老香港的感觉,穿着旗袍的侍者在门口迎接。 岑年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直靠傅燃领着走。 他们上楼,进了包厢。顾晏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他们时,顾晏先同傅燃打了个招呼。 然后,顾晏就直勾勾地看着岑年。 岑年:“?” 桃花眼的青年眨了眨眼,朝他伸手:“你好,白——” 白? 突然,傅燃微笑着说:“顾晏。” 顾晏打了个寒噤。 岑年:“嗯?请问……” 顾晏把后面的两个字吞了进去,干笑了两声,讪讪道: “没,没,我是说你长得好白啊,又白又好看。” 哪有上来就夸人白的?难道是s市的习俗? 岑年满头雾水,还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说: “谢谢。” . 饭局平稳的进行着。 那之后,顾晏就没再说什么出格的话,只同傅燃唠唠嗑,调侃他一番,或者逗一逗岑年。 顾晏这人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话挺多的。他自己带了酒,先是劝傅燃,被傅燃婉言谢绝后,又开始劝岑年酒。 岑年颇有点蠢蠢欲动。 “就一口。”岑年和顾晏一起看向傅燃,两双眼睛一样的亮,一样的充满期待。 “前辈,就一口,不会出事的。”岑年软着嗓子说。他酒量不好,却好喝两口,感受那种热乎乎的感觉。 傅燃无奈而温和地摇了摇头:“不行,对伤口不好。” 顾晏在旁边煽风点火:“真的,不会出事儿的,三国演义里那谁刮骨疗毒,还要喝口酒助兴呢——” 傅燃的笑容淡了:“不行。” 顾晏:“……” 说实话,这区别对待有点明显。 他拿了个酒杯,倒了一个瓶盖儿那么多,要递给岑年。岑年搓了搓手,要接过。 傅燃笑着说:“顾晏,你敢?” 顾晏抖了抖。他把快要递到岑年手中的酒杯收回,自己一口灌了下去。 “喝这个。”傅燃把桌上的乌鸡汤装进小碗里,推给岑年。 岑年摸了摸鼻子,接了:“谢谢前辈。” 然后,他端着汤碗,顾晏端着酒杯,两人一碰,很有默契地各自一干二净。 傅燃:“……” 傅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顾晏还在乐呵呵地:“感情好,一口闷。岑年,咱们以后可以经常……可以偶尔出来喝个酒。” 他看着傅燃的表情,立刻改了后半句的口风,加重了‘偶尔’的语气。 “对了,”顾晏夹了一筷子菜,说,“你俩什么时候谈恋爱的?傅燃这人,就像是个闷声发大财的,说不定得等结婚了才告诉我们。没想到啊。” 傅燃给岑年夹了一筷子菜,没说话。 “那个,”岑年看了傅燃一眼,笑了笑,说,“我有男朋友,跟前辈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普通的同事关系。 傅燃伸在半空的筷子顿了顿,眼神一黯。 片刻后,他面色如常地收回筷子,端起了汤碗。他从头到尾都在帮岑年布菜,到此刻自己才吃了第一口。 “啊,”顾晏像是十分吃惊,他看了看岑年,又看了看傅燃,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了,“这样啊。” 他讪笑了两声:“抱歉。” 气氛一时有点冷。 顾晏给傅燃倒了杯酒,推给他,说: “傅燃,我敬你。” 傅燃摇了摇头:“明天还要工作。” 顾晏一拍他的肩,低声说:“兄弟,我理解你,要坚强。” 傅燃:“……” 他沉默片刻,拿过酒杯。 岑年看着他们。两人毕竟是许多年的交情了,一句话没说,偶尔一碰杯,眼见着酒瓶就见底了。 席间,傅燃表现的很正常,还能时不时帮岑年夹两筷子菜。但顾晏却不大行,他也是那种好酒但酒量不好的人,喝了小半瓶,就迷迷糊糊了。 酒过三巡。 “傅燃,嗝,”顾晏打了个酒嗝,指了指傅燃,对岑年说,“这小子从小就是闷葫芦,干什么都不说。有喜欢的人也不说,生病了也不说,有时真让人怀疑,他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而且,”顾晏不需要任何人捧场,自顾自抱怨道,“以前高中那会儿,他有时好多事儿都不记得了。就说我十八岁生日宴吧,提前了那么久跟他说,天天强调,他还是忘记了。” 好多事儿都不记得了? 岑年的思绪在这句话上停了停。他想起了他十八岁第二次见面时,傅燃冷漠陌生的表情,想起了那朵纸折玫瑰。 但是半晌后,他摇头笑了笑,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大概,傅燃只是单纯地忘了。人要是真的对一件事上心,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抱歉,”傅燃摇了摇头,无奈道。 “罚酒。”顾晏顺势说。 傅燃并不推辞,举杯与顾晏碰了碰。 粤菜馆的灯光昏暗,透着点上世纪老香港的味道。傅燃一手持着酒杯,眼底泛着些潋滟,似乎也有几分醉意。也许是久别逢故友,他比起平日的冷淡温和,要更为放松些,多了那么一分英俊。 岑年心头一动。 “有喜欢的人?”岑年试探着问,“高中的时候吗?前辈他……早恋?” 他这就是明显的套话了。 但傅燃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的,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是高中。” “对,”顾晏附和道,“他高中忙着高考,哪有时间去谈恋爱啊。唉,可惜最后还是去了个破学校。” “z大挺好的。”傅燃蹙了蹙眉。 这岑年倒是知道,以傅燃的高考成绩,本来是可以去首都最好的学校,但他为了照顾家里,留在了z市。一直到奶奶去世,才搬家到了b市。 “是是是,”顾晏笑了两声,“是挺好的,离家里近,还能遇见喜欢的人。” “是……同班同学?还是同一个学校的?” 岑年努力让自己显得疑惑且好奇。 “不是同校。”傅燃言简意赅。 岑年怔了怔,看向他。 灯光下,傅燃的眼神含着层雾气,情绪看不大分明。 傅燃只是有点醉了,但没有完全失去一时。 岑年想多问一点,却知道,再问下去说不定会让傅燃警觉了,只得作罢。 “还喝吗?”顾晏问傅燃。 傅燃摇头,说:“不喝了,我怕……” 他抿唇,顿了顿,没往下说。“今天先到这儿吧。” 岑年和顾晏都应了声好。 傅燃笑了笑,拿起外套,站了起来。 . 接近十一点,虽然是晚上,但仍然有点冷。 s市靠海,市中心出去两步就是海边,这家粤菜馆更是靠海了。下楼时,带着咸味儿的海风混杂着凉意扑面而来,岑年醒了醒。 这建筑老旧,没有地下停车场,李阳开着车在马路对面的露天停车场里等着。 过马路时,岑年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红灯还没转绿,他就直接迈步往前走了。 突然,一股力量拉扯着他往后,岑年踉跄了两步,跌进一个怀抱里。 一辆货车擦着鼻尖呼啸而过。 岑年一怔。 他自己看着那货车,也不由地有点心惊肉跳——货车的驾驶座高,又是大晚上,经常因为看不见人而出些交通事故。刚刚那个速度,显然是没看到路上有人的。 傅燃很快松开了他。岑年转身,脸色也有点苍白:“前辈……” 傅燃沉沉地注视着岑年,没有笑。 岑年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又做错了什么?傅燃为什么又生气了? 岑年不知自己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也许是那位不知名的白月光,也许是因为傅燃在陷入回忆时,盛满了柔软、缱绻、沉溺的眼神——不是因为他。 对于任何人来说,二十郎当的年纪应该都是很美好的吧。但这段美好里,却没有岑年的影子。他来得太晚了,傅燃的温柔缱绻、纵容宠溺,全都不属于他。 傅燃简直是在拿他当小孩子。 岑年别开视线,笑了笑,有点赌气地说: “谢谢前辈救了我,麻烦您了。” ——‘麻烦您了’。 闻言,傅燃眸色一暗。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作罢了。 半晌后,傅燃垂下眼睑,嗓音有点发紧,低声说: “没事。” “……以后记得看路。”傅燃低低地说,不等岑年回答,先往前走了。 两人间的气氛又有些僵硬。 上了车后,傅燃就闭上了眼睛。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向后靠,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傅燃平日里眼神是清明而冷静的,即使面上时常带笑,那眼底也沉郁而疏离。 但闭了一会儿眼睛后,也许是真的累了,傅燃皱着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呼吸也平稳了不少,似乎是睡着了。而傅燃这么闭上眼睛时,难得的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还是有点醉了吧。 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车内没有开灯,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一格格照进来,光线明灭而暧昧。 岑年眼神一软,郁结了半天的气不知怎么的,竟消了。 车内开着空调,有些冷。 他想了想,用没受伤的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凑过去,要给傅燃盖上。 他自认动作很轻了。 岑年放下外套,刚要坐回去时,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傅燃的手很凉,有些轻微的发抖。他蹙着眉,像是刚刚做了个短暂的、不算很好的梦,以致睁开眼睛时,脸色都有点苍白了。 “怎么了?” 岑年软了声音,轻声问。 傅燃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也许是刚刚的小睡,也许是今晚多喝了半杯的酒,傅燃显得不那么清醒。 他的眼神也是如此,不那么稳重冷静,也不那么冷淡疏离,带着点慌乱、不安,柔软极了。 傅燃定定地注视着岑年。 一片寂静中,略显闷热的空气一层层附着在皮肤上,让人有点喘不上气儿来。 傅燃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地落在岑年的脸上,一寸寸描摹。从额头到眼睛,再从鼻尖到唇。他似乎十分茫然,又似乎有点焦急,握着岑年的手有点紧,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岑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 “前辈——” 下一秒,岑年睁了睁眼睛。 傅燃伸出双手,捧着岑年的后脑勺,吻住了他。 闷热黏着的空气一瞬间燃烧起来,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岑年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 双唇分开的间隙里,傅燃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颤抖。 他在岑年耳边说: “……还好,你还在。” 岑年呼吸一滞。 ‘还’在 岑年定定地看向傅燃。半晌后,他笑了笑,嗓音有点干涩,他问: “前辈,你把我……当成了谁?” 第24章 晚安 1. “前辈,你把我……当成了谁?” 窗外的路灯透过车窗, 照进车里时, 已经有些模糊了。那的光线轻轻附着在几近凝滞的氛围上,带着一丝不详的暗沉。 前座与后座间升起了挡板, 开车的李阳并不能听到后面的动静。 因为刚刚猝不及防的拥抱与吻,岑年跌坐在傅燃膝上, 他双手搭在傅燃肩上,自上而下看着他。 傅燃沉默。 “嗯?” 岑年勉强笑了笑。 傅燃仍没有回答。 傅燃微仰着头, 定定地看向他。 “岑年。” 傅燃端详着他, 几乎是呢喃地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的眸中还笼罩着一层蒙蒙的水雾,像是很迷茫,又像是听不懂岑年究竟在说什么。 他们还保持着拥吻的姿势,靠的很近, 近到岑年只要稍一偏头, 就能再触碰到傅燃的唇。 岑年垂下眼睑。 “前辈, ”岑年顿了顿,轻声问, “你刚刚把我当成你喜欢的人了, 对吗?” 在傅燃吻上来的那一瞬间, 他的大脑里有许多烟花炸开。 但是现在烟花凉了, 灰烬一点落下来。 让人有些茫然。 闻言,傅燃蹙了蹙眉。他沉默地注视着岑年, 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傅燃顿了顿, 说: “我喜欢的人?”他顿了顿, 说,“不就是……” 说到这里,傅燃突然停住了。 ——不,现在还不能说。 这是十年前的世界,岑年有恋人。 傅燃的眼神清醒了过来。 他看向岑年,低声说: “没有。” “你就是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别的谁。” 岑年沉默片刻,笑了笑:“是吗?” 岑年意识到了自己心态有些不对。也许是从一开始,在电话里听见顾晏的那句‘白月光’,也许是灯光下、傅燃提起喜欢的人时柔软的表情。 岑年想,他此时应该什么也别说、什么也不要问,让这一切成为醉酒后一场不算美好的梦。 但他做不到。 “岑年。” 傅燃微仰着头看向他,像是想说点什么。他的眸子沾着一层暖光的路灯光,显得温柔而英俊。 但他顿了顿,最终只是说: “我很抱歉。” 对于那个吻。“……没事。” 岑年坐到了一边,他闭上眼睛,笑了笑。他无法克制地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一吻终了时,傅燃低声缱绻呢喃出的那句话,带着庆幸,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像是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了。 ——他说,‘还好,你还在。’ 如果傅燃不是把他认错了,又能是因为什么? 岑年眼神黯了黯。 一时车内没有人再说话。灯光一点点透进来,岑年闭着眼睛,觉得累极了。 一直到下车时,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们没并排走。岑年走的稍稍落后了一点,他一步一步地跟在傅燃后面,进了酒店。酒店人本就不多,更不要说这个时间点。 上电梯时,傅燃已经不知拐去了哪儿,岑年自己走到门前,看着门把手,却不想推开。 一股浓浓的倦怠从脊背上慢慢爬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对看待傅燃。 他吸了吸鼻子,感到一股巨大的茫然。 傅燃有喜欢的人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应该也是有的,但他却一直不知道。 也许他从重生起,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错误的。 他不该不知悔改地再靠近傅燃。 重生是为了改变过去的结果,但是他的重生,却简直是在重蹈覆辙。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涌上来,岑年看着门把手,有点难受。 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岑年一愣。 碰在他脸上的是一杯热可可。 岑年看向拿着纸杯的人。 走廊的灯光并不强,傅燃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过于温柔的眼睛。他垂眸注视着岑年,温和地说: “我们聊聊?” . 酒店有个天台。 闷热的夏天,呆在室外原本是场折磨。但是到了半夜,温度降了下来,在天台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风,竟然还挺舒服。 s市发展的不快,酒店周边没什么高大的建筑,在天台上抬头一看,是一整片灿烂的星空。 天台边缘是玻璃围栏,下面是星罗棋布的城市灯火,旁边摆着两张椅子,供客人休息的。 岑年和傅燃在椅子上坐下。 岑年捧着热可可,喝了一口,眯了眯眼睛。 说实话,在刚刚经历过那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后,这么一口下去,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把手垫一下。” 傅燃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岑年。岑年的左手石膏已经拆了,换成了绷带,但一直垂着还是会有些痛。 岑点了点头。 傅燃手里拿着一罐咖啡——他现在反而不挑剔了,速溶咖啡也喝。傅燃想了想,说: “岑年,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所见到的那样。” 岑年的手指被热可可温着,已经一点点回暖了。他仰头看了一眼星空,问: “是吗?” “你看过大力水手吗?我小的时候,”傅燃也仰着头,笑了笑,“曾经以为,人只要吃了菠菜,就真的能变得力大无穷。” 傅燃怎么突然说这个? 岑年啼笑皆非,他问:“然后呢?”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吃菠菜,”傅燃无奈地笑了笑,“但一直都没能变得力大无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轻声说: “我们都会被所见、所听、所感的事物所迷惑,但其实,有时候,你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个角落。” “嗯。”岑年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他不知傅燃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而且,傅燃这个比喻举的有点不那么高明,岑年甚至有点想笑。 但岑年心头还盘桓着另一个问题。他看着傅燃时,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越来越急迫。 最后,他向自己妥协了。 “前辈。”岑年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岑年认真的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他甚至想不到要如何做铺垫,只能这样单刀直入。 傅燃沉默。 星光很软,静静的点缀在天台的地面上,岑年看着傅燃,不由地有点紧张。 半晌后,傅燃坐直了身体,直视着岑年,说: “有。” 他很郑重,不带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而傅燃向来也是不会拿感情的问题开玩笑的。 岑年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片刻后,他低下头,笑了笑,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前——” “岑年。” 傅燃打断了他,“我刚刚同你接吻时,想的是你,大脑里也全是你。” 他坦率地说。 岑年一怔。 他有点张口结舌地看着傅燃,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想了想,问: “前辈,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傅燃温和地直视着岑年,意有所指道:“是的,这并不违背我的情感观。那个吻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岑年睁了睁眼睛。 不违背他的情感观? 可是傅燃并不是那样的人。傅燃不仅不滥情,甚至还有点情感洁癖。就他所他认识了傅燃这么多年,不至于看错的。 岑年一头雾水。 傅燃定定地注视着岑年,像是在探究什么。 半晌后,看岑年疑惑的表情,傅燃显得有些气馁了。他摸了摸岑年的头,笑着无奈地低声说: “你以后会懂的。” 简直像在哄小孩。 “……” 两人没再就这么问题过多讨论点什么。岑年想再细问,却又觉得似乎并不合适。而比起这个,他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岑年想了想,轻声问: “前辈,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是个——” 傅燃斟酌了一下,他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是个看着很乖,其实挺叛逆的小孩儿。” 岑年‘哦’了一声。 在说到喜欢的人时,傅燃的神情柔软的不可思议,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岑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泛着酸味儿的气泡不停往外冒。他说: “她很叛逆?” 岑年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打着耳洞、画着烟熏妆的小姑娘。 哦,懂了,非主流。 “嗯。” 傅燃意味深长地看着岑年,笑着说: “他在我面前挺乖的,一转身就露出了真面目。不过——他似乎以为自己装的很好。” 岑年挑眉。 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白天穿校服戴眼镜、晚上喝酒泡吧画烟熏妆的小姑娘。 哦,表里不一。 “他怕黑。”傅燃说。 岑年点头。 胆小。“他的肠胃不大好,喝牛奶会不舒服。”傅燃又说。 岑年嗤笑。 娇气。 傅燃的视线温柔地落在岑年上,像漫天的星光跨越千里,轻软地落在此处。他不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岑年。 “嗯?”岑年喝了口热可可,抬起头时,才发现傅燃不再往下说了,“前辈?” “他很好,好到让人不得不喜欢。” 傅燃闭上眼睛,笑了笑,低声说:“但他不属于我。” “……” 岑年一怔。 他转念一想,是了。如果傅燃早早的同他喜欢的人修成正果,就没有后来的许多事情了。 他心里咕嘟嘟冒着泛酸的泡泡,却还不能对任何人说。 对着这样的傅燃,他生不起气来。 “不属于前辈?” 岑年低低的问。 他有点累了。或者说,他打从心底里抗拒着,去听傅燃用这种语气,提起一个人。 疲惫感从触碰着热可可的指尖涌起,向四肢百骸蔓延。 “嗯。” 说完这句,傅燃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有几个很淡的浅粉色圆孔疤痕。因为过去了许久,颜色已经淡的看不大出来了。 但是它们一直在。 “以前,我错过了他很多年,”傅燃低低地说,“还差点永远错过了他。” “我不想——” 突然,岑年的身体歪了歪,整个人靠在了傅燃怀里。 傅燃一怔。他看了看岑年,哭笑不得地发现,岑年竟然维持着坐姿,睡着了。 ……是真睡。 岑年睡着的时候,表情总是显得很不高兴。他睡着时不会笑,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时常有种不安全感,又像是对一切都苦大仇深,倔强的可以。 这与岑年平日里所展现的模样不同。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岑年装睡,他都能发现。 但傅燃觉得,睡着时的很可爱,可爱极了。 让人简直想…… 傅燃把岑年打横抱起来,特意注意着,没压到岑年受伤的手。 出乎意料的。在被傅燃完全抱在怀里后,岑年的眉头舒展开了,紧紧抿着的唇角也放平,像是结束了一个噩梦,进入了一场很甜的美梦里。 他无意识地在傅燃怀里蹭了蹭。 傅燃笑了笑,在岑年额头轻轻一吻。 他低声说: “岑年,晚安,好梦。” “还有……” “那个人,是你。” 这句话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它静静地散在八月天台的空气里。 夜风温柔地抚过,像一支悦耳的歌,在两人身边打了个转,又吹向更远的地方。 . 2. b市。 江绪摘下防护眼镜,脱下白大褂,走出了实验室。 一个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搓了搓手,问:“江博士,怎么样?” 江绪摇了摇头:“不行。” 那人脸色一黑。 “张经理,放射性严重超标,”江绪拿起纸巾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这种药是不可能上市的。” “江博士,”张经理悄悄推给江绪一张卡,说,“这样吧,你给句话,我们这边转让百分之一的股份给你,行不行?” 百分之一的股份,的确是很诱人的条件了。 毕竟这家公司还有些底子,规模不小,国内接近半成的抗癌新药都出自这家制药厂。 江绪瞥他一眼,接过了卡。 张经理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江博士,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咱们以后合作愉——” 他的‘快’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江绪握着那张卡轻轻一用力,卡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 张经理面色铁青。 “江绪,你别给脸不要脸了。”张经理小声说。 江绪笑了笑。 “要上市?可以啊。” “要么换原料、降低放射性,除此之外……” “我们可以提供注射药物后、二十年内无异常反应的样本个体。”王经理急急地说。 江绪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样本个体?” 他刚想说什么,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江绪听着铃声,怔了怔,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电话。 . 岑年做了个梦。 一开始还挺暖的,像是冬天时坐在壁炉旁边,那股温暖围绕着他,舒服极了。 但是从某一个时间点起,那热源远去了。 他想喊,在梦里却喊不出声。只得作罢。 梦境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他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了身边宾客来来往往,无数陌生的面孔在对他举杯轻笑,祝他生日快乐。 ——这个梦境的内容,是他二十六岁那年的生日。 岑年一怔。 他的生日是在冬天。 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在这么一个冬天难产去世——当然,这是别人说的,实际上如何没有人知晓。自他懂事以来,岑家夫妇就是他名义上的父母,虽然,除了钱,他们没尽到任何一点抚养的义务。 岑年是李阿姨带大的,在他十几岁时,他能感受到,岑家人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敷衍了。 以至于他回了家,岑家夫妇、岑越全都拿他当透明人,连管家都不会称他一声‘少爷’。 只当他是岑家的一条狗。 上辈子的岑年还没看开,被他所认为的‘家人’如此对待,还是会伤心、甚至偶尔躲在被窝里哭。 而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高一的寒假。 那天,他同魏衍约好了出去上网,他睡过头了,魏衍急性子,直接来岑家找他。 他至今都记得,岑夫人看见魏衍那一刹那惊喜的表情。 她拍了拍岑年,整整一年来,头一次对岑年如此热络。她说: “哎哟,魏衍?我家岑年调皮不懂事,多亏了你照拂着,帮我和他爸爸省了不少事儿。” 好像她真的很用心照拂过岑年一样。 自那以后,岑家对岑年的态度再次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给他打钱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岑年的每次生日都会大办特办,宴请宾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宴请魏家的人。 总之,岑年的二十六岁生日,照例是大宴了天下。 当时他已经出道了几年,也有几部作品,算个十八线艺人了。所以,他生日那天,还是有些狗仔蹲点的。 他提前一个月给傅燃发了请柬,又提前半个月去找他、厚着脸皮同他讨要了礼物。 ……但是,生日那天,傅燃没有来。 岑年站在门口迎宾,笑的脸都要僵了,他时不时往电梯口张望,害怕错过什么。但一直到快结束时,他所期待的身影,都不曾出现。 没有礼物,没有道贺,傅燃甚至没有露面。 岑年看了无数次手机,微信、短信、未接电话……一个都没有。 傅燃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缺席了。 一直到生日宴会结束,岑年拒绝了魏衍的邀请,一个人离开。他在雪地上慢慢往前走,觉得自己心里也凉的发慌。 ……他不知道为什么。傅燃明明是答应了他的,而傅燃从不是不守信用的人。而岑年在雪地上独自行走的画面,被好事的狗仔拍下来,写成了一篇‘某十八线明星向影帝求爱不成,雪地中悲痛欲绝’的新闻稿发了出去。 当然,此时岑年对此并不知情。即便知情,估计也会一笑置之了。这么几年,随意编排他的新闻并不算少。 他捧着手机,犹豫再三,想最后试一试。此时人工智能已经基本普及了,岑年也安装了一个,但他还没扔掉这个手机,短时间内也没有扔掉的打算。 他拨打了傅燃的号码。 ——出乎意料的,铃声响了两秒,被人接了起来。 “喂。” 傅燃的声音很低,透着股疲惫,他似乎很累。 大雪天,岑年冷的有点打寒战。他走到路灯下,抿了抿唇,说:“前辈。” “……”傅燃的声音很冷,“抱歉,你是?” 岑年的心凉了。 失望与不知所措爬上他的背脊,他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冰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傅燃那边顿了顿。 他似乎切出去看了看通话显示,总算知道了他是谁。 “岑年,”傅燃喊了他的名字,问: “请问,你有什么事?” 岑年没回答。 傅燃沉默了一阵,又问:“你在外面?” 岑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勉强笑了笑,说:“不知前辈还记不记得,我今天生日。” “生日快乐。” 傅燃回答的很快。 ……也很敷衍。 岑年搞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也许是伤心,也许是失望的过了头,反而不痛不痒了。 “抱歉,打扰前辈了,”岑年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那,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 他原本要挂了电话。 傅燃那边说: “我记得。”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有点生硬,似乎在照着什么东西念。他说:“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是吗?”岑年垂下眼睑,笑了笑,“谢谢前辈,我很高兴。” 他顿了顿,想同傅燃道别,再挂电话。 但傅燃却又打断了他。 傅燃声音很低,语气却很认真。他说: “我想今天就把它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岑年看了眼表,现在晚上十点。 他想了想,说:“当然方便。” “前辈在哪儿?我去找你吧。” 傅燃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半晌后,他说了个地址。 岑年一愣。那地方离这里倒是不远,只是……那地方有点偏僻,周边也没什么建筑物,而且离傅燃住着的地方很有一段距离。 ……傅燃去那边做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那边唯一比较大的建筑物,就是一家私人医院。 难道,傅燃生病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岑年瞬间把一个晚上的失落都抛在了脑后。他有点着急了起来。 岑年叫了一辆出租车,往那边赶。 他到的时候,傅燃似乎已经等了一阵了。 傅燃仍是平时的打扮,他穿了大衣,围了围巾,面色略显苍白,也许是冻的。他看向岑年,好像突然不认识岑年了似的,他蹙起了眉。 “前辈……”岑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整整八年了。 就算是块冰,也该化了。但他却觉得,现在的傅燃,与八年前的傅燃比起来,对他的态度没什么变化。 傅燃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岑年。 “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 岑年接过了盒子。 他没不知道傅燃想不想他当场拆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拆。 从重量上就可以感觉的出来,这并不是他所盼望的,一朵纸折的白玫瑰。 两人都没再说话。 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朦朦胧胧。 岑年想问傅燃是不是生病,但面对这样的傅燃,他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傅燃沉默片刻,说:“礼物是助理挑的。” 岑年怔了怔。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在自己生日的雪夜,千里迢迢跨了大半个城市,来领这么一份礼物。 而送礼物的人,根本没拿他当一回事儿。 半晌后,岑年勉强笑了笑:“好的,也麻烦前辈了。” 傅燃摇头。 岑年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傅燃是没什么想说的了。 岑年干巴巴地同傅燃道了别,傅燃点了点头。 然后,岑年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他满心的失望与难过,没再回头看一眼。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身后,傅燃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那在雪中伫立的高大身影晃了晃,然后—— 轰然倒地。 . 一梦终了。 岑年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有点茫然。 正是清晨时分,酒店靠海,海风和清晨熹微的光悄悄落在窗台上,白色的窗纱轻轻浮动。 他已经记不得梦境具体的内容了,但他记得在雪天里一步步跋涉着的感觉。 那感觉并不好。 他又回忆起了昨天,傅燃提起某个人时的表情。 岑年伸手,看着自己的五指。 “我可能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岑年喃喃道。 重生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让他再次靠近傅燃、再次活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他以为自己能掌控的很好,他以为自己能不再像上次那样陷进去,他以为自己能够冷眼旁观、能够把握住一切。 却原来不能。 既然傅燃不可能喜欢他,他又何必再把自己折腾的这么狼狈。 还好,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第25章 丁芙 “年哥,傅影帝让我转交给你的。” 岑年扫了一眼那保温壶, 心不在焉地嘟囔了句:“放那儿吧。” “年哥, ”方莉莉蹙了蹙眉,小声道, “你别又一口都不尝,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岑年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手游, 时不时说一句‘打野呢?’‘中路一波’之类的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左手还没拆线, 就靠右手操作, 竟然也玩儿的不差。 他随意地‘哦’了一声,说: “我知道了。” 方莉莉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她看了眼表,说:“打完这局咱们就出发吧,去拆线。” “好。” 结束游戏后, 岑年站起来, 打了个哈欠。他走进洗手间, 边洗漱边含糊道:“等会儿走的时候,你帮我把保温壶给带上。” 方莉莉瞬间警觉: “带上保温壶干什么?” “带去还给他。”“……” 方莉莉看着叼着牙刷的岑年, 欲言又止。她想劝点什么, 却不知道怎么说。 她看着洗手间的方向, 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保温壶, 不由地叹了口气。 方莉莉思绪飘忽,回忆起了近来发生的事情。 ——在不久前, 她发现, 岑年对傅燃的态度有了些的变化。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岑年和傅燃都有些忙、联络的少了些,也是正常。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也许并不是她想多了。 岑年以往遇见什么有趣的、在微博上看了什么段子,会发微信给傅燃。 傅燃大部分时间在拍戏,但只要拿着手机时,他的回复总是很快,两人还会聊上一会儿。片场都有人说,以前只把手机当做通讯工具的傅燃,最近突然变成了低头族,拍戏间隙、动不动就会拿手机出来看一眼。 而方莉莉某天帮岑年收东西,一不小心看到了聊天记录。 上一条竟然是在三天前。那天早上八点,傅燃问岑年: “起床了吗?我买了早餐。” 过了两三个小时,接近十二点时岑年才回了一句:“不用了,谢谢。” 那边回复的很快:“好。” 其实那天,方莉莉知道,岑年早上八九点就醒了,一直窝在房间里翻小提琴谱。 他不是没醒,只是不想回复。 岑年的态度已经这样了,结果,第二天,李延还是把保温壶交给了方莉莉,拜托她试一试。 ‘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你年纪小,别在这时就落下了病根。’——这是傅燃的原话。 方莉莉听着很有些不是滋味。 傅燃想叮嘱岑年这些,为什么要通过她?他明明可以自己同岑年说的。还是说,傅燃已经猜到了,岑年并不想同他见面。 岑年的态度变化不算明显,除了微信聊的不那么勤、不再接受傅燃的好意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变化。他出门碰见傅燃时还是会打招呼,两人甚至还会攀谈、说笑两句,再微笑着道别。 只是,岑年一转身,笑容就淡了,眼神也显得索然无味。 两人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正常的关系,甚至在别人看来,关系还挺好。毕竟傅燃不喜爱交际,能时不时同他聊上两句,已经称得上是‘关系不错’了。 但作为每天呆在岑年身边的人,方莉莉可以感觉到,岑年的冷淡非常明显。 …… 方莉莉看了看表,八点半,差不多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岑年在短短几分钟内竟还快速地洗了个头,他自己把打了石膏的左手架高,用右手拿着花洒随意一冲,微卷的头发立刻顺了。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瞥了方莉莉一眼: “想什么呢?” 方莉莉犹豫了一阵。 “你……”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打算出门了,和医院那边约的是十点拆线。方莉莉一边打开门,一边劝他: “你好歹尝一尝呢?又不会掉块肉,看着也不像街上随便买的。” 方莉莉猜测,可能是傅燃雇了人做的。她知道,某些特别大牌的明星出门在外、甚至是自带保姆或者厨师的。 岑年仍在低头看手机,闻言,他耸了耸肩,说: “有点糊,看着卖相也不怎么好。”他笑着随口调侃道,“傅燃这厨师请的,挺亏的。” 与此同时,方莉莉推开了门,岑年的声音随着逐渐张开的门缝一点点透露而出。 站在门外的人听见这句话,嘴角的笑容一凝。 岑年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 ……是傅燃。 不知傅燃是打算出门、刚巧碰上了,还是特意在门口等他们。 如果是,他为什么等?等了多久? 岑年蹙了蹙眉。傅燃看向岑年,低声说: “抱歉,我不知道煮糊了。” “没有,我随口说的。”岑年连忙道。 他连开都没开,又怎么会知道煮没煮糊? “不过……”岑年低下头,他走到傅燃身旁,把一整个袋子还给他,略带歉意地说: “谢谢前辈的好意,但我吃过早餐了。还给前辈,别浪费了。” 傅燃沉默地注视着岑年,半晌后,他接过纸袋,说: “嗯。” 他没再多问什么。傅燃一手拿着车钥匙,说:“我送你们去医院。” 岑年笑了笑:“我和莉莉去就行,不麻烦前辈了。” “岑年。” 傅燃垂眸注视着他:“那么多事情,你们两个人也许会忙不过来。” “前辈上午还有戏要拍吧?好意心领了。”岑年漫不经心地说,“真的没事,我一个人去都行。以前十几年都这么过来的。” 这是真的。他初中高中经常一个人去医院,那会儿有点沉迷滑板,时不时受个伤。当时反正也没什么人搭理他,告诉李阿姨吧,又怕她瞎担心,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去医院的。 他以前打着绷带就能把手续都办好,早就挺熟悉了。后来甚至单手也能玩玩儿手游。 “……” 听岑年用那种随意的语气说‘以前十几年都这么过来的’,傅燃眉头一皱。 他说: “岑年,别任性” 说完这句,两人俱是一愣。 一直心照不宣、刻意分隔出的距离,似乎被这句‘别任性’模糊了点界限。 傅燃沉默。 岑年仿佛没听见一样,他后退一步,低着头说: “前辈,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傅燃这次没有阻止。 他定定地看着岑年的背影,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岑年消失在那道门后面。 傅燃收回了视线,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他打开水龙头,随意冲了冲手。他食指指腹有一道新添的烫伤痕迹,不算疼,但看着有点狰狞,今早进厨房时被烫到的。 傅燃打开保温壶看了眼。 明明没有糊,卖相也并不差,他提前一天定好了时间,掐着表煮的。他还用胡萝卜切了图案,洒了葱花,卖相怎么也谈不上差。 他原先想着,岑年看这粥做的可爱,说不定会好歹吃一点。岑年一直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上辈子也时不时因为胃病住院。 结果,岑年根本就没打开看一眼。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他把一整碗粥都倒进了垃圾桶。 . 拆线后没多久,岑年就开始接着拍戏了。 由于他这一受伤,落下了不少进度,再不拍戏,李导怕是要疯。岑年原本还想再颓两天,看着李导那日益后退的发际线、光亮的脑门,最终那句‘再休息几天’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原本以为,这部电影中关寄年和顾悉两个人的场景那么多,重新开始拍戏时,肯定拍的也是和傅燃的对手戏。 ……说实话,有点尴尬。 虽然他和傅燃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二人对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波澜也都心知肚明。 这场改变是由岑年挑起的,而傅燃也无声地应和了。傅燃是聪明人,也许在第一次、岑年隔了两个小时才回微信时,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傅燃没问为什么,他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除了雷打不动的早餐,他再没与岑年有什么别的联系,电话、微信一概不联络,从原本的每天聊天两三个小时,到现在两天也不见得说上一句话,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淡,也很成熟。 好像这是大人世界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场渐行渐远。 想到第二天要同傅燃拍戏,岑年还的确提前做了心理准备。谁知道,第二天到了片场,要拍的却是一场与配角的戏。 “傅燃?”李延说,“他说有点不舒服,去看病,请假了两天。” 岑年一怔。 看病? 他想多问两句,李延却已经扯着他开始讲戏,岑年只得作罢。 “这次要拍的,是关寄年和许宣怡的一场戏。许宣怡是个隔壁班喜欢关寄年的女生……” 这些,岑年上辈子早就知道了。他早已拍过一遍《不寄他年》,而且,这么几天窝在酒店里,他除了翻翻小提琴谱,做的最多的就是看剧本,几乎每一段剧情都烂熟于心了。 岑年的视线开始游离。 他有点走神。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状态,他大脑有点放空,却还能随声附和着李延的话。八月份接近九月了,这天的阳光不算大,蝉鸣一声比一声长。 突然,他的视线就定格在一辆自行车上。 那是一辆共享单车,骑车的人骑得挺用力,但速度实在不算很快。那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女人,并不显得很年轻,卷着大波浪,涂了指甲油,桃花眼,妆容挺精致。 这么一位女性,她似乎应该穿着职业装出现在写字楼里,而不是骑着共享单车、在赶赴片场的路上。 岑年挑眉。 他觉得有几分奇怪,又觉得有几分有趣。李延讲到一个段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岑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剥开,叼着棒棒糖,又看向那女人。 而很巧,对方也刚好在往这边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半晌,岑年先笑了笑,食中二指并拢靠在眉前,行了个不大正经的美式军礼。 对方也笑了。 共享单车很快骑到这边。她利落地翻身下了自行车,锁好,直直走到了岑年和李延面前。 “丁芙,来了啊。” “李导,抱歉,今早家里下水道坏了,耽搁了些时间。” 她在说这事时,丝毫不显得窘迫,笑容也很爽朗。而她的一身打扮又很有女人味,有股迷人的魅力。 ——丁芙。 上辈子,许宣怡的演员也是她,但当时两人没有什么交集。而丁芙演完之后,似乎也没再有什么别的作品,就一直?尬帕讼氯ァ? “没事儿,”李延说,“来了就行,对了,这丁芙,是岑年。” 丁芙说:“我知道。” 岑年这才觉得奇怪了:“你知道?” 丁芙点头,伸出食指晃了晃,调侃他道:“年下小奶狗,吸猫重度上瘾患者。谁家大姐姐不喜欢?” 岑年与丁芙两人笑了笑,握了一下手,算是认识了。 两个一同往化妆间的方向走。 丁芙侧着头,定定地看他半晌,突然说:“你不像十八岁啊,年年。” “……” 白皙的少年一愣,随即他微微蹙着眉,露出困惑而天真的表情:“是吗?” “小老弟,”丁芙搓了搓手臂,“演技有些造作。” 岑年:“……” 上辈子没怎么接触,丁芙怎么是这样的? 他们对视一眼,竟彼此嗅到了点同类的气息。 不是志气相投,是臭味相投。 岑年比丁芙高上那么一点,两人边说话边走,竟然有种奇妙的相配感。一个镜头悄悄地对准了两人,连按下几张。 岑年与丁芙在化妆间前分别。 两人都是利落的,很快换好了衣服,开始拍戏。丁芙虽是个成熟女性,脸却很有可塑性,换个发型和妆容,再加上她本人的演技的确好,今天竟赶在晚上六点前收工了。 收工后,丁芙给他递了个眼神: “走吗?” 两人眼神一对。 岑年眼中浮出一丝犹疑。 “怕什么?你是小姑娘吗?”丁芙捶了捶他的肩,嗤笑一声,“你是家里有老婆还是怎么的?按时下班回家,上缴工资?” 她斜眼看他:“看你这样儿,也不像是能结婚的。而且,你装的再乖,不喜欢你的人就能喜欢你了?” “明明就是个叛逆的小孩儿,怎么过的这么窝囊。”丁芙嘟囔道。 窝囊。 岑年一怔,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半晌后,岑年垂下眼睑,摸摸鼻子,“姐姐,你这就过分了吧?” “那走不走?”丁芙问。 “走呗。”他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走?”丁芙问。 “开车。” 两人对视一眼,走到路边,各自开了一辆共享单车。 他们沿着s市弯弯曲曲的小公路一路往上骑,傍晚的风温柔地吹着。从拍戏的地点进城区有很大一段下坡,而就在进入下坡的前一秒,丁芙挑着半边眉,问他: “你敢不敢放手?” 岑年扯了扯单边嘴角: “有什么不敢?” 他们一起放开了手,在那长长的、曲折的下坡路上,两辆单车像是纸飞机,弯弯曲曲地没入坡底的车流里。 当风呼啸着急促地从耳边略过,岑年从那股几近飞翔的失控感中,尝到了点莫名的感觉。 他看着丁芙,一瞬间觉得,这女人有点帅。 小城的市中心,有许多小巷。丁芙是本地人,对周边熟的很,她一会儿同卖红薯的小贩攀谈,一会儿在拐角处喂一喂流浪猫,在路过某家奢侈品店时,她还能把共享单车往旁边一停,抬头挺胸地走进去试穿那些她十年工资都买不起的衣服。 明明没什么钱,她却过得自由极了。 他们在路边摊搓了一顿,撸串。 “这东西,”岑年看着泛着油光的烤串,“不健康吧?” “你不吃?给我。”丁芙作势要来拿。 岑年的手一收,挑眉:“谁说我不吃?” 他们吃着两块钱一串的烤串,喝着廉价啤酒,而岑年竟然从这种不健康中,找到了点久违的快乐。 拍完戏不回酒店、骑车时在下坡放手、吃路边摊、喝冰啤酒…… 这些,傅燃一定不会喜欢。 他甚至能想到傅燃的表情。他一定是蹙着眉,不赞成地看着他,说:“岑年,别任性。” 去他的别任性。 甚至,只要想到傅燃看见这些时的表情,岑年心中就涌上些恶劣的快意。 “干。” 两人举着酒瓶一碰杯。 “你喜欢的人,”丁芙晃了晃酒瓶,“是个正经人?” 岑年一边把吃完的竹签摆起来,搭成一个小房子,一边心不在焉的说: “是。” “一切正经都是假正经。”丁芙信誓旦旦道,“去,今晚就睡了她。” “……” 岑年往竹签房子上加竹签的手一顿,啼笑皆非:“有点过了吧?” 丁芙摇了摇头,晃着食指道:“对这种人,你越迎合,他们越高傲。像我那个垃圾前任,老娘在外面累死累活,他不仅劈腿,劈完了还回来找我要钱。” “嘁。”丁芙灌了口啤酒,“渣。” “渣。”岑年用酒瓶碰了碰她酒瓶,附和道。 “我这边不一样,”岑年顿了顿,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丁芙翻了个白眼:“鬼话连篇。” “我跟你讲,”她信誓旦旦道,“这种人,十成十的假正经、虚伪。他要是真有喜欢的人,还会给你留念想?要么就是养备胎,要么就是干脆想脚踩两只船。” “……” 岑年沉默。 他们脚下摆了零零散散几个酒瓶,岑年打了个酒嗝,有点晕了。 “不如,咱们今天就……”岑年抚了抚额头,刚想说什么,被丁芙打断了。 丁芙打开美团,挑了几家酒吧给他看,问: “去哪儿续摊?” “我能不能……” “不能。”丁芙斩钉截铁道。 好吧。岑年晕乎乎地从那些名字里挑了个顺眼的,说:“就它吧。” 两人叫了辆出租车,一路奔赴酒吧。 如果,岑年提前知道,那天后来会演变成那样,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但是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 丁芙看着窝在沙发里,醉到几乎神志不清的岑年。 她想了想,从他手里扒拉出手机,扯着他的手按了指纹解锁,然后,她翻开通讯录。 方莉莉,不是。王胖子,不是。李导,不是。前辈…… ——前辈? 嗤,没想到,这小子喜欢御姐型的。 她毫不犹豫地按了拨号键。 “喂?”出乎意料,那边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仔细一听,还有点耳熟。 但丁芙没多想。 她看了眼岑年,压低了声音,用自己最为性感的声音说:“喂?岑年你认识吗?” 傅燃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在哪里?”丁芙笑了笑: “muse酒吧。” 第26章 惩罚 岑年酒量不大好。 或者说的更准确点,是非常不好。 在烧烤摊儿喝酒撸串时, 他和丁芙开了几瓶小卖部买的啤酒, 丁芙当饮料喝,岑年喝到一半儿已经有点晕了。而之后去酒吧, 由于不远,他们是直接走过去的, 岑年走在路上的脚步都有点虚浮。 酒吧的门口,挂着块粗糙老旧的木板, 用蜡笔随意地写了四个字母—— ‘muse’。 两人推开门。岑年刚一进去, 就皱起了眉头。 太吵了。 这酒吧显然不是个单纯的酒吧,在正中央竟有个舞台,有支摇滚乐队在表演。音响声音开的有点大,震得岑年耳朵发疼。 而且, 他刚一进门, 就看见旁边一对男女在热吻, 甚至还上了手。今天是个周五,明天是休息日, 酒吧里人有点多。 岑年和丁芙分开人群, 朝吧台走。两人都长相出众, 有人的视线瞥到岑年, 就一直注视着岑年,挪不开眼了。 的确, 岑年长得很乖。他皮肤白, 嘴唇天生带笑, 再加上年纪小,简直像个高中生,实在是与周边的混乱有点不搭。但他除了蹙了蹙眉,并没有露出那种陌生、惊讶、兴奋等等头次进夜店时会有的情绪。 他既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又与这气氛相处融洽。 酒吧的灯光很昏暗,约等于没有,但许多人还是在这样的光线里,一眼就找出了最出众的那个人。 也有人觉得他眼熟。但毕竟出道没多久,岑年的知名度还没有高到在路上会被认出的地步。 “靓女,”丁芙往高脚杯上一坐,冲女调酒师一打响指,“威士忌。” 那女调酒师也对丁芙一笑,一指旁边的二维码: “先付款。” 丁芙:“……” 然后,她看向岑年,眼神变柔: “喝什么?小帅哥,我请。” “哎,”丁芙抗议,“你这区别对待就不好了吧。” 岑年思考片刻,弯着眼睛笑了笑: “谢谢,我要橙——” 而那个‘汁’字还没说出来,丁芙打断了他的话:“他要玛格丽特。” “好,玛格丽特。” 岑年:“……” 丁芙端着她的威士忌,坐在岑年旁边。她眯着眼睛,如同最经验老练的猎人,四处打量了片刻,对岑年压低嗓子说: “还想着你的假正经女神呢?你看九点钟方向,那个女孩儿,挺好看的吧?” 她把装着鸡尾酒的高脚杯塞到岑年手里,说:“去搭讪,今晚她就是你的了。” “别,真别。” 岑年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看岑年长得帅,调酒师竟然给他们上了零食,岑年不想喝酒,便随手拿了块零食吃起来。 刚吃一口,他脸色就有点变了。 “这是什么?” 调酒师笑眯眯地说:“辣条。” 岑年口味偏淡,辣条和火锅平日里是从来不碰的。 “辣不辣?”丁芙趁机把酒杯递给他,“喝这个。” 岑年已经被刚刚的啤酒有点灌晕了,没多想,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喝完才发现时鸡尾酒。 一喝完,他脑子就更晕了。还有点飘飘然,血往头顶涌。 岑年看了看周围的群魔乱舞,打了个酒嗝,有点迷糊,还有点酒精造成的兴奋。 “不行,我得,”他扶了扶额头,“我得走了。” “走什么?怂了?你给谁守身如玉呢?” 丁芙轻蔑地说。 “……” 岑年的眼神暗了暗。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坚持要回去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害怕被傅燃知道了,对方会对他印象不好’。 他觉得有点奇怪,不知从何时起,努力让自己符合傅燃的心理预期,竟然成了他的某种潜意识。 丁芙看着他表情,问他:“还走吗?” “不走了,”岑年摇头,“帮我加一杯果汁。” 那偷偷看了他很久的女孩儿小心凑上来,问他们能不能加入他们的游戏。 丁芙二话不说,点了点头,拉着岑年坐了过去。 那边也是一群年轻人,正在玩儿国王游戏。在这种场合,人都会比较容易放松下来,一群人很快就玩儿到了一起。 “谁抽到了皇后牌?” “我。” 岑年亮了亮他的皇后牌。 “哦……”抽到国王牌的人摸了摸下巴,笑得不怀好意,“真心话吧。平时自己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想的都是谁?” 岑年摸了摸鼻子。他的大脑有点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他没什么犹豫,坦率地说: “傅燃。” 那人吹了声口哨,周围的人也都笑了笑,开始下一轮。 似乎没什么人当真。 不过,也许在他们看来,幻想傅燃,同幻想别的明星、演员类似,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又过了几轮,岑年被灌了几次。 “不能喝了,再喝傅燃得骂我了。” 他喝到大半杯,小声嘟囔了句。 丁芙笑骂他:“你小子戏挺多啊,即使是在一个剧组,人傅影帝管你这个?!” 岑年没解释。 也不是他不想,只是喝完这口,他彻底醉了。岑年一直不愿喝醉,是因为据说他酒品不大好,而且一喝醉就断片儿。 比如此时。 岑年眼神认真地注视着身边的女孩儿,眼神颇有些深情款款。那女孩儿一开始就盯着他看,此时不由地面红心跳了。 就听见岑年用温柔无比的声音问:“你是派大星吗?你看见了我的菠萝屋在哪儿吗?” 他顿了顿,蹙着眉,显得有些苦恼说:“我有点想回家,可是我的菠萝屋不见了。” 女孩:“……” 丁芙:“……” 丁芙一脸木然地对女孩说了声抱歉,把岑年带到沙发上坐下,压着他不让他乱动。小孩儿还在嘟囔着,一会儿是‘派大星怎么不理我’,一会儿是‘小蜗在哪里?我还没给它做晚饭’。 丁芙几乎有点想笑。 她摸出岑年的手机,原本想给他的助理打电话,想了想,突然心生一计。 “你小子,”她捏了捏岑年的脸,岑年迷迷糊糊、懵懂地看向她,“就等着谢谢我吧。” 她按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 傅燃显得有点急。 李阳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想。 傅燃今天一整个晚上都有点不对。 下午从医院回去时,是四点多,傅燃在酒店里翻了翻剧本,像是在等谁。一直到八点,他有点坐不住了,打了个电话给方莉莉。 “喂?方小姐,”傅燃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岑年还在拍戏吗?” 方莉莉一愣,回答:“没,下午六点就拍完了。” 傅燃的眉头蹙了蹙。 “那他吃晚饭了吗?”傅燃问。 “这个,”方莉莉犹豫了一下,“他说他出去放松一下,很快回来,不让我跟着。应该是吃了的。” 傅燃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叩。 他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五分。 他像是个小孩儿放学晚归的父亲,把一本书翻了翻,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看了好半天,却一页都没能翻过去。 隔壁的房间安静极了,从四点开始,就没有人出入的声响。 ——岑年还没有回来。又耐心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傅燃合起了书本。 他打开手机,翻出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从一开始就存着,但即使不存,他也早把每一个数字都背了下来。 上辈子,就是这么几个数字,支撑着他度过许多时间。 傅燃的手指在拨号键上停滞。 半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退出了拨号界面,那个电话最终也没拨出去。 “喂,顾晏,”他一边打开手机,一边站了起来,“帮我调一下这几个路口的监控,谢谢。” 他顿了顿,补充道:“越快越好。” 已经十点了。 岑年才十八岁,这么晚还在外面。 也不知在哪里,跟谁在一起。s市的治安本来就一般,更何况在这个年代,许多犯罪手段还没有根治,而以岑年的性格,好不容易溜出去一趟,恐怕去的也不会是图书馆。 想到某些可能性,傅燃面色阴沉了下来。 李阳就在套间外的单间里。傅燃敲了敲他的门,说明了一下情况。 李阳点头,拿起车钥匙,刚要出门,就听见傅燃的手机震了震。 傅燃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短短的几秒里,李阳眼睁睁看着傅燃阴沉冰凉的神情一点点回暖。 他看着那串号码,眼神软了下来,按了接听。 “喂?” 他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但下一秒,他眼里的那点温柔褪的一干二净。 “他在哪里?” 傅燃的声音低沉而不悦。 他甚至显得有点紧张。 那边笑着说了句什么,挂了电话。 . 另一边,酒吧里进入了午夜场。 摇滚乐队的表演结束的同时,所有的灯突然灭了,音乐也停止。 整个酒吧安静了一瞬,人们在一片安静中面面相觑。 下一秒,轻轻的鼓点响起,随即是简单的和弦,然后音乐越来越激烈,气氛被推向一个高潮。 与此同时,一束追光灯追在了舞台上,一个打着耳洞、头发颜色染得很夸张,但莫名有点小帅的青年拿着话筒,说: “你们,都想好今晚跟谁睡了吗?” 观众中传来几声尖叫。 “咱们的周末前狂欢游戏,现在开始。” “当我的倒数停止时,追光灯打到哪个人身上,哪个人就要接受惩罚。惩罚种类随即,包括跳脱衣舞、做出某些指定动作……等等,懂了吗?” 他捋了捋头发,等那阵尖叫声平息下去,才笑了笑,接着说,“你们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或者参加游戏。” 没有人走。 “好的,那么,游戏开始。” 追光灯开始四处移动,每次在一个地方停滞几秒时,都会引起一阵兴奋的口哨声。 丁芙打了个哈欠。 拍了一天的戏,晚上又在外面浪,她其实也有点累了。但她一个人又管不住岑年,也不可能把岑年丢这里。她还真有点怕,她一走,岑年冲到马路上大喊‘章鱼哥,把我的菠萝屋交出来。’ “不知道那个‘前辈’什么时候来。” 她嘟囔道。 她闭上眼睛,假寐了一阵,突然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 一束白色的追光,静静地停在沙发上,她的身旁。 追光灯下,岑年的眼睛很亮。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有几分与气氛格格不入的天真与帅气,看的许多人都心跳一滞。 “恭喜你——哇哦,好帅!” 那主持人有点夸张地说,“来,我们的工作人员去把这个帅哥带上来。” “哎。”丁芙脑门有点冒汗,她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岑年仰着头,乖巧地看了那工作人员半晌。 “走吗?”工作人员也觉得可爱,不由地想逗他,“接受完惩罚之后,有奖励的。” “奖励?” “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有——” “走吧。” 岑年果断地说。 他的眼神不掺一丝杂质,不像是喝醉了,反倒像是变小了。 丁芙:“……” 丁芙没来得及解释,岑年就自顾自跟那人走上了台,乖的很。 丁芙这下确定,岑年喝醉之后是真的智商变回三岁了,谁的话都信。 舞台上,岑年抽了签。 “抽的是什么呢?”主持人卖了个关子。 半晌后,他揭示了谜底: “这位小帅哥比较幸运,他抽到的是二合一惩罚——” “第一,跳钢管舞。” “第二,与现场的任意观众热吻五分钟以上。有自告奋勇的吗?” 许多男男女女早就觊觎岑年许久,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立刻有许多人举手。 主持人扫视了一圈。 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灯光再次随即抽取幸运观众。” 追光灯又闪了一次。 这一次抽上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他长得也挺帅,虽然不是那种夺目的帅。丁芙敏锐地发现,这个人也是从一开始就盯着岑年看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悄悄从座位上摸了个什么出来,似乎是一片白色的药物。他把那东西塞进口袋里,往台上走。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太正常的兴奋。 丁芙有点急,她咬了咬指甲,想走上去,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男人走到了岑年身前。他的视线从岑年天生带卷儿的头发,到鼻尖,再到嘴角微翘、天生带笑的唇。 岑年颇为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笑了笑,双手扶住岑年的肩—— 与此同时,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门口的人看向舞台。 他愣了愣,下一秒,脸色阴沉了下来。 第27章 鼓手 整个酒吧里只亮着一盏灯。 那盏灯暧昧地追在舞台正中央,那里, 一个高大的男人扶着一个白皙少年的肩, 姿势暧昧极了。 那男人摸了摸兜里的白色药片,药片旁边, 还放着一小支喷雾。 他悄悄把药片含在嘴里,低头—— 岑年突然后退了一小步。 他是醉了, 大脑也变得迟钝了,但对周围的事物却还是有认知能力的。岑年揉了揉眼睛, 小声嘟囔道: “接吻?”他想了想, 认真地说,“抱歉,我只和派大星接吻。” 这句话被话筒放大,引起了观众席的一阵笑声。 男人脸色一变。 他以为岑年察觉了什么, 是在以这种滑稽的方式提醒他。但是——他的视线从岑年的脸上描摹了一遍, 再像下到锁骨, 实在是不想放过这块到嘴边的肥肉。 他笑了笑,上前一步, 举起手, 像是要扶住岑年, 而同时, 他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喷雾,照着岑年的脸就喷了两下。 岑年毫无防备, 蓦地就吸了两口, 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到双颊都有点泛红。 而那男人脸上浮现一丝恶意的笑容。他向前一步,伸手放在岑年脖颈上,一边轻声说: “来吧,愿赌服输,只是吻——” 突然,他突然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满场俱是一静。 男人脸色一变,他回头看向那个踹了自己的人—— 那是个很高的青年,粗看上去,比男人还要高上一截。那人戴了黑色口罩,穿着卫衣外套和工装裤,脚下踩了双马丁靴。由于带着口罩,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那眼睛生的好看极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电影里见过。那人眸中是一片浓郁的墨色,冰凉而漠然,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男人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待反应过来自己心中涌现的害怕,还有听见观众席传来的几声议论与轻笑,他恼羞成怒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站直了,怒视那人。他走上前去推搡了对方两下,谁知,那人竟然动都不带动一下,力气大的可怕。男人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这青年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他顿觉十分没面子: “被追光灯追到的是我,这就是游戏规则,”他骂骂咧咧道,“你就是想睡这小子,也得老子吃剩下——” “闭嘴。” 那青年眸中闪过一丝暴戾阴狠。 下一秒,男人就被直接踹到了地上。 那青年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兜里,仅抬起了一只脚,几乎没用什么力的轻轻一踹,男人就整个都被踹的趴到了地上。他一愣,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丢脸的羞耻感。 最可气的是,那主持人和工作人员都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似乎对这走向很满意。 台下的议论说笑声更响。 岑年无辜地看了看站着的,又看了看趴着的。他几步跑到趴着的人旁边蹲下,小声指责道: “你是坏蛋,哦——你是痞老板。” 显然还沉浸在海绵宝宝的剧情里。 他没忘记刚刚他吸进鼻子里的东西,现在他有点难受,多半跟这个有关。 男人:“……” 那站着的青年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他对岑年招了招手,低声说:“过来。” 岑年听话极了。 他站起来,退了两步,但突然又想起什么。他掉头回去。 那摔在地上的男人正边揉着腰边爬起来,还没站稳,突然感觉被人轻轻一踢。 那一脚的力道的确很轻,角度却该死的刁钻,而他刚巧站在舞台边上,这里有点滑,在这一脚下,他竟直接滑到了台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岑年蹲在舞台边上看着他,对他挥了挥手,认真地说: “痞老板,海底世界不欢迎你,再见。” 男人看着他,气得满脸通红,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猫着腰从人群中溜走了。 岑年一直目送着他消失,才掉头回去,站在那青年边上。 他仰头看了青年半晌。 那青年也垂眸看着他,眼神是与方才天差地别的温柔与柔软。 丁芙在台下,看着那人注视岑年的眼神,心中动了动。 那声音,与刚刚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位应该就是岑年的‘前辈’了。只是…… 丁芙打量着两个人,若有所思。 台上。 傅燃注视着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问: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酒店?” 岑年却没回答。 他像是听不懂一样,懵懂地看着傅燃。 岑年定定地仰头看着他,过了半晌,小声喊: “你是——”他似乎很高兴,笑了笑,“你是派大星。” 由于喝醉了,他双颊微有些泛红,半睁着眼,眸光潋滟,诱人而不自知。 傅燃顿了顿,眼神一暗。 他哑声道:“岑年。” 突然,主持人拿着话筒,打断了他们: “虽然换了人,但是惩罚还是要继——” 没等他说完。 岑年踮起脚,把傅燃一边的口罩拉下来,吻住了他。 口罩挡住了两人的脸。主持人包括台下的观众都俱是一惊。 岑年仅仅碰了一下,就站了回去,满足地说: “派大星是可以亲的。” 他像是刚偷吃完一块糖的小孩,舔了舔唇角,表情有些许餍足。 傅燃的呼吸顷刻就急促了起来。 但他仍记得这是个什么场所。他们不能待太久,台下已经有人在疑惑,甚至举起手机拍了两张。 他重新戴上口罩,看向主持人,低声问: “这样可以了吗?” 主持人本想强调一下那个‘五分钟热吻’,但看见青年冰凉的眼神,被冻了冻,只得干笑了两声,说: “勉强,勉强。但是……”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一个才艺表演,钢管舞呢。” 这个真的不能再少,再少他就要被扣工资了。 “钢管舞?” 傅燃的声音一冷。 主持人一个激灵。 他壮了壮胆,说:“是的,这位先生自己抽的签,惩罚是钢管舞和热吻五分钟。” “钢管舞?” 岑年重复着这个词。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热,特别想喝一杯冰可乐。 不过,还好,派大星是凉的。 岑年往傅燃靠了靠。 也许是因为,派大星是海底生物,海底生物都是比较凉的吧。 岑年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找到了非常合理的解释,满意地点了点头。。 傅燃:“……” 他想了想,看向主持人,说: “换一个。” “啊?” 傅燃顿了顿,接着说:“只要是表演,就行了吧?” “理论上……” 傅燃微一点头。 后台摆着些器材,那只摇滚乐队刚表演完,还没来得及把东西都收走,吉他手和贝斯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他先把岑年送下台,让台下的李阳看着,然后走回后台。 架子鼓还在舞台边上摆着,没来得及搬走,那鼓手拿着鼓棒抛了抛,看了傅燃一眼。 两人视线一对。 半晌后,鼓手吹了声口哨,而傅燃则笑了笑。鼓手一扬手,把鼓棒隔空抛给他。 傅燃伸手握住,颔首: “谢了。” . 三分钟后。 有点吵的背景音乐停了,整个酒吧都安静下来。一片黑暗中,低低的吉他和弦切入。 明明是电吉他,这声音却温柔极了。它在一片沉郁的黑色中安静地流淌着,像在等着什么。 一束追光蓦然亮起,追在舞台的正中央。 那里摆着一架架子鼓。 一个戴着口罩的青年随意坐着。他半垂着眼睑,低头注视着架子鼓,眸中涌上一些类似于怀念的神情。下一秒,他闭了闭眼睛。 酒吧一片安静。 他闭着眼睛,伸手,两只鼓棒轻敲三声。 再睁开时,他看向观众席,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所想要找的人。岑年站在台下很近的地方,眼神很亮,还学着别人的样子,冲他吹了个口哨。 傅燃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 三下敲完,鼓棒在他手中快速地转了个圈。 吉他手与他对了个眼神,一直低唱着的和弦停了。 傅燃手指骨节分明,也灵活极了,那并不轻巧的鼓棒迅速而流畅地画满一个圆,被半抛到空中,再落下时,被傅燃直接接住,在嗵鼓上敲下第一个节拍。 ——怦! 这一声清响的同时,吉他声切入。 与方才不同,此时的主旋律瞬间逐渐激昂了起来,而节奏感也被架子鼓引着,由弱渐强。 打架子鼓是需要调动全身肌肉的,傅燃右脚踩着单槌头掌控着低音大鼓,左右手握着鼓棒,在嗵鼓、军鼓与吊镲间流畅切换。 几乎是在炫技。 许多人到此时才发现,什么旋律也没有的架子鼓演奏,竟然也能这么有魅力。连高调的电吉他旋律甚至都沦为陪衬。从每一个动作,到预料不到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几乎在逼迫着耳膜与突突搏动的血管,让人为之战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与大多数的鼓手不同,傅燃打鼓时,并不是全情投入、完全随着节奏而动的。 即使在主旋律与节奏最为激昂之时,他仍收着一分神智。在那一片混乱与无数人的尖叫中,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不曾闭上。 他必须保持冷静。 他不是那种通过情感影响节奏的鼓手,他是通过节奏掌控情感的鼓手。 在过去的许多场演奏与练习中,傅燃永远是乐队里最为冷静的那个人,他甚至可以漠然地游离在音乐之外,旁观着观众、同伴,旁观着他们被音乐与节拍所感染、所调动时快乐、兴奋的神色。 “有的人打鼓是一种发泄,”大学时乐队里的吉他手曾这么说他,“但傅燃的打鼓,是一种忍耐,一种掌控。” “你说你,”吉他手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你想掌控什么呢?又忍什么呢?” 傅燃记得自己的回答。 “因为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想要到——无法允许任何失败。” “还没有十成的把握,所以,”他笑了笑,低声说,“只能忍耐。” 记忆回笼。 节拍逐渐加快,音乐进入一个最为澎湃的部分。 傅燃的视线从台下一张张讶异、激动、疯狂的脸中滑过,停滞在了一个角落。低音大鼓闷闷地响着,踩着主节拍,傅燃的眼神一软。 在那里,他的小朋友正仰着头,乖巧而专注地看他。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岑年冲他比了个口型,笑了笑。 傅燃心跳一滞。 他低下头,收回视线。 ——岑年是在说‘好帅’。 . 一曲终了。 那吉他手几乎是激动地走过来,问他:“您是哪个乐队的?” 这水准,他不信对方是业余的,说不定就是同行。 傅燃摇了摇头:“抱歉,有急事。” 全场的氛围都被刚刚短短几分钟的演奏调动了起来。追光灯再次闪烁,寻找着下一个幸运观众。 越来越多的人堵上了,问傅燃各种问题。 他早见惯了这种阵仗,面不改色地拨开人群往台下走。而那些凑过来的人里,甚至有人直接问他是不是傅燃的。 他一概没有回答。穿过人群,拐了几个弯,从小路出了酒吧——他刚来时就观察好了的。 李阳开着车在外面等他,岑年也在。小孩儿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踮着脚朝他张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人。 这女人卷着大波浪头发,妆容精致,有点焦虑地咬着指甲。 她看到李阳的那一刻,就懂了。岑年没有在说谎,也不是入戏太深,他的‘前辈’、他喜欢的人、被丁芙骂过假正经的人…… 是傅燃,真的是傅燃。 丁芙上前一步:“抱歉,我——” “丁女士,”傅燃拉下口罩,做了个手势,温和地打断她,“岑年才十八岁。” 丁芙一愣。 傅燃是换过衣服来的,没穿他惯常的衬衫,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时,他才显出了几分与此时年龄相符的气质。然而,他的表情、神态,包括他的处事态度,让丁芙都无法相信,这个人才二十四岁。 她明明已经接近三十了,在傅燃面前,却也只是乖乖挨训的份儿。 傅燃当然没有声色俱厉。他静静地注视着丁芙,不带什么情绪的说: “他不懂事,丁女士,”他笑了笑,“您也不懂?” “我想,您大概也猜到了,那个男人拿着的喷雾、是个什么东西。” 他姿势十分放松地站着,把岑年整个搂在怀里。岑年似乎很热,喘息声有点大,又有点头昏,仍在小声说着什么‘派大星’‘珊迪小姐’之类的话,执着的很。 傅燃顿了顿,接着说: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没有来,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眼神却很冷。 丁芙一怔。 “抱歉,是我的不对。”半晌后,她低下了头。 傅燃低头,看了看岑年难受地蹙起了眉,他眼神一暗,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心疼了。 半晌后,傅燃看向丁芙,说: “我希望,”他笑了笑,“您以后,还是少与岑年接触。可以吗?” 这个提议,大部分是为了岑年好。 除此之外,还有傅燃自己的私心。他想起刚刚发到他手机的那张照片,岑年和丁芙走在午后的小路上,笑着交谈,氛围很好。 ——那是岑年从未对他露出的表情。 真实,坦率,不那么天真可爱,但是非常、非常惹人喜欢。 他做梦都想岑年能那样同他说话。 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能被岑年那样注视着、能与岑年那样交谈的人,都不是他。 魏衍也好,丁芙也好。 傅燃看了看后视镜,丁芙上了一辆公交车,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位上,显得有点落寞。 傅燃收回了视线。 他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有些走神。 但很快,他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因为,岑年开始乱蹭,似乎很不安,又似乎热极了。 “派大星,”他小声说,“好热啊,海底世界怎么会这么热。火山喷发了吗?” 傅燃无奈。 他让李阳把挡板升起来、把空调再调低亮度,说: “还热吗?” 岑年诚实地点了点头。 傅燃随手拿了本杂志,帮他扇风,问他:“现在呢?” 岑年还是点头,说:“很热。” 傅燃没办法了。所幸,酒店离这里不远,很快便到了。他们在地下停车场下了车,傅燃想了想,怕他走不动,干脆把岑年抱起来。 岑年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像是很习惯这个姿势了一样,小猫一样在他颈间蹭了蹭,说: “现在凉了。” 傅燃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抱进了电梯里。李阳去找停车位了,并没有跟着。 傅燃并不太明白岑年对‘热’与‘凉’的定义是什么。 直到—— 电梯缓缓上行,在那种轻微的失重感中,岑年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 “我有点饿。” “饿吗?”傅燃笑了笑,温柔地安慰他,“一会儿回去——” 岑年摇了摇头。 他吐息间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傅燃耳侧,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声音比平时要低了些,比起清亮与明朗,更显出几分带着哑的暧昧。 他轻声问: “你不饿吗?” 不等傅燃回答,岑年笑了笑,接着说: “我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 傅燃呼吸一滞。 第28章 一个梦 “我很好吃的, 你要不要尝一尝?” 岑年的声音很低,温热的吐息带着熹微酒气, 如烟雾从耳畔缠绕住全身。 他的酒气并不熏人,竟然还带着点果酒的甜香, 好像这小孩儿是某种甘甜柔软的梅子酒变成的, 要勾着你去舔一下、再尝一口。 傅燃的身体有点僵硬。 全封闭的电梯里, 空间实在有些逼仄, 没开空调的电梯内闷热极了。 但傅燃的声音却很冷静,他说 “岑年, 你喝醉了。” 岑年的双颊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他原本的唇色是略显浅淡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或者是那个药,浅色的唇染上了一层莹润的淡粉, 由于不太舒服, 他抿着唇、蹙着眉,仰头看着傅燃。 他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 透着些茫然。 热。难受。 岑年努力从一片混乱的大脑中分出一分思绪, 去对那声称呼做出应答。但脑海里好像又一场接着一场的岩浆在爆发,引诱着不安、渴求的信号, 顺着浑身的神经从头顶传到脚底。 “我是喝醉了。” 岑年扶着额头, 好半晌,才嘟囔道 “我好热。”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海绵宝宝了,他看了傅燃半晌, 好不容易眼神聚焦了。他低喘了一声, 抱怨道 “前辈, 我好热,还难受。” 他像是变回了小孩子,只会一直重复着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傅燃又好气又好笑,低声说他 “现在难受了?之前为什么要出去玩儿?” 岑年踮着脚,双手环着他脖颈,仰头看了他半晌,认真地说 “为了让你不开心。” 傅燃“……” 他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那你成功了。” 电梯到了他们所住的楼层。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监控是在一入住时就停掉了的。 傅燃抱着岑年,从他口袋里拿出放开,开了岑年房间的门。 一开门,他就立刻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了最低。 傅燃想把岑年放在床上,自己去拿毛巾帮他擦一擦、整理一下,谁知,岑年却死死拉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真的好热。”岑年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问他,“前辈,你不热吗?” 他边说着,边把t恤的下摆撩起来,咬在嘴里。然后,他拉着傅燃的手,竟然要傅燃去摸他的腹部和胸膛。 大晚上的,傅燃怕刺眼,只开了盏夜灯。昏黄暧昧的光线下,岑年的皮肤是一种柔和细腻、极度让人想抚摸的白。他瘦,但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清瘦,也许是因为初高中时玩儿过滑板,他的腹部肌肉紧实而有力,并不夸张,但非常漂亮。 再往上,是少年略显单薄的胸膛,以及浅粉色的—— 傅燃的呼吸猝然一顿。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前辈,”岑年的呼吸有点急促,似乎热极了,他认真地说,“我全身都很热,你摸一摸就知道了,我没有在说谎。” 岑年的力气并不大,鬼使神差地,傅燃竟没有挣开。他被岑年的手引着,被迫而又如愿以偿地、抚上那一片细腻的白。 傅燃的手,比起岑年自己的体温,的确要凉上许多。因此,在傅燃接触到岑年皮肤的同时,岑年的喉咙间挤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然后,他用湿漉漉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傅燃,握着他的手,似乎食髓知味,又似乎贪得无厌、在渴求更多。他说 “前辈,我想……” 说完这句,他皱了皱眉,像是被自己过于黏腻软糯的声音给吓到了,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傅燃的眸色暗了暗。 有什么蛰伏已久的欲念在升腾缠绕,但还未能冲破这幅伪装地彬彬有礼的躯壳。 他看着岑年 “我知道你热,”傅燃顿了顿,缓声说,“我去给你接点水,洗个澡,好吗?” 岑年却摇头。 他看着傅燃,固执地说“我不想洗澡。” 他往傅燃身上靠了靠,想从中汲取更多的凉意。而同时,他握着傅燃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更往下,引着傅燃去拉下他裤子的拉链。 他无辜而认真地看着傅燃,一字一句说 “前辈,我很热。” “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你摸一摸……好吗?” “……” 傅燃用难言的眼神注视了他半晌。 半分钟后,他几乎是狼狈地移开视线。傅燃盯着桌面摆着的杂志,温声说 “年年,我知道你很热,你不用证明给我看的。”他回忆着亲戚诱哄三岁儿子喝中药的语气,温柔地说,“你先放手,我有办法帮你的。别急,好吗?” 岑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放手了。 傅燃以为他这是同意了,刚要松口气,却见岑年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少年下了床,在地面上捡起自己刚刚不慎滑落的手机,开始翻通讯录,一边闷闷地说 “你不帮我,那我找别人好了。” 傅燃一怔,仍是笑着,但眼神沉了下来 “别人?” “对啊,”岑年随口道,“比如……” 他的头脑仍不大清醒,只想找个亲近的人来帮帮忙。亲近的、可靠的人—— 他在记忆里搜寻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 傅燃看着他拨号界面正中央的那个名字。 他呼吸一窒。 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烧着,且愈烧愈烈。 他眼睁睁看着岑年就要按下那个拨号键。突然,他抬手拿过岑年的手机,脸色阴沉的可怕。 “……”岑年睁了睁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伸手,“还给我。” 傅燃沉默一阵 “还给你干什么?找别人?”他垂下眼睑,笑了笑,说,“你想都别想。” 说罢,他一扬手,把手机整个丢进了客厅正中央的观赏鱼缸里。 里面正游着的热带鱼惊疑地注视着这个有点扁的长条物体,吐出了一串慌乱的泡泡。 室内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只有空调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发出闷闷的声响。傅燃的呼吸声很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岑年的眉头紧紧皱着。 他往鱼缸里张望了两眼,屏幕已经黑了。他显得不满极了,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说 “又怎么了,我只是——” 突然,傅燃抬手,把亮着的小夜灯给关了,整个室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岑年睁了睁眼睛。 傅燃把他扣在怀里,几乎是凶狠地吻了下来。 “我帮你。行了吧?” 傅燃哑声道。 岑年的眼睫颤了颤。他的呼吸急促极了,吐息间都带着潮气,像是一位搁浅在海滩的热带鱼,努力挣扎着,却还是被那股缺水而干渴的燥热拽着尾巴,用力扑腾也无法逃脱。 鱼缸里的鱼摆了摆尾巴,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吐了一串泡泡。 酒吧里的那个男人,碰的估计是一种助兴药。而这种药最好的解法,不需要多说,只有一种。 大约半小时后。 岑年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发泄之后累了。他闭着眼,皱了大半个晚上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他甚至还餍足地咂了咂嘴,像是刚吃完一顿丰盛的大餐。 岑年手中是傅燃的的卫衣外套,皱成一团,刚刚被弄脏了,然后就被岑年抢了过去,当成玩偶抱着。 傅燃回头看了他半晌,那眼神无奈而纵容,就像看见自己家捧在掌心上的小猫正伸着爪子、正躺在主人的枕头上睡懒觉。 傅燃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以前,傅燃从没想过自己会为谁做这种事情。但事到临头,竟然一丝厌恶也没有。 甚至还有种莫名的满足。 看着岑年蹙眉,看着他眼中的晕眩,品味着他眼角眉梢泄露出的一点点动情与快乐,注视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而这些都是因为他。 傅燃注视着水龙头里,汨汨流出的水,竟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有点遗憾于药效持续的时间之短。 “……食髓知味。” 半晌后,他低叹道。 水哗哗流着。 傅燃刚要把手伸到水龙头下清洗,却突然顿住了。 他收回手,注视着自己的指尖。 这双手,翻过剧本,握过鼓棒,也—— “我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鬼使神差地,脑海里划过这句话。 傅燃沉默。 “是挺好吃的。” 他低声道。 半晌后,傅燃摇头,笑了笑。 傅燃把浴缸放上水,走出去,岑年已经似乎要睡着了。傅燃想了想,把他摆正了过来,怕他半夜起来想吐,把自己呛到。 但岑年浅眠,这么一动,反倒醒了醒。 他伸了个懒腰,还是醉着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燃。 “想洗澡吗?我放了热水。” 傅燃低着头看他,温声与他商量道“想洗就起来,不想洗就接着睡。” 岑年一向爱干净,冬天也几乎是天天洗澡的。今天出了一身汗,还喝了酒,如果就放任他这么睡着,说不定明天起来会不舒服。 岑年点了点头,半晌后,又摇了摇头。 他对傅燃伸出双手,认真地说“抱我去。” “……” 傅燃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 他把岑年抱了起来,到浴室再帮他一点点脱的衣服。 浴缸的水是早放好了的,水温调过,挺合适的。岑年躺进去之后,开始吹泡泡玩儿,似乎连怎么洗澡都忘了。 傅燃只能拿起毛巾和沐浴露帮他。当毛巾擦到岑年下腹时,他的手顿了顿。 刚刚灯光太暗,没发现,在洗手间的白炽灯下反而发现了。岑年的腹部有几个伤口,过的时间挺久,已经愈合了,就是留着几道白色的疤痕。 除此之外,他腿上也有,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偏偏有那么几道疤痕。 岑年是疤痕体质,而他小时候喜欢磕磕碰碰,一直到长大了也从没有注意过这些,不仅玩儿滑板,有时还与人打架。 虽然,男孩儿身上有几道疤痕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 傅燃注视着他腹部那道最大的疤痕,沉默了半晌,问他 “疼吗?” 岑年的眼神很茫然。 他仰头看着傅燃,过了会儿,低下头,把水面上浮着的一片泡泡吹开,像是并不想回答。 傅燃也没再说话,他拿着毛巾绕过那片疤,往下擦去。 室内很安静,水声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岑年突然低低地说: “疼。”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像是自言自语。 傅燃握着毛巾的手一顿。 “什么?”他沉默片刻,问。 岑年随意地拨了拨水面,然后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疤。 “这个是高中的时候,跟别人打架,”岑年指着腹部最长的那道疤痕,说,“那群人带了刀。” 傅燃的呼吸一窒。 他的眼神扫过那道伤疤,几乎不敢多看。他拿着毛巾的手不由自主攥了攥,到岑年小声呼痛时,才反应过来,放轻了力道。 “抱歉。”傅燃低声说。 岑年摇头。他的眼神很茫然,又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半晌后,他小声说: “很疼啊。” “还有点冷。” “但是,没有人去救我。我等了很久,我——” 一个人寂静地躺在雪地里,血从伤口汨汨流出,没多久就冻在了地上。那群人以为自己杀了人,落荒而逃了,想当然的是不会回头。 动不了,没有人救,似乎就要在这么一个安静的雪夜永远死去的绝望感,即使努力忘掉,也无法克制地烙在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岑年低下头,抱住膝盖,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亲人,李阿姨,朋友…… 但当时的恐惧与绝望都不曾减轻半分。越是一个人闷着,放在心里,那些片段就越会噩梦一般如影随形。 傅燃的手攥紧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忍了下去,他最终把岑年从浴缸里抱了出来,帮他擦了擦,穿上睡衣。 岑年喝醉了之后,记忆很混乱,过了一会儿就把那段回忆抛到了脑后。 但傅燃却没能忘掉。 他把灯关了,想让岑年去睡。但盖上被子后,岑年仍然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好像头一天认识他一样。 “为什么,”傅燃顿了顿,最终还是温声问,“为什么不跟别人说受伤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一直以为岑年的伤是玩儿滑板时受的伤,还奇怪过,为什么滑板会导致腹部拉了那么大一道口子。 “为什么要跟你说?” 岑年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他,似乎觉得傅燃很奇怪。 “这种事情,”岑年理所当然地道,“只能和最喜欢,最信任的人说。不是吗?” “……” 傅燃浑身一僵。 最喜欢,最信任的人。 半晌后,他勉强地笑了笑,说: “是。” “我觉得……”岑年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不再往下。 傅燃顿了顿,缓声问他: “怎么了?” “我有点,”岑年低着头,喃喃道,“我有点讨厌你。” 傅燃垂下眼睑。 好半晌后,他笑了笑,说:“抱歉。” “……” 酒精在岑年的大脑里一点点升腾。他看了看傅燃,完全忘记了现在是在十年前的世界。 上辈子最后的绝望,无法说出口的怨恨与不满,在此地一一酝酿再生。 岑年看了看傅燃,终于从那惯常冷静温和的面孔中,找到了一丝痛苦与狼狈。 岑年轻轻笑了笑,几乎从傅燃的反馈中得到了近乎恶劣的快乐。 反正他喝醉了,这是梦,梦里怎么样,他又何必要为此负责呢? 岑年想了想,接着说: “我有时候想,你其实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 “冷漠,烦人,装模作样。”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你呢?”岑年笑了笑,接着说,“我也有点理解不了,更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喜欢你十年。” “……” 傅燃面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他看着岑年,沉默了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对。” 当演员这么多年,恶毒的话也不是没听过,只是—— 当这些话由岑年说出来时,他竟然头一次,感受到了一颗心脏被人以语言为刀、剖的四零八落的感觉。 岑年一时也没说话。半分钟后,他看向傅燃,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 “不值得。” 这个梦有点写实。岑年想,傅燃的表现与神态都真实极了,简直像真的一样。 但又怎么可能呢?真实的傅燃一定不会问他这些。 ——也挺好的,反正是梦。 “什么不值得?” 傅燃的声音有点发紧。 “你不值得,”岑年看着‘梦中的’傅燃,他耸了耸肩,不知是在对谁说,“你不值得喜欢。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他说这话时,眼中一丝波澜也无,好像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又似乎这些残忍的话,早在心里无数遍排演,才能在此时这样轻易地说出来。 傅燃看着他。 岑年仰头,心中一时又疑惑极了。 傅燃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 这种…… 难过到了极点、疼到了极致的眼神。 岑年收回视线,在酒精营造出的虚幻感里,迷迷糊糊地想,一定是他看错了。 “是。” 半晌后,傅燃哑声道: “我不值得。” “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第29章 他年 1 中午十二点。 海边的小城, 这会儿阳光也不算大,又薄又暖的一层停留在眼睑上。岑年眼睫动了动,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不得了了。 他发现自己屁股后面被什么硌着。 仍在半梦半醒间,岑年就心跳一停。他想起之前偶尔扫到的、方莉莉在看的言情小说, 里面经常有这种桥段。 屁股后面这东西似乎有点硬, 还有点儿烫。 难道是—— 岑年睁开眼睛,同时伸手往背后一摸。 是一条恐龙尾巴。 岑年“……” 他看了看套房角落的穿衣镜, 发现自己穿着一套恐龙睡衣。是之前网上很流行的那种,后背带个尾巴,看起来可爱极了,就是设计的有点反人类,穿上了之后只能侧着睡。 这是一个朋友送他的, 怎么被带过来了?而且, 怎么穿到了他身上?? 岑年一头雾水。 除了这套恐龙睡衣之外, 他发现,他对昨晚的一切记忆都消失了。 岑年的一切意识只停留在酒吧里。接近十点了,灯光昏暗,一个年轻人笑着对他举杯,说 “你抽到了皇后牌, 罚酒吧。” 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他一直有这个毛病,喝酒了之后记忆断片, 且据说还会做些奇怪的事情。不过, 看他现在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酒店套房里, 虽然睡衣穿的奇怪了点, 但…… 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多半是他喝醉了后,丁芙打电话给方莉莉,把他送回来了吧。 岑年决定不再深究。 他打了个哈欠,脱了恐龙睡衣,只穿着短裤去了洗手间。 岑年解开裤腰带。 “你有点颓啊,小老弟。” 半晌后,他看着自己的下身,嘟囔道。 这身体现在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平日里,每天早上都是神气活现的,要背上两三次乘法表才能软下去。 他对自己这点还挺满意——虽然腹肌只有几小块,瘦也是瘦了点,但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一点儿也没少。 但今天,它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简直像是累过了头,疲软无力了。 而除此之外,他后腰还涌上来一股虚软,像是纵欲过度的感觉。 “我才十八岁啊,还是处男,”岑年摸了摸下巴,“难道这就不行了?” 是最近拍戏任务太紧了,还是怎么的,他都拍到肾虚了? 岑年摇了摇头。 他从洗漱台上拿下了一次性牙刷,拆了包装袋,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时,他突然顿了顿。 垃圾桶里有几个易拉罐的拉环。他粗略数了数,大约有五六个。 岑年一怔。 只有拉环,没有瓶子。不过这也挺正常,很多人喝啤酒时,都是把拉环拉下来直接就近扔掉,酒瓶喝完后自己带走。 那拉环上面有某某啤酒的lo,是酒店摆在每个套房壁橱里、免费的啤酒,每个房间有五瓶,每天都会有人来换新。 岑年含着牙刷,走到壁橱前,拉开了柜门。 ——一瓶易拉罐啤酒都没有了。 壁橱里整理的很整齐,所有东西都摆的井井有条,如果不是因为岑年特别注意过,根本不会察觉到这里少了些什么。 “所有,”岑年一边刷牙,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是有个小偷特意进来,在房间里把我的酒都喝光,然后走了?” 他吐掉了泡沫,漱了漱口,又洗了脸。 岑年走进套房外间的客厅,顿了顿,低声喃喃道 “这位小偷不仅带走了易拉罐子、没留下垃圾,还顺便帮我做了顿饭?” 岑年胆大,拿起摆的整整齐齐的餐具,就想尝一口。 但他突然想到什么,握筷子的手一顿,眼里饶有兴味的笑意淡了。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方莉莉 “喂,莉莉。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不是?那是谁?” “……好。” 岑年挂了电话。 这一桌早餐做的其实挺好的,闻着也挺香,放在保温隔热的器皿里,即使过了这么久,也带点温度。。清淡的山药排骨粥,上面浮着一些胡萝卜丁,切成了星星形状、小鸭子形状,挺可爱的。 看来,傅燃请的这位厨师,挺有童心的。 “把我当小孩儿吗?” 岑年沉默片刻,笑了笑。 他看着那一桌菜,突然没了胃口。 他想了想,打算把那些碗碟放冰箱里,却不知怎么手一滑,碗碟连着菜摔倒地上,混成了一团。 岑年默了片刻,自己去拿了扫把,把它们扫好,倒进了垃圾桶。 胡萝卜切成的小兔子和小猫咪,有些可怜地和碎片灰尘混在了一起。 岑年拍了拍手中的灰,接起李延的电话。 是李延在催他,九点半有场他的戏。 “嗯,”岑年心不在焉地答,“马上来。” 另一边,早上八点时。 正是在去片场的路上,李阳在前面开车,傅燃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李阳动了动鼻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燃哥,”他看了看后视镜,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医生建议你少喝酒。” “嗯,我知道了,”傅燃闭着眼睛,淡淡道,“谢谢。” 傅燃不容易醉。 即使李阳都闻到了他身上些微的酒味,但他此时仍然很清醒。昨晚接完岑年,怕岑年喝太多,半夜时万一要吐、一不小心把自己呛着,傅燃一直呆在岑年房间里。 而李阳早上去接他时,不用多问,就知道傅燃又是一夜没合眼。 但到了片场时,傅燃还是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从神态到站姿都不见一丝颓靡。 他同导演打了个招呼,化完妆、换好衣服后,无需多说,直接开拍。 开拍一个月,《不寄他年》的校园部分已经基本结束了,剧情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寄他年》中,顾悉和关寄年,在高中时度过了一段颇为圆满的时光。那时,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小波折,没有大起伏,打打闹闹磕磕绊绊,也这么一路一起走完了。 而在大学时,无数的变故与不如意像是杂草,从边角缝隙里生出来,一点点霸占了每一个角落。 关寄年成绩一直很好,高考时,数学空了大半面没写,提前一个小时交了卷,如愿以偿地同顾悉进了同一所大学。他们大二开始同居,但那时,一切开始有点不一样了。 《不寄他年》的故事背景是在90年代,那时离同性结婚法的合法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们高中偷偷摸摸、接个吻都要左思右想,上有家长管着,下有高考压力,倒也没什么人发现。但大学不同,这里言论更加自由、也更加伤人,更何况……他们还同居了。 先是接吻照被发到了网上,被周边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与家里断绝了往来、没了经济来源,然后—— 顾悉受不了了。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怎么吃得了这种苦? 顾悉一天天看着关寄年,不知是由于外人的指指点点,还是因为实在相处了太久,突然就倦了。 这一场戏,正发生在主角两人刚刚大四毕业,初入社会时。 接近晚上七点,狭小逼仄的会议室显得有些凌乱。 顾悉坐在座位上,看着手中的文件。 “小顾,等会让记得收拾一下水杯,扫扫地,”总监临走前,笑呵呵地对他说,“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帮公司做点事,总比回去搞同性恋好,不是么?” 前一天晚上,不知谁把他同关寄年拥吻的照片传到了公司的公共邮箱里,等他发现时,已经在公司上下传了个遍。 顾悉脸色煞白。半晌后,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好。” “这才对嘛。”总监笑了笑,走了。 ‘啪’,会议室的门被带上了。 下一刻,顾悉脸上的笑容褪的一干二净。 他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顾悉背光坐着,看不清表情,但无端显得阴鸷。 初入社会的年轻人,都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他的西装和衬衫熨的笔挺整洁,单从外表,丝毫看不出生活的窘迫。 这西装和衬衫是关寄年的杰作。 昨天下午下班后回去时,关寄年正在熨衣服,廉价熨斗的水一滴滴往下滑。顾悉往下看了看,竟然看到——熨斗底下,垫着自己的吉他,不知是放错了还是怎么的,那水一点点滑到吉他上,此时吉他已经完全不能弹了。 当时,顾悉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的火。他漠然地扫了关寄年一眼,从那时起到第二天离家,一句话都没同关寄年说。饭桌上,关寄年给他夹菜、屡次想逗他说话、同他道歉,都被顾悉无视了,最后,关寄年也讪讪住嘴。 但今天早起时,他的西装和衬衫还是工工整整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桌上摆着温热的早餐,便签写着‘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早餐还是要吃的。吉他我会再买一个,对不起。还有……’ 后面的一小行字被黑笔划掉了,顾悉也懒得去深究。 再买一个?顾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买得起么。 顾悉穿上西装,把早餐全倒掉,出了门。 …… 思绪回笼。顾悉看着会议桌面上的水杯,又看了看身上笔挺的西装。 西装并不贵,是他以前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牌子,也就关寄年小心翼翼地熨着、叠着,才勉强入了他的眼。顾家因为他和关寄年谈恋爱,和他断了来往,没了经济来源的生活,已经整整持续了三个月。 财政赤字,下水道漏水,房租到期。 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本幻想过的美好的同居生活,变成了廉价的西装、家具上的霉点、逼仄阴暗狭窄的出租屋。 顾悉攥紧了拳头。 他想起了佝偻着背熨衣服的关寄年,想起了总监的嘲笑,想起了同事的指指点点。 些微的光里里,青年脸色沉的可怕。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突然,傅燃伸手,把桌面上的水杯全都扫到了地上。 “凭什么?”他盯着一地的狼藉,压着嗓子,不知在质问谁,“你们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就因为他和关寄年在谈恋爱? “我受够了。”傅燃面色沉沉,一字一句道。 在那一片混乱中,他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顾悉一怔,眼神中浮现一丝挣扎。但那丝挣扎迅速被庞大的愤恨、不满所取代。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一个名字。 ——徐落雪。 他眯了眯眼,平复下心情,按了拨号键。 “喂?”他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温柔极了,好似刚刚发脾气的人并不是他,“徐小姐,下班了吗?一起吃个午饭吧。” 对面的女孩显得受宠若惊极了,一连声说好。 这个镜头的最后,停顿在顾悉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温柔又冰凉,缱绻又冷漠。 2 这一整场戏的镜头较多,从早上一直拍到了中午。 “好,很好。”李延看着回放,说,“过了。” 他看了看表,说“岑年也快来了,你们准备一下,拍决裂的那一场。” 正说着,岑年就走了进来。 岑年睡了个懒觉,虽然宿醉有点头疼,但总体来说,精神状况还算不错。他走到李延和傅燃面前,犹豫了一下,先是同李延打了招呼,再对傅燃随意笑了笑 “前辈好。” 说完这句,他就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看剧本。 一副并不想与傅燃过多交流的模样。 傅燃注视了他半晌,也收回视线。 他看着剧本,不知怎么的,好半天都没能看进去。 他想起了昨晚,岑年说的那句话。 “我有点讨厌你。”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有点’? 应该是‘非常’吧。 顾悉回家越来越晚了。 他总说要加班,关寄年打电话过去时,公司却说他早走了。 没有理由的晚归,钱包里的两张音乐剧票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还有—— 关寄年蹲在二手洗衣机前,从混在一起的袜子、内裤中,挑出了顾悉的衬衫。 衬衫和西装比不得其他,他一直都是手洗的。 关寄年拿着衬衫,一怔。 衬衫领口,有一个鲜明的口红印。 逼仄阴暗的出租屋内,只开着一盏时有时无的白炽灯,二手洗衣机发出笨重的轰隆声,椅子腿断了半截,不尴不尬地贴墙靠着。关寄年爱干净,所以虽然生活窘迫,倒也还算整洁。 关寄年垂下眼睑,注视着那口红印。 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关寄年的眼睫半垂着,即使在自己的家里,他也习惯了不动声色、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情绪。唯有微微颤抖着的眼睫,告诉了观众,他的内心并不如表情那样平静。 他的眸色很浅。 瞳孔色泽浅的人,容易给人薄情的感觉,但岑年却不是。他的瞳孔接近淡琥珀色,给人的感觉十分天真、心无芥蒂,一眼就能看到底,浅薄的讨人喜欢。 而此时此刻,那双浅色的眼瞳却不是这样。它里面堆积了过多的情绪,难过、悲伤,痛到了极点的木然。 浅淡的琥珀色在穿过窗帘、熹微的目光里,几乎是颤抖了起来,但那颤抖只持续了一瞬。像是沸水冷却、结冰,一切沸腾的情绪渐渐隐没,多年的爱意在一层层洗刷与漂洗过后,变成了—— 麻木,释然。 他像是个被卡着脖子的囚徒,知道这么一直走下去、坚持下去,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但是,那生机实在是太远、太渺茫了,有时候,反倒不如利落的死亡来得更加痛快。 而现在,铡刀落下了,束着脖子的绳索收紧了,那害怕了许久、担忧了许久的死亡……就要来了。 ——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痛。 关寄年垂下眼睑。 镜头外,李延注视着画面中央的岑年,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与副导演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异的神色。 岑年演的有点太好了,甚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虽然,岑年一直以来的表现都不错,但这次的表现却几乎不可思议了。那不仅仅是演技能达到的高度。 岑年和角色相融的很好。 镜头里,这个压抑的镜头仍在继续。 关寄年握着衬衫,停顿了半晌。 然后,他闭上眼睛,笑了笑。 “顾悉,”关寄年捂住眼睛,喃喃道,“我知道你受够了。” “我也……”他吸了吸鼻子,说,“我也累了。” 不是看不出顾悉的敷衍。 但他一次都没有问,没有去责备。也许,就连他自己也在等,等待一切结束的那一天。 关寄年握着衬衫,站了起来。 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像是一时忘记了自己这是在哪儿。然后,他把衬衫放在桌上,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书桌上的几本专业书收好,自己的衣服清出来,电视柜上、出去旅游时拍的合照拿出来。 搬进来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一转眼,就要离开了。 顾悉六点下班,虽然他不一定准时,但他最好还是动作快一点。 衣服来不及仔细叠,就全塞进了行李箱,书本四零八落地插空放着,关寄年把相框塞进行李箱,拉起了拉链。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的戒指。 戒指是银白色的,素净极了,也很便宜。是开始同居的第一个月,顾悉送给他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也一直戴着。 关寄年吸了吸气。 白炽灯的光越来越微弱,接近傍晚了,熹微的夕阳从不遮光的窗帘里透进来。 关寄年伸手,缓慢而坚定地,把那枚戒指脱了下来。 到此时,他眼中除了疲惫,已经空无一物了。 他把戒指放在茶几中间,和钥匙一起。 然后,他拖着行李箱,站起身——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门被推开了。 是傅燃。 顾悉似乎提前下班了,手肘上搭着西装外套,领带松了一半。他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推开门。 “怎么了?”顾悉显得有些诧异,他下意识笑了笑,“这是……” 他看清岑年的状态后,顿了顿,问 “要出差?” 岑年摇了摇头,低声说 “我走了。” “哦,”顾悉定定地注视着他,勉强笑了笑,问,“什么时候回来?” 关寄年也笑了笑,说 “不回来了。”短短的一个下午,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微仰着头看向傅燃,倦怠、无力,曾经的喜欢与渴盼都被磨得一干二净了。 顾悉瞳孔紧了紧,脸色阴沉地可怕。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用那种难言的眼神注视着关寄年,而关寄年也无动于衷地回视他。 “好,好,”顾悉点了点头,他像是气急了,又像是嘲讽地点了点头,嗤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别过两天又哭着……” “你放心。” 关寄年这回笑了笑。 他的表情释然,是那种完全心无芥蒂的释然,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十六岁,成了那个第一次和顾悉见面的少年 “我移民去y国,不会回来了。” 他说。 顾悉紧紧盯着他。 他的视线从关寄年的脸上,移到了关寄年的手。左手的无名指空空荡荡,并不见戒指的痕迹。 “……” “你敢。”他盯着关寄年,一字一句道。 关寄年扯了扯嘴角,笑容很快淡了。他现在反而一点也不顾忌顾悉的面子了,漫不经心道 “我为什么不敢?” 关寄年不欲与顾悉再多说什么。他低头,拉过行李箱,往外走。 突然,顾悉在他身后问 “去y国干什么?” 顾悉在他身后,嘲讽地笑着说“许宣怡在y国留学,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她?” 关寄年皱了皱眉。 “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转过身,按照台词写的那样,说“我去y国是为了深造,怎么会——” 台词说到此处,卡了卡。 他本该说‘怎么会跟许宣怡有关’的。 但是…… 正是余晖渐收的时分,夕阳几乎残忍地一点点敛去,而那最后一丝迸发的亮光,如同将熄未熄的火苗,把傅燃的轮廓与眼神照亮。 这一幕的顾悉,本该是凶狠的、暴戾的,他对关寄年除了爱,还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占有欲。而这种感情在被这样恶意催化时,就会转化为刀,把两个人都伤的鲜血淋漓。 但此时的傅燃却不是那样。 这时的镜头特写在岑年身上,李延和副导演看不到傅燃的表情,但岑年看到了。 傅燃的眉头微微蹙着,面上还是属于‘顾悉’的凶狠,但眼神却与表情完全割裂开了。 温柔,难过,脆弱,那深褐色的眸子软成了一片海洋。像是在看着什么很珍惜的东西,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软肋与弱点都亮了出来、又把最锋利的刀交到了岑年手上。 第30章 试探【一更】 不, 不对。 岑年想。 他定定地看进傅燃眼里。炽烈的夕阳在此处沉淀成一种略显浅淡的颜色, 那里面的锋利与灼烫被一层又一层地滤去, 只留下一点最柔软的暖色, 认真而温柔地看着他。 岑年心里涌上了点莫名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 想再去琢磨时,傅燃的眼神却已经褪去了。 傅燃平淡地注视着岑年,与以往也没什么分别。 好像刚刚那点甜到不可思议的温柔, 全是岑年的错觉。 是刚刚的光线太微妙,自己看错了?岑年琢磨着这个问题,注意力完全跑偏了。 两秒后,岑年举了举手,喊 “抱歉, 我忘词了。” 李延十分惊讶。岑年这场戏到此为止的状态都非常好,从开拍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忘词的问题,怎么突然就忘词了?虽然很惋惜,但没办法, 这一条的确是废了。 后来又拍了两次, 这场才勉强算是过了。 但第二次和第三次, 岑年和傅燃的状态明显都没有第一次好,甚至没有之前许多戏的状态好。 李延看着他们好半晌, 摇了摇头, 让他们各自回去反思一下。 岑年回到酒店房间, 收到了李延微信 “你跟傅燃闹矛盾了?” 这问题, 他还真有点不知怎么回答。岑年想了想,随便说了两句,就退出了微信,关上了手机。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回想着重生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天,到后来搬家,开拍,进剧组,住院…… 傅燃的态度不对,很不对。 上辈子,傅燃对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可以说是很冷漠的了。他甚至很少笑,也更加沉默,除了拍戏与钻研剧本、电影,就是偶尔下下棋,是个沉默到几乎无趣的年轻人。他曾经亲眼看见他直白地拒绝了一位很有资历的导演的邀请,说的话也十分不留情面。 但这辈子,傅燃明显要成熟了不少。整体上变化不大,但笑容多了,人也更难琢磨了。 而且,他对岑年的态度,的确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是自己一直当局者迷吗?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对的细节,岑年一个都不曾发现。 岑年盯着天花板想了好半天,却一个线头也理不清,心里一团乱麻。 他皱着眉翻了个身,‘啧’了一声,揉了揉头发。岑年看了眼表,干脆爬起来,把手机和房卡往兜里一揣,出门去了。 “喂?” 岑年边下电梯边拨通了一个电话“顾晏,有空没?请你喝酒。” 顾晏显然也是闲的,几乎没多废话,说了个地址。 两人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馆碰头。 岑年仰了仰头,看这餐馆,从头到脚都透着‘养生’两个字儿,飘来的热气里带着鸡汤和红枣枸杞的味道。 “没办法,”顾晏挠了挠头,“真要去喝酒,傅燃能把我活活撕了。” 实际上,岑年约他出来这件事,他已经悄悄给傅燃说了。顾晏也不是傻子,刚认识没几天的小孩儿和多年的哥们孰轻孰重,这他还是知道的。 更何况,岑年大半夜的突然约他出来,总不能是因为看上他了吧? 多半与傅燃有关。 两人在窗边的雅座坐定,服务员上了两壶龙井后躬身退去。 岑年右手提起茶壶,左手扶着右手,给顾晏斟了一杯茶。倒茶时,他特意观察了一下顾晏的表情。 唇角抿的紧,眉头僵着,鼻尖微耸。顾晏对他笑了笑,看似随意,眼角眉梢都藏着不安与探究。 ——顾晏显得很紧张,且心事重重。 岑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轻笑两声。 岑年是什么人? 寄人篱下着长大的孩子,总是很会看人脸色。除此之外,他的本职是演员。 在他面前,顾晏那些不大入流的伪装与演技,实在是不太够看。 这也是他选择约顾晏出来,而不是直接试探傅燃的原因。 傅燃城府深,远比顾晏要更难琢磨、更难抓住把柄,而顾晏却不同。 这次见面的事情,傅燃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顾晏肯定是第一时间告诉傅燃的。 他甚至可以猜到,顾晏正紧张握着的手机,打开的一定是与傅燃的微信对话框。 那么,现在—— 岑年与顾晏随意说了些话。岑年一直很会和人聊天,又专挑顾晏喜欢的话题聊,从dota聊到了世界杯,两人甚至还各自举了举茶杯,轻轻一碰,庆贺ig夺冠。 距离无形间就拉近了不少。岑年眼睁睁看着顾晏神态越来越放松,紧紧闭着的闸门也开了一道缝隙。 时候差不多了。岑年想。 “顾晏,”岑年看向顾晏,笑了笑,不经意问,“傅燃最近变化这么大,你是不是不大习惯?” 岑年是演员,即使心里藏着几千道沟壑、小心思山路十八弯回环曲折,面上也是不动声色的。他的眸色浅,两眼弯弯,唇形带笑,看着天真而胸无城府,是个能让人卸下防备的长相。 而且,他声音软,是刻意调整过的、闲聊时有点懒散的嗓音。 顾晏听的亲近,在加上岑年这话,与他近来心中的苦闷不谋而合。 顾晏喝了口茶,叹一口气,他看着岑年,那句‘是很不习惯,我快给闷坏了’几乎就在嘴边。 突然,他的手机震了震。顾晏低头一看,是傅燃发来的。 “小心别被岑年套话了。” 顾晏一怔,昏沉的大脑一醒。 ……傅燃这句话发的太及时了。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要被岑年套话了。 顾晏咬了咬牙,警觉地看了岑年一眼,反问“傅燃最近变化大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顾晏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是你与傅燃没认识多久吧,他这人,不是一直就这样吗?” 顾晏到此时才转过来脑子。 要是他刚刚回答了‘的确很不习惯’,岂不是默认了傅燃变化很大?这小孩儿说的话看似简单,里面暗藏的机锋与弯弯绕绕,竟一点也没少。 一击未中,岑年也不气馁。 他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想错了。” 两人各自喝茶,又闲聊了两句。 然而,这之后,顾晏的警惕心又竖起来了,且城墙越磊越高。 他生怕被岑年套话,到后来,摸不清楚的问题,就一概回答‘不清楚’‘不知道’,或者干脆不回答。 一直到八点半,两人的话题没有任何进展,时间也差不多,就各自道了别。 这么一顿茶喝下来,岑年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顾晏打量着他略显失落的表情,心里得意极了,打算回头就跟傅燃炫耀、并以此为由让傅燃还人情。 顾晏开了车,把岑年送回酒店。 下车后,岑年进了大堂,却没急着上电梯。他回头,看见顾晏的车停着,没立刻开走,像是车主在同谁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一直到顾晏的车拐过拐角,消失在视线里,岑年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浅琥珀色的眸子,在酒店走廊的壁灯照射下,微微闪着光。他像是只眯着眼、盘算着什么的猫咪,但比起猫,他的眼神又更锋利了些,藏在肉垫里的爪子也更尖锐了些。 上辈子,很多杂志与媒体都拿‘猫系’和‘年下奶猫男友’来形容过岑年,认为他是那种有点小心机、但更多的是软萌可爱。 其实不是。深入认识过岑年的人都会知道,这只所谓的小猫咪,其实只是故意藏起了爪子,收起了獠牙,缩着耳朵装出乖巧可爱的样子。但实际上,比起无害的猫咪,更像是…… 装成猫咪的虎崽。 岑年走进电梯,眉眼间冷淡而乏味。他与反光镜里的自己对视半秒,想,顾晏还是太天真了点。 不过也是,顾晏才二十出头,比起实际上二十八岁的他,会落了下风也是正常。 岑年笑了笑。 这么一顿饭下来,他看似毫无收获,任何信息也没能得到。但是…… 岑年的问题,顾晏想必也会一一反馈给傅燃。 包括他问的那句‘傅燃最近变化很大’。 这句话的意思多了去了,可以说是这个星期、比起上个星期变化大,也可以说是现在的傅燃、比起上辈子这时的傅燃变化大。 全看听这话的人如何理解了。 如果傅燃清清白白,的的确确是二十四岁的傅燃,肯定是第一种理解。 如果不是…… 无论如何,傅燃肯定会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无论是疑惑也好、刻意的伪装也好,从傅燃的所作所为,岑年就能得到他想知道的信息。到时候,他只需要观察与试探,就足够了。 这么大半个晚上,他看似一无所获。 实际上,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开始,岑年早就占尽了先机。 只是顾晏并没有发现罢了。 那么—— 傅燃,会怎么反应呢? 岑年眯起眼睛,笑了笑。 《不寄他年》中有一段戏,是要飞往y国取景的。 关寄年在与顾悉分手后,去y国留学了,而后顾悉追去y国纠缠不休,把关寄年心里的最后一丝爱意也磨的一干二净。 这段戏本来安排在靠后的地方,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岑年却接到了李延的电话,说取景地出了些变动,在约定的时间用不了。 所以,计划提前,今天就要飞y国。 岑年倒是没什么所谓。 他想了想,问“那傅前辈呢?跟我们一趟飞机走?” 他问这话也是因为,傅燃和他们的咖位明显不同。为了避免什么接送机的问题,傅燃有时是坐自己的私人飞机走的。 “这个……”李延问了问副导演,说,“他回b市有点事,昨晚连夜走了,到时候直接从b市飞y国。” “哦,好的。” 岑年一怔。 傅燃回b市了?昨晚就走的? 什么事情这么急,白天时还在拍戏,一点响动都没听到。 他心里揣着些事,心事重重地下楼吃早餐去了。 下午三点,b市。 傅燃订的飞y国的机票是晚上七点起飞。还有四个小时,他决定先回家歇息一会儿。 又是整整两天的连轴转,即使是他,也有点累了。 不过…… 傅燃看着挤满了各种报纸的信箱,揉了揉太阳穴。 临走前忘记提醒送报纸的人停送,整整一个月的报纸积在一起,看着有点不大舒服。 傅燃打开信箱,把报纸一一取了出来。 突然,在层叠的报纸间,一个张纸卡轻轻滑落。 傅燃一怔。 他俯身捡起了那张纸卡,还以为是什么小广告。谁知,拿到手里才发现,并不是广告,还挺正式的,像什么邀请函。 傅燃看了看纸卡题头的署名。 岑年?这是寄给岑年的,怎么会投到他的信箱里? 傅燃眸中漾起一丝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 他饶有兴味地往下看—— 笑意僵在了嘴角。 第31章 于琳【已补齐字数】 1 这是个很浪漫的国家。 由于时差, 下飞机时, y国这边刚好是午后两三点。 这国家历史悠久, 路边的建筑都上了些年头。天空水洗一样的蓝, 广场上飘着彩色的小旗子, 白鸽一步步走, 拿着烟斗的老人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报纸、还举起烟斗对岑年笑着点了点头,用唇语说‘欢迎你,年轻人’。 岑年微笑着回礼。 方莉莉是头一回出国, 兴奋极了,一直在看着各个商铺大呼小叫。 他们去酒店登记入住,各自回了房间。第一天是给大家倒时差的,第二天再正式开始拍戏。 奔波这么久,大家也累, 方莉莉很快就睡下了。岑年却没睡。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看外面水洗一样的蓝天,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y国了。 上辈子,他还来过一次。也大概是这个时候, 因为拍戏来的。 这辈子的拍摄时间提前了, 上辈子却没有。当时, 拍戏结束后刚好就是影后于琳的生日宴,于琳给他发了邀请函, 他便也去了。 去了才知道, 根本就是鸿门宴。 岑年眸色暗了暗。 这酒店有些年头了, 老式电视机上画面一帧帧闪过。那明暗交替的画面印着岑年的瞳孔, 半晌后,他垂下眼睑,笑了笑。 “我又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岑年撑着下巴,按了按遥控器,换了个台。 非常巧,刚好切换到了一个访谈节目。采访的是一个z国女演员,她在此次奥奖里入围了最佳女演员,是近两年里第一个入围该奖项的z国人。 巧了,就是于琳。 于琳的长相很独特。她并不是那种端庄大气的长相,也不是正统的美丽相貌,硬要说,有点剑走偏锋。颧骨高突,凤眼,瘦,她长得有点刻薄,即使画了很重的腮红也会感觉面色苍白、神情恹恹,看人时也让人感觉阴冷。 但当她笑起来时就不这样了,她是个很会做人的女人,为人处世都很圆滑,八面玲珑。 岑年看了两眼,嘟囔道 “你要倒霉了,大姐。” 还好,于琳并不会听到。不然,她说不定会被这句‘大姐’气个半死。 上辈子,岑年还没来得及怎么报复,于琳和嘉辉娱乐就自己倒台了。重活一次,他说什么也要自己来,把这群人送给他的‘惊喜’一一奉还。 岑年看了眼时钟,给自己定了四个小时后起床的闹钟。 然后,他拉高被子,合上了双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岑年这一梦,正是梦到上辈子于琳生日宴上的事情。 他同于琳既不是一个公司,也没有合作过什么东西,这邀请函给的着实奇怪。上辈子,岑年原本不打算去的,却突然接到了岑家的电话。岑夫人遮遮掩掩地建议他去一趟,说什么既然要在娱乐圈待下去,积累一些人脉也是好的。 上辈子十八岁的岑年,还没来得及看清这群人的真面目,不疑有他,也就去了。 谁知道…… 岑年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有点拘谨地站在人流中央。面目不清的人在他身边说笑攀谈,来来去去,偶尔有人朝他投来奇怪的视线。 方莉莉没有邀请函,进不来,而他猝然被扔进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只觉得尴尬极了。 他松了松领结,端起一杯果汁,想去角落坐着,等差不多到点了就走。然而,刚走没两步,被人群包围着的于琳竟然走到了他旁边。“小帅哥,”于琳笑了笑,说,“看你表情不大高兴,不会怪我这个做主人的怠慢了吧?” “没有。” 岑年摇了摇头。 他看着于琳,一时弄不清这人是什么意思。于琳的香水味道有点刺鼻,而且,她一过来,许多人也跟着过来,一下被这么多人围观着、评论着,岑年有点不大适应。 他微微蹙了蹙眉。 “哇,”于琳十分自来熟,看见他皱眉,委屈而夸张地道,“还说没有?一看就是在心里埋怨我吧。” 周围的人也笑着调侃他,说他害羞、腼腆。 “真的没有,”岑年只能展平眉头,微笑着说,“只是觉得有点闷。” “闷?”于琳转身,嘱咐侍者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 然后,她转回来,看着岑年手里的果汁,小声抱怨道 “是这里的酒不够多,入不了岑少爷的眼?” 岑年一怔。 她认得他,现在又过来做出这个样子,难道是想讨好他,借此从岑家那里得到好处? 他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没有,是我酒量不好,怕出了丑。” “来,岑少爷,”于琳从侍者盘子上端过一杯香槟,递给他,说,“就当是给我这寿星一个面子。” 旁边的人也纷纷笑着起哄,说是。 岑年被吵得头晕,没办法,只得接过香槟,和于琳碰一碰杯,喝了。 于琳又调侃了两句,转身离去。 岑年又端回他原本的果汁,慢吞吞地挪到角落去窝起来。 没多久,突然进门处传来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往那边涌。 岑年看了一眼。 果然,傅燃来了。傅燃走到哪儿都是被众人追星捧月的,但他本人冷淡的可以,有时甚至连礼貌的微笑都欠奉。他只接过于琳的香槟,却没喝,视线四处逡巡了一圈。 岑年一怔。 他垂下眼睑,下意识地喝了口果汁。 傅燃在找谁?谁这么幸运? 唉,反正总不会是他。 岑年有点沮丧地想着,又多喝了几口果汁。 他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喝到第三口果汁时,突然感觉到有许多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怎么回事? 岑年顿了顿,抬头。 傅燃站在他面前。 岑年“……?” 他怔了怔,迅速调整好表情,笑了笑“前辈好。” 他那时实在是太喜欢傅燃了,虽然已经一起拍了很久的戏,靠的这么近时,还是有点口干舌燥。 傅燃点了点头。 人来人往的大厅,灯火通明,他们这片却很安静。 傅燃沉默了半晌,说 “你好。” 岑年笑着‘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傅燃还是没说话。岑年觉得有点奇怪,犹豫了一下,问“前辈,有什么事情吗?” 傅燃抿了抿唇。 他的视线往四周扫了扫,低声说 “如果有人给你递酒,别喝。” 岑年点了点头。 于琳似乎正在找傅燃,她看向了这边,颇有点要走过来的意思。傅燃蹙了蹙眉,说了声‘失陪’,便离开了。 岑年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傅燃……于琳给他递了酒,而他喝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事实证明,是他太天真了。 …… 岑年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 梦里上辈子、于琳生日宴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睁开眼,岑年不免有些恍惚,但他没来得及恍惚多久,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把岑年的思绪打断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距离他睡下,不过三个小时,怎么闹钟就响了? 不,不是闹钟。 岑年有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间歇性的起床气发作了,他按了接通键,没好气道 “什么事儿?” “刚起?” 魏衍显得有点惊讶,“你们飞机晚点了?” 他看到的消息是,岑年早上八点的飞机,他算着这会儿差不多该醒了。 岑年闭了闭眼睛。 接近六点,房子里没开灯,窗外的夕阳染着层好看的浅紫,曲调轻快的风笛声从窗边传来。 岑年缓了缓,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起床气好不容易消了。 他笑了笑,说“是,晚点了。魏大少爷还记得我这号人呢?” 他这就是在调侃了。 其实,成年人的交往,好几个月不联系是正常。不过他们经常习惯互怼,也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 “之前被强制遣送乡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魏衍显得有点丧气,“我断网出来,才发现那群人竟然敢搞你,我——” “行了。”岑年笑了笑,“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吴端阳都蹲了有一会儿了,没事。” 两边一时沉默。 魏衍顿了顿,提议道“咱们见个面吧。” “行啊,”岑年说,“等我回国,去找你?” “就现在吧。”魏衍说。 岑年以为他在开玩笑“我在国外呢,你飞过来找我?” 魏衍说“你开窗。” 岑年“…………” 他打开窗,看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脑袋,顶着一头奶奶灰。魏衍在楼下,又酷又拽地仰头看着他。 岑年大学提前一年修完的学分,比魏衍毕业要早。 魏衍现在还在读书,不过,偶尔被家里赶着去各地学习处理一下企业事务。比如现在,刚好是暑假,他刚从乡下出来,就被差遣来y国分公司帮忙。 岑年随便收拾一下,就下了楼。 魏衍正站在大堂门口等他。看见他来,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魏衍有点不对劲儿。 根据多年相处的经验,岑年这么判断到。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魏衍,发现他似乎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呢 岑年没想明白,一头雾水地跟魏衍上了车。 等红绿灯时,魏衍看了看窗外,手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状若不经意地问他: “花收到了吗?” “……花?” 岑年有点懵,“什么花?” 魏衍以为他在装傻,脸色一黑。 “……不喜欢就算了。”魏衍嘟囔道。 然后,红灯时间过去,车流开始缓缓前行。岑年追问了两句,魏衍也不再回答,似乎不乐意多说了。 岑年觉得很奇怪。 魏衍这是怎么了。 除此之外,他发现魏衍今天穿的竟然有几分正式。与以往的polo衫不同,他竟然规规矩矩地穿了西装,打了领带。 这是刚谈完生意,还是怎么的 他们进了一家西餐厅。岑年抬头看了看,“sugar”,这餐厅的名字还挺奇怪。 此时岑年并不知道,在魏衍的口袋里,有着一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 盒子里躺了一枚戒指。 从机场出来后,傅燃看了眼表。 “先吃个晚饭,再去酒店吧?”李阳提议道。 他们的酒店位置有点偏,周边吃饭的地方不是很好找。傅燃点了点头。他有点心不在焉。 说很不高兴吧,倒也谈不上。李阳一直跟在傅燃旁边,对他的情绪也很猜不透。 也谈不上悲伤或者愤怒什么的,傅燃就是单纯的在走神。 甚至在上飞机的时候,他的登机牌差点都忘了换。 但明明在昨天,傅燃还好好的。所以,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阳一颗八卦的心蠢蠢欲动,但毕竟那是傅燃的隐私,他也不适合多问。 “去哪儿吃?”傅燃又走神了一阵,问他。 李阳打开提早找好的攻略,从里面挑出一家好评很多的餐厅,说: “燃哥,就这家吧,我上飞机前就提前订了位。” 傅燃点头。 他对吃的倒是无所谓,就随意扫了一眼。 ——‘sugar’ 这名字有点怪。 2 魏衍有点奇怪。 根据岑年对他多年的理解,魏衍此人,极度厌恶穿正装。上中学时他春夏秋冬都穿运动服,偶尔让他穿一次礼服校服的衬衫,他能黑着脸不高兴一整天。 所以,这样的魏衍,又为什么要穿着西服、打好领带,每一颗扣子都扣的规规整整? 是有什么很重要的生意要谈?谈完直接来约他吃饭? 岑年揣测着,跟魏衍走进了那家名叫‘sugar’的西餐厅。 不过,魏衍这奇奇怪怪的态度,总让岑年感觉魏衍是要恶作剧。高中的时候,魏衍有次也是这么神神秘秘的,问他什么都不说,结果第二天,岑年登上了游戏,才发现魏衍昨天登录他的账号,一不小心把他的装备全融掉了。 这时魏衍的表情,跟那会儿一样。紧张,忐忑,还不断地打量着岑年的脸色。 总感觉没什么好事儿。 岑年摸了摸下巴。 也许是因为y国人实在少,正是饭点,这家名叫sugar的餐厅里却没什么人。乐队正在演奏一首当地的民谣,灯光昏暗,气氛是挺好的。 他们在靠窗的雅座上坐下。 这家餐厅的位置很高,在二十八楼。从窗外可以看到一整个城市的灯火,夜色温柔,灯火明亮,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夜晚,以这么一种略显奇妙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岑年收回视线。 侍者上了餐前甜点,岑年边吃布丁,边与魏衍攀谈了两句。 上正餐前,魏衍顿了顿,突然问他 “咱们认识也有不少年了吧?” 岑年一怔。 他就着夜色往去,魏衍的眼神少了几分戾气与吊儿郎当,平添一丝温柔和认真。 岑年思考了一下,想出了一种可能性 “对,认识了七八年吧。” 魏衍点了点头,说 “所以,我……” “你要借钱?”岑年试探着问。 “……” 魏衍的脸色顷刻间黑了下来。 他把刀叉一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凶巴巴地问 “岑年,你小子什么意思?我会穷到要问你借钱?!” 岑年缩了缩脖子。 说实话,他和魏衍熟到这种程度,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魏衍这么正经? 难道…… 岑年突然就想到一种可能。 魏衍看他这样子,接下来的话也骂不下去了,只得悻悻作罢。正餐上了,两人陷在各自的心绪里,都没有说话。 岑年看着桌上的烛光,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一团乱麻。 ……他不是迟钝,是真没往那方面想。 他和魏衍当了七八年的朋友。 魏衍交女朋友的时候,他还帮忙递过情书。魏衍和女朋友打啵儿的时候,他还帮忙望过风。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什么该见的不该见的全都见过了,丑态、黑历史也各自参观目睹了不少。 怎么好好的朋友,说弯就弯? 岑年看着魏衍忐忑而紧张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是他最不希望的一种结果,但它显然是真的。 岑年对魏衍熟悉的很,光看个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他重生回来之后并未留意过这方面。 “……” 气氛安静,悦耳的苏格兰民谣还在继续。 岑年握着银勺,犹豫了一下,说 “魏衍。” 魏衍耳朵抖了抖,抬起头看向他,没好气地问 “怎么?” 岑年低头舀了勺汤,很淡地笑了笑,说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的。我喜欢傅燃。” 他低着头,没去看魏衍的表情。 岑年知道这话说的有点残忍,但他别无选择。 岑年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以前是他没往这方面想,也就没注意自己的言行。至于现在……既然不喜欢魏衍,这话还是早日说清楚的好。 魏衍僵了僵,说 “我记得。” 说完这句,他用难言的眼神打量了岑年半晌。 苏格兰民谣还在缓缓流淌着,空气中的温度却在一点点下降。 岑年放下勺子,抬起头,想说点什么。 但他看着魏衍,接下来要说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魏衍说。 岑年一怔。 ——明灭的烛火光亮下,魏衍的眼神很认真,也很郑重。 魏衍知道自己将要说什么,也知道他将要得到什么答复,但他还是决定说出口。 他只身一人、奔赴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 “我……” 岑年说了这个字,接下来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心头巨震。 岑年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压抑、酸涩、哀恸,无数种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 恍惚间,岑年看着这样郑重认真的魏衍,竟仿佛通过魏衍那双眼睛,跨越了数年光阴,与多年前的自己遥遥对视一眼。 上辈子的他,是不是也这么看着傅燃? 岑年放下了银勺,抬起头。 魏衍也同他对视。 半分钟后,魏衍笑了笑,问他 “你猜到了吧?我要说的。” 岑年沉默片刻,点头。 岑年突然意识到,上辈子的自己,远远比不上魏衍。 那时的他,远没有魏衍这样坦荡坚定。他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失败,因为失败意味着放弃。 而他不愿放弃。 岑年垂下眼睑,唇角抿紧。 魏衍沉默地注视了他片刻,站了起来。 背景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乐队的人很会玩,应景地演奏起一首关于爱情的民谣,曲调轻快而动人,把气氛烘托的暧昧极了。还有别的客人在吹口哨、鼓掌。 但这阵热闹的中央,魏衍与岑年的表情却都不轻松。 魏衍从口袋里拿出天鹅绒的小盒子,单膝跪下。 “岑年,”吊儿郎当了大半辈子的魏衍,这一刻认真极了。他仰头看向岑年,说,“我喜欢你。” 他明明浑身都有些僵硬,是紧张的。但这话说的却一点也没磕磕绊绊,动作也没出错,不知是私下排演了多少遍。 “我,”魏衍看着岑年的表情,一时也有点慌了。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能嫁给我吗?”岑年怔怔地看着他。 魏衍仰着头,认真地回视他。 岑年的眼眶红了。 他表情与刚才没什么分别,只有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起哄声与口哨声更响。 旁观的客人们似乎以为岑年是被感动哭的,他们都在起哄,在喊着各种各样的祝福,在为这对年轻的异国情侣感到高兴。 ——他们看起来十分相配。 年纪相近,同样的英俊帅气,对彼此极为熟稔,交谈的氛围也极好。 这两个人单是站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养眼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侣,也即将变成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整个餐厅都沉浸在一种热闹而喜悦的氛围里。 除了站在门口的人。 他很高,相貌英俊,是个惹人注目的长相。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笑着、闹着,为中间的两个人祝福。 但这位客人却没有笑。 透过层层人群,傅燃的视线定格在岑年身上。 岑年在哭。 很感动?应该是的。傅燃想。 多年的爱恋即将开花结果,任何人都会很感动。 更何况,岑年那么喜欢这个人。 整整十年,这是岑年自己说的。岑年的每一次喜怒哀乐,情绪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是因为这个人。 这个叫魏衍的男孩,怎么运气这么好。 ……好到让人有些嫉妒。 傅燃沉默片刻,摇头,笑了笑。 他转过身,迈步向餐厅外面走去。 他的小朋友要结婚了,傅燃想。 该送点什么新婚礼物呢?不过,他送的礼物,岑年未必会喜欢。 毕竟岑年那么讨厌他。 门口的侍者正为这对新人感到由衷的高兴。突然,他转了转视线,看见一位往外走的客人。 侍者愣了愣,上前去招呼。 “抱歉,先生,”他用不太熟练的英语问那位客人,“您身体不舒服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傅燃温和地笑了笑,说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并没有感觉身体不适。” 那侍者却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 侍者是个热心人,他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夸张地说 “请您不要逞强,我很乐意为您帮助的。” “人都是有病痛的,何必为此感到羞涩?” “因为……上帝啊,您都这样了。” 傅燃一怔。 他看了看玻璃的反光,这才反应了过来。 ……也难怪侍者会如此大惊小怪。 他的脸色苍白极了。 镜子里的他,额头布满冷汗,唇角抿紧,虽然勉强笑着,眼神却茫然无措。 简直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最避之不及的噩梦—— 成真了。 “抱歉,魏衍。” 眼泪仍在不断往下淌。 但岑年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没有接过戒指,而是低着头,很认真地看着魏衍,说 “谢谢你的喜欢。” “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被你喜欢。” “但是,我不能接受。” 周围的宾客听不懂普通话,但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微妙。 四周都静了静。 魏衍沉默了片刻。 “嗯,我知道。” 他也认真地看着岑年。 互相开了大半辈子的两个人,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难得的一次认认真真、没有插科打诨的聊天,竟然是这样一个内容。 魏衍把盖子合上,站了起来。 “祝你幸福。”魏衍说。 也许是因为提早有心理准备,他并没有显得十分难过。 “也祝你幸福。”岑年垂下眼睑。 他吸了吸鼻子,问“魏衍,我还是你朋友吗?” 魏衍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不然呢?你还想当我的谁?当我儿子?” 岑年“……” 满心的难过被魏衍这么一打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魏衍没给他留太多思考的时间。 “这西餐果然吃不惯,正装穿着也难受,”魏衍一边扯了扯领带,对岑年说,“咱们转移阵地吧?” “去哪儿?”岑年问。 “外面有个夜市摊,便宜,一百块能吃一个晚上。走吗?” “……走吧。” 于是,宾客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对‘情侣’,先是交换戒指失败,本来应该决裂了。 结果,他们肩并肩——嗯,去外面吃烧烤去了? 所以,这求婚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岑年和魏衍需要考虑的。 他们间的气氛短暂地尴尬了一瞬间,但毕竟是七八年的关系,随意对骂了几句,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当然,要完全像以前一样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情,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抹平的,只有等时间慢慢地去洗刷一切。 岑年和魏衍走进夜市,走进熙攘的人群。 像是少年时无数次晚自习逃课出去时一样,他们的在烧烤摊旁坐下,酒杯里盛着廉价的啤酒。 夜风温柔地抚过。 他们对视一眼,笑了笑,各自饮尽杯中的酒。 第32章 star【一更】 与魏衍分别后, 岑年回了酒店。 他今晚原本计划着去布一下局, 但被魏衍突如其来的告白与求婚给打乱了。 不过,时间还长,他不急。 岑年站在大堂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璀璨, 他看着那光芒眯起眼睛, 想了想,没立刻回房间。他转头,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去。 一楼走廊的尽头,有个乐器室,里面有钢琴、小提琴、萨克斯之类的, 可以供客人借用与演奏。 y国民风自由淳朴, 那么多乐器大喇喇放着, 不怕人偷, 也没人偷。上辈子拍戏时,岑年偶尔也去坐坐, 乐器室经常有人临时凑一支乐队,各地的曲风混在一起,倒也融洽。 走廊也铺着地毯,灯光昏暗, 带着些潮气的古旧味儿涌上来,墙上的油画隐没在昏暗灯光后面。 都这个点了, 乐器室本该是没什么人的。然而…… 岑年的脚步微滞。 隐约的钢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在异国他乡静谧的夜晚, 那琴声安静而温柔地响起, 弹琴的人并不精于此, 偶尔有几个音弹错,但这根本无伤大雅。曲调轻快而浪漫,像是夜晚一阵若有似无的风。 岑年垂下眼睑,有点怔住了。 “star flos。” 他低声喃喃道。 这是傅燃自己写的歌。傅燃虽然是学架子鼓的,但乐理也颇为精通,钢琴弹得马马虎虎,歌曲反倒写了不少。 傅燃写歌纯粹是出于兴趣,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而岑年也只知道这么一首。 star flos,繁星涌流。它并不是一首悲伤沉重的歌。相反,它很轻盈,轻盈的像一朵野花,一阵夏风,一片落叶,一簇雪花。 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歌的存在。 岑年的手轻轻放在木门的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他走神了。 一段回忆顺着琴声,从耳膜一点点流向心脏。 上辈子,傅燃的一次生日,邀请了岑年去他家做客。那时,岑年第一次知道了这首歌的存在。晚饭结束后,也许是喝了两杯酒,傅燃心情还算不错,坐在落地窗边的三角钢琴前,随手弹下了这段旋律。 “这首歌很好听,”岑年记得自己问,“前辈,是即兴创作吗?” 傅燃定定地注视着岑年,半晌后,他温柔地笑着,摇头。 他背后的落地窗外,是一整片灿烂的繁星,皆沦为这一笑容的陪衬。傅燃低声说 “不,它叫star flos。” “star flos?繁星涌流?”岑年愣了愣,“灵感是来源于星空吗?” 那时,傅燃已经搬家了。他从市中心的公寓,搬去了郊外的别墅,电影也很少拍。那栋别墅有一整面落地窗,天气不算差的时候,能看见一整片星空,完整漂亮的像一副画。 傅燃再次笑了笑,摇头。他看着岑年,一字一句道 “灵感来源于一个小朋友。” “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他,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 “小朋友?”当时,岑年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扎着麻花辫、上幼儿园的小姑娘形象。 他笑着提议道“不如……等她长大了,在她的婚礼上弹给她听?” 繁星涌流,意象也是好的。更何况,这曲调悦耳而独特,单听着就让人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用来贺新婚,的确很合适。 闻言,傅燃一怔,沉默地看着他。 “呃,”岑年有点尴尬,以为傅燃不高兴了,他摸了摸鼻子,说,“我随口一说,如果——” “不。” 傅燃摇了摇头。 他眼底慢慢漾起了笑意,温柔而英俊得不可思议。傅燃背对着漫天的繁星,说 “这个想法很好,谢谢你。” “不过……” 傅燃垂眸沉思了片刻,说,“还需要改进一下。” 那天的后来,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之后的某天,傅燃把改过之后的谱子发给了他。 岑年一看,傅燃的所说的‘改进’,竟然是加入了小提琴的旋律。 他看着谱子,钢琴与小提琴的声音在脑海里自行奏响。 这的确是一首适合贺新婚的曲子。 轻盈,幸福,像一句美好而郑重的祝福,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许。 不过,岑年那时没想明白。 为什么……要加入小提琴? “……” 思绪回笼。 记忆里的钢琴声与现实中的钢琴声衔接起来,那曲调从数年前流淌至今。 岑年垂下眼睑,笑了笑,转过身。 不知傅燃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在异国他乡的乐器室,演奏这首曲子。 不过—— 这跟岑年也没什么关系,他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岑年转身,刚迈了两步,却突然听见远远传来几声很低的声音。 他愣了愣。 走廊狭长幽深,传声效果挺好。一点点响动也容易被无限放大,更何况,那两个人的声音并不小。 那两人似乎是从大厅往走廊深处走,伴随着几声低喘与暧昧的叹息,让人不难想象,他们此刻是个什么状态。 岑年皱了皱眉,感到有点尴尬。 此时走出去,势必会同他们撞个正着。他倒是不害羞,只是—— 突然,他耳朵动了动。 狭窄的走廊把声音放大,他听见了一个名字。 “吴端阳真是个傻子,”那个女性的声音娇媚而柔弱,她一边低喘着,一边与身边的人抱怨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坏了我的好事儿。” 岑年一怔。 他略一思索后,低下头,眼底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他没去找,对方反而自己撞上来了。 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去哪儿?”是个男人的声音,他急吼吼地说,“你房间在哪儿?” “八楼。” 男人低咒一声。 “别急,”女人笑了笑,轻声说,“走廊尽头有个乐器室,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所以嘛……” 这个‘所以嘛’拖长了尾音,暗示性不可谓不浓。 岑年没再犹豫,握着门把手,推门进去了。 钢琴声一顿。 傅燃的手停滞在钢琴上方,他看向门口的人。 他的某种闪过一丝讶异,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别的情绪交织着上涌。那短暂的一秒,傅燃的表情几乎是复杂的,他沉沉地注视着岑年。 “……?” 岑年看着傅燃,想去仔细探究,但傅燃已经移开视线,将所有情绪都隐去了。 算了。 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细想。 岑年往钢琴旁边走去,小声说“前辈,可以帮我个忙吗?” “嗯?”傅燃看着他,笑了笑,问,“什么忙?” “帮我——” 傅燃站了起来,而岑年走到他身前。 岑年一边把钢琴盖轻轻放下,一边拽了拽傅燃的袖子。傅燃没有反抗,跟着他走到了放管乐器的柜子前。 岑年打开柜子。很幸运,占据了柜子一大半空间的大号与圆号被借走了几架,空出了不小的一块空间。 岑年原本就骨架偏小,他猫着腰钻了进去,对傅燃招招手,理所当然道 “前辈,进来吧。” 傅燃“……” “等等,”傅燃揉了揉太阳穴,“这不可能——” 他的尾音收住。 他也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响动。 ——那两个人离得很近,马上就要推门进来了。 “吴端阳那人,脑子一直不好使,进去了也是他活该。”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嗓子很粗哑,不怎么好听,又因为陷在欲望里、扭曲的更难听了些。 “哎,”女人的声音就悦耳多了,她低喘了两声,笑骂道,“说他做什么?坏了兴致。” “好好好,不说他,咱们来说说你这个小母狗。” 传来了衣物窸窣、解皮带的声音,然后是女人的喘声与轻喊,男人的闷哼。 “……” 隔着薄薄一层木板,那些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几乎是响在耳边。 有点热。 黑暗的柜子里,只有岑年手机的一点亮光,他开着录音器,把所有的声响都忠实地记录下来。 他的表情也很认真,好像在听的不是别人的床事,而是什么严肃的会议似的。 岑年整个人坐在傅燃怀里。他抱膝坐在傅燃腿间,头顶抵着傅燃的下颌,手中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手机。 柜子的空间很窄,只有这种方式,才勉强挤得下两个人。 岑年猫了会儿腰,觉得脖子有点不舒服,想换个姿势。刚动了动腿,傅燃的声音就闷闷地在头顶响起。 “别乱动。” 傅燃的声音有点紧绷,似乎在忍着些什么。 “……” 岑年有点奇怪。 傅燃身体不舒服?他正想问,却听外面那两人的声音一停。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女人问。 柜子里的两人立刻住嘴。 “哪有什么声音啊,”男人不耐烦道,“野猫吧?” “不是吧,”女人的声音还是有些迟疑,“我感觉……” 岑年的心往上提了提。 听那女人的意思,似乎想再检查检查。 然而,十分凑巧的,窗边传来‘喵’的一声,一只野猫从窗边窜过。 “你看,我说是野猫嘛。” 外面传来‘啪’的轻响,还有些暧昧规律的水声。 显然,女人放下了疑心。 男人的速度很快——各方面的很快,没过几分钟,水声就停了。 岑年挑了挑眉,心想,我比他久。 傅燃垂眸,注视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几乎立刻就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 傅燃眼中漾起一丝笑意。 但很快,不知想起什么,那笑意就淡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唉,说到底,当初就不该信任吴端阳。好端端的,说不定就引起他们的警惕了。”男人说。 “怕什么,”女人娇嗔了一声,“到时候,整个宴会都是我们的人,还能怕他们单枪匹马的两个人不成?” 乐器存放柜里,岑年动了动耳朵,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不错,进入正题了。 “你不会是个胆小鬼吧?”外面,女人转了转眼睛,不屑地说。 “没,”男人有点尴尬,又有点恼羞成怒,“我只是——” “哎,不说这个。” 女人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听说了吗?于姐那边来了一批新货,带劲儿的很。” “新货?” 听这话,男人的声音显出几分兴奋。 “贵吗?还是说——” “哎呀,于姐哪儿缺这点钱啊,自然是她掏腰包,给我们大家舒服舒服的。”女人推了推男人的胸膛,小声说。 “不过……”她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男人急吼吼地问。 “不过嘛,于姐发话了,说咱们得帮她个忙。” “什么忙?” “岑年,”女人笑了笑,“你认识吗?” 第33章 结婚 “岑年, ”女人笑了笑,“你认识吗?” 听见这句话, 岑年眼睛亮了亮。 他屏住呼吸。 “岑年?” 那男人嘟囔了句什么, 隔得有点远,听不太清。 “对,于姐跟我讲过了, 说——” “哎,这大好的时候,讲这干嘛啊。”男人有点不耐烦了。 听见这句,岑年的心凉了半截。 果然,话题到此为止,外面的两个人没再讲任何关键的信息。 “行行行, 不讲了, ”女人只好妥协道,“你去我房间吗?” “走呗。” 外面的两人又讲了些什么, 然后, 传来系扣子、拉上拉链的声音, 没一会儿, 关门的声音响起, 彻底安静下来。 岑年和傅燃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那两人是真走了, 才从乐器柜里钻了出去。 “那两个人……” 傅燃犹豫了一下, 说“他们提到了于姐、宴会, 还有你的名字。” “嗯。” 岑年点了点头, 他正想说什么,那话在嘴边过了个来回,却变成了 “我远远听见他们提起了吴端阳,想着可能有什么关键的信息,才藏进来听一听的。” 说罢,他仰着头,打量着傅燃的表情。 这当然不是真话,或者说,不完全是真话。 这个女人是一个四线小明星,出道没两年,名叫吴雪。而那个男人的来头大点,是嘉辉娱乐的一个管理层。 不过,他们两人的谈话还是收了几分,没有什么关键信息,做不了证据。 他们一边往门外走,一边交谈着。 傅燃注视了岑年半晌,说 “嗯,那位女士我并不认识,但那位先生,似乎是嘉辉娱乐的管理层。” 这话也说得毫无破绽。 两人对视一眼,都并未从对方的眼神、话语中获得什么有效信息,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傅燃注视着窗外微凉的月色,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说。 岑年摸了摸鼻子,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 他调侃道 “那位管理层年纪也不小了吧,看起来不太行啊。” “不太行?”傅燃眉头动了动。 “是啊,”岑年笑了笑,“挺迅速的。” 傅燃哑然半晌,无奈地看了看他。 他的眼神在岑年身上停滞片刻,慢慢移开视线,温声说 “岑年,这种事,你不懂。 “而且……换成你,未必会比人家好。” 傅燃这话说的意有所指、话里有话。说罢,他还笑了笑,摇头。 ——简直就像亲眼见过什么一样。 “怎么可能?” 岑年不满地皱了皱眉,刚想反驳,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声音。同时,门把手动了动。 是刚刚的那两个人,去而复返! 门外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我的房卡好像落里面了,一会儿你帮我找找。” “行,从兜里滑出来的?” “应该就在中间那块儿,你——” 两人的声音双双停住。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两个人。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被抵在墙上,看不清脸,而另一个男人一手撑着墙,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少年的双腿架在男人腰间,完全被男人抱着站住。 那少年不知在承受怎样的磋磨,喉咙间挤出几声近似低泣的呻吟。 他的t恤被撩起来,能看见一段弧度诱人的腰线,更往下,却看不清了。少年的皮肤白皙,在熹微的月光照射下,是种十分细腻的白色,随着人的抚摸微微颤抖。 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西装。对方的身材极好,宽肩窄腰,把一声西装穿的禁欲又帅气,搭配着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画面,简直有点犯规了。 即使看不清脸,单看这个背影,也几乎能想象出来,对方的相貌并不差。女人看着那个背影,几乎有点浮想联翩了。 少年的手搭在着他的西装外套上。突然,那双白皙的手攥紧了,指尖泛着红,与此同时,一声甜软到几乎让人心颤的低呼响起 “前辈——” 旁观的男人与女人都下意识的脸上一红。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了人的一双手、听了几句甜到发慌的轻喊,竟比刚刚自己做这种事时还要害羞,像是看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好巧啊。” 女人的声音在嗓子里卡了卡,嗫喏道。 这乐器室初衷是好的,不知怎么,一个二个都想到了用它来干这事情? 那边的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往这边投来沉沉的一眼。 由于光线很暗,看不清脸,但女人能感觉到,对方是很不高兴的。那眼神扫过来,几乎接近阴鸷冰冷,把人看得浑身一个哆嗦,从后背窜上一股凉意。虽然,那人一句话都没说,单这个一个眼神,也吓人的厉害。 “抱歉,这就走。” 男人和女人捡了房卡,急匆匆地走了。 门刚关上,岑年与傅燃立刻分开。 门外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室内一片寂静,岑年的呼吸有点重,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却用处不大。 “走吧。”岑年移开视线,闷闷地说。 他脸上有些红。 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真脸红了。 “嗯。”傅燃看了他半晌,点头。 两人都没就刚刚的事情发表看法。一方面是尴尬,另一方面…… 岑年想,还好,他今天没穿牛仔裤出来,不然分分钟露馅。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才一起走出去,上了电梯。 这回,他们的房间不是挨着的了。岑年的房间在五楼,而傅燃在六楼。 电梯在五楼停下,岑年刚要走出去,傅燃却在后面低声叫住他 “岑年。” 岑年一怔,回头,问 “怎么了?” “今晚……” 傅燃低声说了这两个字,却没往下。 岑年一手扶着电梯防止关门,回过头,疑惑地问“今晚怎么了?” 傅燃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他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最后,他摇头,笑了笑。 “晚安。”傅燃温声说。 “嗯,前辈也晚安。”岑年笑了笑。 他走了出去,电梯门缓缓合上。 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瞬,岑年透过那道缝隙,看见了傅燃的眼神。 傅燃的瞳孔颜色偏深,时常会给人一种复杂而深沉、难以看透的感觉。 但那最后的一秒,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岑年竟然感觉,傅燃的眼神十分…… 脆弱。 翌日。 倒完时差,岑年起了个大早。今天拍摄任务挺紧的,毕竟在y国总共就那么几天,每天的日程都排的满满。 今天要拍的,是在y国的街上。 关寄年出国的消息保密的很好,顾悉对此一无所知。顾悉来y国一个月了,却还没能见到关寄年一面。 而这一场戏,是在y国的街道上。 关寄年与许宣怡在街上偶遇,两人约着一起去坐地铁,而在绕过拐角时,与顾悉猝然重逢。 他们坐车来的了拍摄地。演员各自去化妆。 自去完酒吧的那天之后,岑年和丁芙就没再单独接触过。 丁芙在微信上给他郑重地道了歉,但岑年对自己喝醉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是在不知道丁芙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今天,开拍前,他们各自去化妆,岑年发现,傅燃看丁芙的眼神冰凉而漠然、简直像在监视她。证据就在,当丁芙往岑年挪了两步,想要同岑年说两句话时,傅燃的眼神立刻就扫了过来,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丁芙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岑年“……?” 因此,一直到开拍,丁芙和岑年才真正意义上地说上第一句话。 李延那边马上就要喊开拍了,丁芙低着头,小声对岑年说 “我之前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把你当备胎。” 她看了傅燃一眼,说“现在看来,是我说错了。他——” “action!” 李延喊了开拍。 丁芙的后半句话便没能说下去,她垂下眼睑,进入了许宣怡的角色。 “寄年。” 许宣怡上前两步,同关寄年打了个招呼,“好巧。”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虽然读的是不同的专业,但这么在路上遇见,也算是种缘分。 关寄年笑了笑,点头。 他显得有些郁郁。 许宣怡以为,他是初来异国他乡,不大习惯,也没多问。 “说起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许宣怡犹豫了一下,问。 她还喜欢着关寄年。 但她知道,关寄年和顾悉恋爱许久了,她出国前,那两个人刚同居,恩爱得羡煞旁人。 “是。”关寄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着穿行的车流,不知想起了什么。y国的天很蓝,阳光也很好,但他却神色恹恹的,总是不大有精神。 许宣怡‘啊’了一声。 “那,”她想了想,说,“你有什么麻烦或者不懂的事情,可以来找我。反正,反正我也没有男朋友——” 她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言,说了些什么,脸顷刻就红了。 关寄年也回了神。听见这句话,他好笑又无奈地看了许宣怡一眼,摇头,说 “我一个人就……” “关寄年。” 一道沉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红灯切换了绿灯,车辆开始缓慢地流动。在路口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生的高大英俊,面色却阴沉极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平时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人,这么短短一个月,却瘦了不少,显得阴郁而落寞。 他看了看关寄年,又看了看许宣怡,眼神十分危险。但很快,他笑了笑,阴郁的神色不见了,又变回了那个成熟稳重、开朗大方的男人。 他说 “真巧。在约会?” 许宣怡的脸霎时红了,她嗫喏着,说不出话了。 关寄年一怔,面色白了白。慌乱脆弱的神色只持续了一瞬,他迅速镇定了下来 “顾悉。你来干什么?” “我来……” 他嗤笑两声,看着关寄年,一字一句道 “找我的妻子。 “关寄年,你看见他了吗?” 有风吹过。 镜头给了关寄年眼神的特写。浅色的眸子,无奈而厌倦,他看着顾悉,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已经不爱顾悉了。 顾悉仔细打量着关寄年的神色,瞳孔骤然紧缩。 “——卡。” “过了,收工,先吃午饭。” 镜头下的三个人瞬间松懈下来。 丁芙似乎还想同岑年说些什么,但是在傅燃的眼神下,她迫于压力,灰溜溜地走开了。 岑年不知怎么面对现在的傅燃。 他对傅燃起了疑心,本该是要找机会试探观察的。但是,从感性上来说,他却又并不太愿意靠近傅燃。 说他是一朝被蛇咬也好,说他是胆小也好。昨晚是情况所限,迫于无奈。但到了今天这种情况,他却是不愿意再眼巴巴凑上去了。 岑年对傅燃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然后,他转过身,从方莉莉手里领过了盒饭,走到边上吃起来。 九月初,还是挺热的,岑年搬了小凳子坐在树荫底下,忍不住有点冒汗。 突然,一阵风吹来。 岑年往边上一看,傅燃拿着一本杂志,正慢悠悠地帮他扇风。 岑年“……” “前辈,”他放下盒饭,捏了捏鼻梁,问,“您有事吗?” “嗯。” 傅燃点头。他顿了顿,说 “我想给你讲一下,关于同性生育技术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婚前财产划分。” 岑年万万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 他的表情呆滞了一秒,问 “……啊?抱歉,前辈,你说什么?” 傅燃看着他的表情,蹙了蹙眉。 他耐心地说 “你既然要结婚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了解一下的。” 岑年“……” 等等,我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岑年看着傅燃认真的眼神,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失忆了,而不是傅燃说错了。 第34章 孩子【一更】 “你既然要结婚了,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了解一下的。” “抱歉,”岑年眨眼,脸上浮现尴尬的神色, “前辈, 那个……” 傅燃打量着他的神色。 岑年本想直接解释,但他看着傅燃的神情,突然到嘴边的话又顿住了。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岑年心念电转,大脑里思绪纷乱,面上却先笑了笑。他犹豫一下,模糊地答道 “这个, 我没有了解过。” 傅燃沉默一阵, 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表,温声说 “中午有一个小时休息,如果你不介意, 我们可以去边上聊一聊。” 于是岑年跟在傅燃后面, 进了路边的咖啡厅。 因为这场戏的片场是设在街道上,周围都清了场。只边上那一家小咖啡厅,歇业与不歇业区别不大,店面很小, 店主拿着一打纽约时报昏昏欲睡。 他们在窗边坐下。 盛夏的天, 外面闷热极了, 店内却开了空调, 桌上的绿植泛着水光。岑年长吐了一口气, 开始一点点捋清思路。 傅燃为什么会认为他要结婚? 他虽然处于私心,骗他说自己有恋人,但除此以外—— 岑年对面,傅燃拿出平板电脑,把屏幕转向他。 “这是国内外同性生育技术的现状,”傅燃指了指屏幕中央的文档,温和地说 “y国的技术目前是最为成熟的,我国法律上已经通过了,但还没有成功案例——抱歉,我说这些,你不会觉得唐突吧?” 傅燃注视着岑年,双手交叠,姿势并不放松。 他说这话时十分井井有条,也不知准备了多久。 “不会。”岑年摇了摇头,半晌后,又试探性地说 “准备这些,真是麻烦前辈了。” 傅燃笑了笑,摇头。 “我以前偶然了解过,”他说,“我想着,你与你恋人年纪都小,突然要结婚,可能准备不那么充分。而你的——” ……而你的父母又是那样,不可能为你考虑这些。 说到此处,傅燃突然停住。 他注视着岑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收紧了些,没往下说。 这不是此时的‘傅燃’该知道的事情。 “我的?”岑年疑惑。 傅燃笑了笑,摇头“抱歉,没什么。” 他向后一靠,说 “总之,我顺便查了些资料,希望能帮到你。” “嗯,”岑年很乖巧地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状,“那谢谢前辈了。” 傅燃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拿出一副无框眼镜戴上。岑年一抬头,怔了怔。 由于角色形象要求,傅燃是穿着衬衫与西装的,他似乎根本不怕热,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领带也规规整整地打着。配上那张脸和脸上正经认真的表情,傅燃整个人透露出一丝禁欲的性感。 戴了眼镜的傅燃,像是个俊美温和、年轻有为的教授,从头到脚都透着‘为人师表’几个字。 虽然对傅燃的心情复杂,但无可否认,傅燃的相貌与身材对岑年的吸引力,数年来都不曾减弱半分。 岑年呼吸滞了滞。 他的视线在那副无框眼镜上顿了顿,又转向傅燃骨节分明、握着感应笔的手,一时有些心跳加速。 上辈子零星的记忆与句子,没有丝毫预兆地涌了上来。 ——“岑年。这个剧本……岑年?想什么呢。” ——“接吻不是这样的,床戏也不是这样的。” “那是,”这是岑年的声音,他的嗓子有点发紧,问,“那是怎样的?” 他对面的人似乎低笑了两声,又似乎是单纯地沉默。半晌后,他听见那个低沉温润、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声音,轻声在他耳边响起。 ——“你真想知道?” ——“我教你。” …… “岑年?” 记忆里与现实中的声音骤然地重合,岑年大脑一醒,终于从回忆中回过了神。 傅燃仍带着那副无框眼镜,手中握着激光笔。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岑年,问“身体不舒服?” 岑年咳了咳,说“抱歉,走神了。” “没事,”傅燃摇了摇头,说,“如果不舒服,可以跟我说。” “嗯。”岑年点头。 傅燃再看了他半分钟,确认岑年是没什么不舒服的,才接着说 “国内目前在研究这方面的,就这几个研究所,技术并不成熟,资金也不充足。” 他握着感应笔在平板电脑上轻轻一划,把几句话圈红了。 “y国的这个研究所已经有成功案例了,而且,y国代孕合法、试管技术成熟,应该不久就会发展出完整的产业链。这是相对好的一个选择。” 岑年看了看平板电脑,又看了看傅燃,点头。 傅燃注视着岑年,解释道 “当然,你与你恋人可能短期内不打算要小孩,但早做准备,也是好的。” 闻言,岑年笑了笑,摇头。 “怎么了?”傅燃温和地问。 “为什么不要小孩?”岑年定定地看向傅燃,轻声说,“我就挺想要小孩的啊,应该一结婚就会去准备吧。” 傅燃沉默片刻,说 “你才十八岁,可能不那么合适。” 十八岁,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 岑年却摇了摇头,笑着说 “小男孩或者小女孩,都没有关系。我很想早点见到他,不知长得是像我、还是像他的另一个爸爸。” 岑年眼中的向往一点也不似作伪,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窗外湛蓝的天幕和明丽的阳光,说 “我一直……一直很想要一个小孩。” “给他做早饭,带他上幼儿园,周末一家三口去游乐场。” “我很想有一个家,也很想给他一个家。” 傅燃握着感应笔的手紧了紧。 这个‘给他一个家’的‘他’,是指谁? ……那位魏衍先生? 不知道岑年的小孩儿会是怎么样的。傅燃曾经想过,但,在他的意识里,就连岑年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也许会和岑年一眼,头发带着点卷,眼睛是浅琥珀色的,笑起来的时候像只小狸花奶猫。他会叫岑年‘爸爸’,也会—— 想象到此处不得不打住。 只要想到,那个和岑年长得很像的小孩儿,笑着扑进另一个面目陌生的男人怀里、叫对方‘父亲’,想到岑年所说的‘周末一家三口去游乐园’,傅燃就有点呼吸困难。 傅燃看着岑年。 小孩儿眼睛里盛满了九月夏末的阳光,明亮温暖的像一个很好的梦境。而此刻,这个梦境即将迎来一个很好的结局。 那个结局里没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过。 傅燃的手指不知不觉有点僵硬,笔攥得紧了些。当笔身上略显尖锐的开关扎进掌心里,那疼痛感让傅燃骤然清醒过来。 他反应过来,松开手,双手交叠着、认真地看向岑年,温声说“岑年,这件事情,我恳请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养育子女并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情,如果是因为——” “不是。”岑年打断他,笑了笑,“我考虑了很久。” 傅燃沉默片刻,点头。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的安静。 “对了。” 岑年打量了傅燃半晌,突然微微一笑,身体向前倾了倾,问 “前辈,您每天都这么热心帮助别人,不忙吗?还是说,您自己也打算近期结婚,所以……这些资料都是早查好的?” 傅燃一怔。 他沉默了片刻,说 “以前想过。” 以前想过?想过结婚的事情? 岑年想再往下问,但看着傅燃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岑年也就没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下去。 傅燃手指在平板上划了划,往下翻页,说 “除此之外,还有婚前财产划分、婚前检查的问题。” 傅燃讲话的效率很高,都挑着关键的信息讲,而这次岑年也没有插话,各种注意事项、法律上的、医学上的……几乎在二十分钟内都讲完了。 说完这些,傅燃按灭了平板电脑的屏幕,说 “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些建议。” 他通过个人的渠道,调查过那个叫魏衍的男孩子。 性格有点莽撞冲动,但除此之外,各方面都很好。 好到挑不出错处。 岑年喜欢他,而且他善良,有责任心,个人能力强,两人相识多年。更主要是的—— 魏衍很勇敢。 远比他要勇敢的多。 在傅燃的眼里,没有任何人能够配得上岑年。但是,与魏衍结婚,对于岑年来说,至少比与别的人结婚都要好。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傅燃温柔看着岑年,说,“岑年,你要确定,你所选择的人,是不是你真正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岑年也回视他。 他心里其实有点想笑。因为,傅燃的眼神,实在太像一个即将要嫁女儿的父亲。 但岑年最终还是绷住了,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道 “应该是吧。” 果然,听见这句话,傅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应该?” 他甚至有点生气了,“岑年,结婚不是儿戏。”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 岑年摸了摸鼻子,连忙解释道“是的,我慎重地考虑过了,就是他。” “……” 傅燃又沉默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的绿植,半晌后,又回到岑年的脸上。 “决定了就好。” 傅燃低声说。 “什么时候办婚礼?” “不知道啊,”岑年想了想,“可能不办吧。” 傅燃皱了皱眉。 不办?那么,那张请柬…… “那,见过家长了吗?” 傅燃又问。 “没有。”岑年老实地摇头。 傅燃又问了些,接过,岑年的回答一个比一个出乎意料。 “岑年,”傅燃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问,“你真的打算结婚吗?” “不打算。”岑年诚恳道。 “既然打算结婚,就应该——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打算结婚。” “……”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傅燃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前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打算结婚。虽然昨天,我的朋友是向我求婚了,但是——” 岑年低下头,想了想。傅燃大约是昨晚偶尔凑巧,也去了那家叫做‘sugar’的餐厅,看见了求婚的那一幕,才误认为他要结婚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解释。 岑年正打算往下说,抬头一看傅燃的表情,又愣住了。 “……前辈。” “呃,你身体不舒服?” 傅燃这表情,怎么像是心脏病要犯了似的?! 岑年有点着急了,走到傅燃身边,问他 “有准备药吗?不然我叫个救护车?” “……” 过了好一会儿,傅燃才缓过气儿来,低声说 “我没事。” 第35章 一馅【二更】 “我没事。” 傅燃十分镇定地说。 “……真没事儿?” 岑年怀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发现傅燃的确从头到脚都没什么异常, 这才作罢。 “对了, ”傅燃看向他, 顿了顿,说,“岑年, 你说你不打算结婚, 是——” 傅燃说到这句话,顿住了。他看向窗外。 岑年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看见了咖啡厅外—— 黑着脸的李延。 李延指了指手表,对他们比口型 ‘你们看看这都几点了。’ “……” 话题无法继续下去了,他们只得回到了片场,又开始下午的拍摄。 下午要拍的倒并不多复杂, 是在关寄年住所的事情。 由于是在父母的支持下出国留学的, 他的生活条件不错,在靠近学校的市区有一间不小的单身公寓。 来y国的第一天, 关寄年在街边捡到一只被遗弃的小金毛,取名叫‘冬天’。 剧组选的小金毛很亲人, 一见到岑年, 就兴奋地往他怀里钻,好不容易才拉开。不过, 与之相对的, 它对傅燃的态度就有点爱答不理了。 “冬天。” 开拍前, 傅燃拿着工作人员准备的牛肉条逗它。 小金毛仰着头看了他两眼,转身扎进了岑年怀里。 傅燃“……” 岑年有点想笑。 说实话,他感觉小金毛之所以不喜欢傅燃,是因为——嗯,同性相斥? 这么说可能不大好,傅燃有时候给他的感觉就像只金毛或者拉布拉多。 温柔,稳重,通人性。但有时也会有点幼稚、有点凶。 “对了,”傅燃无奈地看了眼小金毛,不经意地问,“岑年,如果养一只小狗,你觉得起什么名字好?” 岑年逗着小狗,不知傅燃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养狗…… 岑年依稀记得,傅燃上辈子是养了狗的。 具体的他不大记得了。 “叫,”岑年笑了笑,随口说,“叫‘一馅’吧。”傅燃的呼吸一滞。 他原本是看着剧本的,此时抬起头,紧紧地看着岑年,哑声问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一馅,”岑年挠着小金毛的下巴,想了想,笑着解释道,“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吃,包子馅儿,可爱。” 说实话,当想到小狗的名字时,岑年大脑里第一个出现的不是‘阿黄’或者‘小白’,竟然是这么个有点奇怪的名字,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也许是哪个朋友家的狗这么叫吧,岑年没什么印象了。 傅燃定定地注视着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 李延走过来,开始给他们讲戏,傅燃只得作罢。岑年低头,认真地听着李延的话。 傅燃注视着岑年,慢慢蹙起了眉。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 万一是巧合呢? 再观察一下好了。傅燃想。 没过多久,下午的第一场开拍。 镜头切到小金毛身上。小狗的皮毛顺滑,才几个月大,眼睛圆溜溜的,很乖巧地坐在玄关处,望着门口。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小金毛眼神一亮,站了起来,朝门口疯狂摇着尾巴。但很快,看清开门的人,它的尾巴不摇了,甚至还后退两步,呲了呲牙。 进门的不是它的主人。 顾悉放下钥匙,脱了风衣。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打量,却突然被一只小狗咬住了裤脚。 这只小金毛看起来不过几个月,看起来还有点怕人,但它却一边发抖,一边咬着顾悉的裤脚不放。 顾悉皱了皱眉。 “别捣乱。” 他‘啧’了一声,弯腰捏着小狗的脖子后侧,把它拎了起来。然后,他打开阳台把小狗放进去,又关上了门。 小狗在玻璃门后对他一整狂吠,顾悉却无动于衷。 “我倒要看看,这屋子有什么特殊,”顾悉低声道,“还不给我来了。” 上次在街上见面后,关寄年拒绝了顾悉的所有要求,一副要与他势不两立的模样。 顾悉怎么可能接受。 没多久,他就通过自己的特殊关系,弄到了关寄年公寓的备用钥匙。 顾悉四下看了看。一个枕头,一双拖鞋,洗手间的牙刷也是一只。 很好,至少关寄年没有与别人同居。 不过—— …… 一个下午的拍摄很快结束。 岑年刚坐上方莉莉的车,有人敲了敲车窗。岑年降下车窗一看,傅燃站在外面,垂眼看着他,问 “可以说两句吗?” 岑年怔了片刻,点头。 刚好是饭点,他们顺便去了一家西餐厅吃饭。这家西餐厅在市中心,楼层挺高,地板竟然是全透明的。 岑年不恐高,看着脚下的高空与城市灯火,反而觉得有点新奇。 中间的小提琴手正在拉d大调协奏。拉的挺好,无论是技巧还是感情,岑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看,竟觉得有点眼熟。 岑年“……” 小提琴手“!”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帅哥,看上去二十出头,长得很帅。换曲子的间隙,小提琴手对岑年抛了个飞吻。 岑年食中二指并拢,回了个礼。 到这会儿,岑年总算想起来了。他小时候学小提琴时,和这位小提琴手是一个老师。当时,这家伙琴拉的很一般,反倒喜欢时常粘着岑年,有时还真有些烦人。 嗯……岑年想了想,是叫杰克,还是叫汤姆来着? 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这张脸,还有那个不大正经的飞吻。这家伙的父亲是个法国人,从小就学的一身撩汉技巧,只不过表达的不太对,有时显得很油腻。 傅燃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表情挺平静的。 就是眸中的神色有点沉,像是不大高兴。 岑年和傅燃在边缘的地方坐下,点了菜之后,没多久,侍者就开始上菜。 “岑年,”傅燃一边切着牛排,一边问,“你说的不打算结婚,是指……近期不打算结婚?” 岑年点了点头。 “那你的恋人呢?他,”傅燃顿了顿,说,“他昨天不是向你求婚了吗?” 这一个下午来,傅燃想了很多。 也许,岑年只是短时间内不打算结婚。也是,他才十八岁,想再多谈一会儿恋爱也是正常。 看见岑年疑惑的眼神,傅燃补充道 “昨天刚好在那家餐厅吃饭,偶尔看见的。” 岑年‘嗯’了一声。 他从小玻璃碟子里舀了一勺布丁,把布丁连着小勺子一起含在嘴里。他想了想,说 “抱歉,前辈。” “其实——”岑年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有男朋友。魏衍是我的朋友,我之前也不知道他喜欢我。” 傅燃“……” 他一时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 傅燃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 “岑年,你是在——” “对,”岑年点了点头,坦率地说,“我在说谎。” “主要是,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岑年早就想好了理由,他诚恳地说 “但是,又不断地有人跟我告白,或者纠缠我。我就想着,干脆装作有恋人的样子了。” 傅燃‘唔’了一声。 岑年打量着傅燃的表情,也不知他是信还是没信。从表面上看,傅燃平静极了,似乎岑年有没有恋人这件事、实在是非常无关紧要。 岑年一时有些失落。 他还以为傅燃起码会高兴一下。 刚好,岑年果汁里的冰块融化了。他想了想,站起来去前面加冰块。 当然,岑年并不知道,就在他起身去添冰块时,傅燃招手喊了侍者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嗯,”傅燃注视着不远处那个低头夹冰块的少年,眼中漾起一丝明显到无法掩饰的笑意,他说,“今晚这里所有客人的消费,记在我账上。” 侍者“……!” 他端着托盘,晕乎乎地走了。 在侍者的印象里,这种事是很少有的。上一次,似乎还是一个富豪在他们餐厅求婚成功时,由于太高兴了,直接请了一整个餐厅所有的人。 这个消息在客人间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岑年加好冰块,往回走,就看见客人们交头接耳,似乎挺激动的。 是发生了什么吗?岑年有些疑惑。 他正要走回座位,却突然被人拦下了。 是那个小提琴手。他捂着肚子,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分说地把小提琴塞到他手里,说 “岑,帮我个忙。” “什么?” 岑年有点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小提琴。 “该死的,都怪那道龙虾,”小提琴手白着脸嘟囔道,“我想去个厕所,你给我顶一下班,可以吗?老天,要是让这餐厅整整十分钟没有音乐,我可能会丢饭碗。” 他都这么说了,岑年当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岑年接过琴,小提琴手捂着肚子朝厕所跑去了。 傅燃看向他,挑眉,似乎在问他‘发生了什么’。 岑年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对他笑了笑,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拿起琴弓。 由于之前的受伤,他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拉过琴了,还真有点怕自己手生。 岑年试了几个音,渐渐找到了些感觉。 已经有不少客人发现,提琴手换人了。他们看着这个亚裔小帅哥,一时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岑年丝毫不害羞,他握着琴弓,微笑着向客人们行了个正儿八经的绅士礼。 客人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还有人鼓了鼓掌。 然后,岑年把小提琴再次架在肩上。拉个什么曲子呢? 岑年想。 他的眼神穿过人群,与傅燃对视了一眼。 傅燃眼里噙着笑意,注视着岑年。他深色的瞳孔里盛着些繁星的倒影,温柔得不可思议。 岑年心弦一动。 四周都是透明的餐厅,仰头就是一望无际的夜幕,大片铺开的繁星。这里像是与世界隔绝开了,静静地伫立在星辰中央,而周身的繁星闪烁着,流淌着,顺着夜风吹来—— 一段旋律自行在心头奏响。 来不及多想,岑年闭上眼睛,握紧了琴弓。 那旋律并不哀伤。 甚至还十分轻快,像是一阵轻盈的夜风,带着点糖果的甜香,夜色中隐秘而雀跃的欢喜。它像是一句祝福,对未来的期许与向往,像是…… 万千繁星,在小提琴的弦上轻轻流动。 交头接耳的客人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甚至停下了进食的刀叉,专心听着这陌生却悦耳的旋律。有人问旁边的人,这是首什么曲子,这么好听,为何他却从来没听过。旁边的人却也一头雾水。 只有一个人。 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拉小提琴的少年,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 “star flos。” ——这不是岑年该知道的旋律。 第36章 匿名 夜色温柔, 繁星闪烁。 从远处慢悠悠吹来的山风在此地拐了个弯儿, 在岑年的琴弦上流连片刻, 带着旋律又慢慢飘远。 一曲终了。 岑年从旋律里,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他拉小提琴是很需要灵感的,而刚刚,那段旋律自发浮现在脑海里, 他根本没多想。 以至于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star flos吗?! 如果只是主要的旋律也就罢了, 可以说是偶然听过、福至心灵。但是,他在演奏中的某些细节处理,都与上辈子傅燃谱子上写的,一模一样! 岑年没去看傅燃,心脏却不安地飘了起来。 他放下琴弓, 一边向各位宾客行了结束礼。 低头的同时,岑年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与此同时,原本的小提琴手也解决完个人问题,回来了。他拍了拍岑年的肩, 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许多客人自发鼓起了掌,还有人冲他抛飞吻。更有甚者, 就坐在旁边那桌的一个白人女性风情万种地走过来, 往岑年的手里塞了张房卡, 冲他眨眨眼,说‘call ’。 傅燃面上的笑容淡了。 岑年“……” 他哭笑不得地把卡还了回去, 和小提琴手说了再见。 然后, 岑年在心里把刚刚想好的腹稿修了修, 才往自己的座位走。 “前辈,”岑年把果汁放在桌上,看着傅燃,笑了笑,“怎么样,好听吗?” 他微仰着下巴,像是只自己洗好了澡、正等着主人夸奖的小猫咪,眼里的得意差点没藏住,胡须都翘了起来。 “很好听。” 傅燃注视着岑年,温和地笑了笑,说。 “就这样?” 岑年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曲子,”傅燃一边唤来侍者,让他把岑年凉掉的餐盘重上一份,一边评价道,“曲子写的不错。” 岑年“……” 他的嘴角抽了抽。 “曲子不是我写的,”岑年咬着吸管,嘟囔道,“昨晚偶然听到的。” “嗯,我知道。” 傅燃一边接过侍者新上的牛排开始切,泰若自然道“是我写的。” 岑年“……” 岑年吸溜了一口橙汁,差点被冰块呛到。 傅燃变了,真的变了。 “当然,”傅燃把切好的牛排推到岑年面前,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演奏的也很好。” 岑年摸了摸鼻子“谢谢。” 岑年把一小块冰抵在齿间,舔了舔,大脑又开始转动起来。 “前辈,”冰块融化了,岑年笑了笑,问,“刚刚,还算符合你的预期吗?” “嗯?”傅燃的叉子顿了顿,抬头看他,“什么预期?” “用小提琴演奏的曲子。” 这话岑年布了个陷阱。 上辈子,傅燃后来加入了小提琴的旋律,心里一定是对小提琴的演奏效果有过这么一个预想的。 岑年这么问之前,猜想过傅燃的许多回答。 如果他回答‘很符合预期’,是直接踩了陷阱……当然,傅燃不可能这么蠢。 如果是‘从没有预期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果—— 听见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傅燃的眉头动了动。 他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 “不。” 岑年心跳一滞,镇定地喝了一口果汁,问 “哦?” “简直超出了我的预期,”傅燃温和地笑了笑,“岑年,我以前不知道你会拉小提琴,还拉的这么好。” 傅燃真心实意地在夸奖,表情认真而专注。 岑年与他对视半晌,看不见任何谎话的迹象。 “谢谢。” 岑年沉默片刻,笑了笑,举起果汁杯同傅燃的酒杯轻轻一碰。 同时,他暗地里磨了磨牙。 这并不正常。 ——不,如果傅燃并不是重生,这的确是最正常的回答。 这时候的傅燃,与岑年没认识多久。而岑年进组后手就受了伤,从没在傅燃面前拉过小提琴,也从没聊过这种事,傅燃不知道很正常。 而且,重生前的傅燃,根本没写过star flos的小提琴谱子,当提到‘预期’时,首先想到的的确不会是‘star flos小提琴版本演奏效果’的问题。 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视了一个来回,很快又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 岑年心知,这一回合,他又落了下风。 他们像是各自坐在西洋棋的一边,拿着棋子,斟酌下一步要怎么走。但这又不仅仅是一盘简单的棋。 因为,岑年甚至不知道,棋盘那边的,究竟有没有这么一位棋手在同他博弈。而且,就在刚刚,当自己演奏完star flos时,已经落了下风,先失一子。 他不知道傅燃究竟有没有握着棋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进行着对局。但是,在那首star flos之后,如果傅燃坐在棋盘对面,说不定已经对岑年的身份起疑、甚至已经确定了。 不过…… 岑年晃了晃玻璃杯,听着冰块碰撞的声音,敛了视线。 先失一子,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就像之前与顾晏喝茶时,他通过顾晏向傅燃传递的信息。 “前辈,”岑年放下玻璃杯,看着傅燃,一字一句地说,“这首歌很好听,是即兴创作吗?” 傅燃定定地注视着岑年,半晌后,他温柔地笑着,摇头。 他背后的玻璃墙壁外,是一整片灿烂的繁星。傅燃放下了刀叉,低声说 “不,它叫star flos。” “star flos?繁星涌流?”岑年眼神暗了暗。他紧紧注视着傅燃,顿了顿,问“灵感是来源于星空吗?” 傅燃再次笑了笑,摇头。他看着岑年,一字一句道 “灵感来源于一个小朋友。” “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他,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 岑年眸色暗了暗。一字不差。 除了地点与时间不同,傅燃回答的每一个词、乃至神情的细节,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破绽。这是巧合,是傅燃的有意为之,还是…… “小朋友?” 岑年沉默片刻,笑着提议道“不如……等她长大了,在她的婚礼上弹给她听?” 闻言,傅燃一怔,安静地看着他。 “我随口一说,如果——” “不。” 傅燃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岑年握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 傅燃眼底慢慢漾起了笑意,温柔而英俊得不可思议。他背对着漫天的繁星,说 “这个想法很好,谢谢你。” “不过……” 傅燃垂眸沉思了片刻,说,“我想在里面加入小提琴的部分,岑年,可以借用你刚刚的处理吗?” “……” “当然可以。”岑年说。 没有破绽。 至少岑年没有发现。 按理说,如果没有特殊的变故发生,人对待一件事情的态度应该是一样的。虽然,这辈子傅燃从最初的态度就有些变化,但那很可能是由于岑年改变而引起的蝴蝶效应。 而此时,上辈子与这辈子,傅燃在岑年问起‘star flos’时的态度的确是一模一样的,连语句都没有变化。 也可能是傅燃正在‘扮演自己’。 不过,这在实际上是可行的吗?况且,假设傅燃刚刚得知岑年是重生而来,他能够在那么短时间内调整好状态、进入角色吗? 不,不对。 别人可能做不到,但以傅燃的演技与反应能力,是做得到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扮演的?从他结束演奏、回到餐桌旁的第一秒开始? 或者他根本没有在扮演,是真的一无所知。 或者…… 岑年大脑有点混乱了。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岑年又不着痕迹地抛了几个陷阱,傅燃一一从容地应下,自然而真实。 以至后来,岑年都开始怀疑,一切都是他多心了。 傅燃把他送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岑年。” 岑年转过身,把房卡放进了卡槽里。身后,傅燃突然喊住了他。 “怎么了?” 岑年转过头,突然被人碰了碰额头。 傅燃用手背来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担忧地看向岑年,问 “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发烧了?” 房门还没打开,岑年被傅燃抵在门前,空间不算宽敞 傅燃靠的有点太近了。 他微微俯了身,关切地注视着岑年。一手还放在他额头上,看上去就像是—— “呀!” “嘘,别坏了人家的好事儿。” 是同组两个女配角的声音。 岑年“……” 好事儿? 岑年磨了磨牙。 两个女演员走远了。而傅燃仍温柔而担忧地注视着他,低声说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不要一个人忍着。今天晚上,怎么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岑年,你……” “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岑年眯了眯眼睛。 走廊的灯光并不亮,月色从傅燃身后的窗子里透来,照着岑年的眸子透亮而澄澈。 岑年望了傅燃半晌,笑了 “前辈,我没有发烧。” 傅燃眉头动了动,问 “是吗?” “嗯。” 下一秒,岑年把傅燃放在他额上的手拉下来,同时,轻轻扯了扯他的领带,让傅燃低下头。 然后,岑年踮起脚,用自己额头去碰了碰傅燃的额头。 他的鼻尖小巧圆润,蜻蜓点水般擦过傅燃的唇畔和鼻梁。在额头相抵时,岑年一直睁着眼睛,把傅燃眸中那一刹那没来得及遮掩的讶异、欲望、危险尽数收进眼底。 岑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 傅燃呼吸一顿。 他沉默地注视着岑年,眼神有些危险。 而岑年似乎一无所觉。他踮着脚,在傅燃耳边用气声说 “前辈,你看,我真没有发烧。” 在傅燃反应过来之前,岑年拉开门,留下一句敷衍性的‘晚安’,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门在傅燃面前关上。 傅燃“……” 他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 月色温柔而安静地在他脚边逗留。 傅燃的指尖在自己唇上无意识地触了触。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他哑然一笑,放下了手。 像是被什么小动物蹭了蹭,又像是被小狸花猫漫不经心地、恶作剧般地舔了一口。 傅燃一边转身进了电梯,一边想。 还好,岑年没有选择在刚刚试探他。 不然,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岑年把自己扔进床里,闷不吭声了好一会儿。 他有点沮丧。 也许是第一步就走错了,他后面越想要稳住局势、扳回一城,反倒越是方寸大乱,步步踏错。 “唉。” 过了半个小时,岑年在被窝里拱了拱,伸出一只手,从床头柜上拿过平板电脑。 他缩在被窝里,像是小时候瞒着大人偷偷做坏事一样,整个被窝里只有平板电脑的一点点光。岑年打开应用商城,随意下载了一个匿名聊天软件,在一堆莫名其妙的注册手续后,从一堆陌生的头像里选择了一个顺眼的。 ——对方的头像是一把手工小提琴,显然还是个半成品,但莫名其妙就吸引了岑年。 “你好[微笑]。” 岑年主动说。 与很多同龄人不同,他不常与别人在网上聊天,最多是和魏衍扯两句。上辈子,微博也不是他自己在经营,多半是交给团队和经纪人。 对方好半晌才回了一句 “你好。” 嗯…… 岑年摸了摸下巴。 这不冷不热的回答,反而给了他一种安全感。他很不喜欢一上来就表现热络、问东问西的人。 不如说,从他按下‘下载’键时的初衷,就是想找个安静的陌生人倾诉一下,也没想着得到什么意见。 两人简单地攀谈了两句。 对方的话不多,明明是在网上,却莫名给岑年一种‘彬彬有礼’的感觉,十分有分寸感。 对此,岑年十分满意。 而且,从对方的语气判断,岑年认为对方的年纪应该不小。起码三十往上? “叔,” 岑年斟酌了片刻,在屏幕上按了按,输入 “你结婚了吗?孩子上学了吗?”与此同时,相隔一层楼的某个房间里。男人放下书,看着屏幕上的那句话,有些忍俊不禁。 他想了想,输入 “没有。” “这样啊。” 岑年想了想,说“能陪我聊聊天吗?” “当然。” “是这样的,”岑年微一犹豫,说,“有这么一个人。” “嗯。” “我以前喜欢他。” “以前?”对方显然很会找关键点。 “是的,”岑年嫌打字慢,换成了语音输入,“这么说吧,假设他有两个人格,我简称这两个人格为a和b。” “……” “ol。”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岑年笑了起来,接着说,“假设,两个人格是完全独立的,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嗯。” “a人格曾经伤害过我,而我——喜欢b,我愿意与b共度余生。” “嗯。” “但现在,我在同他接触,而我无法确定,现在的他究竟是a,还是b。” 对方过了许久没有回复。 岑年没什么耐心,他滑了滑,没刷出来回复,就切出去玩了一会儿水果忍者。再切回来时,回复已经来了。 “如果他是a呢?” 岑年几乎没有思考,输入道 “那我会及时止损。” “……” 对方想了想,问“a对你做过的事情,是无法原谅的?” “无法原谅,”岑年斩钉截铁道,“永远不。” 对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而且,”岑年换了个姿势,举着平板电脑,打字,“如果他是a,我怀疑,他已经察觉了我在试探他的事情。而很不巧,a人格的演技十分好,至少我无法发现破绽。” 聊天框的上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对面的人显然在一边思考一边打字,断断续续的,过了几分钟,发了挺长的一段话过来。 “其实,他是a还是b,对你来说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只要你愿意,他就可以是b,而你永远不需要知道真相。或者说,真相会是最皆大欢喜的那一种。”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他是b,或者他是a假扮成了b,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对方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循循善诱了。 “year,”对方喊了岑年注册时填写的昵称,接着说,“那么多人都是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生。你很难——” “我偏不。” 岑年看着屏幕,对着语音输入,一字一句地道 “我不愿意像他们那样。” 他这话说的像是个在赌气的孩子。 然而,在相隔不远的某个房间里,男人看见这么一行字,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指尖有点苍白。 “fi,”‘fi’是对方的昵称,岑年顿了顿,接着输入道,“接受a,对我来说,就像谋杀了过去的自己一样。你懂吗?像是把曾经的自己亲手泡进福尔马林里,看着他一点点下沉,而我转身走了,他仍在里面挣扎,在噩梦里喊我的名字。” 对方很久没有说话。 岑年也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屏幕,突然就泄了气。他输入道 “抱歉,这么说很没礼貌,但是我不大喜欢你。” 说罢,他切入了通讯录界面,删除了好友。 做完这些,岑年随手把平板往旁边一抛,仰面砸进床里。 他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 男人看着那一行字,浑身有些僵硬。 ——‘我不大喜欢你。’ 他想再发点什么,系统却提示他 ‘抱歉,您已被对方移出通讯录。’ 他沉默半晌,笑了笑。 原来,换了个身份、名字,甚至连面都见不到,就这么在匿名软件上交谈几句,岑年还是不会喜欢他。 他也很希望,自己就是十年前那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的傅燃。 从头到脚都按着岑年的希望来,同他一起拍戏,周末陪他去游乐场,在送他回房间时、心安理得地在他额头烙下一个晚安吻。然后,在未来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单膝跪地,拿出戒指,向岑年求婚。 但他不能。 他是个小偷,是个可耻的骗子,他满嘴谎话。 但这个谎言却是不得不说的。 他只盼望,这个谎言,岑年永远都无法发现。 但这对岑年来说,又太过残忍了。 傅燃看着窗外万千的繁星,唇齿间弥漫开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沉默地饮尽了杯中酒。 凌晨三点。 岑年被自己设置的闹钟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发送到自己邮箱里的文件,一时还有点懵。 文件的备注是‘诺丁亚酒店,1829室,230~2:51。’ 岑年捏了捏鼻梁,醒过神。 这是他拜托大学同学制作的特殊监听器。他安装在那个女演员的房间里,当检测到关键字眼时,会自动监听并把文件发送到他的手机。 岑年四下看了看,点开了文件。 他听着听着,眼睛眯了起来。 “明天的游轮趴,于姐说了,要带咱们试一试新货,再讨论一下……生日宴的事情。” “行啊。明天几点?” “游轮是早上八点开船,就在南边的那个码头。你记得多带点钱,公海嘛……” 接下去,便是各种没意义的讨论。岑年暂停了音频,略一思索,拨了个号码 “杰克,你家是不是做厨师的?” 杰克就是那小提琴手,他还在读大学,业余拉一拉琴赚点零用钱,其实父亲是个著名当地餐厅的主厨。每次这边有什么名流宴会,都是他父亲主持。 “是啊,”杰克显然没睡,似乎正在泡吧,背景吵得很。他对岑年吼道“你要干什么?他明天还要出海呢,说是个什么……派对?” 杰克嘟囔了两句。 “哦,”岑年往后靠了靠,慢悠悠地说,“你欠了我个人情,记得吗?今晚,我帮你拉了十分钟琴。” 杰克“……” “年,”杰克狐疑地问,“你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岑年耸了耸肩,“不知道你爸爸还缺不缺帮手?” “……” “一言为定。” 杰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等等,年,”他磕磕绊绊道,“这个事情——” “杰克,你记得吗,”岑年慢吞吞道,“你六岁的时候,跌倒泥巴里,哭了,边哭边往嘴里吸泥,之后还——” “好好好。”杰克投降了,“年,我求你,别说了。” “……” “感谢配合。”岑年挂了电话。 早上六点。 一个身影轻手轻脚地下了电梯,从玻璃门外闪身而出。 傅燃下楼晨练,正好撞见岑年在往外走。 岑年戴了口罩和帽子,似乎根本没看见他。而岑年去的方向是—— 码头。 傅燃眯了眯眼睛。第37章 骰子 “安迪, 帮我递一下芝士片。” 那是个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亚裔少年, 他戴着雪白的厨师帽, 耳朵尖通红, 在混乱的后厨里显得有些茫然与手足无措。 “好的。” 他慌慌张张地端着放了芝士片的小碟子往主厨身边走,却在中途不小心被地上的烤架绊了一跤,正巧摔在了路过的领班脚边。 在跌倒的过程中, 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护住芝士片, 以至于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小碟子还安然无恙。 “……” 那亚裔少年生的可爱白皙,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挤满了紧张与羞涩,天生带笑的唇紧紧抿着。本来是个出众俊美的长相,却莫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沾了市侩。 而且,他下半张脸竟然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从左脸横亘到右边唇角,倒是白白可惜了这张脸。 领班下意识扶他起来,不由地多看了两眼。他暗地里叹了口气,问主厨 “新来的帮厨?成年了吗?不会是童工吧。” “成年了的。”主厨汤尼搓了搓手, 无奈而抱歉地说,“上周才招来的, 人很勤奋, 就是有点……笨手笨脚。” 此时, 那叫安迪的少年已经爬了起来。 他刚刚这么一摔,膝盖都有点青了, 还撞到了脸, 流了鼻血。他一边把芝士片放在桌上, 一边拿纸巾堵住鼻孔,赧然而羞涩地不住鞠躬。 少年头埋的很低,用蹩脚的英语说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注意你的言行,年轻人。”领班皱了皱眉,看着他左脸的疤痕,实在是不雅观,“你——唉,你先去个医疗室,记得带上口罩,别吓着客人们。” “好的,好的。”少年低着头说。 领班痛心疾首地走了,抱怨道 “上帝啊,我当时真应该审核一下后厨名单,怎么什么奇怪的人都上了船。” 当然,这句抱怨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他的客人们正在舞池里跳舞,拿着香槟攀谈,在甲板上吞云吐雾,或者在棋牌室里享受着公海赌博的乐趣。 领班身后,‘奇怪的人’眨了眨眼。 安迪和主厨打了声招呼,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烤架,出了厨房。 一出厨房,他脸上的羞涩与尴尬全消失了。 安迪——或者说,岑年,他往领班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您真该审核一下后厨名单的。”他低声附和了领班的话,笑了笑,“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岑年的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的感应卡。 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后,丢三落四的领班也许会咒骂一声,开始寻找自己把身份权限卡落在哪儿了。 不过,半个小时,已经足够了。 岑年把小小的磁卡抛了抛,收拢回掌心里。他正了正厨师帽,拿纸巾擦掉满脸的鼻血,戴上口罩。 海风吹过,夕阳一点点沉没,甲板上人烟熙攘。 这艘游轮上的人不算多,但此时都挤在了甲板上,纷纷出来看晚上的落日,等待一会儿的晚宴开始。这是影后于琳的游轮,她大方的很,时不时就要宴请宾客,这次是庆祝她自己的新电影即将上映,而她本人正好在y国参加颁奖典礼,就攒了个局。 “傅先生,久仰久仰。” “您好。” 那人原本走来,想同傅燃拥抱,被傅燃眼里的漠然冻了冻,才改成了握手。 傅燃是礼貌地微笑着,别人同他攀谈,他也会回答。只是回答的略显敷衍,而且,傅燃的眼神时不时往四周看两眼,似乎在找谁。 “傅先生,在找人?” 对方很疑惑地问。 “嗯,”傅燃淡淡地应了声,“家里的小朋友到处乱跑,怕他出事。” “没想到傅影帝年纪轻轻,儿子都有了啊。”另一个小明星在旁边说。 “不是亲生的。” “……” 这话让人怎么接?! 小明星和周边的人都被冻的一个哆嗦,各自找理由走开了。 傅燃也不在意。他放下刚刚别人递给他的香槟,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眉头动了动,朝一个方向走。 那里热闹极了。 一个相貌很好的青年正握着酒杯,与身边的白人美女打赌 “你说的,喝完这杯就告诉我,你内衣是什么颜色?” 那白人女性毫不害臊,大方地点头“你喝我就说。” 听这低俗的对话,傅燃皱了皱眉。 那青年生的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弯了起来,正要仰头一饮而尽,却被人扯着后领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顾晏,你是来干什么的?” 傅燃笑了笑,问。 “来喝酒——”说了半句,顾晏搓了搓胳膊,“来帮你找小朋友嘛,我懂,我懂。” 顾晏本来是想着来y国舒舒服服地度个假,谁知,这么不凑巧的,大早上接到了傅燃的电话。两人急匆匆地要到了请柬,上了游轮,耽搁了些时间,这眼睁睁天都快黑了,岑年的影子都没见着。 顾晏看着傅燃的笑容,眼底却越来越凉,心里不由地有些发毛。 他小声说 “我也不是一点正事都没干。你看,我弄到了今天客人的花名册。” “然后,你猜怎么着?” 顾晏本想卖个关子,但在傅燃的眼神下,不得不作罢了。他泄气道 “好好好,我说。就是……岑年根本不在被邀请的名单里。 “他要么是用了假名,要么不是以客人的身份上来的,要么——他根本没上船,就是你爱子心切、看错了,你家小朋友正在酒店好好地躺着呢。” 说罢,顾晏想了想,爱子心切是这么用的吗?算了。 “不可能。” 傅燃沉思片刻,笃定道。 “他一定来了。只是——”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傅影帝。” 于琳穿着晚礼服,原本就细的腰紧紧束着,看上去竟有些可怕了。 她颧骨高高突起,显得刻薄,笑起来却十分亲切“傅影帝,怎么百忙之中有空赏光捧场?” “不敢当,叫我傅燃就行。”傅燃笑了笑,“于小姐邀请,怎么能不来?” 于琳笑吟吟地称是。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打了个机锋。同样的笑容,眼底同样的猜疑与忌惮。 “不知,傅影帝现在有没有空?” 于琳转了转眼珠,柔声问。 “当然。” 傅燃略一思索,微笑着答应了。 “哎——” 顾晏在旁边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傅燃的眼神。 傅燃和于琳走远了。 而同时,傅燃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机,食指在手机上轻轻敲了敲。 顾晏一怔,打开手机,正看见傅燃发来的信息 “帮我查一查后厨和棋牌室附近区域的侍者数量,与原定人员名单比对,看看有没有出入。” 傅燃与于琳穿过甲板上的人群。 于琳人际关系好,左右逢源,一路都在同人打招呼。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走过,进了室内。这是个狭长的走廊,铺着地毯,人走在上面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傅影帝,”走廊很长,灯光并不算亮。于琳心里计算着,轻声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傅燃笑了笑,说 “很好,谢谢关心。” “是吗?”于琳挑眉,似乎很惊讶,“我之前听说,您频繁往医院跑。有什么小病是私人医生解决不了的吗?我就猜着……” 傅燃温和地说 “我的私人医生水平不高。” “呵呵,”于琳掩着嘴唇笑了起来,“您真幽默。” 但笑着的同时,于琳的眼神也一片冷漠,一丝笑意也没有。 走廊即将行至尽头,于琳轻声说 “恕我唐突,傅影帝,听闻您祖父是由于胃癌去世的。” 傅燃面色不变,平静地应声 “是。”“胃癌也与基因有关吧?您似乎也是胃癌高危人群呢。”于琳顿了顿,声音更柔了些,“不知道傅影帝有没有想过,尝试一下新药……” 傅燃的脚步停下。 几秒种后,他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表情,问 “哦?新药?” “是啊,”于琳微笑着说,“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研发的抗癌药物,这药在国内都还没——” “于姐。” 突然,二人面前的门被推开。 一个女明星快步走出来,拉起于琳的手“你怎么一去这么久?大家都等着呢。” 于琳面上闪过一丝不虞,但很快隐去了。她笑了笑,说 “我这不是来了吗。” 她侧过身,对傅燃说“傅影帝请。不会嫌我们无聊吧?” 门背后,有十几个人,什么身份都有。有几个二三线明星、两三个当红歌手,这些都是嘉辉娱乐旗下的艺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嘉辉娱乐的管理层。 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掷骰子,还有单纯在喝酒的。见门开了,都望过来,冲两人笑了笑。 许多视线在傅燃身上逗留片刻,又慢慢地移开了去。 “傅影帝,来。”于琳轻轻按着傅燃的肩,让他在赌桌边上坐下,“好久没见了,陪我玩两把?” 傅燃拾起桌上的筹码,看了半晌。 他笑着说 “好。” 游轮在公海上慢悠悠地飘着,这天的晚上,风不大,也没什么波浪,月色静静地在海面与窗沿逗留。 赌的是最简单的掷骰子。 两边的人对输赢都不怎么在意。于琳一边让荷官走过来,一边继续刚刚的话题 “傅影帝,新药的事儿,国内好些人都还不知道呢。” 周围许多人仍做着自己的事情,听见这话,耳朵却竖了起来。 傅燃把周围人的变化不动声色地收进眼底。 “是吗。”傅燃在桌沿上轻扣了扣,微笑着问,“能否说的详细点?” “就是贵了点,不过,我想,傅影帝应该是不缺这点钱的。”于琳说。 “嗯。” “不如,”于琳看着金盖壁,笑了笑,“这一局倘若傅影帝押中了,我便自掏腰包,请傅影帝试一试新药,如何?” “如果没押中呢?” 傅燃的眼神往四周看了看。 “没押中啊,”于琳耸肩,笑了笑,说,“当然没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个人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就在他即将扣下门锁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傅燃的视线在门口逗留片刻,收回视线,笑着说 “好。” 门开了。 一个侍者走进来。他端着盘子,盘里摆了几个酒杯。 这侍者看上去是新来的,脸上竟有道疤,很不好看。他端着盘子的手都不大稳,他怯生生地四下看了看,直直地往赌桌边走。 从侍者走进来的那一刻,傅燃的视线就没动过,一直停在对方身上。 于琳一挑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皱了皱眉,刚想问为什么把这人放进来了,就见那小孩儿绊到桌角,平地一摔。 盘子上的酒杯摔了一地。离他最近的傅燃更是被泼了个正着,衬衫上全是酒渍。 于琳“……” “抱歉,抱歉。” 侍者连连鞠躬,脸色都吓白了,额头冒着冷汗。 “先生,抱歉,我会赔偿。” 出乎意料,傅燃笑了笑,问 “你怎么赔?” “我——” 那小孩的脸都红了,嗫喏着小声道“我,卖身赔吧。” 他这话说的声音很小,只一张赌桌上的人听到了。 于琳“……” 她几乎被气笑了“你说什么?” 谁知,傅燃十分镇定地说 “好。” 他站了起来,对众人说“抱歉,失陪,我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就拉着那小孩的手,往外走。 于琳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一咬牙,让靠近门的人去把门给锁了。 谁知,门锁刚落下,那侍者在门锁上轻轻按了按,门竟然开了。 于琳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过,毕竟是还没撕破脸皮,虽然不想,但于琳也的确无可奈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燃走了出去。 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打了个转,又慢悠悠远去。 游轮要在海上过夜,每个客人都有一间客房。傅燃的房间离这里不远,还挺大,有一个独立的甲板阳台。 香槟浸着衬衫,这么一路走来,已经干了,看上去真有些狼狈。 但傅燃却泰若自然极了。 晚宴开始了,喧闹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单手把小孩的手腕压在门后,低头,细细端详了片刻。 “嗯,”他垂下眼睑,温声问,“卖身赔?你想卖给谁?” 岑年仰头看着他,笑了笑,故意慢吞吞地说 “那要看谁买了。前辈买吗?” 傅燃的视线在他唇上逗留片刻。 然后,他伸手,慢慢抚上岑年左脸上那道伤疤。 不知小孩儿是找谁画的特效妆,真实极了,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买。” 他低声说。 第38章 恋人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到海平面以下, 皎洁的月色像是一片雪, 从岑年的脚边铺开。 海风吹动白纱窗帘。 那一片月色印在岑年的眼眸里。浅琥珀色的眸子,澄澈却朦胧, 他仰头,细细地打量着傅燃。 少年嘴边勾着点要笑不笑的弧度,在那一片毫无遮拦的月光里, 好看得不像真的。 “买。” 傅燃低声说。 他的声音有点哑, 像是在行船途中被塞壬蛊惑的舵手,一向冷静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被迷惑的神色。 傅燃一手撑在岑年背后的木门上, 另一只手在岑年脸上的伤疤处细细抚过,好像那并不是一道狰狞的疤痕,而是什么十分动人之处。 “是吗?” 岑年仰头端详他片刻,笑了笑。 在靠的这么近时, 岑年眼中却不见一丝惧色或者赧然,他甚至踮了踮脚, 双手搭着傅燃的肩,更上前了一点—— 有那么几秒, 傅燃几乎以为, 他会得到一个吻。 但实际上, 岑年只是贴着他的侧脸, 在他耳边用气声说 “但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自己说谎就算了,还一边说谎、一边为自己找借口——本来就错了, 还妄图用谎话来掩盖自己的错误。” “说谎又不能说一辈子。前辈, 你说是不是?” 说完这几句, 岑年没后退,他就着这个呼吸缠绕的姿势,仔细打量着傅燃的表情。 月色一点点铺开,夜风拂过。 岑年的眼神几乎不带什么感情,只带着点小兽一般的、天真到近乎残忍的探究意味。他像是挥舞着锋利的小爪子,跃跃欲试,要把摆在面前的、跳动着的心脏生生剖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东西。 然而,傅燃的眼神丝毫未变。 他从方才的状态里抽离了些,敛了视线,与岑年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对视。困惑,不解,茫然。 傅燃的眼神里不带一丝谎言被拆穿的慌乱、心虚,也不带一丝痛苦。他像是很奇怪岑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怔怔地看了岑年半晌,才笑了笑,温和地说 “嗯。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岑年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人的微表情可以精准控制到这个地步吗? “我只是在想,”岑年慢吞吞道,“前辈是不是个骗子?” 他这话说的很直白。 然而,傅燃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无奈道“岑年,别捉弄我了。” 岑年“?” “说到欺骗,”傅燃拿出手机,“今天骗了我的,不是你吗?” 傅燃的微信上,还挂着早上九点两人的对话。傅燃问岑年去哪儿了,而岑年的回答是—— “生病了,在酒店躺着,谢谢关心。” 岑年“…………” 他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说“我躺的有些无聊,出来透口气。” “透气透到海上来了?”傅燃定定地注视着他,笑了笑。 岑年的底气少了几分,眼神晃了晃。 傅燃脸上的笑意淡了,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看着岑年,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语气竟有几分咄咄逼人 “你知道那群人是干什么的吗?那天在乐器室,你还没听出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在公海上,警察都不能立刻过来。 “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 说到此处,傅燃顿了顿,后半句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岑年心里也有几分悔意,但又不服输。他别开视线,悻悻道 “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哪天死在了哪儿,遗产都不知留给谁,说不定还是捐……” ——“岑年!” 傅燃说这两个字,声音带着点抖,像是气极了,强压着怒气似的。 这回换岑年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行,行,我错了,我道歉。” 他刚刚耀武扬威的得意劲儿都没了,蔫头蔫脑的,像是被大雨打湿了皮毛的猫咪。 傅燃又看了他半晌,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后退了半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傅燃转过身,他的声音带着些疲惫,“我先换个衣服,一会儿我们谈谈。” 傅燃衣服上还泼着香槟,偏甜腻的酒味儿一点点透出了,把气氛烘托地有些奇怪。 “好。” 岑年坐在沙发上。 他坐的没个正形,半躺着,拿起飞镖,心不在焉地往墙上的靶子扔了扔。 他一时没搞清楚,怎么从他试探傅燃,变成了傅燃对他的训话? 不是,傅燃是他爸还是他妈,就有资格这么训他?! 岑年回过味来,后知后觉地想反驳,但刚刚那场争吵已经结束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不过,说起来…… 岑年的眼神往边上移了移。 游轮的客房布局与酒店相同,洗手间也与酒店的洗手间一样,为了视野开阔,是全透明的。 傅燃背对着他,正伸手解扣子。刚刚侍者送来的新衬衫在一边搭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傅燃没开灯,整个房间里都没开灯,皎洁的月色在他赤裸的背上镀了一层淡银色。傅燃有运动的习惯,身材自然是很好的,从肩膀到腰腹线条分明有力,并不夸张,但看着十分性感,去当模特完全没问题。 然而,傅燃拍的杂志硬照却都是规规整整,一点也不出格。尺度最大的一张,恐怕就是给意大利某西装品牌代言,没系领带,解了两粒扣子。 岑年的眼神肆意而不加掩饰,从傅燃的后颈描摹到腰侧。 同时,他一手拾起一枚飞镖,看也不看,随手一掷—— 正中靶心。 傅燃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转过身。他一看岑年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孩儿又在想些什么。 傅燃有些哭笑不得,他推开门,刚想说点什么。 “叮咚。” 玄关处传来按门铃的声音。 岑年与傅燃对视一眼,表情都不大好。 这个点,晚宴快要开始了,谁会单独来一个客人房间敲门? 傅燃没去开门,而是扬声道 “抱歉,我在换衣服,不太方便。” 门外的人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传了过来 “十分对不起,打扰您了。”似乎是个工作人员,“傅先生有没有见到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人?” 对方顿了顿,接着说 “我们a区域的领班反应,他的感应磁卡被人偷了,作案人是个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的男孩子。” “……” 与此同时,后厨。 “克里斯先生,”领班气急败坏地踱着步,“我再问一遍,那个叫安迪的亚裔男孩去了哪儿?!” 主厨表情一丝不乱,他一边用小刀雕刻着装饰用的萝卜花,一边心不在焉地反问“有这个人吗?!” “你——” “喂,有这个人吗?叫什么来着,安希……安迪?”主厨转了转头,问别的厨子和帮手。 大家纷纷摇头。 “我的磁卡!!”领班快崩溃了,他说,“你们休想骗我,名单,对,名单。” 他一步冲到放着人员名册的地方,打开后厨那一栏。谁知,从头到尾,都没有‘安迪’这个名字,而且,名单上的人名个数和现在在后厨的人数一模一样,人根本没少! 领班眼前一黑,他颤抖着指了指主厨,又说 “我还有监控,你们这群——” 谁知,胖胖的主厨一耸肩,觍着啤酒肚憨厚地笑了 “抱歉,今天白天后厨的监控摄像头出了故障,刚刚才修好。” 领班“……” 岑年把小小的卡片在手里一抛,对傅燃笑了笑。 傅燃“……” 怎么还得意上了? 门外的人还在接着说话 “刚刚调了监控,看见一个人与您一起进了房间,不知是不是……” 岑年的笑容一滞。 他只记得处理了后厨的摄像头。刚刚做完事,在监控那里看见傅燃被于琳带进了棋牌室,心里咯噔一声,没多想就去了,路线也没挑着监控死角。 不过,那监控像素不高,看不清脸。而且并不是一整条路都有监控的,中间有几段被岑年处理过,并没拍全。 傅燃皱了皱眉。 他一边拿起手机,给顾晏发了个短信,让他帮忙删一下监控记录、并送一套衣服过来——顾晏在游轮上有眼线,游轮一层有奢侈品店,这并不难做到。 同时,他对门口说 “您说的那个侍者我见过,他把香槟洒在了我身上。” “不过,我同他在半路就分别了。” “那么,”门外的人显然不信,“同您一起进来的人是——” “是我的恋人。” 傅燃笑了笑,说。 岑年“……” 给傅燃的邀请函,的确是写着‘可携带一位家属’。 但是,当时人员混乱,迎宾的人也没看见究竟有没有这么个人,而更不要说调监控查看了。 工作人员将信将疑地走了。 “明天游轮才会靠岸,”傅燃笑了笑,温和地朝岑年解释道,“你原本的身份不能用了,这样方便些。” 岑年一眨眼。 即便这样,可用的身份有这么多种。 但他没揭穿傅燃。岑年坐在沙发上,脱了鞋,只穿了双运动白袜。他晃着脚丫想了想,仰头道“好的,谢谢前辈。” “不对,”月光印在岑年眸子里,他沉思片刻,说,“现在应该叫——” “宝贝?” 傅燃“……” 他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晚宴开始没多久。 客人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周围人攀谈,突然全场一静。 许多人的视线移向门口。 今天傅燃出现在游轮上时,不少人还觉得颇为奇怪。傅燃一向不参加这种活动,怎么这次却破例了?然而,现在的场景,更是让他们啧啧称奇。 傅燃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子。 那男孩子生的好看,模样不过十几岁左右,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色西装,打着领结,像个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他四下看了看,似乎被那么多目光吓到了,扯了扯傅燃的袖子,往他身后靠了靠。 傅燃任他扯着袖子,视线冷淡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客人们又纷纷收回了视线。 ……算了算了,不八卦了,狗命要紧。 傅燃这才侧了侧头,软了眼神,对那小孩说了句什么。 男孩这才放心了不少,走了出来,和傅燃边说笑着边往里走。 只有几个原本就对傅燃有些意思的男明星、女明星,牙根都泛起酸味了。 岑年进了大厅,直奔甜点区。这一整天折腾下来,事情是办的差不多了,该搜集的证据也搜集了,就是忘记了吃饭。 他原本想在傅燃房间里呆着,呆到明天下船,却被傅燃拒绝了。 于琳指名道姓要傅燃出席,说不出席就不给他面子,而让岑年一个人呆在房间,傅燃又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不过…… 岑年拿起一小块芝士蛋糕,一边吃一边想,他其实还有个事情没查清。 ——上辈子,他原本不打算去于琳的生日宴,是岑夫人打电话来、明里暗里地暗示,他才去的。 所以,岑年扮演着什么角色,这事情又为什么与岑夫人有关? 他觉得,也许还有些他不知道、没查清的事情,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 岑年也是饿极了,蛋糕塞了满嘴,一边吃还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事情。 傅燃怕他噎到,去旁边给岑年拿果汁。奈何,整个宴会上到处都是酒,要找不含酒精的饮料还真有点费事。不过,顾晏就在这宴会上,正在盯着这边,傅燃走开一会儿,倒是不担心有人找岑年的麻烦。 谁知,就这个档口,一个早就暗恋傅燃的女明星坐不住了。她端着酒杯,踩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昂首挺胸地往岑年身边走去。 她居高临下看了岑年一眼,笑了笑,问 “抱歉,你是傅先生的什么人?” 她打量着岑年,一进来就奔着吃的去,胆子小,吃相差,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就这种人,凭什么跟傅燃走在一起? 一定是他强凑上去的吧。她想,傅燃现在不是走开了吗?一定是不耐烦了。 岑年把那口蛋糕吞了下去,唇边沾了点蛋糕屑,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他看了看那女明星,慢吞吞道 “据说是男朋友。” 女明星的脸色更差了。她仰着下巴,冷哼了一声 “男朋友?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 这话说到一半噎住了。 岑年身旁,递来一方手帕。岑年要去接,拿着手帕的人却移开手。 然后…… 傅燃低头,一手轻轻托起岑年的下巴、让他仰头,一手拿着手帕在他唇边擦了擦,小声叮嘱道 “小心点,别噎着,还有这么多呢。” 女明星“……” 岑年别开了他的手,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 女明星“…………” 第39章 华尔兹 女明星神情恍惚地走远。 傅燃把果汁递给岑年, 岑年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好受了些。 所有宾客到齐了有一段时间, 但于琳却迟迟没有露面。 照理说, 该是由宴会主人念了开场祝词、跳第一支开场舞,整个宴会才算正式开始的。 岑年吃了些东西垫肚子, 此时也不那么饿了, 他一边慢慢地切着蛋糕,一边思考要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在白天, 靠着那个磁卡,取得了一些录像与录音片段。但是, 实际上, 这些还不足以真正搞垮嘉辉娱乐。虽然,这些也足够给他们制造些麻烦,但想起上辈子这群人给他下的套,岑年就不大咽得下那口气。 除此之外, 嘉辉娱乐与岑夫人是什么关系,这些也都是需要求证的。 岑年思索着。 如果他没猜错,在这艘游轮上,一定有那么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着于琳所谓的‘新药’, 除此之外,说不定还有些合同。以于琳的性格,必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房间在哪里、也只有她自己能够进出这个房间。 无论如何, 现在必须见到于琳, 还要接触到于琳, 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忽然,背景的弦乐声都停了下来。 大门敞开。 于琳穿着一袭酒红色晚礼服裙,腰束的紧,裙撑却异常地把裙摆撑大,像是中世纪节食束胸的舞女,腰细的有些过于怪异了。她的神情谈不上愉快,由于消瘦,颧骨高高耸着,显得刻薄。 她昂首挺胸,微笑着,沿着红地毯一路走到台上。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抱歉,”于琳笑了笑,环视四周,说,“让大家久等了,废话不多讲,晚宴开始。” 众人鼓掌,各自拿起香槟遥祝一杯。 而于琳四下看了看,她需要找一位男伴跳开场的华尔兹。她的视线穿过茫茫人群,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傅燃身上。 于琳红唇微微勾起,分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傅燃一蹙眉,想转过身、去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他一脸的不情愿,就差把‘不想与于琳跳开场舞’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然而,他刚退了半步,却被人拽了拽衣袖。 “前辈,”岑年软着嗓子说,“你领口有些乱了。” 傅燃一怔,刚要低头。 岑年却自顾自点起了脚,仰着头帮他理了理领口,把稍皱的领口理清、铺平,再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扫掉不存在的灰尘。这动作时两人凑得极近,亲密而不过分僭越,像是正缱绻耳语着的情侣。 傅燃垂眸看岑年。 灯火通明,岑年的眸子柔软而澄澈,仰着头看他。也许是因为还没完全发育完,他比傅燃矮上些,此时这么踮着脚帮傅燃整理衣领,就像是上班前新婚妻子帮丈夫系领带。 傅燃眼神一暗,险些就这么吻下去。 刚刚那女明星看两人这样,气的脸都快绿了。顾晏在人群中混着喝酒,他打量着傅燃的表情,真想拿手机把傅燃的表情拍下来,以此为要挟。 “啧啧,”顾晏摇了摇头,“某些人,表面正经,此时心里应该已经——” “已经什么?”旁边人笑着问。 顾晏连忙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 而另一边,岑年整理好了领口,却仍不放手。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傅燃耳边轻声说: “前辈,帮我个忙。” 傅燃:“……” 他的眼神一下就清醒了些。 傅燃看了看岑年,又看了看正走来的于琳,面无表情道:“抱歉,我做不到。” “又不会怎么样,”岑年嗓子更软了,努力模仿着岑家那只布偶猫撒娇时的样子,说,“和她跳一支舞罢了,到时候——” 傅燃的眉头皱了皱: “你觉得无所谓?” 华尔兹,虽然是普通的交际舞,但里面也不乏亲密的动作。 岑年就这么想看他与别人跳华尔兹? 傅燃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岑年像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点了点头,茫然道: “只要前辈愿意,我当然无所谓了。” 傅燃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他沉默片刻,说: “我不会跳华尔兹。” “你在《天光》里不还跳过吗?” 岑年笑了笑,一针见血地指出。 那个镜头颇为经典。整个军队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士兵,在爆炸后的废墟里,与稻草人跳了一支华尔兹,然后饮弹自尽。 那是《天光》的最后一幕,断壁残垣间,满身伤痕的青年搂着稻草人,像是回到了最开始那段衣食无忧、歌舞升平的平安年岁,他的舞步帅气而洒脱,带着青年男性特有的性感,炮火硝烟皆为伴奏,被炸弹炸毁的城墙是这最后一支华尔兹的陪衬。这支华尔兹结束时,电影也戛然而止。 这个镜头轰动一时,在国内外引起了长达半个月的热议。这其中有拍摄手法、镜头与剪辑的技巧,当然也与傅燃个人的表演脱不开联系。——为了拍这个镜头,傅燃可是上了三个月华尔兹课的。 “是吧,”岑年诚恳地道,“前辈,你在害羞吗?跳的那么好,又不丢人,没必要害羞啊。”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让傅燃如此抗拒的理由。 傅燃:“……” “总之,”傅燃做了个手势,无奈道,“我已经忘记华尔兹是怎么样的了,抱歉。” 与此同时,于琳走到一半,却被突然被人拦住了。 她愣了愣,而岑年与傅燃也都愣了愣。 是那天乐器室里的那个男人,嘉辉娱乐的高层。 岑年看见他,恍惚片刻,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这个人,很快。 傅燃:“……” 他有些忍俊不禁,不得不移开视线。 那男人额头上冒着些冷汗,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于琳皱了皱眉,往傅燃这边扫了一眼,放弃了往这边走的打算。她把手递给那位很快兄,与对方一起进了舞池。 舞曲响起。 岑年与傅燃对视一眼。 看样子,跳完这支开场舞,于琳就打算离开了。到时候要再找线索,就更困难了。 那么只有一种选择。 “前辈,”岑年弯腰八十度,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掌心向上,行了个绅士礼。他笑着问:“不知能否有幸,邀请你跳这支舞?” 少年穿着一身白西装,领结打的工整,那笑容竟然颇有几分帅气,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然而,他对面的却不是穿着晚礼服水晶鞋的公主,而是个一米八几、穿着裁剪合身西装的男人。 傅燃沉默片刻,温和地笑了笑,说: “当然。” 他要握住岑年的手,岑年却微微一躲,挑眉: “啊,忘记了。前辈刚刚不是说、不记得怎么跳了吗?”岑年视线游移了一下,生出几分捉弄的心思,故意道,“我看我还是找别人吧。” “……” 傅燃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表。傅燃笑了笑,好整以暇道: “这支舞还剩下两分钟。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岑年一噎。 他挣扎片刻,只得做了个妥协的手势: “走吧。” 傅燃笑了笑,牵起岑年的手,进了舞池。 . 这是第二支舞,相比第一支,节奏要更快些。 岑年学过华尔兹,但实在谈不上精通,勉强不踩着傅燃的脚罢了。 傅燃搂着他的腰,耐心引导着岑年的舞步,弦乐声在两人身侧静静流淌。 灯火通明,傅燃低着头,在这支舞里,两人靠的很近,岑年一时恍惚。 上辈子,他与傅燃跳过舞的。 当时也是这么一支华尔兹。 在上辈子的最后两年,傅燃搬家去了郊外,他购置了一栋湖边的别墅,风景是很好的,还有一整面落地窗。 傅燃那时已经很少拍戏。 实际上,他们的关系是在那两年才缓和下来的。之前的四五年里,傅燃对岑年的态度都很是冷淡,保持着社交中应有的、略显无情的分寸,一直到那两年,他们的相处模式才从‘认识的人’变成了‘友人’。 傅燃偶尔会邀请岑年去他家做客。 郊外风景很好,别墅坐落在森林的一片湖泊旁。更让岑年意外的是,傅燃竟然准备了烧烤架,还买了一整套vr装置。 可傅燃自己并不吃烧烤,也不打游戏。那烧烤架、游戏设备只在岑年做客时会用一下。 那天,岑年照例去找傅燃,在别墅里却没见到人。佣人说,傅先生出去散步了,让他稍等。 岑年便摆了摆手,自己走出去。 他沿着森林里的小路走,竟然迷了路。岑年是下午五点到的,在森林里转悠了半个小时,天快黑了,夕阳拖曳在他脚边。 拐过一个弯,岑年突然愣住了。 他听到了收音机咿呀的声音,在缓慢唱着一首钢琴曲。 这本该是一件略显诡异的事情,但他却并没有觉得害怕。 岑年往前走了两步,一个建筑物出现在视线里,那曲子的旋律更清晰了—— 是star flows。 岑年一怔,加快了脚步。 那建筑物,是荒废了的剧院。以前也许是繁华过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已经荒废了。马齿苋从座位的间隙里生长出来,青苔爬满了昔日的舞台,一架老钢琴孤零零地摆在舞台角落。 高高的五彩窗顶裂了个大口子,颜色浓郁到炽烈的夕阳从那里洒落而下,如同舞台中的追光灯,照亮了舞台中央一小片区域。 傅燃正坐在那片夕阳里。 他闭着眼睛,面上还带着些很淡的笑意,席地而坐,也不在意地上脏。他身边摆着一个收音机,咿呀的钢琴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么一个月,傅燃瘦了许多,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腕,消瘦到腕骨突出,无端显得病态。 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岑年的脚步停下了。 傅燃仍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钢琴曲。在那安静空灵的钢琴曲里,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很美好的事物,笑容里透露出些希冀。那希冀像是从衰败的冻土中、悄悄探出的一朵桔梗花。 岑年呼吸一滞。 他突然意识到,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是死气。 之前好友的祖父去世前,他曾陪同友人去探望过,很慈祥的一个老爷子,见他们时还笑呵呵的,明明精神不差,却浑身上下透着点什么,像是一条好端端的路、就要走到尾声了。 结果,第二天,那位老爷子去世。 “……” 岑年心里紧了紧,走前一步,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这一声响,终于惊动了傅燃。 傅燃睁开眼睛,刚刚那股子莫名的死气却消失了。他定定地看了岑年半晌,温和地笑了: “抱歉,什么时候来的?” 岑年摇了摇头:“刚来没多久,想散步,不小心迷路了。” 傅燃点头。 他仍坐在那漏下的光芒里。夕阳不知何时一点点敛去了,在那片熹微的光亮里,傅燃对岑年招了招手。 岑年走了过去。 “前辈。” 不知为什么,岑年总想说点什么。刚刚那股慌乱还卡在喉咙口,潮湿而沉重地堵着嗓子,让他心口闷的发慌。 “你在,”岑年想了想,问,“你在等什么吗?” 他已走到了舞台边。 傅燃随意坐着,岑年站着,比傅燃高些。傅燃没看他,而是看着那高高的窗顶、看着那裂开的缝隙,很淡地笑了笑: “我在等……” “等星星落下来。” 傍晚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吹过。 最后一丝夕阳敛去,傅燃在那最后的光线里,温柔而认真地望向岑年。 岑年一怔。 ……等星星落下来? 这原本是有些幼稚的话,他看着傅燃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甚至有点想伸手,捂住傅燃的眼睛,叫他别那么看着自己。 傅燃注视着岑年,沉默片刻,移开了视线。 他低声问: “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岑年摇头。 “走吧。”傅燃站了起来。 令岑年吃惊的是,傅燃站起来时,竟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抱歉,”傅燃扶着额头,说,“坐久了,最近有些低血糖。” 岑年张了张嘴,那股闷闷的感觉又涌上了喉咙口。“前辈,”他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生气,说,“回去吧,别再一个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了,万一——” 他转身走了两步,傅燃却没跟上来。 “前辈?” 岑年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傅燃在他背后,定定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舍不得。 ……舍不得? 他既没有要出远门,也没有要就此与傅燃绝交,为什么傅燃会是这种眼神?岑年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皱了皱眉,想再看清楚些,傅燃却已经敛下了视线。他低声问: “岑年,你以后结婚宴会上,会跳华尔兹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没尾。 岑年有点奇怪,想了想,回答: “应该会吧。” 在教堂里交换了誓言,晚上举行婚宴与舞会,香槟、弦乐、华尔兹…… 不过,他目前为止,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岑年想要解释,傅燃却已经对他伸出了手。 傅燃温柔地望着他,问: “能陪我跳一支舞吗?” “现在?”岑年一愣。 “现在。” 傅燃笑着点头。 岑年看着傅燃,那句拒绝的话,不知怎么地,说不出口了。 收音机仍然在慢慢地放着钢琴曲。 岑年往前走了两步,牵起傅燃的手。 夕阳收敛,星光从窗户的裂缝里洒下,坠在他们身侧。 他们在空荡的、荒废的旧剧场舞台上,就着收音机里的钢琴曲,跳了一支无人知晓的华尔兹。 第40章 取证 岑年的舞跳得很一般。 他好不容易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想要去仔细听一听于琳与那位嘉辉娱乐高层的对话,却发现那两人离得有些远。 而且,由于技术不精且疏于锻炼, 岑年不得不注意着脚下, 努力不踩着傅燃,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过半分钟, 他额头就有些冒汗了。 傅燃耐心地带着他。他们在于琳与于琳舞伴身边经过了数次, 岑年却只听见一些零星的句子——对方有意压着声音,根本猜不出意思。 在一个音乐的变奏点, 傅燃手上轻轻用力,岑年没防备,被他转着圈带进了怀里。 岑年不得不顺势后仰, 而傅燃倾身而下。 岑年一瞬间有些恍惚。 傅燃低头,认真地注视着他, 与上辈子荒废的剧院舞台上、某些零星的画面重合了。但现在的傅燃明显要更加年轻,更加生机勃勃,更加—— 岑年还没来得及往下想,就听见傅燃就着这个姿势,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大概听懂了。” 岑年:“……!” 这一曲结束,于琳与大家道了个别, 说身体不适, 提着裙摆匆匆走了。 “那, ”小小的磁卡在岑年手中打了个转, 他与傅燃从舞池里出来, 从侧门离开了大厅、打算回傅燃的房间,“于琳现在是?” “她的时间不多了。”傅燃看了眼于琳离去的方向,言简意赅道,“这一船几乎都是愿意尝试她的‘新药’的人,而刚刚,她意识到出了些意外。” 那个意外就是岑年。 实际上,宾客很多,但大部分都是经过筛选的。不是瘾君子,就是有发展可能的人。然而,很不凑巧,岑年出现了。 他在许多摄像头上都做了手脚,还利用磁卡进入监控室,拷贝了一些重要视频与音频。 而现在,有人动过手脚这件事,被于琳察觉了。 “她把这么一群人拉到公海上,”岑年低声说,“仓库里就放了好几吨所谓的‘新药’,纯度很高。” “嗯。”傅燃点了点头。 “不过,我在想,”安静的走廊里,岑年听着自己的脚步,小声问,“她怎么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这一船没有上千人,也就一两百个,每个都不是什么小角色,要是出去举报一下,岂不是—— 闻言,傅燃笑了笑。 他一边刷着磁卡,打开了房间的门,一边温和地道: “每个人都会来这场晚宴,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喝些酒。” 岑年猝然睁大眼睛。 ——于琳在酒里放了毒品! “那,”岑年艰难地道,“那些人,他们……” “没事。”傅燃摇了摇头,“现在宴会上的酒是安全的,我托人处理过了。” 岑年松了口气。 “应该有这么个房间,”岑年斟酌着道,“里面放了些证据,合同。” “对。”傅燃点头。 傅燃的房间还维持着他们离开前的样子,地上零零散散扔着换下来的衣服。 顾晏按了门铃,在门外说: “于琳正在定位磁卡、查红外线记录。” 岑年打开门,把他放了进来。 “前辈,你刚刚说听见了于琳他们的谈话?”岑年把磁卡随手扔出窗外,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那个房间拿最后重要的证据,并且销毁下载记录和磁卡历史轨迹——这样他们就查不到了,顾晏帮忙报一下警。” 傅燃定定地看着他,摇头。 岑年:“?” “顾晏,”傅燃彬彬有礼地说,“你看好岑年,就在这里呆着。在警察来之前,哪儿也不要去。” 岑年看着傅燃,意识到什么,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他看着傅燃,加重了声音,说,“不需要你帮忙。” 傅燃却笑了笑,看着岑年,温声说: “岑年,别任性。” 一边说着,傅燃推开了房门。 岑年想向前一步,双手却被顾晏禁锢住了。 “顾晏,放开我!” 岑年咬牙,开始剧烈地挣扎。但他说到底此时才十八岁,争不过成年男性的力量。 顾晏在他身后愧疚道: “抱歉。” “你会出事的!”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傅燃,道,“你疯了!他们全都认识你,到时候——” “我不会出事的。” 傅燃沉默片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推门而出。 . 顾晏报了警。 出海了大半天,他们离岸边已经很远了,即使是开直升机,加上定位搜寻的时间,等警察赶到时,也需要好一会儿了。 “顾晏,”岑年低着头,问,“有没有水?” “有。” 顾晏疲惫地抹了把脸,给岑年倒了杯水。 他把水杯递给岑年。岑年刚接过水杯的同时,顾晏迅速地后退半步。 果然,水杯正迎头朝他砸来,被顾晏险险避开。 顾晏拍着胸脯,舒了口气: “好险,还好我早有准——” 下一秒,他脸色白了白。 岑年抬腿,由于顾晏退的这半步,坚硬的皮鞋前端正好踹在了他裆部。 “……” 岑年抱歉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顾晏捂着下身痛苦地蹲下,岑年把手从早已松动的绳索里挣了出来。“不至于断子绝孙,”岑年蹲在他身边,慢吞吞道,“也就一两个月不能进行性生活吧,你忍一忍。” 说罢,他一手手刀砍在了顾晏后颈处,顾晏控诉地看了他一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岑年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拖着顾晏的手指,按开了手机的指纹锁。 他打开微信,给傅燃发消息: “我是岑年,你在哪个房间?告诉我。” 过了半分钟,傅燃回复: “岑年,你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的。” “你不说,”岑年按着语音键,冷漠地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于琳,把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顺便把这边的房门打开、欢迎她带人来做客。” 他没在开玩笑。 “……” 半分钟后,傅燃发来一个位置: “三楼409。” . 岑年脱了西装马甲,把衬衫挽起来,沿着走廊一路小跑。 警察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赶到。 他在心里计算着,于琳也许猜到了动手脚的是那个脸上有道疤的侍者,正在监控室里找线索。但除了几个监控摄像头被岑年弄坏了之外,岑年在取证据时,还给几个片段替换了假视频,于琳应该没这么容易找到。 如果运气好,在于琳发现之前,警察就来了。 岑年一边想着,一边走安全通道上了三层。 409门口瘫着两个保安,显然昏迷了。 岑年敲了敲门,给傅燃发微信:“开门。” 很快,门开了。 岑年走进去,关上了门。 那是间很普通的小办公间,桌面上摊着些文件与合同,一台电脑摆在桌上。 岑年进门时,傅燃正好在键盘上敲下回车键,破解了防火墙。然后,他把u盘插上,开始拷贝文件。 看见岑年进来,傅燃把无框眼镜摘了下来,沉默地看向他。 “岑年,回去吧,”傅燃顿了顿,说,“记录已经删除了,我把这些文件拷好就过来。”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责备的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岑年却摇了摇头。 “前辈,”他固执地看着傅燃,低声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岑年一边往电脑的方向走,一边说: “我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你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 岑年想起刚刚的事情,几乎有些生气了。 傅燃怔了怔。 电脑屏幕的光印在他瞳孔里,傅燃沉默片刻,说: “我只是担心。 “岑年,”傅燃顿了顿,说,“依赖别人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岑年没回答。 他走到电脑前,俯下身,看着傅燃正在拷贝的文件。 突然,他的瞳孔一缩,鼠标停顿。 那是一份合同。 是岑家名下企业的一个竞标,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块地。那块地这两年要拆迁了,由于许多原因,多方势力都盯上了这块地,这是一个肉眼可见肥的流油的香饽饽。而上辈子的最后,这块地最后是被岑家拿下的。 而签署人是…… 冯建国。 上辈子,嘉辉娱乐的惊天丑闻被爆出来时,与嘉辉娱乐高层牵扯不清的这位冯建国先生,也被查出贪污等等许多污点,落马了。 而就在上辈子于琳的生日宴上,岑年喝下了于琳敬的那杯酒,没多久就开始犯晕。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酒店的套房里。 他被人捆着双手、用胶布捂着嘴,在床上满头大汗地睁开双眼。 浴室里有个人在洗澡。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阵震动,岑年挣扎着看了一眼。 那手机应该是属于正在洗澡那人的,别人给他发消息: “冯总,怎么样,这小子还符合您的口味吧?听您念叨了这么久。” “不过,您小心点,别把人搞死了,我跟那边不好交代。” “对了,冯总,之前说的……新药的审核批准,就拜托您了。” 发信人的备注是于琳。 岑年大脑里轰地一声。 与此同时,洗手间的水声停了。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只在下半身围着浴巾,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他慢吞吞地看了岑年一眼,说: “哦,醒了啊。” 他满脸的皱纹,看年纪,都够做岑年的父亲了。 岑年惶然地瞪大双眼,发不出声音。 那人的眼里透着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恶意与欲望,他走过来,把手伸向岑年的领口—— 突然,门铃被人按响了。 冯建国眼里透出一丝不耐。 门铃仍在持续地响着,冯建国没办法,走到玄关处,对着话筒问: “谁?” 门外,一个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这声音很低,冷漠地问: “抱歉,岑年在里面吗?” 岑年睁了睁眼睛。 ——是傅燃的声音。 …… 记忆回笼。 岑年看着那份扫描合同右下角的‘批准人签名’,许多事情一下子就串联了起来。 “原来,”岑年笑了笑,心想,“你们从十八岁就开始算计我了。” 上辈子,他没打算去宴会,是岑夫人再三交代他去的。 但当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往那方面想,还以为是巧合。 他甚至没有去深想,原本在竞标上不大有优势的岑家,怎么突然就争取到了那块地、并且后来凭借那块地一飞冲天,把资产翻了个倍。 原来,岑家是贿赂了冯建国。而贿赂品——就是岑年这个人。 除此之外,于琳也从中分了一杯羹。 她作为牵线人,通过这个方式,得到了‘新药’批准生产的一份支持。 “……” 岑年垂下眼睑。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室内安静极了,只有电脑运转时闷闷的声响。 突然,傅燃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 岑年一怔,与傅燃对视。 “怎么了?”岑年问。 傅燃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后,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傅燃问: “拍完《不寄他年》,你打算干什么?” 距离文件拷贝完,还有一会儿。反正无事可做,岑年想了想,说: “不知道,也许会去参加真人秀什么的,也可能歇息一段时间。” 傅燃点头。 岑年则在心里琢磨着事情。 上辈子,除了冯建国这件事之外,岑家还做了很多别的。 包括后来的婚约。和魏衍的婚约,并不仅仅是一个订婚那么简单。岑家是在吸血,要通过他、通过魏衍与岑年多年的关系,要把魏家这颗参天大树吸个干净。 除此之外…… 岑年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慢慢眯起眼睛。拍完《不寄他年》,他也许该思考一下,怎么向岑家报仇了。 与此同时,文件拷贝完毕的提示音响起。 “走吧。” 傅燃取出u盘,对岑年说。 岑年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表,过去了二十分钟。警察大约还有半个小时能到,到时候——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岑年与傅燃俱是一愣。 傅燃皱了皱眉,看向门外。 门打开了,灯光从走廊里斜斜地透进来。 于琳穿着晚礼服,倚着门框,笑着看向两人: “岑先生,傅先生,玩儿的还开心吗?” 她的视线落在岑年身上,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恶意。 “这本来是场开心的宴会,”她慢吞吞地说,“可惜,混进来了一只小老鼠。” “开心的宴会?” 岑年笑了笑,说,“开心的吸毒现场吧。” 于琳脸色一变。 不过,她很快又笑了起来。她打了个响指,整个走廊和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她身后站着十几个保镖,一个人恭恭敬敬地把一个事物双手捧给她。 ——是一把手枪。 那手枪在于琳手里转了个圈,她笑了起来,说: “现在,让我们来解决一下这只小老鼠。” 第41章 赌命 “现在,让我们来解决一下这只小老鼠。” 手枪在于琳掌心里打了个转。她用阴冷的视线打量着两人, 低声说着, 脸上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白炽灯闪了闪, 咸腥的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天幕暗下, 远处有雷声轰隆, 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岑年侧耳听着那雷声,笑容淡了些。 暴风雨, 意味着磁场干扰导致的定位困难、意味着直升机起飞的时间拖延, 警察赶来的时间很可能会延迟。 这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 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 他们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到警察来。这次事情来得太突然, 岑年没来得及好好准备, 不免陷入了被动。 “想什么呢?” 于琳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人。然后, 她拉下了枪栓。 她慢慢举起枪,对准—— “于琳。” 傅燃下意识地把岑年挡在身后, 是个完全保护的姿态。 他直视着于琳, 笑了笑: “刚刚用电脑的时候,发现了些东西。”傅燃的食指在手机上敲了敲,“已经上传到云端备份了。如果我死了, 我的朋友会用我的微博把这些东西公布。” 于琳看着他, 笑容不变, 眼神却阴了阴: “那又怎么样?”她指间夹着烟, 冷声说,“就算我现在放过你们,你就不会把这些公之于众了?” “当然不。” 岑年接过话头。 于琳眼睛一眯。 岑年笑了笑,摊手,慢条斯理道: “于小姐,我们何必非要搞个鱼死网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他颇具深意地看了于琳一眼,“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们完全可以双赢。” “你想要什么?” 于琳挑眉。 岑年与傅燃交换了一个眼神。 傅燃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开口: “你之前提到过的新药——” 岑年也看着于琳。他舔了舔唇,露出了一个属于瘾君子的、特殊的眼神,接过傅燃的话头: “听说纯度很高。” 于琳一愣。 岑年把傅燃拷贝了证据的u盘在手中抛了抛,又收拢回掌心。 “怎么样,”岑年竖起食指晃了晃,“一吨‘新药’,换这个u盘,怎么样?” 于琳慢慢皱起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两人。 岑年和傅燃也吸毒?她以前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岑年定定地打量着她,片刻后,轻轻说了四个字: “风林制药,八月十号。” 于琳瞳孔缩了缩。 风林制药,是‘新药’在国内上市委托的生产商。交给检查那边的人是一批假药,真正生产的,是纯度极高的新型毒品。而八月十号,正是她第一次与那边负责人见面的时间。 她敢保证,这个日期在那些合同里都是不曾提到的。全世界,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全是心腹。 所以,岑年必然是有这方面的关系、说不定从很久前就开始吸毒,才会……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在嘉辉娱乐倒闭后,这件事的所有细节被一一曝光,对此稍有了解的人、都该知道这家制药厂与这个日期。 说完这句话,岑年却没去看于琳的反应。 他把目光投向了傅燃。 “没想到啊,”于琳涂着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她沉思片刻,笑了笑,“不过,一下就要一吨,未免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吧?岑先生。” 岑年打量着傅燃的表情。 傅燃沉默着,眼神中透着些疑惑,却没问出口。 ……没有破绽。 岑年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些头晕。不知是因为昨天睡得太晚、缺乏睡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雨水与潮气混进鼻腔里,让他有些闷。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傅燃把手机的屏幕亮给于琳看,云端备份已经被删除了,“现在,只有这个u盘里还存着证据。” 于琳打量着他们两人的神色。 “这样吧,”她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往两人那边走,“一吨太多了。给你们八百千克,把u盘给我。” 岑年后退了小半步,摇头: “就一吨,”他笑了笑,“别那么小气嘛。” 岑年头更加晕了。他左腿往后迈了半步,这半步里,他晃了晃,很快稳住了。但由于这动作太小,没有人发现。 “八百千克。” 于琳又往前了一步,她的手仍扣在枪栓上,身后跟着两个一米九以上的保镖。 “这样吧,”傅燃顿了顿,开口,“就九百千克,各退一步。” “……” “行。”于琳沉思片刻,应了下来,“u盘。” 傅燃摇了摇头。 “怎么,反悔了?”于琳阴着脸问。 “请于小姐先让人把货送到地点。”傅燃温和地说。 “行。” 于琳哼了一声,当着傅燃的面,给下属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放在码头的货送到傅燃说的地点。 “这下行了吧。” 于琳又往前了两步,伸手。 而傅燃拿着u盘,也伸出手—— 突然,他手指轻轻一动,u盘顺势飞起,撞在了于琳眼睛上! 于琳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而傅燃借着她闭眼的一瞬间,一手握住飞起的u盘、同时锁住她的喉咙,另一手夺过她手中的枪,指向于琳的太阳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密切关注着这边的保镖,都没能反应过来。 “……” “傅燃,你,”于琳浑身发抖,不知是气得还是怕的,“卑鄙!” 傅燃温和地笑了笑,仍是把岑年护在身后。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保镖,低声说: “于小姐,请让你的保镖们后退些。” “凭什么?!”于琳冷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傅燃动了动手指,那扳机往下扣了些,他笑着说,“当然,是否要听从完全取决于您。” 傅燃握枪的手很稳,手法也很熟练,完全不似第一次碰这东西的样子。 于琳眼尖,她随意扫了一眼,竟在傅燃的食指指腹处看见一道茧。 ……枪茧。 于琳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些惶恐。 “后,后退。” 她对保镖说。 保镖们拿枪指着傅燃,谨慎地后退了几步。 “让、让他们准备游艇,”岑年在傅燃身后,声音有些小,断断续续道,“等我们安全踏上了岸,再……” ——轰隆! 突然,窗外雷声大作。雨点拍打在甲板上,暴风雨不期而至。 “岑年?” 傅燃手中的枪仍抵着于琳的额头,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他不复刚刚被□□把枪指着、仍镇定冷静的样子了。傅燃没回头,尽量温和地问: “岑年,你怎么了?” “我,”岑年的声音很小,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痛苦,“我、没……” 这句话都没说完,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岑年摔在地上,失去意识。 傅燃眼神一变。 他一手握着枪把于琳抵在墙边,另一手把倒下的岑年抱在了怀中。 岑年额头冒着冷汗,嘴唇苍白,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仍在不停地打着冷战。 傅燃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于琳,扣着扳机的手用了些力: “你干的?” 于琳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气定神闲地看了看岑年,点头,笑着说: “这小孩,还是太自作聪明了些。磁卡那种东西,他也敢时时贴身带着?” 船上所有的磁卡,都是特殊的。以防万一,每一个磁卡里都掩藏了毒素,当发现有人是卧底时,立即启动注射装置。她在一开始发现领班的磁卡丢失时,就启动了装置,想一想,这时候也是该生效了。 这是于琳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保险,也是她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 傅燃沉默。 “解毒血清呢?” 他沉声问。 “傅影帝,”于琳慢条斯理地看着对准她的枪口,说,“您这是求人的态度?” “……” 傅燃笑了笑:“于小姐,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他示意,此时于琳正在他枪口之下,要取她性命是轻而易举的。 于琳却老神在在道: “好啊,”她耸了耸肩,“那你把我杀了吧。” 她故意这么说。 其实,从岑年倒下的那一刻起,于琳就知道,自己再次占了上风。 原本,岑年的生命被威胁着、而于琳自己也在傅燃的枪口之下,这是打成平手的局面。但是…… 于琳打量着傅燃的眼神,眯了眯眼。 ——傅燃不敢冒险。 她十分笃定。 “什么意思?”傅燃沉默片刻,语气仍是平稳的。 “意思是,”于琳慢吞吞道,“血清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能拉你家小朋友当垫背,我于琳这辈子,也不亏。”她笑了笑。 傅燃呼吸一滞。 于琳打量着他的神情,几乎想笑出来了。 ——这原本是双方筹码相当的博弈,却因为傅燃无法承受哪怕一点点失去的可能,所以,变成了于琳主导的牌局。 她甚至都不用告诉傅燃那究竟是什么毒、解药又是什么,来证明她话的真实性。她也不需要证明。即使她说的是假的,傅燃也不敢赌那一丝可能性。 因为此时,她手中的筹码已经足够多了,而那原本运筹帷幄、气定神闲地坐在她对面,同她进行这场博弈的傅燃,早已在岑年倒下的那一刻就乱了方寸、露出了破绽。 这小孩儿是傅燃的软肋。 于琳看着傅燃的眼神,笃定地想。 “……” 傅燃低声说: “u盘,换血清。” 于琳挑眉: “傅影帝,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她把刚刚傅燃对她说过的原话奉还。 他们针锋相对,谁都不愿落了下风。 “于小姐,”傅燃沉默片刻,说,“我们来打个赌吧。” 于琳眯了眯眼,嗤笑一声: “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赌?” 傅燃笑了笑。 “我报了警。”他说。 “傅燃,”于琳眼神一阴,“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当,”傅燃彬彬有礼道,“你赢了,警察的搜查路线和范围存在我手机里,两天之内,他们找不到你。你大可以趁着这段时间金蝉脱壳。” “那我输了呢?” 于琳眯了眯眼,问。 “我也会把路线和范围告诉你,”傅燃说,“但要拿血清来交换。” “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 他又说。 警察的路线与范围,对于琳来说要紧,但也并非必须的。这并不能作为一个筹码。 而且—— 傅燃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墙上挂的钟。 还差二十分钟。 于琳打量他片刻,哼笑了声: “赌什么?” 于琳被他这话提起了些兴趣——反正,她稳操胜券,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倒要看看傅燃有什么能耐。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傅燃要同她赌些什么无聊的纸牌、或者同花顺什么的,反正她也占了上风,没必要进行这个赌局。大不了用岑年的命逼着傅燃说出路线与范围,不给他血清,让这对亡命鸳鸯开开心心地死在一处。 “有左轮吗?”傅燃顿了顿,温声说,“我跟你赌三枪。” 于琳:“……!” 她震惊地睁大双眼。 . 左轮手枪,一种转盘手枪。 一转盘里可以放六颗子弹。如果只放入一颗子弹,拨乱转盘,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开的下一枪究竟是空弹、还是实心。 上世纪西方经常有这种赌博方式,多是些亡命之徒,在赌场输干净了最后一点家底,就拿命与别人赌。赌一枪或者两三枪,输了则没命,赢了的,所有债务一笔勾销。 这赌博方式足够惊险刺激,不是迫不得已、走上末路的赌徒,不会去尝试这种方式。而每一次有人进行左轮赌局时,都能激起每一个人心里猎奇的兴奋,那天赌场的生意往往格外好。 而现在,傅燃竟然要与她赌这个! 在短暂的震惊后,于琳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她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傅燃,舔了舔上唇,说: “行。” “傅影帝,”她真心实意地鼓了鼓掌,“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佩服。” 在这个高度待久了,什么样的都见过。 兄弟阋墙、骨肉自相残杀的事情也并不少,更何况是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可笑的所谓‘爱情’。 能做到傅燃这个地步,的确是足够让人吃惊的了。 傅燃却不欲与她废话。 “枪拿上来吧。”他低声说。傅燃把西装外套铺在地上,让岑年坐在西装上。岑年额角都是冷汗,嘴唇苍白,眼睛紧紧闭着。 看着岑年的样子,傅燃像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伸手,帮岑年擦了擦汗。 于琳拍了拍手,让保镖把手枪和子弹拿上来。她当着傅燃的面,把一颗子弹塞了进去,拨乱了转盘。 傅燃没看她。 他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岑年,半晌后,低头,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岑年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仍打着冷战,面色苍白。 傅燃最后看了他一眼,想要站起来了。 岑年却下意识地扯住了傅燃的衣袖,不知是在说梦话、还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什么,他嘟囔道: “不要去。” 傅燃沉默。 他温柔地注视着岑年,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不会有事的。” “还有,”傅燃犹豫了一下,说,“岑年,我……” 他即将要说出那三个字。话到嘴边,傅燃想了想,却摇了摇头,笑着说: “出去再同你说。” 说罢,傅燃轻轻把岑年的手抚开,站了起来。 “开始吧。” 他看向于琳。 “你确定?”于琳眯着眼,打量他。 “当然。”傅燃笑了笑。 他接过了于琳隔空抛来的左轮手枪。 第42章 告白 这场雨来势汹汹。 铺天盖地的雷鸣铺遍了每一个角落,也让人的心情不由烦躁起来。 顾晏躺在地板上, 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首先涌上来的, 是下身某个部位的剧痛。 “靠——” 他蜷缩起来, 捂着下身,好半晌才缓过来。然后, 他的手机震了震。 顾晏有气无力地捡起手机看了眼。 “我们半个小时内可以赶到, 请尽量拖延时间,不要让他们有所察觉。” 发信的是当地警察, 因为打不通他的电话, 才改成了发短信。 而这条短信的发出时间是…… 二十分钟前! 这么说, 警察很快就要到了。 “上帝啊。”顾晏喃喃道。他心绪纷乱, 低头,拨了岑年的电话。 ——已关机。 他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又拨了傅燃的电话。 ——抱歉,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 顾晏不再尝试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出了门。 . 傅燃的手机振动了片刻, 安静了下来。傅燃没有理会, 左轮手枪在他手里转了个圈。 “怎么?”于琳双手抱胸,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怕了?还是后悔了?” 说实话, 现在傅燃要是后悔, 还更加符合她的心理预期些——她原本以为, 傅燃应该是与他们一样的人, 自私利己到了骨子里,不会为任何人豁出命来。 而傅燃现在的举动,在荒谬的同时,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为‘羡慕’的情绪。 羡慕傅燃,也羡慕岑年。 于琳晃了晃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从大脑里甩了出去。 “没有。”傅燃笑了笑,摇头。 他俯身,将领带轻轻覆在岑年眼上,以防岑年等会儿万一被枪声吵醒、睁开眼,看见什么不大好的景象。然后,傅燃拿着枪,站到了离岑年有一断距离的地方。 做完了这些,傅燃沉默着,认真地看了岑年一眼。 小孩儿嘴唇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他太瘦了,是少年独有的清瘦,所有营养都拿去长高、身体的发育没能跟上。 但此刻的岑年,鲜活、年轻、生机勃勃。他与所有可怖的病痛与死亡都隔得很远,他天真而快乐地站在阳光里,像一株刚刚抽条发芽的小树苗。 雨声渐响。 傅燃的视线从岑年的眉头,到鼻尖,到嘴唇,把昏迷的少年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 “傅燃,”于琳沉声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就算是什么可笑的爱情,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是一种嫉妒混杂着不甘的情绪,而她甚至不愿意承认……此时的她明明是个胜利者,却在嫉妒一个失败者。 以前,她从未见过这种炽烈虔诚的情感,她能够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而当她真正亲眼见到了时,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她心中涌上的竟然是深深的嫉恨。 对这种她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爱情,她嫉妒到发疯。 傅燃收回视线,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反悔?” 他笑了笑。 于琳看着他的眼神,一瞬间咬紧了牙关,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烈。 ——傅燃温和地笑着。而傅燃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是…… 怜悯。 他的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说: “我同情你。” “……” “该死!”于琳攥紧了拳头,“别磨磨蹭蹭了,你这枪是开还是不开?!” 傅燃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狂风刮过,暴雨一点点怕打在甲板、床沿上。 他举起枪,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傅燃没有闭上眼睛。 出奇的,在那一刹那,身边所有嘈杂的雨声、呼吸声、乃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尽数消失了。 周围变得很安静。 连傅燃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一枪究竟有没有子弹。这与那次对吴端阳的报复不同,他没有时间去铺好完全的后路、去为自己留下生机。 他是傅燃,他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一枚子弹,三枪,有一半的概率他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但是…… 所有声响尽数消失,空气凝滞。 傅燃闭上眼睛,扣下了扳机。 所有人的呼吸同时停滞。 “嗒。” ——空弹。 凝滞的空气又重新开始流动,雨点的声音再次清晰。 “傅影帝,”于琳鼓了鼓掌,“恭喜你,你的运气挺不错啊。” 说罢,她耸了耸肩,“不过,下一次呢——六分之一的概率,变成了五分之一哦。” 傅燃沉默。 他看起来平静极了,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竟然不见丝毫劫后余生的惊喜。 雨点激烈地敲打着窗子。 “我有点后悔。”傅燃低声说。 “哦?”于琳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对嘛,我知道的,我们是一类人,你怎么可能——” “不是后悔这个。”傅燃笑了笑。 就在刚刚,扣下扳机的前一秒,说完全不紧张倒也不可能,但他的确没有害怕。 但,就在扣下扳机的同时…… 他听见了哭声。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在那短暂的一秒,他仿佛离开了这个房间、去到了某个完全漆黑的空间里。 他在那一片黑暗里,听见了小孩子的哭泣。他低下头,看见站在自己脚边的小孩。那是岑年,看起来才六七岁,穿着背带裤、戴着小学生的黄色小帽子,抱着他的腿,哭得很伤心。 “你不要走。”他听见六七岁的岑年,一边哽咽着,一边说,“好不容易再见到了,我不想你走。” 很快,那个小孩子消失了。 站在傅燃面前的,是十八岁的岑年。 小孩儿长高了不少,眼眶通红,倔强而执拗地瞪着他: “傅燃,你如果死在了这里,你就一辈子都是个骗子。” “你到死都是个骗子、胆小鬼。” “你以为,为我而死,我就会一辈子记着你、感激着你?”少年红着眼眶,笑了笑,“不,我会很快忘记你,很快认识新的人、爱上别人。” ——“因为你是个隐瞒真相的骗子、是个连爱都不敢说出口的胆小鬼。” 傅燃呼吸一窒。 他一直在逃避的东西,被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在心脏的某个角落,原来他一直怀着这种狡猾卑鄙的想法。 不是不怕死。只是,如果以这种理由死在这里……他所做过的事情,是否就可以消弭些许? 倘若岑年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能够以这种方式永远被他记着,也—— “……” 扳机扣下。 死亡没有到来,而那一秒钟出现的各种景象也尽数消失。 傅燃睁开眼睛。 还有两枪。 “岑年。”在那一片雨声里,傅燃看向不远处昏迷着的少年。 于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怔了怔,看向傅燃。 傅燃温柔地笑着。 明明刚刚、在扣下扳机时,这男人都是镇定而平静的。但此时,连于琳都能看到,傅燃的眼神里浮现了些可以被称为‘紧张’的情绪。 他定定地注视着岑年,低声说: “我爱你。” “……” 于琳睁大双眼。 说完这句话,傅燃像是了却了什么心愿。他释然地笑了笑,眉头舒展开。 雨声再一次激烈起来,傅燃却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没有犹豫,再次扣下扳机。 ——还是空弹。 于琳紧紧盯着他。 “傅影帝,”她缓缓说,“你的运气真的不错。”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讽刺。 “好运很眷顾我。” 傅燃看着她,坦然道。 “哦?”于琳讽刺地笑了笑。 子弹是于琳装的,□□也是她拨的。 ——其实,只有于琳知道,那把枪做了个手脚。 前三枪之内,必定会有一颗子弹。 傅燃赌的这三枪,死亡概率不是二分之一,而是百分之百。 傅燃这种棘手的人,如果放他出去,必定后患无穷。从傅燃提出要赌命的那一刻,于琳就做出了这个决定。要怪也该怪傅燃乱了方寸,一颗心都被岑年牵走了,没有仔细检查,就开始了赌局。 所以,刚刚傅燃那两枪竟然都能安然无恙,于琳才是真的十分吃惊。 不过…… “你这么笃定?”于琳嘲讽地看着他,“说不定下一次,好运就不眷顾你了呢?” “没关系。” 出乎意料,傅燃摇头。 “十年前,”他低声说,“世界上最大的好运已经眷顾过我了。” 他看着岑年,像是回忆起了很久远的、珍贵的回忆,眉眼间都染上了些笑意。 “别废话。”看他这表情,于琳愈发生气了,“开枪吧,最后一枪,别磨磨唧唧。”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着这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男人,眼神中带着震惊与后悔、懦弱而无能为力地死去—— 傅燃收回视线。 他闭上了眼睛,手指再次搭上扳机。 ——如果能从这里出去,就把一切告诉岑年。 他对自己说。 在死亡的面前,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他原本所害怕的、所无法承受的,在这一刻,全都被死亡稀释的淡了。 雨声小了,敲在床上的雨滴声也不再嘈杂。比起雨声,那更像一首温柔的钢琴曲,像是细碎的星子落下来、坠在了窗沿上…… 傅燃的手指施力。 于琳嘴角扭曲的笑也逐渐明显。 她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扳机一点点扣下—— 突然,门被敲响。 傅燃的手指顿了顿。 他睁开眼睛,意识到了些什么。 于琳皱眉,示意保镖去开门。离门最近的保镖犹豫片刻,握紧了手中的枪。 “谁?”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于小姐,你被逮捕了。” 门外,是全副武装的一群警察。敲门的人亮了亮证件。 于琳的瞳孔缩了缩。 她的保镖与警察缠斗了起来。 于琳一咬牙,抬起枪要对准傅燃。 而傅燃却比她更快。他把手中的枪对住于琳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于琳手中的枪脱手而出,她吃痛地尖叫了一声。 而她手中的枪落入傅燃手里,傅燃一手接过枪,锁着于琳的脖子,迈了两步把岑年护在身后。同时,匕首从他袖口里滑了出来,傅燃冷漠地看着于琳,问: “血清在哪里?” “你想得美。”于琳咬牙切齿道,“大不了你杀了我!” 傅燃温和地笑了起来:“我当然不会杀了你。” 匕首轻轻比对着于琳腹部的某个位置,傅燃低声说: “你知道吗?这里是肝脏,被刀扎到时最痛的部位。” 他的语气就像在路上与人随意闲聊天气,放松而平稳: “这一刀下去,你的肝脏破裂了,”傅燃低声说,“但你不会立即死去,你会在痛苦中挣扎着、看着你周围的人,发现没有任何人为你的死亡而感到痛心。等到最后一口气吸不上了,带着痛苦与孤独——” 于琳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抵在腹部的匕首轻轻转了转,向前一分。 “在,”于琳咬着牙,哑声说,“在我包里。” “谢谢。”傅燃彬彬有礼道。 说罢,他手上施力,匕首扎下。 于琳猝然睁大眼睛,痛苦地脸都扭曲了:“你、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傅燃站起身,从她包里的暗格中翻出了血清,“给了血清,就会放过你?” 傅燃笑了笑,把仍在昏迷中的少年抱在怀里,居高临下地觑着她: “我睚眦必报。” . 岑年做了个梦。 这个梦混乱极了。一会儿是在冰天雪地里独自跋涉,寒风从骨头缝隙里吹过,他克制不住地发抖。一会儿又到了某部老港剧里,身边的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穿着黑风衣的警察拿着手枪闯进来…… 然后,傅燃出现在了这个梦里。 傅燃穿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系,站在窗前,温柔而认真地看着他。 他身后是逐渐停息的暴风雨,天边亮起了风雨过后、慢慢闪烁起来的星辰。傅燃认真地看着他,说: “我爱你。” 即使是在梦里,岑年也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停顿的那个节拍。 说高兴,倒也不全是。那种感觉复杂极了,心脏像是被泡进了夹着点蜜糖的苦药里,苦涩与喜悦交织着上涌。他看向傅燃,想再看清楚点,却看见—— 傅燃手中拿着一把枪,那把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傅燃闭上眼睛,唇边还带着温柔的笑容。 他缓缓扣下扳机。 “——不!” 岑年喘着粗气,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味儿钻进鼻子里。 “怎么了?” 熟悉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傅燃坐在床边,正在削苹果,见岑年醒了,俯身过来探了探他额头,问: “做噩梦了?” “没有。” 岑年胸口仍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晕眩感涌上大脑,他看见了于琳嘴边一抹富有深意的笑容。 “前辈,我昏迷了多久?”岑年起身要去看手机。 傅燃拦下了他,说:“没多久,就一个晚上。” 早晨八点的阳光透过窗台,一点点洒下。鸟儿停在窗外的树枝上,歪着头打量两人,啾啾叫了两声。 “……” 岑年有些茫然。 “那……” “于琳他们已经落网了,”傅燃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那之后,警察来了,效率挺高,一个晚上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唔。”岑年点头。半晌后,他又疑惑地看向傅燃,“抱歉,前辈,我昏迷的这会儿,你有对我说些什么吗?” 他总有种隐约的感觉,错过了些什么。 “有吗?”傅燃咳了咳,掩饰道,“不大记得了。” 岑年:“……” “说起这个,”傅燃顿了顿,眼神变得郑重了起来,“岑年,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岑年:“?” “抱歉,一直以来瞒着你,”傅燃认真地说,“我其实——” 第43章 钥匙 “傅燃、岑年,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女明星——”顾晏推开门,一条腿迈到一半。 他睁着眼睛,看了看两人的眼神, 又被傅燃眼中显而易见的不悦冻了冻。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 他猛地一个急刹车掉头: “抱歉抱歉, 你们继续。” 傅燃:“……” “前辈,”岑年注视着傅燃,问,“你其实?” 阳光正好,天空如水洗过一般, 夏末的风吹起白色的窗帘, 岑年安静地看着他。 傅燃‘嗯’了一声。 傅燃仔仔细细地看着岑年, 连一丝细节都不愿错过。 少年微微偏头, 疑惑又好笑地打量他,眼睫坠着阳光, 看向傅燃的眼神带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与信赖。 “前辈?”岑年笑了笑,“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他看着傅燃紧张, 连自己也紧张了起来。 大病初愈, 脑子还不是很清明。但岑年直觉, 傅燃是要讲什么重要的事情, 甚至重要到可能会影响两人的关系。 他坐正了些, 整理好病号服的衣领,认认真真地看着傅燃。 “……” 傅燃的手攥紧了些。 说出真相后,岑年可能再也不会这么看他。 但他不可能骗岑年一辈子。 既然总有一天,真相会被公之于众,与其被动地提心吊胆、日日担惊受怕,不如让他自己来 。 “我其实,”傅燃顿了顿,低声说,“从很久以前,就——” “年哥!” 方莉莉推门进来:“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点……” “嘘!” 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角。顾晏在她身后急匆匆地叮嘱道:“别别别——哎呀,抱歉,你们继续。” 他对岑年和傅燃笑了笑,把方莉莉扯出去,带上了门。 傅燃:“……” 岑年扶额。 两人对视片刻。 “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岑年小声说。 “嗯,”傅燃温和地注视着他,“岑年,我其实——” “傅燃,岑年!” 李延推开门,大声说:“你俩昨天干什么去了,把自己搞的——” 岑年:“……” 傅燃:“……” 傅燃微笑着站起来,身后释放出了如有实体的杀气。 “前辈。”岑年有点想笑,拉住他,“不至于、不至于,等会儿再说就是了。” 李延看着两人这样子,愣了愣,他深深地看了傅燃一眼,问:“抱歉,傅燃在告白?” 傅燃:“…………” 傅燃嘴角的笑容僵住。 岑年:“?” 岑年一脸茫然。 李延打量着岑年的表情,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连忙说: “抱歉,原来傅燃还没说啊——岑年,你能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岑年:“……?” 李延关上门,退了出去。 告白? 岑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词。 “前辈要告白?”他笑了笑,随意地问,“和谁?” 傅燃定定地看岑年。 他想起一件事。 此时在医院,如果他在现在就把真相说出口,说不定出了这医院之后,岑年就不会再见他。 傅燃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如果换个时间与地点,说不定—— “对不起,走神了,”傅燃这么想着,没听见岑年刚刚的话。他定了定神,看向岑年,“怎么了?” 岑年仰着头,看他。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眼睫上,他思索片刻,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问傅燃: “前辈,你喜欢我吗?” “当然——” 傅燃下意识地回答。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岑年问了个什么,立刻浑身都僵住了。 他咳了咳,低声问: “抱歉,岑年,你刚刚说什么?” 岑年借着夏末的阳光,细细地打量着傅燃。 他不是傻子。 傅燃看他的眼神,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出个大概。起因经过难以考证,但结果却如此显而易见。 ——傅燃喜欢他。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岑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雀跃当然是有的,但复杂与茫然似乎更多一点。 岑年清楚地发现,当他靠近时,傅燃的心跳会加快一个频率;与他对视时,傅燃会不由自主地紧张;甚至,傅燃许多异常的举动、与性格不符的举动,全都与他有关。 “我换个说法,”岑年想了想,从病床上半跪起来,“前辈,你靠过来些。” 傅燃向前了半步。“手。”岑年对傅燃摊手。 傅燃听话地伸手、让岑年握住了手腕。 岑年一手轻轻握着傅燃的手腕,他低声说: “失礼了。” 说完这句,他扯了扯傅燃的领子,让他低下头来,在傅燃的唇边轻轻一吻。 傅燃一怔,呼吸滞了滞。 与此同时,岑年手中碰到的,傅燃的脉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岑年:“……” 傅燃:“……” 岑年摊了摊手。 “岑年。” 傅燃难言地注视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 岑年眨了眨眼。 他嘴角微微翘着,些微无法掩盖的笑意流露出来。他看着傅燃,笃定了傅燃不会承认,有种心机得逞后的得意。 傅燃沉默。 说实话,他原本的确是打算如岑年所想、不承认的。 这实在不是个合适的时机。真相还没能说出口,岑年问这话时也并不是个正经的样子、只是想取笑他。 但是—— 傅燃看着岑年的笑容,晃了晃神。像是一阵风吹开了掩在身上的冻土,那他原本以为还能压抑住的念头突然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岑年,我承认,我喜欢你。” 傅燃低声说。 这回轮到岑年愣住了。 岑年脸上的笑意僵住,他哑口无言地看这傅燃。 两人沉默地对视。 傅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简直有些懊恼,不知道刚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半晌后,傅燃先移开视线,把岑年按回床上,给他压了压被角,温声说: “岑年,你不必急着给我一个答复。”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登记结婚——”他顿了顿,说,“但如果你不愿意,出了这扇门,我们还是普通的前辈与后辈,不会有任何改变。” 傅燃温柔地注视着岑年,接着说: “想睡一会儿吗?还是吃点东西。” 岑年觉得大脑混乱极了。 他没想到傅燃承认地如此干脆。 他下意识地逃避起来,拉高被子掩住口鼻,说:“我再睡一会儿吧。” “好。”傅燃点头。 他站起来,把遮光窗帘拉了起来,又把岑年的床靠背降了下去。 “粥的保温壶放在旁边了,”傅燃叮嘱道,“两个小时内都是温的,要是你起来的时候已经凉了,就别喝,我会拿新的来。” 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 傅燃又站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下一秒,岑年睁开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岑年心想。 他一头雾水地坐在床上,想了老半天。 几分钟后,他放弃了。岑年拿起保温壶,打开。 这么一拿起来,他才发现,保温壶旁边还放着个什么东西。 ——是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他有印象,是傅燃家祖宅的钥匙,一共只有两把。以前是傅燃的爷爷和奶奶各自保管一把,当他爷爷奶奶都去世后,两把钥匙都到了岑年手里。 岑年:“……?” 钥匙的旁边,还贴了张小便笺,是傅燃的字迹。瘦金体,写得很好看,便笺上只有一句话:“不喜欢就扔了。” 这句话的旁边,画了个小箭头,箭头指向窗边的垃圾桶。 岑年:“…………” . 半个小时后。 岑年瞪着天花板,第十二次试图入睡失败。 说句实话,被喜欢的人告白,本来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但那份甜蜜却很沉重,沉甸甸地压在心脏上方,本该雀跃的心脏却无论如何也飘不起来。 傅燃究竟是不是重生的? 如果是,为什么在一次次的试探后,他却都表现的十分合理。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喜欢我? 按照上辈子的走向,傅燃这时候,本来是不该喜欢他的。 但这也并非无迹可寻。重生后,岑年查了很多相关的书籍,一切都不合理也许都只是蝴蝶效应。 比如,上辈子《不寄他年》出国拍戏的时间没有提前,岑年没有在y国撞上出差的魏衍、而上辈子魏衍也一直没有同他告白。 “我从睁开眼时起,就一直在做与上辈子不同的决定。”岑年自言自语道。 他拿出一张纸,在中间划了一道线。 左边,他记录下了自己做出的、与上辈子不同的决定。 “拖延广告拍摄的进度、防止剧组被广告牌砸中而遭遇不测;改变与傅燃相处时的态度;从岑家搬出来……” 而右边,他则写下了这辈子不同于上辈子的种种走向。 “傅燃主动接下了《不寄他年》;被污蔑潜规则与吸毒事件;魏衍告白……”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岑年把左边与右边对照起来看,感觉按照‘蝴蝶效应’的解释,完全行得通,且有迹可循。 也许是当局者迷。 岑年一边给手机充上电,一边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旁观者来看,说不定很快就能判断出真相。但是,岑年自己身处其中,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那个证据。 “他究竟……” 岑年喃喃道。 他叹了口气,随手捋了捋头发,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回他睡着了。 . 嘉辉娱乐倒台了。 这个消息突然极了,一夜之间,热搜前五有三条与此有关。 先是嘉辉一姐于琳吸毒、贩毒的证据曝光,然后,又牵扯了国内的某家知名制药厂、还有某位官员。这么一个带一个,藏着人们眼皮子底下的黑暗一连串曝光了出来,成为了国内群众整整一个月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续的事情,岑年没有关注。 在医院躺了两天后,他回归了剧组,把在y国剩下的戏给拍完了。然后,全剧组回国,拍完了接下来的戏,《不寄他年》就算是杀青了。 这期间,岑年总是下意识地避着傅燃。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每次见到傅燃时,他都心情混乱极了。虽然两人都心照不宣、对告白的事情绝口不提,但岑年仍然不知要如何面对傅燃。 他性格里其实是有善于逃避的成分所在,每次当遇到不知如何处理的事情时,就会下意识地拒绝面对。 不过,这么一两次下来,傅燃似乎又误会了什么。 之前,傅燃时不时还来找岑年一下、说两句话,到后来也识趣地不来了。 就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中,《不寄他年》杀青。 杀青宴上傅燃没来。他似乎有别的通告,拍完最后一场,就坐飞机走了。 岑年一个人拖着行李,回了阔别两个月的家。 “我回来了。” 他打开灯,象征性地说。 说完,岑年自己反倒笑了起来。 本来就没住几天,也没什么感情。连家具什么的,都还是新的。 岑年把沙发上铺着的防尘布揭开,躺进沙发里,开始放空大脑、玩手机。 玩了几局之后,手机助手突然提醒他,存储空间不足。 “存储空间不足?”岑年愣了愣,“这手机才买没多久呢。” 他退出游戏,想删点不常用的软件。他删掉了几个不常用的,然后,手指按着一个匿名聊天app,正要把它拖进卸载框里。 突然,岑年的手指顿了顿。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岑年松了手。他点进了那个名叫‘talk’的聊天app。上一次登录还是半个月前。页面上先是弹出了一个更新提示窗口,岑年选择了‘暂不更新’,然后,看见了自己的聊天列表。 ……嗯,空无一人。 本来应该是有个叫‘fi’的人的。 “上次好像把他拉黑了啊。”岑年嘟囔道。 当时也是冲动,此刻一回想,岑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人家也是好心好意的,莫名其妙就被拉黑,的确有点不礼貌吧? 岑年大脑里勾勒出一个相貌普通、成熟稳重的中年单身男性形象。 看他说话的方式,就像是那种三十来岁的程序员,每天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但说话的时候总能切中要点、一针见血。有啤酒肚,最喜欢的事情是写代码,每天都在吃外卖,周末会去中医那里抓一点治疗秃顶的中药…… “噗。”岑年一时没忍住,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形象逗乐了。 笑过之后,岑年沉默了下来。 ——当局者迷。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了这四个字。 当局者迷的下一句是…… “旁观者清。” 岑年喃喃道。 他犹豫了片刻,把‘fi’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打字: “叔,上次很抱歉,我一时冲动。” 接近晚上十一点了,岑年猜测对方也不在线。他也没等着回复,而是接着打字道: “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记得我上次说的a与b吗?” “他跟我告白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但是……” 出乎意料的,半分钟后,手机震了震。 ——‘fi’大叔回复他了。 “我建议你与他认真地谈一谈。”对方客观地建议道,“你是成年人——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成年人吧?” “是的。”岑年回答。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对方又说。 岑年陷入了沉思。 “你说的对。谢谢。” 说完这句,他就退出了app。 手机设置了权限,退出app后就不再接受消息提示。所以,岑年没有发现,在他退出后,‘fi’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他的告白,让你觉得很不适吗?” 这句话孤零零地挂在对话框里,没有人回答。 机场。 “燃哥,登机了。” 傅燃应了声好,又看了一眼手机。 很安静,那句话还挂在‘talk’的聊天框里。 是没看见、不想回答,还是默认? 傅燃沉默。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按下了关机键。 . 岑年抱着手机,又想了想。 的确,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既然是成年人,就该用成年人的方式。 可是…… 以什么借口? 岑年望着天花板。 他的钥匙扣里,悄悄地串上了傅燃家祖宅的那把旧钥匙。他想,为了防止搞丢,先串起来,下次见到傅燃时还给他。 但是,每一次见到傅燃,他却又想拖延到下下次,就这么到了现在。 岑年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 他打开微信,给傅燃发消息: “前辈,你之前答应过,会和我一起去游乐场——你还记得吗?” 第44章 鬼屋 “亏我以前还真情实感地粉过于琳, 毒虫皇后……口区。” “说实话, 嘉辉娱乐这一倒,国内娱乐圈格局要洗牌吧。” “你们看新闻了吗, 说举报揭发者、证据者是某傅姓男子233333盲狙一个傅燃燃。” “别搞笑了, 你们傅影帝什么时候转行去查案了??” “其实我仔细数了数,嘉辉娱乐涉案有23个艺人,名单里只有22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了?” “细思极恐。漏网之鱼?” “……” 狭窄的地下室里。 没有开灯,墙角长满了霉斑,室内阴暗的可怕。整个室内, 只有一个手机屏幕正悠悠地发着荧光。 一个女人拿着手机, 一边咬着指甲,一边焦虑地拨打着电话。 她名叫吴雪。 不久以前,她还是个普通的四线小明星, 刚刚接下了一部转型电影, 事业上升期, 一切都在变好。可是…… 想起不久前游轮上发生的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恨意。 在几次无人接通后,电话终于打通了。 “我该怎么办?”她急急地说,“当初是你们——” “你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边人的声音很冷漠。 “岑夫人, 你别忘了,”吴雪意识到对方是打算与她撇清关系, 连忙道, “这件事, 你也是有参与的。岑年那小子潜入了资料室,说不定就看到了你和冯建国签的合同——到时候,他要是想报复,再给魏家那小子说一说……” 对面没有说话。 如果仅仅是岑年一人,的确不足为惧。不过,如果岑年在潜入时,不小心偷听到了他们在于琳生日宴上的布置,再结合那份合同,说不定真的会起了报复的心思。 如果把魏家也掺和进来,倒确实不怎么好办了。 电话那边的人持续沉默。 吴雪心念一动,以为有戏,接着添火加柴 “是吧?所以,你必须帮我这个忙。只要我走了,岑年就算怀疑你,也再找不到证据……其实也不难,我就想安安全全地躲去国外,你只要帮我打掩护、准备好护照和伪造的身份——” 电话对面的人突然嗤笑一声。 “你想的太美了。”岑夫人慢条斯理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吴雪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实话跟你说吧,”岑夫人喝了一口茶,悠悠说,“岑年就是我岑家的一条狗。主人要把狗送人、狗还能有反抗的心思了?他不敢。” 即使没投入多少心血,岑年也的确是他们家花钱养大的,金钱上从未亏待过他。 而且,岑年那小子傻的可以。敷衍了他整整十几年,愣是没看出来,还回回腆着脸凑上来、像条狗一样等着岑家人给他一点亲人的爱。 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个月岑年突然要搬出岑家、后来也不如以前听话……不过,岑夫人实在没细想。 “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句,岑夫人挂了电话。 吴雪握着手机,呆了半晌。 警察就在外面追查她,她哪儿也不能去。但是,要是被抓住,她这一生就毁了! “肯定还有方法的。” 她喃喃道。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吴雪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是张云中,嘉辉娱乐的高层。她之前就是通过潜规则,拿到那部电影的角色。 “喂。” “吴雪,”张云中说话很干脆,“你是不是也在想怎么逃出去?我有个办法,看你敢不敢做。” “什么办法?”吴雪皱了皱眉。 ——“绑架。” 吴雪慢慢睁大眼睛。 毕竟是晚上十一点,发完微信后,岑年也没盼着傅燃回复。他又玩儿了一会儿手机,很快睡着了。没想到,第二天起来,收到了李延的留言。 在《不寄他年》里,原本是有段床戏的。但由于各种事情拖延了进度,而且,在国内上映、势必不可能保留这段镜头,李延就含恨把这段床戏给删了。 不过,倒是多亏了这段被删掉的床戏。不然,以当时岑年和傅燃那尴尬的状态,的确是让人不知怎么办。 而李延给他的留言的中心思想则是——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少掉那段床戏很可惜,缺少了一点升华。和主创人员、投资方商量过后,决定在下个月挑一天补拍。 岑年“……” “我拒绝。” 他说。 李延很快发了一个数字,并回复“单日片酬这个数。” 手机屏幕上,那个鲜红的数字,刺痛了岑年的眼睛。 岑年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地数着那一长串零。 他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但是—— 只是拍个两三分钟的床戏,比他放长线炒股一个月赚的还多,这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成交。”他说。 “合作愉快。[微笑]”李延说。 说完这句,岑年打算切出去看一看傅燃的回复了。谁知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王月包打来的。 “岑年,”王月包问他,“《不寄他年》杀青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啊。”岑年打了个哈欠。 打算倒也不是没有,不过,跟演戏和娱乐圈完全无关就是了。 “有个通告,就在最近,”王月包犹豫了一下,说,“是一个户外综艺,想请你当特邀嘉宾,就一天。” “一天?”岑年愣了愣。 像户外综艺、真人秀这类的特邀嘉宾,一般都是四五天,这一天的特邀嘉宾……而且,岑年到现在的作品也不过就一部广告,《不寄他年》还没上映呢,这综艺怎么会邀请他? “王月包,你实话说,”岑年冷静地说,“这个综艺是不是还邀请了傅燃?” 王月包“……” 沉默。 整整半分钟后,王月包说“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岑年笑了笑,没回答他。 他岑年能有什么成就?那个广告根本谈不上成绩。唯一能让综艺主办方看上的,估计是和傅燃卖腐了。 岑年是傅燃唯一一个没有撇清关系、甚至还乐在其中的绯闻对象,更何况,两人还刚刚拍完一部同性题材影片。好多c粉都在摩拳擦掌地等着了,这时候,哪家综艺能邀请上两个人,才真是个巨大的爆点。 “先不说我,”岑年说,“傅燃很少上综艺的,他能同意?” “傅燃说,你同意他就同意。”王月包看了一眼手机上,傅燃经纪人刚刚发来的消息。 岑年“……” 他捏了捏太阳穴,有点疲倦“那综艺是关于什么的?” “你知道b市新开了个游乐场吗?”王月包说,“综艺的地点就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 岑年终于明白,傅燃为什么是那个回答了。 他们在s市拍戏的时候,傅燃答应了他去这家新开的游乐园玩儿。但仔细想想,游乐园人那么多,两人又是公众人物,兀自去似乎不太切合实际。要说封园吧,倒也不是不行,但太过兴师动众。 反正,户外综艺也不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岑年记得这家综艺,是没有剧本的,参与者的自由度很高,完全可以当做公费旅游了。 “行。” 岑年略一思索,就把这事情定了下来。 那综艺时间定的很近,似乎想借着《不寄他年》刚刚杀青、即将开始宣传的东风,在c大热的同时把这一期放出来。所以,拍摄的时间就定在这周六。 岑年起了个大早。 这一次,又是方莉莉把他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岑年迷迷糊糊地换衣服、上车,到达目的地。 推开车门的前一秒,岑年突然醒了。 这天天气很好,初秋时节,天空一碧如洗。为了今天的拍摄,游乐园已经封园了,满园都是金黄的落叶,摩天轮缓缓转动,穿着吉祥物玩偶的工作人员在门口迎接。 一切看起来都挺不错的。 只是—— 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红色的,卫衣。 粉红色。 他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 但岑年很快平静下来。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粉红色的卫衣什么的…… “年哥,这是节目组要求的服装。”方莉莉真情实意地夸赞,“挺可爱的,其实。” 岑年本来就不是那种偏阴柔的长相,虽然他白皙,但是那种透着少年感的俊美,再加上微卷的头发,比起那种阴柔的花美男类型,岑年的外貌更偏向混血小王子。 今天穿着这一身粉红卫衣、运动短裤,头上还扎了个小揪揪苹果头,的确让人挺无法抵挡的。 “好吧。” 岑年终于心平气和了。 他的心平气和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刚下了车,他就看到了拍摄组的摄像头——这当然没什么,在签合同的时候就谈好了的,这档综艺主打的就是真实性。无剧本,在演员进入场景时开始拍摄。岑年今早就收到了剧组寄来的麦克风和随身摄像头,现在已经别好了。 他下了车,镇定地往前走了一步—— 突然,他手中的手机被抢走了,同时,一个麻袋兜头套下! 岑年“……” 方莉莉“……” 什么情况?! 岑年和方莉莉都懵了。麻袋里的岑年更是大脑放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扛了起来,抬走。 岑年心都乱了。 他知道节目组乱来,不知道节目组这么乱来。幸亏他是个男的,还没化妆。这要是个女明星,该多狼狈? 扛他的应该是个工作人员,一边扛着他往前走,一边有一个经过处理的声音在解释一会儿的规则。 “玩家将被投放到任意地点。两个玩家一队,请尽快与本队玩家会和。提示同一队玩家身穿同颜色的服装或佩饰,本游戏全程禁止使用电子通讯设备。” 这就可以理解,刚刚岑年的手机为什么被摸走了。 岑年很快再次镇定了下来。毕竟,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又心平气和了,开始思考一会儿该怎么办。 按主办方的心思,跟他组队的这个人,一定是傅燃。所以,他要怎么找到傅燃? 两个人都没有手机,这方面是走不通的。 偌大一个游乐场,节目组不可能把他跟傅燃隔得很远—— 正想着,他被放了下来,麻袋也从身上扯了下来。 岑年睁眼睛,周围空无一人。 刚刚把他扛过来的工作人员已经消失了,为了真实性,这综艺的跟排是非常荫蔽的,而不是那种直接跟在演员身边拍的形式。所以,周围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摄影师。 一阵阴风吹过。 岑年环顾四周。他被放在了室内,光线很暗,空间狭窄,有点像—— “鬼屋。” 岑年后背起了点鸡皮疙瘩。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低声说,“像鬼怪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从心理学上将——” 说到这里,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是重生过来的。 他在上辈子已经死了。 重生不科学事件这个世界上有很大几率存在鬼神、科学难以解释的事物。 岑年“……” 又一阵阴风吹过。 岑年突然发现藏在角落的摄像头。节目组的人一定等在摄像头后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越真实的反应他们越喜欢,越滑稽的表现越有趣。 喔,岑年想,我偏不。 他对摄像头微笑了一下,把卫衣的兜帽拉起来戴上。 然后,他转身,朝背后、鬼屋的出口—— 拔足狂奔! 眼看着出口就在眼前,突然,岑年脚下踩着的东西开始缓缓前移。 岑年“……” 他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根本就是个履带。这履带带着岑年离出口越来越远,而岑年的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他木然地在履带上站稳,木然地看向随履带一起向前移动的摄像头。 然后他双手插在兜里,木然地抬起右腿,踹向那个镜头——“温馨提示,该摄像机的价值为xxxxx元。”机械背景音突然响起。 “……” 岑年收回了脚。 不知多久后,履带停了下来。在七拐八拐后,身后的出口已经不知怎么走了,出现在岑年面前的,是一个洞口。 岑年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镇定地往里走。 镜头下,岑年的表情很冷静,很坦然,丝毫不害怕。走向洞口的背影,还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帅气。 就是,只有岑年自己知道,他小腿肚有点发抖。 他一直有点怕鬼。上辈子去游乐园,都是避开鬼屋之类设施的。 不过,他上辈子也没怎么去过游乐园。小时候就不说了,岑夫人经常带岑越去游乐园,却从没带他去过,当时她说的是岑年身体不好、怕他受了什么伤。 至于长大后…… 似乎也就去过一次,是在十七岁那年。 正这么想着,岑年已经往洞穴里走了不小的一段距离。他其实控制着脚步,没走太大,毕竟小腿肚有点抽的疼。 刚走两步,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岑年“……” 他头皮发麻,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个洞穴就墙壁上有几盏壁灯,亮的竟然还是冷光,墙上有些蝙蝠标本、骨架什么的,做的很逼真。 突然,一声低沉的‘岑年’传入耳朵。这声呼唤在鬼屋的冷风、阴沉背景音乐的渲染下,怎么听怎么恐怖。 岑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谁?”他问。 “我是傅——” “你是来复仇的?”岑年揣测着剧本,打断了他,“杀了你的人不是我,你找错人了。” 说完这句,他牙关颤了颤,紧张地打了个嗝。 傅燃“……” 第45章 衷肠 “杀你的人不是我, 你认错了。” “嗝。” 说完这句,岑年又打了个嗝。 他最怕的是黑暗, 眼前这个洞穴里虽然亮着灯, 但恐怖氛围的渲染十分成功。鬼火似的壁灯亮着, 骨架骷髅黑洞洞的眼神注视着行人。 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 岑年浑身一震,抖着手把那只冰凉凉的手挥开,下意识地闭着眼往前了两步,念念有词道: “我知道你是工作人员,我也知道你工作不容易, 但是——嗝, 我们彼此体谅一下。叔,我腿有点抽——嗝, 抽筋。” 岑年很久以前, 紧张的时候就有打嗝的毛病。 并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 就很小声,像只被吓到了的小松鼠,抱着怀里的松子瑟瑟发抖。 节目组的人看着镜头里呈现的效果, 一时都乐歪了嘴。 看中岑年, 原本是因为因为岑年与傅燃这对cp,此时一看……岑年本身就很有综艺感,从刚刚故作镇定、耍小脾气要踹镜头,到现在十分真实的害怕反应, 全部都又可爱又讨喜。 他会红, 在场的许多人脑海里都闪过这个想法。 “抽筋了?” 出乎意料, 岑年身后的那只‘鬼’先生低声问,声音里还透着些关切。 ……咦。 这声音有些耳熟。 岑年愣了愣,眨眼,慢慢地回头。 “别回头。”那人皱了皱眉,低声说。 但已经晚了。 “前、前——” 这句‘前辈’没能说完,就半路夭折了。岑年表情空白地看着身后的人,小腿肚又抽了起来。 恐怖片里经常会有这种情节设置。 一个落单的人进入到了一个恐怖的环境,正当他以为遇见了同伴、要放松警惕时,却会发现在背后亲切呼唤他的是…… 岑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人。这人的礼服穿的规整,戴着绅士礼帽,手中还提着把伞,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本该是个帅气又禁欲的打扮。 但是他的脸—— 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特效妆太精妙绝伦,半边脸上都是肌肉的纹理。右半边脸是正常的俊美帅气,左脸却像一具被剥了皮的…… “鬼——” “嗝。” 岑年面无表情地说,说完又小声打了个嗝。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那仓促的一瞥让心跳瞬间飙升,岑年正抽着筋,这么走了一步,脚下瞬间一软。 傅燃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见岑年脚下不稳,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雨伞,上前两步,把小孩打横抱起来。 “我是傅燃,别怕,”他温声安慰道,“这是特效妆。” 岑年:“哦,好的——嗝。” 岑年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再次被傅燃左脸的特效妆吓到,原本快要止住的嗝又开始了。 傅燃:“……” 他漠然地扫了一眼跟拍镜头,抱着岑年,往洞穴深处走去。 背后的门已经被堵死了,要出去,只能往前走。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过,留在镜头里的内容就很耐人寻味了。穿着挺拓燕尾服、中世纪绅士打扮的吸血鬼贵族,抱着混血的人类小王子…… 监控室里,节目组又是一副过大年的景象。 “这回买对了。”他们相互击掌,庆贺道,“爆了爆了,这一期的收视率绝对爆了。” “说实话,我看傅影帝刚刚就想抱了。”一个小姑娘小声说,“看他刚刚就想伸手来着,不知为什么,好几次又把手收了回来。” “可能是怕自己的脸吓到岑年?”她歪着头,揣测。 “别傻了。”她身边的人推了推她的脑袋,“就卖卖腐而已,人傅燃和岑年自己都没当真,你还当真了?!” 的确,同性可婚刚合法没多久。虽然大家都在说人人平等、性取向自由,但是,一个当红明星一旦真的公布性向为同性恋,在大陆内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掉一波人气。 也是。小姑娘摇了摇头,把刚刚的想法甩在了脑后。 . 走到洞穴深处,岑年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傅燃把他放在一个椅子上坐下——那椅子的形状怪怪的,似乎是白骨做成,岑年没细看。傅燃单膝跪下,给岑年按摩了一下小腿肚。 “这是节目组要求的,”傅燃一边轻轻揉捏着岑年小腿的肌肉,一边说,“我拿到的任务是和队友会和,并且给队友一个‘惊喜的初见’。” 岑年:“……”是挺惊喜的。 两人好久没见了。自从上次傅燃猝不及防的告白后,每次见面,相处时感觉都怪怪的。 但此时,也许是被刚刚的事情冲击了一下,尴尬的氛围倒是没多少。两人心中都充满了对节目组的强烈不满,岑年想了想,问: “那,之前工作人员说,队友之间会有同色的衣服或者佩饰?” 他穿着粉色的卫衣,怎么傅燃这么一身帅气英俊的打扮?这合理吗? 傅燃指了指他袖口。 那里,有一个玫瑰金色的袖口,的确与粉色很贴近。 岑年:“……” 他开始怀疑傅燃贿赂造型师了。 岑年穿的是运动短裤,长至膝盖上面一点。整个小腿都露着,线条紧实漂亮,皮肤白皙细腻。 五分钟后。 “前辈,我觉得的抽筋好了。” 他也不是那种很厉害的抽筋,这整整五分钟,不要说傅燃,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而傅燃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似乎也没觉得累。他的手仍在岑年小腿皮肤上流连,力道很轻,比起按摩,更像是在抚摸了。 “前辈,”岑年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我觉得可以了。” 傅燃如梦初醒。 “唔,抱歉。”他站了起来,俯身,把岑年又背了起来。 岑年:“?” 他腿抽筋都好了,还背着,没必要吧? 傅燃把任务卡拿给他看。 上面,傅燃的任务是‘把小王子安全带出洞穴,在后半程小王子的脚不能着地——毕竟,黑暗生物的洞穴与圣洁的小王子是天生相克的。’ 傅燃双手绕过岑年膝弯,稳当地往前走。 这个综艺一共有四支队伍。别的队伍也遇到了类似的任务,但是……别的组做起来,是滑稽搞笑的效果,比如让一米六出头的矮个子扛起两百斤的胖子,唯有岑年与傅燃这一组,在镜头下呈现的,竟然是满满的和谐与暧昧。岑年当然不会去管节目组怎么想。过了这么一会儿,被周围氛围吓到僵硬的大脑有些活络了起来。岑年渐渐反应过来,刚刚傅燃帮他按摩小腿的时候,似乎—— 不怪他往那方面想,是傅燃先告的白。 他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翻涌了。岑年看了眼远处的镜头,一手捂住耳边别着的麦克风,就着被背起来的姿势,头轻轻靠在傅燃肩上,在傅燃耳边低声说: “前辈,手感怎么样?” 他往前走的步伐滞了滞,半晌后,语调平稳地回答:“什么?” 岑年知道他打算抵死不认,也没纠缠,而是轻声说: “前辈,我好像又抽筋了。” “真的吗?”傅燃皱了皱眉。快到出口了,前方的光也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的视线四处逡巡了一遍,没有看到椅子或者别的可以坐的东西。 “骗你的。”岑年笑了笑。 “……” “怎么感觉你很失望?”岑年偏着头打量他,“看来手感不错啊?” 傅燃沉默。 岑年看他的表情,选择了见好就收。 说实话,开完玩笑岑年突然有点后悔。他在傅燃面前皮惯了,这么戏弄完在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早已今昔非比。 但是,岑年看着傅燃那一脸镇定,却总忍不住想逗一逗他。 另一边,监控室里。 节目组一片鸦雀无声。 “这一段后期剪掉吧。”副导演率先说。 “好。”总导演答应了。 刚刚,岑年把自己的麦克风捂了起来,却忘记了傅燃耳边还别着个麦克风。 然后,两人的对话一丝不漏地传了过来。 所有人心里都闪过一个想法。 这,怕不是真的…… 突然,那边的麦克风又传来了声音。 是岑年,岑年的声音很特殊,少年的清朗里偏生又带了些软糯,不知是他故意的还是天生的,听了叫人耳根有点发痒。 节目组的人下意识地屏息,听见岑年小声问: “前辈,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登记结婚。 傅燃沉默。 他们快走到出口了,在迈出鬼屋的那一刹那,傅燃低沉的嗓音响起: “一直算数。” 节目组的人:“???” 岑年不再说话了。 他攥着傅燃西装的手指紧了紧,很快又松开。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露出一个有些犹豫的笑容。 出了鬼屋,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天空一碧如洗,枫叶一层层堆叠出浓郁的颜色,从两人的脚边蔓延开。 两人都没说话,风轻软地吹着,气氛静谧。岑年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突然—— “当当当!” “恭喜两位玩家成功通关第一关~”一个穿着巨大轻松熊玩偶服的人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卡,说,“下一个任务点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请玩家尽快赶到、正式开启游戏!” 说完这句,轻松熊一闪身,从小道里消失了。 “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岑年与傅燃对视一眼,然后,一同看向游乐园中心、高高的摩天轮。 鬼屋离摩天轮很近,他们没多久就赶到了。岑年原本以为,在这里就会与别的玩家见面了,谁知,还有一个前置任务。 两个人被工作人员塞进了摩天轮里,工作人员挂着神秘的微笑,关上了门。 “玩的愉快。” 摩天轮开始慢慢上升。 岑年与傅燃面对面坐着。傅燃顿了顿,取下礼帽,把脸挡住——他脸上还有半面的特效妆,脱离了鬼屋的渲染,虽然不再那么恐怖了,但还是有些不顺眼。 岑年笑了笑,刚想说什么,角落的音响却开始说话。 “进入‘互诉衷肠’环节。在今天的游戏正式开始前,‘互诉衷肠’是一个让两位队友相互认识的环节~根据问题,如实回答即可。” 简单来说,就是破冰游戏。 岑年与傅燃都点了头,广播开始播放问题。 “第一次来游乐园是多大?” 这个问题很温和了,一点也不出格。 岑年想了想,如实回答道:“17岁。” 傅燃则说:“23岁。” 岑年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以为,他自己去游乐园的年纪已经够大了——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小时候是会同父母去那么一两次的。 没想到,傅燃比他还晚。而且……岑年的17岁和傅燃的23岁,不是同一年吗? 有点巧。岑年想。 “当时的游乐场是在哪里呢?” “g省的小县城。”岑年说。 岑年是跳级的,十七岁那年正在读大三。那年的暑假,他参加了学校的一个支教项目,去了南边z市的小县城。 傅燃定定地看岑年一眼,顿了顿,笑着摇头:“不记得了。” “是和谁一起去的呢?”广播又问。 “和……”岑年回想了一下,眸中漾起了几分怅然,他笑了笑,“我的一个朋友。” 这个问题,突然把他的记忆扯回到十一年前。 他现在的身体十八岁,但壳子里,可是住了个二十八岁的灵魂。十七岁,是整整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岑年在县城支教——那地方,说是县城都比较勉强。顶多算个小村镇,人不多,家家户户就那么几个,来了半个月、差不多就都认识了。 由于物资匮乏,他们这群去支教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省会城市买些生活必须物品。那天,刚好轮到了岑年。 g省的省会是z市。 岑年采购完,提着大包小包地往车站走。好久没来城市,都快忘记繁华的城镇是个什么样子了。岑年把包装袋放在脚边,等着公交车。 当时接近晚上八九点,街上的人还不少。人群川流不息,岑年原本低头看着手机,突然听见了几句骂声。 “臭要饭的,别过来。” “妈妈,那个哥哥他……” “嘘,别看,那病说不定会传染呢。” “给点钱吧,你有零钱吗?哎,别靠近,扔过去就行了,万一被他黏上了呢。” 岑年的网络不太好,他按下了手机的重启键,心不在焉地往那边看了眼—— 在墙角拐弯的地方,有个人。 那人的样子看着还真有些狼狈。他浑身起了红色的疹子,看不清面貌,但那一双眼睛是很好看的,形状优美,墨色浓郁。那人正靠着墙角,眼中有很深的茫然,在用手从生了青苔、裂了道口子的自来水管下接水喝。 感受到岑年的视线,那人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 隔着汽车尾气和路灯微弱的光线,两人对视了一眼。 岑年手里攥着刚翻出来的十块零钱,正要往那边走。他看见那人的表情,突然停住了脚步。 ——轻蔑,漠然,嘲讽。 看眼神,岑年怀疑那人的脑子并不怎么灵光。想来这个导致他浑身起红疹的怪病,也多少会影响些智力,不然一个成年人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幅落魄的模样。 但就是那智力看上去不大健全的人,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脸上带着点‘你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仔细看,他面前的确摆着些零钱。也许过路还是有些好心人,但每个人都只是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唾骂一句、漠然走过、或者给些零钱,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岑年看了看手里的十块钱,又看了看那男人轻蔑的眼神。 岑年:“……” 他一冲动,把十块钱又收了回去,不给了。 第46章 掉马 岑年抱胸, 靠着站牌等车。 那人仍保持原本的姿势坐着,半晌,闭起了眼睛。岑年等的车四十分钟才来一班, 这过程中,他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两眼,有点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一声不吭地就死了。 突然, 后面一家店铺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凶相,看见漏了一段的自来水管,勃然大怒。他走上去就踹那墙角的流浪汉, 骂道: “是不是你干的?!妈的,臭要饭的,这水管是不是你搞破的?!害老子生意都没做好, 你赔啊?!我踹不死你我。” 那人闷哼一声。踹人的声音很响,听上去就很疼。但那青年却自始至终都没呼救,甚至没为自己辩解。他只在一开始时说了一句‘不是我’, 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虽然看不清面貌五官,但岑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形状是很漂亮的。 青年眸色深, 像一块数九天的寒玉,冰凉里带着些许嘲讽的神色。 被打的疼了,他也不呼救, 而是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回击。看得出来, 这个人是有些格斗技巧的, 但太久没进食、没几下又落了下风。那店主还找了几个帮手, 把男人围在角落狠揍。 岑年眉头蹙了蹙。 周围有人悄悄举起手机拍照、或者怕惹上麻烦离开了。 岑年的视线穿过人群,与那青年对视,那人眼里还是嘲讽的、漠然的,甚至带着点很淡的笑意,看着他。 那青年与岑年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眼神仿佛无声地在说: “看吧,你什么都干不了。” ——你跟我也没什么区别。大家一样的卑贱无能,虽然你站着、我躺着,但谁也没比谁高贵。 一样满怀希望地来,一样对着谁乖巧地摇头摆尾、去渴望一点爱,最后却得到了一颗劣质糖果与一个冷眼、乃至一顿毒打。 岑年的拳头攥了攥。 岑年等的车来了。他收回视线,拿出零钱,踏上了车。 “喂,”公交车司机喊他,“小伙子,你到底上不上车啊?” “上。”岑年犹豫了一下,把零钱扔了进去。 车马上要开动了,鬼使神差地,岑年又回头看了眼。 那群人像欺负一条狗一样在踹那个青年,那人已经不动了,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那双寒玉似的眼睛也闭上了。 公交车缓缓开动。 “等等!” 岑年突然喊道。 公交司机骂了声,眼睁睁看着岑年从缓慢合上的门缝中钻了出去。 岑年买的大包小包生活必需品都落在了车上,他一路小跑着拦住那群正发狠踹人的人——期间,他自己还被连带着踹了两脚、打肿了眼圈。 那几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眯着眼说: “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一起揍!” 岑年摇摇头,顶着几道视线拿出钱包,把钱包连带着里面的钱一起递给他们看: “这些,修水管够了吗?” 店主和几个打手的眼中闪过几丝贪婪,他们眼睛瞪圆了,呆呆道: “够、够了。” 岑年把钱包缓缓递出,好几只手同时伸过来拿。 突然,岑年的手一收,把钱包整个扔了出去。岑年上学期体育课选修的是棒垒球,出门前刚去银行取了一趟钱以备不时之需,那钱包沉甸甸的,远远朝马路对面飞去。 店主和打手面面相觑一眼,咬牙,往马路对面跑去。 这个角落终于安静了下来。 迎着月色,岑年低头打量男人。而那个人也仰着头,看他。 男人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起,手肘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月色很淡,冰凉凉地笼罩在此地。 男人眼中嘲讽的神色褪去了,显得有些茫然。 他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打了、又为什么被人救了,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孩,敢靠他这么近? 他不怕被‘传染’或者被‘缠上’吗? 男人的脑子不大清醒,在这么些天,他听来听去都是那么几句话。 ‘走远点,万一那病传染呢’还有‘别看他,说不定他会缠上你’这两句,出现频率最高。 岑年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出门前他还刚看了一则新闻,什么某男子见义勇为,不慎感染艾滋云云。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得的什么病,说不定比艾滋更糟糕。 但事情已经做了,总不能不管吧?刚刚一赌气做下的事情,如今热血褪去,十七岁的少年有些茫然地站在路中间,和那满身红疹的男人面面相觑。 岑年犹豫半晌,抿了抿唇,对男人伸出手: “你……想喝水吗?” 说完这句,岑年想了想,又说: “我带你去一个可以喝干净的水的地方。对了,你需要包扎一下,不然伤口会感染的。” 男人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然后,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岑年的手。但事到临头,却突然瑟缩了一下,指尖蜷起来。 ——他看见自己的手,有些脏、蹭着泥泞,还许多伤口流着血。而那小孩的手却那么干净,像是放在商店里、擦拭的漂漂亮亮的瓷器。 岑年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扶着他起来。 站起来了才发现,男人挺高,比岑年高上大半个头。 月色轻软地坠在两人脚边。 男人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被岑年带着,慢慢地往前走。他像是一条被人嫌弃惯了、天天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野狗,头一次有干干净净的晚餐递到嘴边,疑心这是场梦,连稍微舔一舔都不敢。 就是这么个七月份的晚上,在弥漫着汽车尾气、霓虹彩灯闪烁的夏夜,岑年生平第一次乌龙的见义勇为,捡了个傻大个回家。 …… 记忆回笼。 “是和谁一起去的呢?” “和我一个重要的人。” 傅燃低声说。 他看向岑年,半空的暖阳从小小的窗子里透了进来,傅燃的眼中染上一丝笑意。 岑年正在走神,没听清傅燃是怎么回答的。 他想起了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朋友,魏衍算一个,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应该就是那个人。支教的那会儿,一共去了五个同校的学生,另外四个人是一个系的、之前就认识,虽然对岑年颇为照顾,但毕竟算不上朋友。 而把傻大个捡回去养之后,他才算是真正交到了朋友。傻大个智力似乎受了点损伤,但为人很善良,而且对岑年很好。他会等在岑年的教室外,把他从教室安安全全地送回宿舍,还会攒钱给岑年买些小礼物、或者自己手工做些小东西。 岑年周末就带着他去城区看病、看完病再在附近玩一会儿。也就是那时候,岑年人生里第一次去了游乐园。 大概半个多月之后,岑年明显感觉到傻大个的智力渐渐恢复了,常识也回来了、皮肤也有些变得正常了。因为红疹,傻大个似乎对自己的脸很介意,从医生那里讨了口罩带着。 岑年一直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偶尔觉得眼熟,但一会儿又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某个下午,对方突然不见了。 岑年很是焦急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只能作罢。 摩天轮里,广播的问题仍在继续。 在几个比较和缓的问题过后,节目组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什么‘交往过几个恋人’,乃至‘平均一周会发泄几次’这种问题都出来了,还好傅燃的反应快,岑年好几次差点进了陷阱里。 从摩天轮出来后,就跟别的明星汇合了。岑年不得不承认,这家综艺是做的挺好的,各方面都比较用心。 一上午的活动结束,包括午饭的互动环节结束,大家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岑年和傅燃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他们都知道休息时间意味着什么——这次出来,其中一个目的是原本的约定,其二就是为了把事情彻底讲清楚。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旋转木马前,有一片树荫与长椅。岑年与方莉莉说了声,自己往长椅那边走。傅燃看了他一眼,几分钟后,也跟了过来。 傅燃走近了。 两人对视。初秋的阳光洒下。 就在傅燃要坐下时,岑年吸了吸气,笑了:“前辈,可以帮我买杯奶茶吗?” 他手心布满汗水。 想问的问题其实已经想好了,但是他还需要勇气。傅燃怔了怔,点头,往几十米开外的奶茶店走去。 岑年则打开手机,手指有些焦虑地在屏幕上划了划。 莫名其妙地,他就点开了“talk”那个app。 fi大叔竟然在线。系统提示说,对方也是刚刚上线的。 也许是午餐时间,玩一玩手机?岑年猜测。 “叔,我要和他认真地谈一谈了。” 对面回复的很快:“加油[握拳]。” 岑年看着那个‘握拳’的表情,居然有点被萌到了。他的紧张也被冲淡了不少,打字道: “其实,我已经想好要问什么了[doge]。” “哦?问什么?” “有两个问题。” 岑年昨天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几乎都没睡,就在想这两个问题。 “嗯?” “第一个,问他究竟是a还是b。” “嗯。如果他是a——如果我没记错的话,a是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格?” “如果他是a。” 岑年打下这几个字,手指顿了顿,眼中各种情绪翻涌,最后接着打字道: “那么,没有第二个问题。” “嗯。”fi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接着问: “如果是b,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是,”岑年笑了笑,一只小鸟停在他肩膀上,拿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明天有空吗?” “嗯?”fi似乎有些诧异,“如果他有空呢?” “那就去登记一下结婚。” “……” 长久的沉默。 岑年摸了摸鼻子,想缓和一下气氛,说: “我个人觉得,他有很大概率是b。其实,婚礼去哪儿办我都想好了。” fi没说话。 过了半分钟后,fi才慢慢地回复了一句: “嗯。” 这个“嗯”显得有些冷淡与敷衍。刚刚还十分热络的fi突然变得不耐烦了起来,fi说: “我等会儿也有事。” 岑年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工作?” “不,”fi说,“是一件不可能会成功的事情。” 岑年愈发一头雾水。 “加油。”他只得干巴巴地说。 “你也是。” 说完这句,两人各自下了线。 傅燃还在奶茶店排队等着,奶茶店有点远,傅燃低着头在看手机。 岑年也心不在焉地在手机上划了划。 有新短信提醒。岑年原本以为是骚扰短信,点开一看却发现是—— “你知道傅燃小时候长期服用放射性超标的药物吗?” 岑年一愣。 他把那句话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眯起眼睛,发短信: “什么意思?” 上辈子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从角落里冒出来。 他生日的那个雪天,傅燃在私人医院里;那次去傅燃家做客时,看见他身上的死气;还有,事业正是鼎盛期、演技愈臻完美的傅燃突然息影…… 那个陌生的号码过了会儿,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正常情况下来说,他不可能活过三十四岁。” 三十四岁。 上辈子,岑年死在二十八岁,而傅燃当时刚好三十四岁。 岑年的手指有些僵硬。 这些,他从来都不知道,傅燃没有告诉他。 但是,这个陌生的号码,告诉他这些不知真实不真实的信息,用意又是什么? 岑年留了个心眼。 上次在游轮上,他后来问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他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大意了,没想到于琳在磁卡上做了手脚。 “所以呢?” 岑年往后靠了靠,翘起腿来,姿势很放松,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短信。 那个陌生号码摸不清他的态度,语气愈发谨慎起来。 傅燃仍在奶茶店前排队。 店员满头大汗地同他说抱歉,店里的某某仪器坏了,正在修。傅燃温和地笑了笑,说不要紧。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又往岑年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僵住了。 长椅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手机。 ——而刚刚还坐在那儿的岑年,不见了。 . 游乐场建在b市的郊外。 从小门出去,是一片牧场,再往深处走,有一个破旧的大剧院。这剧院过去应该是很繁华的,房顶很高,玻璃彩窗的最高处裂了个口子,阳光透下来。 没想到是这里。 岑年仰头望着彩窗,眼中闪过些怀念怅然的神色。 他双手被绳子绑着,在黑暗的器材室里。岑年四处看了看,神色不见慌乱。 吴雪和那个嘉辉娱乐的高层,在外面兴奋地交谈了半晌,推门进来。岑年立刻闭上眼睛,假装正在昏迷。 然后,一捧冷水兜头浇下。 岑年眉头动了动,打了个冷战,悠悠转醒。他毕竟是演员,眼神里从‘震惊’到‘惶恐’,最后再到‘瑟瑟发抖’的神情都十分生动,吴雪那二人并没有发现异样。 “喂,”吴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活着吗?” 岑年的嘴被堵着,他努力发着抖,故作急切地点头。 吴雪冷哼一声,拨通了一个号码。 “傅影帝,”吴雪对号码说,“你家小朋友在我手上。” 说完,为了验证她话的真实性,吴雪把堵在岑年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踹了他两脚,说:“哭两声,快——不许泄露地点,不然有你好看的。” 不过,即便岑年想泄露地点,估计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吴雪和身边人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闪过一丝嘲讽。 岑年咳了咳,哑着嗓子说:“前辈。” 电话那头,傅燃手攥得很紧。节目组的导演跟在身后道歉,整个游乐园乱成了一团,傅燃整个人站成了僵硬又紧绷的姿势,声音却温柔极了: “岑年,你说,别怕。” 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 傅燃一怔。 半晌后,他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电话被吴雪抢走,强硬的挂断。 吴雪黑着脸,踹了岑年一脚,骂道: “你小子给我耍花样?!岑年,你他妈——” 下一秒,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嘉辉娱乐高层被凳子腿敲到脑袋,昏了过去。而一把匕首抵在吴雪喉咙上,岑年的手不是很稳——他毕竟从没干过这件事情。 但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吴雪此人,胆小、怕事、意志力不坚定。明明是绑架,却漏洞百出。 岑年想了想,把刀收起来,把地上的绳子捡起来捆住了吴雪的手。岑年问她: “姐姐,关于傅燃,你都知道些什么?” 吴雪惊疑不定地瞪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不答反问:“你刚刚跟傅燃说的是什么?” 岑年眸色一暗。 他顿了顿,低声说: “我说……” “我在星星落下来的地方。” 第47章 真.掉马 ——“我在星星落下来的地方。” 岑年低声说。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角落台词架上的青苔, 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一个小时前, 陌生号码给他发了短信。 在短暂的惊讶后,岑年立刻意识到, 这多半是对方给他下的套。但是——他必须承认, 吴雪这个诱饵给的很精巧。 上辈子, 岑年一直知道傅燃有事情瞒着他,但傅燃也从没跟他多说过。吴雪和于琳必然是提前调查过傅燃的身世, 而且于琳位置特殊, 知道的比岑年要更多。 岑年于是将计就计, 假装中了吴雪拙劣的圈套,再在这一刻反客为主,让吴雪把她所知的东西都交代出来。 至于吴雪打给傅燃的电话……纯属意外。岑年没想到吴雪竟然会给傅燃打电话——按理来说, 绑架人质再向别人要挟,不应该找最亲近的人吗?难道, 在吴雪眼里, 傅燃是岑年最亲近的那个人? 当听见吴雪给傅燃打电话时, 岑年心头一动,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很凑巧,吴雪把他‘绑架’来的地方,是上辈子他与傅燃跳过华尔兹的破旧大剧场。而‘等星星落下来’又是只有岑年和上辈子的傅燃才知道的句子。 ——这是岑年给傅燃的最后一道题。 岑年的手机放在游乐园里, 无法通过手机定位的方法得知他的具体位置。而破旧剧院的位置很偏僻, 在森林的深处, 如果, 在这种情况下,傅燃仍然能在一个小时、乃至半个小时之内找过来…… 那么,傅燃必然是听懂了那句‘等星星落下来’。 这意味着,现在的傅燃,与岑年一样,来自十年前。 “希望你不要找过来。”岑年低声说。说完这句,他闭了闭眼,手心里有点冒汗。 他不希望傅燃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来。 很不希望。 他原本已经有一大半的把握,认为傅燃并非重生。但到这一刻,岑年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最好的情况,是傅燃在两个小时之后和警察一起姗姗来迟,关切地帮他披上一件外套。他们会一起回市区的家,坐下来喝一杯暖茶压惊。在一切安顿下来后,傅燃会温和而略带疑惑地问他,“星星落下来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那样,岑年就会对傅燃说,他没有说过这句话,也许是傅燃记错了。 在互道晚安前,岑年还会问出那个酝酿了整整两天的问题—— 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一起去登记结个婚吧。 …… 岑年睁开眼睛。 吴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岑年摸了摸鼻子,说“抱歉,绳子绑的你很疼吗?稍微忍一忍吧。” 吴雪“……” “姐姐,是你先要绑架我的。”岑年摊手,“对了,关于傅燃,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看岑年的样子,似乎是个好欺负的,吴雪也渐渐镇定了下来。 刚刚是她大意,让这小孩钻了空子。现在,她万万没有自己坦白的道理了。 这个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小朋友,能干什么?料他也不敢打人杀人,顶多骂两句,这早就不痛不痒。 吴雪看着岑年的眼神带上了些嘲讽——岑年刚刚虽然拿出了刀,但是她感觉的到,岑年拿到的手法生疏的很,还有点颤,和傅燃拿刀时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就是内行和外行的差距。 “当然,”岑年向后靠了靠,“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他把吴雪的手机拿过来,用她的指纹开了机,登录云端账号。 器材室内光线不亮,只有一盏要亮不亮的灯。 岑年认真地看着吴雪。 吴雪也镇定地回视他。 然后,岑年忽然弯了弯眼睛,软了嗓子“真不告诉我?” 岑年声音天生就清朗悦耳,此时带上了些软糯。吴雪耳根一酥,差点就要答应了,好歹忍住 “不告诉。” “那就不怪我了。” 岑年按了按屏幕。 ——暧昧的水声,肉体撞击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吴端阳那人,脑子一直不好使,进去了也是他活该。” 男人声音粗哑,正是刚刚被椅子腿砸昏过去、正瘫在地上的嘉辉娱乐某经理。 “哎,”这是吴雪的声音,她低喘着说,“说他做什么?坏了兴致。” “好好好,不说他,咱们来说说你这个小母狗。” 吴雪“……………………” 吴雪的脸色又青又白,一时像是难以置信,一会儿又变成了恼怒尴尬。 是的,在大半个月前,y国的乐器室,岑年躲在放置大型乐器的柜子里,录下了吴雪与那个男人偷情的音频,并且上传了云盘——当然,他当时没想到有这个作用,只是想留个证据,看看有没有什么关键信息。 没想到,人生处处是惊喜。 “你,”吴雪像是大半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你卑鄙!” 岑年笑眯眯地承认“是啊,我卑鄙。” 他点开了微博,查了查‘岑年v’的粉丝数量,对她说 “我有两百多万粉丝,刚好免费帮姐姐你宣传宣传?” 吴雪“………………”厚颜无耻! 虽然杀人放火的事情岑年不敢干,但是,这种事吴雪相信他是干得出来的。 吴雪生平最好面子。吸毒被抓就算了,如果被抓的同时,还流出了这种音频,她即使出了狱也一辈子抬不起头。 吴雪一咬牙,权衡道 “我说,但是你要把音频删了。” “成交。”岑年说。 吴雪挣扎了半分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知道的最多的,应该是于姐。” 她低低地说“我就在闲聊的时候听了个只言片语。” 岑年没说话,也没有附和,安静地听着。 “傅燃他似乎是小学的时候,才搬去了z市,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在他七岁以前,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里生活、和谁在一起。” “于姐跟我说过,傅燃就是在七岁之前,被人长期注射放射性超标的新药。这个药物的副作用就很多了,不仅会增加癌症的发病概率,还会——据说,会导致很多副作用。具体的我不清楚。” ‘放射性超标的药物’。 岑年记下了这个词。 之前,于琳想把高纯度毒品大规模引进国内的时候,找的似乎也是‘抗癌新药’的借口。他原本以为,于琳是随意找的渠道,这么一看,似乎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如果,真如吴雪所说,傅燃是从很小时就被注射了过量的‘新药’,那么他上辈子的某些异常就可以解释了。 不过,吴雪的话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编出来骗他的,这个还有待考量。 岑年点了点头。他想了想,问 “那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傅燃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后遗症?” 按理说,从七岁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而且,就岑年所知,上辈子一直到三十多岁,傅燃都是很正常的。 他是那种身份,但凡有什么明显的外貌特征变化、或者精神紊乱,必然是藏不住的。 ——吴雪在说谎? “信不信由你,”吴雪并不怕他,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了。” 岑年“……” 他做了个手势,请吴雪接着说。 “至于那个活不到三十四岁。” 岑年精神一振。 这才是他最在乎的。也是他决定冒险、将计就计的原因。 “其实是我骗你……” 岑年猜到她可能会这么说,他笑了笑,正要再问吴雪点什么。但突然,一声剧烈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器材室的门被人猛然踹开。 一束光从门口照射进来,灰尘飞舞,被光芒照射成几道光柱。 岑年没有回头,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浑身微微一僵。 岑年闭上眼睛,半晌后,才睁开。他的视线移向门口。 流动的空气缓缓停滞。 吴雪的嘴巴一张一合,但一切声音都再无法传入岑年的耳朵里。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所有景物消失褪色。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坐在黑暗里,傅燃站在光里,两人静静地对视。 傅燃的衬衫解了两颗扣子,袖子挽起到手肘,想来是赶路赶的急,不复原本的规整。也是,毕竟才过了半个小时。 ——距离刚刚那个电话,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这意味着…… 岑年浅色的眸子渐渐透出些茫然。 他想为傅燃找些什么借口——随便什么。 推开的门带起一阵风,在岑年唇边打了个转儿,依恋地纠缠了一会儿,又轻轻飘远。秋日的夕阳从门口一路拖曳到岑年脚下。 隔了半分钟,岑年找回自己的声音 “傅燃。” 傅燃定定地看着他,低声应道“嗯。” 他的脚步顿了顿,向岑年走来。 岑年垂下眼睑,喃喃道 “你知道‘星星落下来的地方’是哪里?” “我知道。” 傅燃垂下眼睑,说。 “是,”岑年看着他,勉强笑了笑,小声问,“是从什么童话书、旅游手册上看的吗?” 事到临头,反而是岑年抱有一丝侥幸。 说不定、说不定—— “不是。”傅燃顿了顿,说,“是以前我自己说的。”“……” 岑年沉默。 他脸上的一切表情渐渐消失了。 傅燃俯下身,他看见了岑年手腕上的些许淤青,想把他抱起来。 岑年推开了他。 事发突然,傅燃还穿着录节目时裁剪得体的西装、没来得及换衣服。一向成熟稳重的男人,被这么轻轻一推,却好像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他有些茫然,手足无措地看着岑年。 岑年维持一个姿势久了,供血不太足。刚站起来,就晃了晃,差点摔倒。 傅燃抿了抿唇,上前两步,想抱起他、至少扶一扶。 但当傅燃靠近时,岑年却疲倦地说 “别过来。” “岑年,别——”像以前许多次一眼,傅燃下意识地想说‘别任性’。 “听不懂吗?”岑年面无表情,低声说,“滚。” 傅燃浑身一僵。 ……岑年知道了。 上午还凑在耳边戏弄他、软着嗓子讨要一个承诺的小朋友,此时看他的眼神,乏味而倦怠,像是对他厌烦失望极了。 门外,节目组的人、助理、警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岑年一个人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方莉莉就等在门外,见岑年出来,把衣服披在了他肩上。 自始至终,岑年没再看傅燃一眼。 在他即将要走出器材室时,傅燃在岑年身后、低声问 “岑年。” 岑年没回头,接着往前走。 “你,”傅燃哑声问,“你明天有空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登记结婚。 ——一直算数。 岑年的脚步顿了顿。 周围一群人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一脸惊疑地看着两个人。 过了半晌,岑年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些嘲弄 “没空。” “以后也不会有空了。” 说完这句,他在方莉莉的搀扶下上了车。 车很快开走,消失在了傅燃的视线范围内。 傅燃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掌心里躺着一枚戒指。 在今天之前,他想,无论岑年要怎么骂他、如何憎恨他,都要把那句话说出来。他没想去期盼什么转机,只是想—— 他一直知道,岑年的厌恶与倦怠是一支支冷箭。却没想到,冷箭扎在心脏上,竟然那么痛。 长久的沉默。 傅燃垂下眼睑,看着掌心里的戒指,自嘲地笑了笑。 这大概也算是失恋了。 那天之后,岑年随便选了套房子,行李都没收拾,就从傅燃的对门搬了出去。 节目拍不了,付了高额的违约金。 整整两个星期,岑年就一直宅在家里。 吃外卖,追番,打游戏。 这周六,他lol好不容易上分到了白金段位,竟然在当天晚上被人盗了号。 岑年怒火中烧,拿起电话就要投诉腾讯总部。谁知,刚打出去,却发现手机欠费。 岑年茫然。 “如果我没记错,”他一边从躺椅里站了起来,一边嘟囔,“我的话费是自动从银行卡里扣的吧?” 宽敞的客厅里乱成一团。 地下散乱地摆着些衣服、泡面碗、外卖盒,杯子里放着前天的可乐,上星期的碗还堆在洗碗机里。 岑年环视四周,末了,自己有点难以忍受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乱?!” 岑年一脸嫌弃地看了眼周围,似乎那些都和他无关一样。 对了,他记得他请了定期保洁、按小时付费,怎么没有人来收拾? 岑年在微信上敲了方莉莉 “莉莉,为什么没有人来收拾我的房子?我应该请了保洁人员的。” “对啊,”方莉莉秒回,“可是你上次的工资还拖欠着。” “嗯?!” 像什么房租水电、保洁工资、话费,如果岑年没记错,都是上辈子自动扣的吧?! 岑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打开水龙头,没有水。 水费也没交。没过多久,电灯闪了闪,灭了。看来电费也告罄了。 嗯…… 不好的预感逐渐加强。 这个不好的预感,直到他的理财顾问在微信上找他时,正式应验了。 理财顾问“岑年,我想辞职。” 岑年“???” 理财顾问“看在这大半年的交情份上,最后这半个月的工资,我就不用你出了。” “等等,”岑年一头雾水,“我不缺钱啊,我——” 理财顾问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别逞强了,”理财顾问怜悯道,“买股票破产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大家都会遇到。” 岑年“…………” 等等。 他来自十年后,在这边刚睁开眼就买了几支非常稳的股票,几年内翻倍没问题,怎么可能破产? 岑年懵了。 “不是,”岑年一边打开证券软件,一边辩解道,“我买的那几支不可能——” 看到软件上显示的线条,岑年不说话了。 的确,他原本买的那几支股票正在稳步上涨。 问题是…… 上个星期,大约就是在被吴雪‘绑架’的那个晚上。他搬了家,喝了点小酒,宿醉,第二天早上开盘时,大脑还不大清醒、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手。 ——原本买的、所有很稳的股票清仓,同时,岑年一时兴起,随便购入了几支名字好听的股票。 而就在昨天。 a股崩盘。他买的那几支股票,参加跳水比赛似的,一个赛一个跳的狠。 岑年木然地算了算自己的总资产。 “还好,”他安慰自己,“也就欠了几千万而已。” 说完这句,他呆滞地目视前方。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把脸埋进了掌心。 第48章 滑板 “岑年啊, ”岑夫人给他发微信, “什么时候有空, 跟林家的女儿见一面?” 林氏,岑家现在垂涎的一个项目,跟林氏有很大关系。 岑年随便看了两眼, 没回复。 他猜测,在岑夫人眼里,岑年就是块砖, 哪里有用哪里搬。她既希望岑年平时把魏衍巴结好, 又希望岑年能时不时出去出卖个色相、帮岑家打点一下关系。 照平时, 岑年该怼她两句,但他此刻没这个心情。因为—— 股票崩盘了。 之前炒股赚了点钱,现在全亏回去了不说, 还倒欠了银行不少。 岑年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两秒。 问题不大。他想。 怎么说也是金融系毕业的本科生,上辈子也不是没亏过本。上辈子, 岑年刚拍戏攒了点钱, 和朋友一起投资国外的牧场,当时不就亏了个彻彻底底、差点连房子都要抵押了吗。所以呢,像破产这种事情, 都是小问题。 岑年渐渐冷静下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股民论坛, 开始看帖。他原本是想研究一下最新的动向, 没想到, 第一条蹦出来的就是 “收留a股男孩, 30岁以下,颜好活好即可。a股会让你们流泪,我不会。” 岑年“……” 鬼使神差地,岑年开始打字 “坐标b市,18岁,会演戏和拉小提琴,标价一千万——” 打到这里,他倏地清醒过来,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行,不行。 得想个赚钱的方法。不过,当务之急是…… 岑年放下了手机,看了看周围。 房间太乱了,得先打扫一下。 岑年拉开窗帘,不太熟练地开始扫地拖地。他把这几天的零食包装、泡面盒子打了个包,鼓鼓囊囊的一大袋提在手里,出门。 刚一走出门,他的脚步微微滞了滞。 傅燃站在门口。 又来了。 整整十天。每天早晨傅燃都会定时来这里,给他带三餐、并希望‘和他谈谈’。说实话,岑年也想不明白,傅燃那么忙的一个人,哪来的那么多时间? 也因此,岑年能不出门时,就尽量不出门。 他不想见到傅燃。 谁知,今天被股票大跌的事情给冲击了一下,竟然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岑年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一点情绪,很快归于漠然。他像是没看见门口杵着的那么高一个人一样,拎着垃圾袋,径自朝垃圾回收处走去。 傅燃却拦在了他面前。 “岑年,”傅燃的视线扫过他手中的垃圾袋,看见里面一个套一个的泡面一次性盒子,傅燃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我们需要谈一谈。” 岑年没搭理他。 他甚至没抬头看傅燃一眼,完全当这个人不存在。这么说可能不大准确,他在尽力避免自己的目光触及傅燃,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直到要走的路完全被堵住,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视线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抱歉,傅先生,我有急事。” “即使你再忙,”傅燃沉声道,“三餐也该正常地吃。岑年——” “停停停。” 岑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傅先生,”岑年慢吞吞地看他一眼,笑了笑,“我吃什么,关你什么事情?” 傅燃浑身一僵。 岑年说完,不等他回答,接着说“说实话,傅先生,你的行为让我感到很害怕。每次想到一出门就会见到你,我都不敢出门了。” 他耸了耸肩“我可能会考虑再搬个家。” 说完这句,他不再去看傅燃的表情。而是越过傅燃,丢了垃圾,把双手往兜里一揣,往回走。 傅燃看着岑年的背影,说 “岑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话说的几乎低声下气了,傅燃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上辈子,很多事情我没有时间说清楚。你能不能……至少给我个机会?” 岑年背对着他,脚步滞了滞。 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在焉道“那怎么以前,也不见你给我一个机会?” 傅燃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了。 “岑年,”他低声道,“我……” 关门的声音传来。 岑年走进家里,甚至连听他说完这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就落了锁。 门内。 岑年揉了揉头发,长出一口气。 他打开电脑,想再打一会儿游戏,却怎么都投入不进去。又一次被队友骂操作宛如智障后,岑年心里烦,打完这局就退出了游戏。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不行。 两秒后,岑年从床上爬了起来。 再在房间里闷下去,他身上可能会发霉。岑年换了身衣服,收拾收拾,把墙角的滑板装进包里,走了出去。 出门前,他留了个心眼,从猫眼往外看。还好,从猫眼里看过去没有人,傅燃应该是走了。 谁知,拐了个弯,岑年才发现,傅燃没走。 走廊的角落,有个吸烟点。 傅燃正站在那里,指间夹着一支烟。 接近傍晚了,走廊静悄悄的,声控灯没有亮起来。岑年搬家匆忙,没选到什么好房子,这就是个普通的居民小区,走廊狭窄而逼仄。 傅燃身高腿长,靠在窗台边上,缭绕的雾气从指间一点点蜿蜒而上。 他看着远方。 不知是因为夕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岑年竟然觉得,傅燃的眼眶有些发红, 岑年怔了怔。 傅燃抽烟?明明上辈子,傅燃是不抽烟的。 岑年有段时间差点染上烟瘾,还是被傅燃勒令着戒掉的。 怎么—— 下一秒,傅燃剧烈咳嗽起来。 岑年“……” 他移开了视线。 傅燃发现了岑年的存在,掐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 “去哪儿?”他看着岑年,低声说,“我送你去。” 说完这句,傅燃顿了顿,说,“最后一次。如果你觉得烦,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 岑年没看他,也没回答,背着装了滑板的包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 傅燃用手撑着电梯、防止门合上,也跟了进来。 他像是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或者没面子,重复了一遍“岑年,我送你。” 岑年没有考驾照,这两天方莉莉没来,也许是有事。 岑年沉默。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有些索然无味。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岑年走了出去。 傅燃跟在他后面,锲而不舍地解释道“现在是晚高峰,地铁是挤不上的,公交与出租都堵车,如果有急事——岑年,你是去干什么?” 问完这个,傅燃已经做好了被岑年堵一句‘关你什么事’的准备。 出乎意料,岑年扫了他一眼,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相亲。” 傅燃的脚步一顿。 岑年嘴边扯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从滑板包里取出滑板,一脚踩上了短板。 “不麻烦傅先生了。”岑年一脚蹬地,眨眼间就滑出了几米,“我自己去就行。” 傅燃眸色一暗。 他的车就停在旁边,他上了驾驶座,发动,慢慢地跟在岑年的滑板后面。 秋天的傍晚,路边有散步的行人,金黄的落叶铺满了街道。天色一点点按下了,路灯却还没亮,几乎看不清前路,出乎意料的,岑年滑板的速度竟然很快。 他甚至不需要看路——傅燃远远看着,发现岑年竟然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下坡、加速往前去。 ……这太危险了。 傅燃的眉头越皱越紧。 路上遇见了好几个障碍,眼睁睁看着岑年就要撞上了,他都很惊险地在最后一秒避开。 终于,当岑年前方出现一道大约两米长的小河沟时,傅燃忍无可忍了。 那道河沟仅有一个桥,是车行道。傅燃不顾周围人抱怨的喇叭声,把车停在了小桥正中间, “岑年,”他降下窗子,敲了敲方向盘,“上车吧,我送你。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别——”任性。 傅燃想了想,把那两个字吞了下去。 岑年一脚踩在滑板上,没看他。 他低着头,似乎在计算什么。 傅燃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围聚了些人,似乎都察觉到岑年想做些什么。有人甚至在旁边鼓掌、录像。岑年冲那录像的人笑了笑。 “岑年。”傅燃的手指急促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岑年充耳不闻。 他踩着滑板往后两步,然后,助跑两步上了板—— “岑年!”傅燃怒不可遏,“你疯了!现在就停下来,你……” 岑年吹了声口哨,控制好角度,用力一蹬,滑板飞了起来。 那少年人在半空,轻盈的像一只鸟儿。他的发丝都被风带起,背后是大片泼开的赤色油彩,这幅画面带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 岑年踩着滑板,在半空中,轻蔑地看了傅燃一眼。 那一眼很短暂。 傅燃的心跳停滞。 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拿着手机录像的人,手指都有些颤抖了,不知是担忧还是兴奋的。那是一道两米长的河沟,没有任何防护设施,这要是摔了下来,摔断腿都是轻的。 滑板其实是项很危险的运动,尤其是没有护具时。人的脊椎是十分脆弱的,稍有不慎,就会导致瘫痪,这是滑板的最大隐患所在。 这个漂亮的少年,真是大胆。 滑板轻轻落地。 岑年没再回头,也没再看傅燃一眼。他沿着小路没入了人群中央,直到再也找不见。 而傅燃的车被晚高峰堵在路中央。 傅燃沉默。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紧,紧到指尖泛白。 许久后才松开。 说相亲当然是假的。 岑年好久没踩滑板,沿路去了b市的某个广场。这广场有专门规划给滑板的一块地方,每晚都有些年轻人聚在这里滑滑板。 岑年加入了他们。 他喜欢滑板。 比起爱好,滑板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发泄。 当他在滑板上,他可以不用去考虑任何事情。把自己的命交在风里,把自己的心跳融入每一次跃起的节奏,他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愉悦。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 “帅哥,”一起玩儿滑板的一个女孩子对他努了努嘴,“喏,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岑年从板上跳下来,一脚踩住滑板末尾,仍在向前滑的板子轻轻一跃、稳当地落入岑年手里。 他拎起板子,走向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 上面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百分之八十都是傅燃的。岑年没看,直接拉到最新一条。 是王月包。 岑年想了想,正打算按关机,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王月包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岑年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喝水一边问,“什么事儿。” “岑年,你要红了。” 王月包的语气里隐隐透着激动。 “哦。”岑年漠然道,“没别的事情我挂了。” 王月包“……” 他刚想说点什么,没想到,岑年竟然真的把电话给挂了。 王月包只得再次回拨,切入正题 “‘风雨不兼程’真人秀想找你当常驻嘉宾!” 现今国内娱乐圈,要说哪家真人秀最火,百分之八十的人会投这个‘风雨不兼程’。 与许多形式泛滥的真人秀不同,这一档真人秀的确十分别出心裁、从节目组到投资方都很舍得费时费钱,是用了心的。 从开播至今,捧红了多少流量,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哦。”岑年的声音还是漫不经心,“没别的事情我挂——” “录制一天一百五十万。” 岑年即将按下‘挂断’键的手指停滞。 他的脑海里飞速敲起了算盘。 一百五十万,‘风雨不兼程’一期大概一周,七天。一千零五十万。 他现在的资产……负两千万。 录制两期,不仅能还清欠债,还倒赚了一百万。 “什么时候签合同?”岑年面上百无聊赖的表情一扫而空,笑容里洋溢着蓬勃的朝气,“我很期待。” 王月包“……” 岑年挂了电话,慢慢冷静下来。 事情有点不对。 ‘风雨不兼程’是当今国内档次最高的真人秀了。它的第三季收视率破了好几个记录,这第四季也是承载着期待的。 一百五十万一天,虽然不算多,但对于岑年这种十八线都谈不上的小明星来说,几乎是天价了。 所以,为什么? 岑年一边踩着滑板慢悠悠地往家里去,一边思考。 他岑年何德何能?……会不会,还是和上次一样,又是想炒他和傅燃的c? 想到此处,岑年的大脑愈发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档真人秀,不能接。 不过,岑年很快发现,他猜错了。傅燃从来不接真人秀的,他拜托人打听了,节目组也没有邀请傅燃的意向。 ……那为什么? 到了小区里,岑年下了滑板,把滑板背着往前走。与此同时,他打开了微博。 这才发现了原因所在。 ——他傍晚踩滑板跨河沟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爆了。上了热搜前三,挂了大半个晚上。 王月包承认,后面的一个小时是团队在运作,但是之前上热搜,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邪门儿。 一开始,评论里一水儿呼唤‘滑板小哥哥c位出道’的,后来,大家才发现……人家早就出道了。于是,这群热情的吃瓜路人纷纷涌进了岑年的微博。 岑年一边看着自己微博下的评论,一边进了电梯。 他掏出钥匙,打算开门。突然,感觉脚边踹到了什么。 岑年一怔,低下头。 ……是傅燃。 傅燃的衬衫袖口挽起,像条狗一样靠门坐着,眼睛闭上了。即使在沉睡中,傅燃的眉头也是紧紧蹙起来的。 岑年多看了两眼,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大约是错觉。 岑年把滑板从背上取下来,用滑板抵着傅燃,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岑年打开门,没再看那悠悠转醒的人,转身落了锁。 第49章 访谈 第二天傅燃果然没有来。 岑年也不知道他是几点离开的, 出门时,傅燃已经不见了。 岑年也没多想。 他在尽力减少自己想起‘傅燃’两个字的频率。 “喂, ”岑年用肩膀夹着手机, 双手在包里翻充电宝, “抱歉, 马上到。” 方莉莉有事请假了,这几天,岑年去近的地方靠滑板、远的地方靠地铁。前几天还好, 从昨晚那个‘滑板少年’的视频在热搜爆红之后, 今天出门以来, 他感觉周围的视线都有点怪怪的。 还有好几次, 有人蠢蠢欲动想上来搭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咖啡厅。 ‘风雨不兼程’的制片人赵宇、王月包已经在咖啡厅里等了十分钟。岑年的确是路上堵车了, 此时也十分不好意思, 对赵宇连说了好几声抱歉。 双方谈起了合作的事情。 ‘风雨不兼程’制作组的合作诚意十足,首先, 开的这个片酬就十分可观, 合同上也处处给岑年留了余地和好处。一百五十万, 听上去似乎不算多, 毕竟现在许多明星动不动三百万往上。 但是, 结合岑年现在的热度——即使算上昨晚那个爆红的视频,他与各路流量还是差了不只一个档次的。 “说实话, ”大体的事情都定了下来, 岑年认真地看着赵宇, 笑了笑, “赵先生,请我来录节目,你们不会觉得亏吗?” 赵宇哈哈大笑。他笑了一阵,才解释道 “不,岑年,我们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赵宇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岑年才大概摸出了些缘由。 真人秀的常驻班底看似随意,其实是有要求的,各个类型之间的搭配、选择,是需要经过一遍又一遍定夺的。而‘风雨不兼程’看中的本来是另一位明星——那是个摇滚歌手,痞酷类型,生活白痴,很符合真人秀需要的‘反差萌酷男孩’形象。 “‘风雨不兼程’第四期,采用现在比较流行的客栈形式。一共八个人,组成四队,两个人为一对,在外同吃同住一个星期。”赵宇解释道,“而我们原本看中的那位突然有事,需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可这开拍的时间临近,实在是……” 所以,岑年昨晚那个视频的爆红也是赶了巧。 而且,赵宇还有另外一件事没说。 《不寄他年》预计明年年中会上映,当时候,真人秀差不多播到第四期,刚好炒一把。赵宇看过路透片段的,当时就被岑年惊艳到了,他有预感,一百五十万绝对不是便宜了岑年、反而是他们节目组捡了漏。 “嗯。”岑年看着桌上的合同,揭开笔帽,点了个头。 但在落笔的前一秒,岑年的笔尖顿了顿。 “怎么了吗?”赵宇微笑着说,“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跟我说,不要紧的。” “那个,”岑年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眼王月包,说,“赵先生,有件事情想请问一下。” “嗯,你说。”赵宇双手交叠,身躯微微前倾。 “恕我冒昧,”岑年说,“这个节目,与傅燃没有关系吧?” 听到这么个问题,赵宇反倒愣了愣。 他以为岑年会问片酬、条件之类的,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傅燃从来不参加真人秀的,这个你不必担心。”赵宇反应很快,“而且,我们常驻都定好了,名单在这里。” 岑年接过平板看了眼,这颗心也掉回了肚子里。 没有傅燃。 里面有两个女明星,加上他六个男明星。岑年把名单从头看到尾看了三遍,安心了。 “谢谢。”他对赵宇笑了笑,揭开笔帽,痛快地签了字。 事情谈完,已经下午两三点了。 岑年晚上还有事,双方便先告了别。 “对了,”临走前,赵宇说,“岑年,原本定的这一季主题曲是由那位摇滚歌手来唱——不知道你会不会唱歌?” 这是想把主题曲也一起交给岑年了。 岑年一愣,答道“唱是能唱,勉强不跑调。” 但也仅仅是不跑调了。 上辈子二十来岁的时候,春晚曾经想请他上去唱一首,总制片人只听了一句,就礼貌地把他请出了演播厅。 “谦虚了,”赵宇根本不信,“改天你有空,来我们录音棚一趟吧。先试试,别紧张。” 岑年“……” 他来不及再说什么,赵宇升起车窗,走了。 赵宇戴着蓝牙耳机开车,突然,传来了有人呼叫他的提示音。 赵宇按了接通。 “喂,赵哥,”这声音是‘风雨不兼程’定好的常驻嘉宾之一,程昱新在那边吞吞吐吐道,“我,这个事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我——” 赵宇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程昱新说“我……那个啥,前几天去了趟澳门,一不小心多玩儿了两把。” 赵宇的脸黑了“所以呢?” “您看,”程昱新搓了搓手,“对家真人秀给我开价是一千万一天,如果——” 赵宇被气笑了“你疯了?一千万一天,真当自己国际大咖了??” 这程昱新也就是个二线,当时还是靠着‘风雨不兼程’红的。 “那就不要怪我了。”程昱新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去。 “哎,”赵宇瞪起眼睛,“你等等——” “嘟——” 电话挂断。 赵宇傻眼了。 这第四季是怎么回事?!刚补好一个洞,又漏一个??? 赵宇失魂落魄地下了车,进了公司。 然后,他迎面看见坐在他办公室外等着的人。 赵宇一愣。 那是傅燃的经纪人,熊宇林。熊宇林怎么会在这里? “赵先生,”熊宇林笑呵呵地端着茶杯,“听说,风雨不兼程的第四季快开拍了?” “是啊。” 赵宇答应完这声,突然涌起了一个猜想。 难道…… 他双眼一亮。 不对…… 想起今天在咖啡厅里,岑年跟他说过的话,赵宇眼前一黑。 晚上,是一个访谈节目的录制。 《不寄他年》杀青了,明年三四月份大约就会上映,而宣传也要提上日程了。当然,正式宣传还没有开始,但是只请主演两人做个小访谈之类的,还是需要的。 岑年不大想去。 这访谈居然还是个直播,他更不想去了。 他对傅燃笑不出来,摆不出好脸色。他演了这么久,到这会儿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演了。 疲倦,难受,累。 岑年躺在床上。 一直到访谈的前一个小时,他还在瞪着天花板,思考以突然发烧为借口鸽掉节目的可能性。 然而,事与愿违,他还是在最后四十分钟时被王月包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扔到了后台化妆。 岑年一脸麻木地任由化妆师摆弄。傅燃跟他不是一个化妆间。 “兄弟,”化妆师是个男的,“你怎么一脸生不如死?失恋了?” 岑年摇了摇头“被人骗了,还被人纠缠着,有些不舒服。” 化妆师咋舌,心想,能让他颓到这个程度,该是被骗了成百上千万、不仅骗财还骗色了吧? 岑年当然不知道化妆师在想什么。直播的时间很快到了,岑年被人催着赶鸭子一般干上了舞台。 台上摆着两张沙发,一张单人沙发,一张双人沙发。主持人显然是要坐单人沙发的,那么…… 岑年皱了皱眉。 节目组的想法他可以理解,毕竟是同性题材,制造点小暧昧,甚至卖卖腐。但是—— 他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傅燃姗姗来迟,一直到开始的前三分钟,才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妆也没化,所幸,他底子很好,没化妆上台也并没有很大关系。 时间悄悄走到八点整。 无数的c粉、傅燃粉搓着手打开电视或者视频网站,双眼放光,开始看《不寄他年》的访谈。 这期节目,是她们期待已久的,岑年与傅燃两人第一次正式同框——不算之前《不寄他年》的开机和杀青仪式,开机的时候两人隔得老远,杀青的时候傅燃有事不在。 而一些老粉则比一般人更为期待。因为,她们通过某种特殊的渠道,看到了些没能流出的片段。 比如之前某个在b市新开游乐场拍摄的室外综艺——虽然,那一期因为突发状况没能拍完,但并不妨碍她们得到某些片段,并且在内心暗戳戳脑补出十几万字。 什么吸血鬼与他的混血小王子啦,什么公主抱、揉小腿啦,什么‘前辈,手感怎么样’啦…… 甚至,私底下,有大手连漫画都画了小几卷。 看室外综艺片段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发现,岑年与傅燃应该私底下交情就不错。所以,她们毫不怀疑,这次访谈不仅不会翻车,说不定还会官方发糖,让c粉开开心心地过个年。 总而言之,这十分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第一次同框,在许多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拉开了序幕。 节目组想来也是十分清楚大家的心态。 在访谈开始前,节目组直接在大屏幕上播放了两分钟的片段。整个录播厅里的灯光还没有全亮起来,昏黄的光线里,只能模糊地看见台上三个人的轮廓。 清晨,小镇,自行车,铁轨,海风。 岑年认真地看着屏幕,唇边勾着得体的笑意。 ——选的是上学路上,顾悉强吻关寄年的那一幕。 傅燃没看大屏幕。 在镜头没有拍到的地方,傅燃的视线沉沉地落在岑年身上。从眉梢到眼角,最后落向形状优美的唇。 屏幕上,海风悠悠地吹过,绚烂的阳光下,是两个紧紧依偎着的身影。 镜头渐渐拉远,行至高潮的钢琴伴奏骤然加强。 观众席在段在的安静后,响起了如潮水般的鼓掌声,伴随着窃窃私语。 整个演播厅的灯亮起。 “大家好,欢迎来到‘黑白匣’电影访谈。” 主持人笑着寒暄两句,给岑年和傅燃分别做了介绍。 在几句闲聊后,切入了正题。 “岑年和傅燃,”主持人把长卷发往背后撩了撩,“你们在剧组里的时候,据李导说,ng率非常低——能配合这么默契,你们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吧?” 说完这句,主持人才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双人沙发不算短,岑年却挨边坐着,离傅燃离的老远。 主持人的眉头动了动,心中有些诧异。听见这个问题,傅燃没回答,他把目光投向岑年。与往常不同,傅燃没有笑。 “嗯,”岑年微笑着说,“傅先生教了我很多。” “比如呢?”主持人敏锐地发现,傅燃参与的积极性不高,她只得转向岑年,与他攀谈起来。 “比如,”岑年看也没看傅燃,从上这个访谈开始,岑年的视线就没有落在傅燃身上、哪怕一秒,“教会我怎么认清一个人。” 傅燃呼吸一滞。 主持人“……怎么说?” “这个世界上道貌岸然的人很多啊,”岑年笑了笑,“有些人表面有多可亲,心里就有多不堪。还好,在傅先生的帮助下,我学会了及时止损。” 傅燃沉默。 岑年仍是微笑的,眼底的情绪却很冷。 主持人毕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立刻把话题凹了回来 “所以,傅影帝教会了岑年很多人生大道理啊。”她笑了笑,“除此之外,演技方面呢?我们都知道,岑年是新人,这是第一部 电影就能让李导如此赏识,除了自己的天赋外、傅影帝大约也出了不少力吧?” “是啊。”岑年弯了弯眼睛,“傅先生的演技真的非常好,我自愧不如。” 傅燃“……” 主持人的额头冒出一滴冷汗。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看上去像个高中生的男孩儿,每一句都意有所指。 一片安静。 观众席里,好多人茫然地睁着眼睛,视线在傅燃与岑年之间滑来滑去,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沉默至今的傅燃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抱歉。”他低声说。 主持人与观众的表情呆滞地非常统一。 岑年认真地看向主持人,恍若未闻。 一直到主持人开始问下一个问题,岑年背对着镜头,看向了傅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半晌,岑年先笑了起来。 他对傅燃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傅燃的瞳孔缩了缩。 ——岑年说的是,‘晚了’。 无论怎么说,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正常的访谈内容总算是进行完了。当然——主持人,包括许多敏锐的观众都发现,岑年和傅燃之间的氛围,与他们所预料的有很大差别。 在进行到一半时,主持人已经完全面如死灰了。甚至不用看后期的效果,她就已经知道,这期节目的效果简直不能更糟了。 好不容易熬到录制结束。 主持人一脸疲倦,强颜欢笑地与大家道了别,对岑年和傅燃说了‘期待二位下次来做客’,同时在心里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再来,逃也似的下了台。 幕布落下。 “岑年,”傅燃站了起来,沉默片刻,说,“抱歉,能不能——” 岑年看都没看他,下楼梯走了。 傅燃怔了片刻,跟上。 此时是晚上十点。 b市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傅燃刚下台,就被围上来的粉丝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岑年踩上滑板,沿着小路七拐八拐、消失了。 晚上十二点。 岑年从一辆保时捷上下来,背着他的滑板包,哼着歌,心情还不错地往小区里走去。 刚走两步,岑年的脚步停了停。 一辆车横亘在居民楼下。 傅燃穿着长风衣,面色苍白,脊背挺直地站在一边。 两人隔了几米的距离对视,一片落叶飘下。 “是谁?”傅燃低声,没头没尾地问。 岑年笑了笑,没看他。 他越过傅燃,走上了楼。半个小时后,岑年背着个包下来,把两把钥匙隔空扔到傅燃手里。 “既然傅先生这么喜欢这套房子,送你了。” 他扯了扯嘴角,径自走开。 “岑年,”傅燃面色白了白,看着他的背影,“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岑年没有回答,上了路边的出租车,很快消失在傅燃视线范围内。 傅燃的手收紧,钥匙嵌入掌心里。 突然,他发现那触感不对。 岑年家里应该只有一把钥匙,当他掌心里,分明握着两把。 傅燃一怔,低下头。 ——另一把,是他家祖宅的钥匙。 上个月,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角落、不由分说地交到岑年手里。祖宅的钥匙一式两份,从上世纪开始,分别由家主、家主的爱人保管。 此时,那把钥匙如同送出去时那样,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岑年不要它。 以后也不会要了。 第50章 真人秀 “天哪, 这是蒸煮自行解绑了吗?” “本来以为是大过节,谁知道过的是清明节。” “傅岑c粉厚葬了吧,一路走好。”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qaqaqaqaqaq” 在上节目前, 节目组对岑年和傅燃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十分有信心。这是个直播访谈, 连剧本都没有提前给两人准备, 只大略聊了聊会问什么问题。 哪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整个节目组、所有c粉,当时都懵了。 当晚的热搜前三,分别是“傅岑c解绑”“八一八那些年我刚粉上就解绑了的c”“访谈直播翻车”。 而这个巨大话题的两个主人公, 一个在宾馆皱着眉入睡,一个人在小区的楼下站了一整个下午。 傅燃在岑年的小区楼下站着, 似乎在等着什么。 他的姿势甚至都没有变, 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傅燃才握紧手中的钥匙, 笑了笑。 然后, 他上车, 离开。 回去就发起了烧。 私人医生打电话来, 没人接。医生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到第四次电话还没有人接,医生终于坐不住了。 他和傅燃的经纪人联系了声,拿着钥匙打开傅燃家里的门。 一地的酒瓶。 私人医生的眉头当时就皱了起来。 “就傅燃这状态, 还敢让他喝酒, ”他数落着傅燃的经纪人, “我看他是真不想要命了。” “他不懂事, 你也不懂?”医生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经纪人熊宇林的眉头也深深皱着。 傅燃坐在阳台上,衣服穿得规整,表情也一切如常。 只是喝酒喝多了,神情不似平日那么冷静。他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见两人来,笑了笑。 茶几上,两把钥匙用红绳串着,两只戒指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 “任医生,”傅燃同两人打了个招呼,顿了顿,蹙起了眉,“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任伟明骂他“你都这么作死了,能舒服才怪呢。” 傅燃本来就是高危人群。 喝酒,抽烟,吹一个晚上的冷风。 真是…… “胃疼?”任伟明一边给他拿紧急药,一边指使着熊宇林去开车。 “不。”傅燃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也许是酒精摄入过量,傅燃的眼神有些茫然。 熊宇林和任伟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茶几上摆着的物件,一时都心情复杂极了。 具体的事情不必问,再结合之前那个访谈,猜也能猜得到。 只是,傅燃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都过于成熟了,时常会让人忘记,这不过是个大学刚毕业两年的小孩而已。 任伟明给他倒了杯温水,傅燃道谢,端着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任伟明脸色一变。 玻璃水杯里,一缕暗红色渐渐晕开。 两人看着那点血,一时都沉默了下来。‘风雨不兼程’的档期临近。 岑年又在酒店宅了几天。 说不回去,就真的不回去了。一直到真人秀开拍,岑年都没再回新租的那个房子。 他就呆在酒店,炒炒股,好歹赚回来些。 他也不是一直住在一个酒店,之前被傅燃堵着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他住三四天就会换个地方。除此之外,岑年偶尔会回一趟岑家。 岑家这棵参天大树看似坚不可摧。 但是—— 其实,上辈子是‘岑家无法战胜’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了,此时来看,它远远没有岑年原本想的那么可怖与强大。 开拍前一天,岑年去了一趟公墓。 墓碑上的女人很年轻,对着镜头笑的灿烂。她生前留下的照片不多,仅有的几张都是在小提琴演奏表演上、被别人拍的。 这章也是一样,她手里拿着小提琴,琴声上刻着一只枯叶蝶花纹。 这把琴,现在正在岑年家里放着。 岑年双手合十,给她上了一炷香。她去世的时候,岑年才两三岁。岑年曾经努力回忆过,女人却从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妈,”岑把坟前的枯叶扫开,把花摆正,对她鞠了个躬,“抱歉,这么久了才来看你。” 岑年不记得她,但听照顾他长大的李阿姨说,她还在世时,是很疼爱岑年的。她未婚生下了他,别人都不同意,她却一意孤行,为此放弃了很多东西。 岑年刚生下来的时候闹腾,她生产完身子虚,却也时不时通宵哄他睡、从不让佣人代劳。 墓碑上的女人温柔地微笑着,看向他。 岑年直起身,脚步顿了顿,想走开。 下雨了。 一滴雨珠缀在照片上、女人的眼角,好像她在流泪。 岑年怔了怔,把照片上的雨珠抚开。他轻声说 “我过得很好,很快乐。” 然而,雨越来越大。这场雨来势汹汹,天气阴沉着,周围的人脚步匆匆,带起泥点。 岑年没带伞,也没躲。 墓碑上的女人仍微笑着看他,只是她眼角的水珠越落越多。 岑年沉默。 他缓缓弯下腰,在母亲的墓前,蜷缩成一团。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在骗你。” “……”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离开岗位许久的方莉莉终于回归,正开着车在墓园外等。这场大雨来势汹汹,雨停时,阳光铺满了整片天地。 方莉莉远远看着岑年走来。 岑年裤脚挽起来,仍在往下滴水。 “莉莉,”岑年抬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笑了笑,“等久了?咱们等会儿——阿嚏。” 岑年揉了揉鼻子,鼻尖有点红。 “年哥,”方莉莉怀疑地看他一眼,“明天就要去‘风雨不兼程’剧组了,你真没事儿吧?” 岑年摆了摆手。 他们是晚上的飞机。 岑年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到酒店又睡了一觉。这次总算是靠着身体素质熬过去了,没有感冒。 ‘风雨不兼程’第四季的第一期,地点定在了一个小乡村。 岑年拿到地点的时候,心里也不禁叹了声‘好巧’。 ‘风雨不兼程’这一期的地点,是z市县城的小乡村,正是他17岁那年支教过的地方。 这地方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偏僻了些。风景是很好的,和外界交流的偏少,村民从食物到水源全都自给自足。 一共有八个人,大家先在z市的酒店见了个面。 真人秀其实就像个旅游团,大家都穿的简单轻便,在大厅里等着去乡下的车。这时候,摄像机已经开录了——每个人有一个单独的摄像机跟排,从走出酒店房间的那一秒开始录。 岑年揉了揉眼睛,跟摄像机说了声‘嗨。’ 他沿着走廊一路走,马上就要拐弯进入大厅时,他的脚步顿了顿。岑年对着镜头比了个‘嘘’,小声说 “别出声,带你们看个好玩儿的。” 这是在跟镜头外的观众交流。 此时,拿着摄像机的大哥也不由自主地感叹,这小孩太有综艺感了。 和镜头互动,竟然一点都没显得尴尬。 行内有一句话,优秀的演员和模特,就是把镜头当成自己的朋友。岑年何止是把镜头当成自己的朋友,简直是把镜头当成了自己的恋人啊! 摄影师大哥都有点想跟这男孩儿来一场甜甜的恋爱了。 岑年在墙角停住,往前探了探头,又缩回来,解释道 “看见那个背对咱们坐着的人了吗?” 镜头恰到好处地移向大厅,有个人背对岑年坐着,穿着得体,身姿挺拔。 岑年笑了笑,低声说 “如果我没猜错,那大概是我的一个朋友。” 在来之前,岑年看了看名单。 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顾娴。 顾娴和他的认识非常戏剧性,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岑年金融系,顾娴表演系。两人都是滑板社的,在一次比赛中对上了,当时岑年略胜一筹,比赛结束后,顾娴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与岑年和魏衍又不相同,比起那种哥们儿,岑年和顾娴可能更接近…… 岑年无法描述。他跟魏衍不会聊情感问题,但和顾娴却会。之前顾娴暗恋他们系的一个学弟,还是岑年帮着追的。 而且,不像岑年和魏衍的互损,岑年和顾娴日常的称呼是‘宝贝’‘亲爱的’之类的,一开始这么称呼的主要的目的是恶心对方,到后来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厚脸皮,就纷纷麻木了、习惯了也懒得改。 顾娴也是个演员,演技很不错,由于一直没接到好片子,两三年了还没上一线,一直在二三线徘徊。 不过,岑年知道,他也真的仅仅差个机会了。 上辈子岑年二十五岁那年,顾娴拿到某导演的片子,通过这个片子把国内外大奖抱了个遍。 岑年计算了一下距离,屏息。 摄影师也忍不住和他一起紧张了起来。 当那人低下头看手机时,岑年踩着很轻的脚步飘过去,伸手捂住那人的眼睛。 “亲爱的,”他凑在那人耳边低声说,“想我没?” 那人“……” 顾娴“……” 岑年没得到回答,愈发疑惑了“怎么了?哑巴了我的娴?” 那人“…………”娴?! 沙发对面,顾娴放下果汁,僵硬地抬起头,和岑年对视一眼。 空气尴尬到几乎凝滞。 顾娴僵硬地,缓慢地抬起手,对岑年挥了挥 “嗨。” 那一秒钟,一向在各种综艺前游刃有余的岑年,终于表情管理失败了。 他一脸木然地对顾娴说“嗨。” 这手还放在人脸上,不上不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六个明星,六双眼睛,全部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现场与监控室里非常一致地寂静。 导演沉默片刻,问身边的人“这个人,我没记错的话,是傅燃?” 身边的人“……是。” 导演“……” 两人眼神复杂地对视一眼。 前不久还在访谈上公然解绑,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床头吵架床尾合?! 岑年的大脑停止转动了仅仅一秒钟。 他很快放下手,端正地站好,低下头“哥,抱歉,我认错人了。” 傅燃沉默一阵,说“没事。” 听见这声音,岑年僵了僵。 这人是傅燃?傅燃怎么会在这里? 岑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歉疚与笑意褪的一干二净。 他对傅燃点了点头,走到顾娴边上的沙发上坐下。 另一边,导演扶额“完了完了。” 之前傅燃说要当这一期特邀嘉宾时,他们先是惊喜,转过味儿来想了想,又察觉出了不对。 他们的一个常驻嘉宾被对手挖走了,这一时半会儿的确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傅燃愿意暂时顶上,的确是好的。但他们随即想起了传言,想起了访谈的情况。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导演到最后还抱着点侥幸,说不定他们后来就和好了呢?此时看来,似乎没有和好。 也是没想到,岑年这小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直接拂了傅燃的面子,而傅燃还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岑年靠着沙发,和顾娴聊了两句。 “我的天,”顾娴用抱枕挡着两人的脸,小声说,“你就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招人烦。”岑年也小声说,“我之前看名单上没有他啊?!” “临时改的,可能忘记通知你了。”顾娴说。 或者节目组故意不通知,知道两人不和睦,怕岑年知道后反悔了。 岑年面色很不好看。 “他怎么你了?”顾娴疑惑极了,“你之前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说来话长。” “他强那啥你了?!”顾娴猜测。 岑年“……” 他揉了揉太阳穴 “我——” 然而,一道机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这是一个经过处理的声音,响在大厅里 “请八位玩家自我介绍。” 顾娴放下了抱枕,两人一秒进入状态。 ‘风雨不兼程’这一档真人秀的形式十分多样化。就拿这一期来说,真人秀的背景是在乡下,除了简单的居住、求生等内容之外,还融入了一个‘狼人杀’游戏的元素。 一共八个玩家,每人有一个表面身份,一个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分为两个狼人、六个好人。 狼人每到夜晚会杀人,而玩家可以在白天收集线索。至于表面身份,则是在这个故事背景下拥有的身份,类似于村民、游客…… 比如岑年。他此时就戴着个鸭舌帽和平光眼镜,胸前挂了块怀表,他的身份是‘到乡下取材考察的纪实小说家’。 机械音把规则解释了一遍,让大家开始自我介绍。 每个人的表面身份都不同。 有两个女明星,一个人身份是来拍外景的模特,另一个身份是便衣调查乡村杀人案的女警察。 身份为‘模特’的女明星原本也是个模特,混血,轮廓深邃温柔。身份为‘警察’的女明星则长相英气漂亮,经常演电影里的女将军什么的。 至于六个男明星,身份就有多了。 一个胖胖的大叔,身份是‘来当地学习特色菜的厨师’;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硬汉,身份是‘跟排模特的摄影师’;一个矮矮的、相貌清秀的男生,身份是‘来旅游的高中生’。 顾娴穿着一身衬衫西裤——这也是岑年刚刚会认错的原因,他脖子上挂这个拍立得,身份是‘来获取最新猛料的三流记者’。 至于傅燃…… 傅燃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身份卡,沉默片刻,说 “上班族。” 众人“……”就没了?! 傅燃温和地注视着他们,用表情回答‘是的’。当然,这个游戏是允许谎言的,从身份到目的都可以造假。 他的视线在顾娴揽着岑年肩的手上停留了半秒,又慢慢移开。 顾娴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不由收回了手。 接下来是抽签环节,两人一组。 小说作家和记者,岑年原本以为,他一定会和顾娴一组。 却没想到,缘分如此奇妙。 第51章 草棚 岑年看了眼标签上的‘a组’, 又看了看不远处傅燃手中明晃晃的‘a’,陷入了沉默。 “这个队友其实作用也不大,”顾娴安慰他, “也就是住一块儿罢了。” 他想了想,接着说“而且, 在这个游戏的大背景下, 我合理揣测——分配这么一个室友,也许不是为了让你俩团结查案, 是为了方便狼人杀人啊。” 这个游戏里,八个玩家的真实身份大体分为狼人与好人。 狼人有两个,而好人又可以细分为‘女巫’、‘预言家’和‘猎人’, 由于是把‘狼人杀’游戏搬到了现实里,对‘杀人’、‘预言’、‘狙击’等行为,也不像桌游里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达成的。 杀人是真的要到对方房间里去的。 岑年“……” “好吧。”他耸了耸肩。 自我介绍完毕, 众人上了大巴。 顾娴是那种挺投入的性格,他上了车,就想坐到那个模特身边, 探听点消息, 硬是被岑年按了下来。 “坐我旁边。”岑年说。 “哦。”顾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燃, 回过味来,点头。 傅燃身边留着个空位。 前几个人面面相觑, 都走了过去。大家也不是瞎, 都看得出来这空位留着是给谁的。但岑年和顾娴一块儿坐在后面, 那个位置就空了下来。 傅燃没说什么。 山路崎岖,车往外开了十几分钟,岑年又坐在后座,颠簸的厉害。他有点晕车,此时脸色不那么好看了。 “要不你坐前面去?”顾娴建议他,“前面颠簸的不那么严重。” “不去。”岑年闭上眼睛,说。 由于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岑年头晕的厉害。中途车在加油站停了一次,岑年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走到旁边,跟顾娴说了句什么。 岑年实在头晕的厉害,意识都很模糊。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岑年一怔。 “放我下来。” 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 傅燃又往前走了两步,才依言把他放下了。岑年睁开眼睛,顾娴在旁边玩手机,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岑年和顾娴正坐在第一排,而傅燃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排,看着窗外。 第一排的颠簸果然没那么严重了。后排的女模特凑过来同他们聊天,岑年、顾娴和模特三人都是话匣子,很快说笑起来。 而后排,傅燃的脸色却很苍白。 “岑年,”女模特回头看了一眼,问岑年,“傅燃是不是晕车啊?看他好像挺不舒服的。” “也许吧。”岑年没回头,淡淡道,“说不定是装的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大巴车挺空荡,这话顺着风一路穿到了傅燃耳里。 傅燃身形滞了滞,没说话。 “哎呀,怎么说话呢你。”顾娴数落他,“即使有仇,也不能没礼貌。” 岑年没回答。 其实,说完后他也觉得有些不大礼貌。顾娴把矿泉水瓶给他,让他给傅燃递过去,岑年也没有拒绝。 “谢——” 傅燃接过矿泉水瓶,笑了笑,刚说了半个字。岑年却看也没看他,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了。 “谢谢。” 傅燃低声把这句道谢说完,咳嗽了一下。 岑年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最终没有回头。 又过了一个小时,目的地到了。 梨花村,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村民淳朴极了,也许是节目组提前打点过,突然一辆大巴车开来,也没有觉得奇怪或者害怕。 几个双颊红扑扑的小孩子,有三四岁的、也有七八岁的,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围在村口外头。 一行八人下了车。 由于是在录真人秀,大家下车,照例插科打诨了几句。而且,这一期节目融入了角色扮演的元素在里头,大家都很敬业。 “哎呀,这儿真好看,”女模特双手捧脸,假兮兮道,“摄影大叔,我等会儿要以村口的梨花树为背景来两张写真。” 角色是‘摄影师’的络腮胡大叔笑了笑,举起纸片剪出来的‘单反’,淡然道 “主意不错,可惜咱们的相机没电了。” 另外六个人都十分捧场地笑了笑。 岑年动作慢,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刚下车,小孩子里,一个小女孩的眼神亮了亮,小火箭似的朝他冲来。 “岑老师!” 岑年一怔,抱住她。 之前说过,岑年在十七岁时,来过梨花村支教。不过,那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可能才过去一年吧。 岑年在脑海里搜寻着这张脸,好不容易想起了小姑娘的名字。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 “雅雅。” 跟拍的摄影大哥和节目组打了个激灵。 “岑年,”角色是‘女警察’的女明星走过来,十分讶异,“你和当地的村民也认识?”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笔带过“去年读书的时候,来支教过。” “哇……” 好几个人都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小女孩笑得露出大门牙,一点也不怕生。她看看岑年,大眼睛滴溜溜转,又看向了傅燃。她张了张嘴,说 “傻大个哥哥!” 傅燃一怔。 “傅燃也来支教过?”这下众人更吃惊了。 傅燃摇头“没有,也许——” “雅雅,你认错了。”岑年低声说,他还是没看傅燃,笑了笑,“傻大个……” 他的后半句话没出声,没有被现场麦克风收录进去。 但傅燃却看见了他的唇形。 ——‘傻大个比他好多了’。 傅燃的眸色暗了暗。 岑年当时把傻大个捡回了村里,不知道他的名字,干脆一直‘傻大个’‘傻大个’的叫着。后来,他带的班上的孩子有样学样,也跟着叫傻大个。傻大个也不生气,谁喊他他都乐呵呵地回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天色晚了,大家按着抽签的顺序两两结对,去寻找自己的住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正放在每个人住的地方。 住处并不是统一的。 比如,顾娴和他的队友‘高中生’,他们在一个农家小洋房前看见了自己队的颜色。他们的住处就是村长家。 除此之外,‘女警察’和‘模特’这一组的住处是普通农人家里;‘摄影师’和‘高中生’这一组的住处是守夜人的小屋。 岑年和傅燃虽然是队友,走在路上,却隔的很远。别的队都凑在一起、在小地图上研究,唯有他们两个人,跟陌生人似的,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没有。 岑年专心低着头玩手机,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终于,他们找到了有自己队代表色的建筑物。 傅燃的脚步先停下来。岑年专心玩手机,没看路,差点一头撞在傅燃身上。他赶紧刹车,和傅燃一起抬头看去。 ——牛棚。 岑年“……” 傅燃“……” “节目组——”傅燃说。 “好毒啊。”岑年喃喃接道。 岑年说完这句,傅燃眸中浮上一丝惊喜。 他看向岑年,低声说 “岑年,你……” 刚下意识地说完那句,岑年就后悔了。他收回视线,脸上的表情撤了下来,率先沉默地走进去说。 傅燃在外面站了两秒,也跟着进去了。 说是牛棚,其实里面也没真的养牛。就是空间狭窄阴暗,地上铺着些稻草,稻草里摆着两个盒饭,这就是岑年和傅燃的晚饭,也是他们晚上要睡的地方。 岑年看了一溜,说“先吃晚饭吧。” 傅燃对跟拍的摄影师打了个手势,摄影师愣了愣,比了个‘ok’,退了出去。 “岑年。”傅燃说。 “唔。”岑年心不在焉地应。 “如果你真的很抗拒,由我出面和节目组协商,”傅燃顿了顿,温声说,“把你换过去跟顾娴一组,怎么样?” 岑年正在掰一次性筷子。闻言,他笑了笑“没那么任性,一个牛棚还是住的来的。” 傅燃以前老是说岑年任性,此时被他用原话堵了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燃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是讨厌我吗?” 岑年打开盒饭,没说话。 傅燃也挽起袖子,坐了下来。他拿起盒饭,打开。 牛棚里没有电灯。而且,牛棚其实就是个稻草房,不是全封闭的,夕阳从顶上的大圆孔透下来。农村的夕阳是很浓郁绚烂的颜色,一片金红洒满了整个小小的空间。 岑年已经沉默地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讨厌?”岑年笑了笑,“你配吗?” 傅燃握着筷子的手僵在原处。 岑年没再说话,很快把这一盒饭吃完了。吃到后来,也没吃出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我出去打听打听。”岑年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稻草,说。 这毕竟是个解谜游戏,晚上正是玩家互动、取得信息的时候。无论是好人还是狼人,这会儿都应该抓住机会,探听消息,好为了晚上的杀人、语言等技能做准备。 岑年刚往外走了两步,傅燃却喊住了他。 “岑年,”傅燃平静地说,“我是预言家。” 岑年一怔。 他耸了耸肩,没回头“所以呢?” “你如果是狼人,晚上就杀我吧。”傅燃低声说,“这样更方便,也对你更有利。” 每晚上总是要死人的。 并不是说这个游戏有多重要,而是,在真人秀里,活得越久、对积攒人气的作用就越大。毕竟,早早地死了,虽然后面还有复活环节,但镜头也会相对的少。 由于和傅燃的矛盾,岑年本来的镜头就少,如果再早早地被淘汰,那几乎就是划了个水。 在‘狼人杀’里,死亡有三种方式。被狼人杀死,在白天被投票死,被女巫毒死。如果真如傅燃所说,他是预言家,那么对于狼人来说,越早杀死预言家,狼人的生存几率就越高。 岑年没说话。 他往前迈去的脚步顿了顿,收了回来。岑年转身,直视傅燃,笑了笑 “傅先生。” 傅燃平静而温柔地注视着他,‘嗯’了一声。 岑年眼睑半垂着,漫不经心道 “说吧,这回骗取我的信任,又想做什么?” 傅燃呼吸一窒。 夕阳静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站在小小的稻草棚里,傅燃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张了张嘴,说 “我不是。” 岑年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身后,傅燃沉默了许久,坐了下来。 高大的男人靠着稻草棚的边缘坐着,眼眶有些发红。半晌后,他笑了笑,闭上眼睛。 岑年也没多投入游戏。 他和顾娴聚在一起打了圈扑克,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顾娴和顾娴队友的身份,就从村长家的小洋房离开了。 他在乡间的小路上走着。 摄影师很敬业,一路跟着拍。经过一整天的赶路,岑年也累了,没再跟摄像机互动。 农村的空气质量很好,到了晚上,漫天的星子闪烁,秋季的山风悠悠拂过。 农村睡得晚,这会儿,好几家的灯已经熄灭了。路过一户农家,岑年视线随意划过,见白炽灯下,一个小女孩晃着小脚丫、拿着铅笔正在写作业。 正是雅雅。 小姑娘挥着铅笔,隔着窗子和岑年打招呼 “岑老师,傻大个哥哥没跟你一起吗?” 她还认为傅燃是傻大个呢。 岑年笑了笑,没再解释,摇了摇头,扬声对她说 “早点睡,晚安。” “岑老师,”雅雅的脑袋探出窗外,“傻大个哥哥之前悄悄做了一只小狗玉雕,他送你了吗?” 岑年一怔。 小狗玉雕塑? 傻大个准备过这个东西?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是他忘记了,还是雅雅记错了? 还是…… 岑年模糊地感觉自己抓到个线头,却看不清明。 上辈子支教的时候,一共有四个大学生。他们刚来,就在村口捡了只小野狗。那小野狗生了病,四个大学生轮流照顾、找各种方法救它,却还是没救回来。 岑年当时才十七岁,没见惯生离死别,小狗死的时候,很是难过了一阵。 那天之后,傻大个好像就在背着他做些什么。但岑年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也没特意追问。 岑年心里一团乱麻,和雅雅道了别,往回走。 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牛棚很窄,躺两个大男人有些勉强。更别说,岑年的真实身份还是——狼人。 岑年很快走到了牛棚外。 他正要推开小门进去,听见里面传来一小段旋律。是用树叶吹的,音色并不如何完美,仅仅是简单的小调。 是star flos。 不知为什么,听见这声音,岑年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 等到那声音停息,岑年推开门。 “傅先生,好久前就想跟你说了,”岑年看着傅燃,低声说,“这首歌挺不好听的。” 傅燃沉默一阵。 “是吗?” 他仰头看着岑年,过了一会儿,慢慢笑了笑。 “抱歉。”他说。 岑年摇摇头,走了进去。 两人一时无话。 牛棚的空间太窄了。岑年带上门,坐了下来。他伸手要去拿自己的包,正是这时,傅燃转过头,温声问他 “抱歉,岑年,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它,为什么还——” 空间过于狭窄,由于傅燃这一下毫无征兆的转身,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几乎呼吸交错。 岑年怔了怔。 这天晚上的繁星闪烁,从草棚顶上的圆孔中投射而下。灿烂的星光把两人笼罩在中间。 傅燃的眸色一深,笑容淡了。 岑年的手也够到了他的充电宝,他握起数据线,打算后退,却正在此时—— 傅燃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吻了过来。 第52章 睡觉 山风吹过。 初秋的山里, 繁星的光芒不经任何烟尘与灯火的过滤, 安静地缀在夜晚的村庄上。星光在稻草上一点点铺开, 本来是很浪漫的色彩,却似乎被冻住了, 在两人的脚边, 再也不能前进一寸。 傅燃仰头坐着,岑年半支起身, 手上拿着他的数据线与充电宝。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推开傅燃, 当然也没有回应这个吻。 岑年半垂着眼睑,没有闭眼,漠然而乏味地看着傅燃。 平静, 漠然,倦怠。 不像在接吻。 傅燃的手指僵了僵。 半分钟后,傅燃后退半步, 闭上眼睛, 自嘲地笑了笑 “抱歉。”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种反应。 哪怕岑年用力挣扎、用最恶毒的字眼骂他、甚至是当下就掏出刀来往他心窝里捅上一下……也远远比这一种要好。 “没事。” 岑年站起来。 他用手背拭过嘴唇,笑了笑, 低声说 “也没那么难啊。” 对傅燃无动于衷,原来,没有他想的那么难。 傅燃沉默下来。 两人各坐在草棚的一头,星光洒在他们中间, 好似被一道银河远远地隔开。 “岑年, ”傅燃顿了顿, 低声说,“你很厌恶我吗?” 岑年低头玩着手机,心不在焉地道 “没有。” 他顿了顿,又说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就像刚刚那个吻。 那简直称不上一个吻。 “刚刚跟你接吻的时候,”岑年漫不经心道,“突然发现,既不激动,也没有什么特殊——噢,也许有一点反感。” 傅燃的呼吸滞了滞。 岑年笑了笑,接着说 “我很快就能把你当成陌生人了,傅先生,你别急。” 他的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一边刷着手机,不大专心地说。 听见这句话,傅燃的眼眶骤然红了。 但在一片黑暗里,根本没有人看到,岑年更不会看到。 岑年看了眼时间,站了起来,拉开门。 “岑年,”傅燃在他身后,哑声道,“你能不能……” 即使是厌恶他,憎恨他。 也远远比这样要好。 他几乎无法想象,在未来的某一天,岑年会平静而坦然地递给他一张婚礼请柬,上面写着岑年与另一个人的名字。 “别忘了我。” 傅燃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被山风一吹,就悄没声息地散去。 岑年的身形停了停。 也不知听没听见,岑年沉默了半分钟,推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答。 草棚里,傅燃双眼通红的厉害,带着点茫然,看着那在眼前关上的门。 他像是被大人锁在了家里的小孩,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开门,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人打破这一片黑暗、把他带出来。 也许永远不会了。 那个拿着钥匙的人已经走了,把钥匙随手丢在不知哪个小河沟里,转身去翻开了没有他容身之所的下一个篇章。 岑年会遇见新的事物,更好的人,他会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也会就此彻底忘记,被他遗落在书本上一页的、某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傅燃半靠着稻草,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岑年走出门,步伐越来越快。 心头有股焦躁。 这股焦虑感来的莫名其妙、无迹可寻。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真正进入游戏中设定的‘夜晚’是晚上九点,现在八点四十五分。 在‘狼人杀’的游戏模式下又加入了‘队友’设定,也给这个游戏增加了一个很大的难度。因为,无论是‘狼人’‘预言家’还是‘女巫’,在晚上都是需要出门活动、完成技能的。而如何做到完全不引起队友的疑心,又或者被队友发现后如何伪装身份,都是这个新模式的一大看点之一。 当然,这个看点在岑年这里,由于某些特殊情况而失效了。 现在的问题是,今晚,要杀谁? 他现在获得的信息点很少。但是,从节目组的最初用意来看,怎么样的身份设置比较有看点? 八点五十。 岑年赶到了狼人身份卡上面提示的地点——每天夜晚九点整,狼人会在村口第一株梨花树下对月嚎叫,化身为狼。 这句话隐含的信息,就是狼人每晚九点,在村口的第一株梨花树下碰头。 岑年到的时候,队友还没有来。 心头的那股焦躁却愈演愈烈。每当他往前走一步,那焦躁就会愈多一分。 “顾娴的脑子不算很聪明,”岑年分析道,“为了增加看点,他不会拿到身份特别重要的牌。” “除此之外,女警察和傅燃都比较沉默。” 岑年一边低声分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唇上抚了抚,“预言家和狼人非常需要口才,并且要能煽动人心,从这点来看——” 之前傅燃跟他说自己是预言家这话,岑年的确没信。 虽然,理智上知道,傅燃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话骗他,但现在对于傅燃,岑年真的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 岑年的手在唇上停滞片刻,突然浑身一僵。 “我在做什么?” 他的思绪骤然一断,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手指。 “嗨,岑小帅哥,”女模特踏着月色来,为了符合模特的身份,她穿着奔放的小吊带和短裤,性感又利落,“果然是你啊。” 跟岑年刚刚的分析一样,狼人必然是选两个最有迷惑性的人。 岑年给人的表面印象是天真十八岁,女模特给人的印象是胸大无脑,但实际上,这两个人都是人精,来做狼人最合适不过了。 “咱们今晚杀谁?” 女模特嘴里叼着个棒棒糖,嘟囔道,“不如杀傅燃?”傅燃和女警察,虽然话不多,但绝对是智囊型的角色。他们的逻辑和判断都非常敏锐,从胜负的角度上来说,第一个晚上从这两人中挑一个下手,肯定没错。 “不。” 岑年的声音却比脑子动的要更快。 说完这句,他自己先愣了愣,才慢慢为自己找理由“他今天跟我说他是预言家,我猜——他可能是瞎说的,或者真实身份是猎人,想诈一诈我们。” 猎人在被杀死时,白天可以开枪,任意狙击一位玩家。 不过,话虽如此,岑年的话里也有许多牵强之处。好在,女模特并没有深究,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就决定好要杀谁。 和顾娴一屋的高中生。 即使不是平民,也可以确定,他至少不是猎人。 “村长家,”女模特想了想,“西南边,走吧。” 岑年却微微后退了半步。 “抱歉,那个,”岑年摸了摸鼻子,说,“我有些事,你能不能自己去?” 两人看向摄影师,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只要是两位狼人在见面后决定杀某个人,只要其中一个抵达被害者的住处即可。 岑年和女模特道了别,转身往回走。 他必须得回去看看。 傅燃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生病了?晕车后遗症?还是—— 岑年走到后面,几乎小跑了起来。 五分钟后,岑年推开小草棚的门。 刚刚剧烈运动过,他的呼吸不大均匀。岑年定定地注视着稻草上的人。 傅燃很随遇而安,已经躺下了。他躺在里面,侧身向着外面,给岑年留了不小的一半位置。傅燃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眉目舒展。 ……好像很正常。 岑年怔了怔。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没生病,没晕车后遗症,他这才走二十来分钟,傅燃竟然已经睡着了。 岑年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农村入夜的早,不过九点出头,整个村庄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岑年想了想,似乎没有别的事情了,于是脱了鞋,轻手轻脚地在傅燃留下的那一半空位处躺下来。 他仰躺着,看着天幕。 天幕幽蓝,缀满了星子,与许多年前的别无二致。十七岁那年,他住在乡下的小土胚房里,房顶破了个洞,也是看见这样的天空。 那时也是这样。 他躺在单人小床上,傻大个睡在他脚边的地铺上,像条捡来的野狗,均匀而安静地呼吸着。 ……等等。 “想什么呢。”岑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低声说。 那时躺在边上的是傻大个,现在明明不是。 傻大个都失踪好久了。 瞎想了一会儿,困意涌上。岑年又往边上靠了靠,防止傅燃半夜翻身没位置,闭上眼睛。 然而,岑年闭眼还没两秒。 傅燃翻了个身。 岑年吸了吸气,又往边上靠了靠,这下是无处可退了,整个人紧紧地挨着稻草房边缘。谁知,傅燃安静了两秒,伸手往前探了探,似乎在找什么。 他的手碰到了岑年,十分自然地搂住少年的腰,不动了。 岑年“……” 他脸色变了变。 “你故意的吧?!”他皱着眉,看着傅燃平静的脸,低声问。 然而没有回答。 岑年从来看不出别人是不是在装睡,更何况是傅燃这种被国际公认了演技出神入化的人。 两分钟后。 岑年用手机抵着傅燃的肩,使劲把他一点点推开。傅燃眉头微蹙,像是被人扰了清梦。 天上一阵雷鸣。 刚刚还是繁星万里,突然飘来一片乌云。初秋的天气,还是有些凉,傅燃搂着岑年腰的手收了收,不愿放开。 岑年的t恤被蹭上去了点,傅燃的手直接放在腰上,有点痒。除此之外,岑年这才发现,傅燃的手掌完全是冰凉的。 很冷?因为感觉到了活人的体温,所以下意识靠过来? 傅燃也许是有些着凉了。或者,身体状况不太好,在这边被冷风一吹,有感冒的迹象。 岑年怔了怔,但却没有改变主意。他握着手机又用力,傅燃被他推出去几厘米。 明天必须跟节目组要求换住处了。 与此同时,岑年仔细打量着傅燃。 呼吸均匀,眉头微蹙。 ……好像,真的睡着了。 岑年松了手,和傅燃保持着一段距离,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就在他即将入睡之际,后背又贴上来一个热源。 岑年睡意顿消。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却猝不及防,被人在颈侧轻轻咬了一口。 岑年“…………” 生理上的反应无法抑制。岑年的脖子一向很敏感,毫无准备地被人舔咬了一口,岑年的下腹骤然一酥。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勃然大怒。 “别装了,”他压抑着声线,用力阻止着傅燃靠近,皱着眉说,“傅燃,你在装睡吧?你——” 傅燃的眼睑终于动了动,缓缓掀开。 他的视线在岑年脸上定格了片刻,有些茫然。 岑年以为他这是醒了。他整了整衣领,轻咳两声,正襟危坐; “傅先生,我们能谈谈吗?” 傅燃‘嗯’了一声。 他那眼神跟往常都不大一样。也许是睡懵了,甚至还沉浸在梦里,不似平日那么清明与冷静。 “明天我会跟节目组要求换一间房子,”岑年低声说,“今晚,你先别——” 傅燃打断了他的话。 草棚的空间实在太小了,傅燃一伸手,就能把岑年搂在怀里。比如此时,他把半撑起了的岑年带下来,认认真真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然后,他伸手握着岑年的手,从掌心到指尖,一寸寸细细地触摸了一遍,仿佛在确认什么。 岑年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想抽回手,用了力气,却怎么也没抽回来。 傅燃垂下眼睑,眸色柔和,氤氲着不知名的情绪。半晌后,他哑声问 “岑年?” 岑年一怔,眯了眯眼“不然呢?” 傅燃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岑年想了想,接着说“傅燃,你稍等,我现在就去跟节目组——” “我喜欢你。” 傅燃看着他,认真地说。 岑年“…………” 第53章 傻大个 “我喜欢你。” 傅燃认真地看着岑年。 他们两人挤在小小的茅草房里, 四目相对, 呼吸交缠。傅燃的双手紧紧扣在岑年的腰上,不许岑年后退半分。 岑年沉默。 秋季的山风呜呜吹过,沉闷的雷声远远传来。 他的眉心动了动, 半晌,嗤笑一声 “傅影帝, 怎么,又演给谁看?” 他直直地看进傅燃眼里,岑年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冷静而淡漠。 傅燃一向深沉而布满郁色的眸子,此时却显得温柔而茫然。他像是变成了个小孩子,把岑年看了半晌, 轻声问 “傅影帝是谁?” 岑年眉头皱紧了。 他勉强抽出手, 探了探傅燃的额头。 ……烫的吓人。 岑年简直不可思议,傅燃是怎么做到,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脸上都没泛红晕, 但实际上已经烧到了这个温度?! “你发烧了。”岑年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傅燃“嗯。”男人的眼睛里带着茫然“发烧是什么?” “够了!” 岑年越来越不耐烦了。他看着傅燃认真的眼神, 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是烧傻了, 也不可能有这样——傅燃, 你演上瘾了?” 傅燃仍然不解地看着他。 “让开, ”岑年满心疲倦, 他面无表情地用力推傅燃, “我去跟工作人员说, 烧成这样要看医生的。” “医生。”傅燃重复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问,“又要拍那个片子、还有打针?” ‘又’? 岑年心里倦的要命,看着傅燃的眼神不耐之意更浓,也没注意傅燃话里的细节 “让开。” 傅燃执拗地扣着他,不动。 “没听懂吗?”岑年疲倦地说,“滚开。” 傅燃的身形僵住了。 那个‘滚开’,与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合。他的记忆不大清晰,此时此地,好多事情、乃至自己的身份全都笼罩在雾里。 那大约是个黄昏,破旧剧院的小器材室里,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高挑瘦削的少年用漠然而倦怠的眼神看着他,与此时如出一辙。 那个场景在噩梦里出现了那么多遍,时至今日,每一处细节依然历历在目。 傅燃顿了顿,松了手,后退了些。 岑年没再看他一眼,撑着稻草站起来。他一边在手机上给节目组打电话,一边往外走。 “喂,”电话很快通了,“您好,我是岑年。” 天边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坠下。 岑年的手够到了门把,就在他即将推开门时,突然有人在身后抱住他。 岑年握着手机的手一僵,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手机震了震,没电关机了。 “别走。” 傅燃低声说。 傅燃仅抱了一瞬,就后退开。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岑年,眼眶红了。 岑年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我只是去找人。” 岑年想了想,给手机插上充电宝,依然往外走。雨很快就要下大了,万一—— “不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吗?”傅燃在他身后,低声说。 “什么?”岑年莫名其妙地转过身,“什么捡?” “你现在后悔了吗?”傅燃认真地看着他,问。 他深沉温柔的眼睛里透着股莫名的执拗。 “是啊,”岑年扯了扯嘴角,敷衍道,“后悔了。”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傅燃僵在了原地。 雨点逐渐变大了。 “没什么事情的话,”岑年按了开机键,擦去屏幕上的水珠,“我先——” 傅燃摇了摇头。 他伸手,轻轻握着岑年的手。 岑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皱了皱眉,看他 “干什么?” 一滴雨珠掉到岑年的眼睫上,他不耐地皱了皱眉,看着傅燃。 傅燃把岑年钥匙串上的瑞士军刀打开,递到他手上,让岑年握着,然后傅燃把岑年的手引向自己脖颈。他笑了笑,低声说 “那你……”杀了我。 傅燃摇了摇头,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岑年“…………” 岑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开什么玩笑?” 傅燃俯身下来,吻住了他。同时,他带着岑年的手向前用力,开了刃的小刀划开皮肤,有血顺着流下来。 雨声渐响。 “你疯了?!”岑年剧烈地喘息着,推开他。 “你不是后悔了吗?” 一吻毕了,傅燃温柔地看着他“可以后悔的,我不介意。” “我死了之后,”他垂着眼睑,小心翼翼地问,“别忘了我,行吗?” 他的脖子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瑞士军刀本来是用作启瓶器的,但岑年上次潜入游轮前,以防万一,特意去开了个刃、磨利了刀锋。而且,傅燃刚刚用的那一下力的确是大。 完全不像是在玩闹。 岑年张了张嘴。 他沉默片刻,低下头,抹掉自己脸上的水,笑了两声 “演技太逼真,我差点都信了。” “什么意思?”傅燃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 “没空陪您演了。” 岑年抹开屏幕上的水,转过身往外走。 先是发烧,现在还把自己脖子上弄了个口子。 ……这节目组怎么回事?!雨都下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派人过来? 岑年心里烦躁极了。 傅燃的手攥紧了。他看着岑年的背影,想了想,勉强笑了,说 “岑年,以后你忘记了我,我也不会知道。” “你就当骗我,”他低声祈求道,“行吗?” 岑年长出一口气。 他转身,不耐道 “我很快就会忘了你的。”他的声音淡漠到几乎残忍,“你现在死了,过两天我就会忘记的,你信不信?” 傅燃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了。 岑年扯了扯嘴角。 电话打通了。他转身背对着傅燃,讲电话 “喂,对,是我。雨下得很大,傅燃似乎发烧了,你们——” 他的话滞了滞。 不知何时,头顶的雨珠停了。 傅燃把他牢牢护在怀里。 雨点都砸在傅燃身上,岑年没淋到一星半点。岑年顿了顿,接着讲电话,节目组的人不停地道歉,并说现在就派车来接。 刚挂了电话,岑年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他扯了半截袖子,微微踮着脚,给傅燃的脖子稍微包扎了一下,别让血流的太多。那口子看着大,好在不深,很快就止血了。 傅燃的额头仍然很烫。 他的发烧似乎更严重了,意识都不太清晰。岑年撑着他,傅燃比他高上不少,头放在岑年肩窝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些话。 稻草房好歹还能挡一挡雨。这雨势,岑年不敢贸然带着傅燃出去,只能在里面等着别人来支援。 五六分钟后,外面传来了人声,在喊他们两个。 突然,一直抱着他的傅燃低低地说了句 “岑老师,你喜欢小狗吗?” 岑年心跳一滞。 傻大个的声带受了伤,后来恢复了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跟班里的小孩子一起喊他‘岑老师’。 “什么?”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看向傅燃,“你说什么?” 傅燃与他对视,没回答。 岑年想再追问,但门外的人已经在喊他们俩了 “傅老师,岑老师,开开门,抱歉了。” 岑年无奈,开了门,和工作人员一起把傅燃架上了车。 真是折腾的一晚上。 他们被送到了某家闲置的小平房里,医生跟进来,看看傅燃的情况,要不要去市医院。 谁知,两分钟后,医生一脸莫名其妙的走出来 “他没发烧啊?” 岑年心里奇怪“不可能,我之前探他的额头,起码三十八九度。” 他走进去,探了探傅燃的额头。果然,烧退了个干净。傅燃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岑年奇怪极了,走了出去。 “可是,刚刚下雨的时候,”他与医生交流,“他还烧着,神智不清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 他顺便把自己觉得奇怪的一个细节说了 “他当时看着我,像是认不得我,把我的摸了一遍,才……” 医生笑了笑,说“您在开玩笑吧?这是脸盲症的特征。傅影帝不可能有脸盲症的……除此之外,发烧不会导致记忆错乱成你描述的这个样子。” 岑年‘唔’了一声。 医生和他留在外面,守着傅燃以防万一。到四五点的时候,天快亮了,傅燃的确是没再发烧,岑年才去另一间房间里睡着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 虽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人搞得无比狼狈,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非常严重的后果。节目组道了歉,给岑年加了工资,拍摄还是得继续。岑年四点多才躺下,定了七点的闹钟起床。 早上八点,岑年睁开眼睛。 他在被子里拱了片刻,直起身来,闻到了饭菜的味道。 也不是香味,就是炒菜的油烟味儿,真细细品味起来,真有些一言难尽。 这是个有两个房间的土胚房,炒菜是在外面的院子里。 岑年拿了旅行牙刷牙杯,接了点温水,叼着牙刷走出去。 “这大早上的,谁这么——”体贴。 岑年看见拿着锅铲的人,把那两个字吞了下去。 傅燃脖子上贴了个小创口贴,拿着锅铲,看着他。昨晚淋完雨,傅燃应该是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 “岑年。” 傅燃沉默片刻,对他微笑起来。 看样子,傅燃已经恢复了正常。 摄影师尽职尽责地跟拍着。虽然如此,但他自己也知道,拍出来的大部分镜头都用不了——岑年和傅燃之间这状态,要是敢剪辑到真人秀里去,收视率分分钟教做人。 谁知,今天的岑年却有些不一样。 他叼着牙刷,走到傅燃身边,往锅里看了一眼。 “唔,”岑年打量着里面看不清原本面貌的东西,笑了笑,“傅先生,心灵手巧啊。” 傅燃握着铲子的手紧了紧,点头。 很快一锅炒好,傅燃拿着小盘子把似乎是炒饭的东西往外盛。 岑年坐在小木桌边上玩手机,心不在焉地说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以前学过一些。” “是吗?那以前跟我一块儿住的时候,”岑年划拉着手机,不经意道,“怎么不见你当一当田螺姑娘呢?傻大个?” 傅燃端着餐盘的手滞了滞,面色如常地把盘子放在岑年面前,问 “抱歉?” 岑年笑了笑,没说话。 他心里也没个底。 傅燃是傻大个,这个想法,最初让他感觉很荒谬——现在也是。但傅燃这反应…… 傅燃自己也端了一盘,在对面坐下。 傅燃尝了一口,觉得还行。卖相不是很好看,但味道还行。 谁知,岑年尝了一口,脸色一变。 顾娴拎着个打包盒,推开门走进来 “亲爱的,我来救济难民了——哇,这饭是傅影帝炒的?”他看见了傅燃椅子边上挂的围裙。 “有这么难吃吗?”顾娴怀疑地看了看岑年的脸色。 “嗯,”岑年点了点头,懒散道,“很难吃。” 傅燃握着筷子,手顿了顿。 “抱歉,”傅燃沉默片刻,站起来,“我去再炒一份。” 他伸手,去接岑年的盘子。 岑年却按着盘子,定定地看向傅燃,一字一句道 “不用麻烦了。” “再炒一份,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岑年笑着说,“有人天生不适合做这个,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他意有所指。 “喂,”顾娴扯了扯他的袖子,“过分了吧。” 岑年不动,仍微仰着头,漫不经心地看傅燃。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对。” 他点头,把那一盘炒饭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早上五点睁开眼睛,洗菜,切菜,找油,洗锅。一直到八点钟,才好不容易完成的这么一份炒饭。 既然岑年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了。 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 顾娴像是只在老虎和狮子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老母鸡,看了看岑年,又看了看傅燃,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傅燃坐在原地,岑年则着拆开一次性筷子,把打包盒给傅燃推过去 “傅先生吃吧,我不饿。”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从他搬家、把钥匙还给傅燃的那一刻,岑年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 不要的就是不要了。 不是说出于憎恨,或者怎么样。累了,放弃了,认清了,不再喜欢了。 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 无论他是傅燃,还是傻大个。 傅燃握着一次性筷子的手攥紧了,筷子在掌心折断,木刺扎进掌心里,有血流出来,而他一无所觉。 岑年和顾娴走了。摄影师看着氛围不对,跟着岑年和顾娴走了。 傅燃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落里,过了好半晌。 长久的沉默中,他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第54章 大冒险 这是真人秀剧情正式开始后的第一个‘白天’。 昨晚, 和顾娴同住的小矮个子高中生死了。所有玩家围坐在一张圆桌边,面面相觑。 小矮个头顶戴着一个小白色礼貌, 表示‘惨遭毒手的玩家’。 他摊了摊手“你们狠, 我什么都来不及知道呢, 就去世了。” 小矮个的身份似乎是村民。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了剧情, 每个人都很认真, 认真地在分析剧情的同时加入段子。摄影师也在拍,岑年作为狼人,本来应该积极参与剧情、积极误导。 但是他却总是在走神。 岑年盯着桌上玻璃瓶里插着的玫瑰。 ……傅燃,是傻大个? 雅雅认得他,昨晚傅燃和傻大个很相似的性格表现,傅燃叫了他一声‘岑老师’, 还有那个小狗玉雕—— 关键所在! 岑年睁了睁眼睛, 突然抓到一个线头。 小狗玉雕。 此时此刻,玉雕不在他手里。上辈子, 是好几年后的某个生日,傅燃送给他的。如果按照雅雅的说法,在十七岁那年傅燃就在雕刻玉雕,那么此时此刻,玉雕正在傅燃手里。 但是傅燃还特意强调了‘是助理随便挑的’。 其实不是? 但是, 说到底, “傅燃傻大个”也只是他个人的揣测, 一切的所谓‘证据’, 要细究起来, 也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 而且,傅燃二十三岁那年…… 傅燃上高中时,因为家里的事情,停学了一年。所以二十三岁时还在读大四,那时候傅燃已经开始拍戏了,又怎么可能会是智力低下、满身红疹的—— “岑老师?”顾娴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地问他,“在思考您的新书吗?” 岑年在真人秀中的身份是‘小说作家’。 岑年回神,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又把在场另外七个人的神情一一看过去。他笑了笑,说 “我在想,模特小姐昨晚在哪儿?” 女模特立刻不满地嘟起了嘴“我吃不惯这里的菜,晚上去镇上买了点东西嘛。” 她的舍友女警察也为她作证。 岑年点了点头。 平稳的推理过程继续。然而,没过两分钟,一直话不多的傅燃突然出声打断 “抱歉,是不是该吃午饭了?”“傅影——啊,不对,傅先生饿了?”胖子厨师捂着嘴,促狭地笑了起来,“那咱们也别拖了,直接开始投票吧。” 傅燃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岑年多看了他一眼。 才十一点半,不过,岑年的确是饿了。早餐没吃,连口水都没喝,被拉到这里来听各种阴谋论。 第一轮投票结果,有两人均票,结果作废。而吃完午饭后,节目组突然通知—— 由于玩家游戏积极性不高,进入第一轮处罚游戏,真心话大冒险。请晚上七点,所有玩家在老酒馆准时赴约。 “我的天,”顾娴搓了搓手,“真心话大冒险。” 岑年没什么跟他闲聊的兴趣,说了两句,自己走了。 傅燃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年心里凝了一团乌云。 他以前都没多想。 傅燃表现在他面前的样子,一直是健康的。他生活规律,坚持运动,定期体检,从哪方面看都是个能活到百来岁的人。 晚上是留给‘真心话大冒险’的时间,而下午的时间则玩家自行探索。岑年没有与别的玩家互相试探,而是自己沿着小路走。如果傅燃的确是傻大个,在这里生活了接近一个月,一定会留下点什么痕迹。 一定会…… 岑年拐过一个拐角,视线一滞。 那是一间废弃的土胚房。以前是小卖部,后来店主进城打工去了,屋子就弃置了,近几年,变成了孩子们玩乐的场所。岑年顿了顿,推开门,走进去。 在乡下,小孩子们能玩儿的不多。跳格子、玻璃弹珠,土胚房的地面上还画着格子,木门背面则写满了孩子们的留言。 包括‘我永远喜欢xxx’这种对明星的告白,还有最近讨厌谁、会在那里用粉笔或者圆珠笔写上‘xxx是个大骗子’之类的话。 而在那里,一个字歪歪扭扭,字体不好看,但写的很大、很端正。 ——‘我喜欢岑老师’。 ——‘you are y star’ 傻大个认的字不多,但天赋很高。当他好了一点,也偶尔搬个小板凳,和班里的孩子们一起听课。红疹被医生鉴定了是不会传染的,但孩子们仍然不喜欢他,嫌他蠢、嫌他丑、嫌他不会说话,但傻大个也不在意,还是乐呵呵地天天来。 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后来就不进教室了,趴在窗外听,听的认真。 乡下的志愿教师,大多身兼数职。岑年自己就是,同时教语数英和体育。傻大个没有作业本,但小孩子们有作业,他也坚持要做作业,就经常拿着树枝在沙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今天新教的汉字。 他的字不好看,但是很端正。 ——与此时木门上,蓝色粉笔写下的字体如出一辙。 岑年沉默良久。 那个粉笔旁边,还有一小行被划掉的字。岑年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发现那是一句‘cen狗年,小白脸。’是个小孩子写的、骂岑年的话——岑年当老师时,想着做就要做到最好,之前有个小孩子连着一周不交作业,被岑年罚抄书,自此恨上了他。 没想到,这孩子还在背后骂他呢。岑年笑了笑,又沉默下来。 那句话应该是被傻大个划掉的。有天傻大个回家的晚,额头还被石头磕破了,那孩子的父母还来岑年宿舍投诉。所以,当时傻大个和那孩子打架,是因为岑年? 岑年伸出手指,顿了顿,抚上那句‘you are y star’ 同样的字体。 那也是个夏天。某天晚上,岑年点了灯在院子里看书,繁星大片地点缀在天幕上。傻大个坐在他身边的凉席上,像条忠心耿耿的狗,坐在岑年的脚边,蜷成一团。 岑年还以为他睡着了,要起身给他拿条毯子。而他刚站起来,傻大个却动了动,抱住他的小腿。 “别走。”傻大个含糊地嘟囔道。 “我以为你睡了,”岑年顿了顿,坐下了,说,“困吗?进屋睡吧。” 傻大个摇了摇头。 他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了岑年半晌,笑了起来。傻大个的声带受了伤,声音不算好听,说话也不清不楚 “好看。” 岑年笑了笑,以为他在说天上的星星。今天英语课刚好在讲‘star’这个单词,岑年拿着树枝在给地上给他写了四个字母,问 “星星好看吗?” 傻大个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头。 然后,他低头,看着那四个字母,看了很久。 “……” 记忆回笼。 岑年看着面前的小木门,看了很久,心中感慨。如果傻大个没有不见,也许,现在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还是不觉得,傅燃就是傻大个。岑年想了想,用手机把这一整扇木门照了下来,回去再仔细看,然后,他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 小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那是个高大的男人,他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手里握着手机,循着记忆走到废弃的小卖部门前。 “嗯。”傅燃凝神听着电话。 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傅燃沉吟片刻,问 “关键证据?” “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岑家很狡猾,没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不可能露出破绽。” “嗯。” 傅燃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把z市的那块地拿来当诱饵吧。” “什么?!”那边的人震惊极了。 z市那块地,是傅家老爷子留下来的。z市从前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就是市中心的位置,现在房价更是翻了三倍不止。更何况,那一条街,全都是傅燃小时候的回忆。 他从八岁开始与爷爷奶奶生活,无数的日子是在那一条街度过的。 “认真的吗?”对面的人面色凝重,问。 傅燃神色如常,‘嗯’了一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傅燃在木门前蹲下。 那一行硕大的‘我喜欢岑老师’的旁边,有一段很小、很淡的笔迹。那笔迹写的并不是一段话,而是几行五线谱音符。 ……是star flos最初的曲谱。 傅燃伸手,犹豫片刻,把那一行很淡的五线谱轻轻擦去。 ——希望岑年还没有来过。 入夜。 节目组在有些方面挺坑,万万没想到,真心话大冒险这个‘老酒馆’的布景还挺用心。那是一个小小的楼房,采用了复古中世纪的装修,墙上挂着藤蔓,一整排酒囊,还有一块小木板上面钉满了羊皮纸,发布‘悬赏任务’。 高中生已经出局。厨师,作家,记者,模特,警察,上班族,摄影师一一落座。 花纹繁复的圆桌正中央,摆着一个水晶酒杯,杯子里装了小半杯暗红的酒液。 岑年坐下的时候,刚好和女模特挨着。两人攀谈了几句。 他们是同一类人,聊的还挺投机。 不过,岑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刚刚接到了自己留在岑家那边眼线的电话——他给岑家下的套有些被识破了,现在手里虽然握着些证据,但岑家太狡猾,还缺一点最关键的把柄。 他倒是不急,只是有点心烦。 “游戏开始。”所有人落座后,机械画外音提醒。同时,桌面上的酒杯开始转动。 岑年心不在焉地盯着酒杯。 谁知,在倒数结束时,杯中的酒正好倾斜向他。 岑年“……?” “恭喜岑作家,”画外音道,“作为第一轮真心话大冒险的幸运儿。” “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顾娴吹了声口哨,厨师松了口气,女模特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岑年的肩。 岑年“……” “真心话。”岑年看了傅燃一眼,改口道,“大冒险。” “好的。请选择一个数字。” “9吧。”岑年随口道。 “大冒险的内容是大家都喜欢公主抱!请公主抱你的队友,或者被你的队友公主抱,维持三十秒。” 岑年挑眉。 傅燃沉默片刻,说“我——” “那个,导演,”岑年笑了笑,打断他,“可以抱别人的队友吗?” 傅燃本来要站起来,此时动作僵了僵。 岑年没看他。 傅燃的手攥了攥,复又松开。他看向岑年,神情平静,眸中有郁色。 机械画外音沉默片刻,说了两个字 “可以。” 岑年刚要叫顾娴,身边的女模特却伸手搭上他的肩“抱我吧,小作家。” 她压着嗓子,那句‘抱我吧’说的暧昧极了。 岑年一怔。 与此同时,傅燃面色一沉。 女模特对岑年眨了眨眼。她是很好看的,原本职业就是模特,是个外向热情的大美女。岑年心中讶异,但毕竟不好当众拂了女士的面子,只能点头。女模特比岑年矮了大半个头。岑年站起来,她从善如流地搂上岑年脖子,被岑年抱起来。 她很轻。 岑年没怎么抱过姑娘,有点手脚僵硬。厨师和摄影师开始吹口哨起哄,大家都善意地打趣着,唯有傅燃。 傅燃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两人。 他沉默着,与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连眼神都显得阴沉。 他的视线在岑年鼻尖的汗珠、面颊上的红晕停滞片刻,又垂下眼睑。 到最后十秒时,女模特搂着岑年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吻。 口哨声更响。 岑年于是愈发僵硬了。 之后又玩儿了几轮。 岑年和女模特像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样,经常中奖。短短两个小时,抱过了,深情对视过了,亲过额头了。直到又一次,酒液再次倾向岑年—— “抱歉。”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的傅燃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可以休息十分钟吗?” 节目组同意了。 “岑年。”傅燃站起来,看向岑年,温声说,“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岑年没看他,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可是我不想听。” 傅燃沉默。 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看看岑年,又看看傅燃。过了一会儿,顾娴开始做作地岔开话题,和身边的人聊天。 岑年仍低头玩手机。 傅燃不说话,也不走开。他脊背挺直,站在岑年旁边,像是没做作业被罚站了的学生。 过了半分钟,岑年才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 “五分钟。” 他拿着手机,对傅燃说。 岑年随手端了一杯酒在手里,往外走。 小楼带了个阳台,他们在阳台上站定。傅燃看了他片刻,说 “如果你要谈恋爱,她不是一个足够好的人选。” ‘她’是指女模特。 “哦,”岑年没问为什么,他点了点头,看着傅燃,笑了,“傅先生,这是要在背后说别人姑娘家的坏话?” “我没这么说。”傅燃低声说。 “不说这个,”岑年做了个手势,“我是成年人,跟谁谈恋爱、结婚,甚至跟谁上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吧?” 傅燃沉默。 “我只是怕你,”半晌后,他温和地说,“怕你陷进去。” 岑年打量了他半晌,嗤笑一声。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我以为我白天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当然,我不介意再——” “是。”傅燃低声打断了他,“岑年,她喜欢你。” “是吗?”岑年不置可否,“也许吧。” “她今晚、或者以后,说不定……” “那又怎么样?”岑年很奇怪地看他一眼,笑了,“我是成年人,要谈恋爱、交女朋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傅燃呼吸滞了滞。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说这些,我先走了。” 岑年看了他片刻,觉得有些无聊,转过身。 “岑年。” 傅燃在他身后,又低又急地喊他。 岑年眉头动了动,脚步一停,却没有转身。 傅燃在他身后,低声说 “我嫉妒得发疯。” “傅家拿z市市中心的那一块地,跟咱们换一个上头的口风。” 岑夫人,抱着猫,坐在沙发上,与丈夫说话。 岑立军皱了皱眉“有这么好的事儿?不会是下套的吧。” 岑夫人摇了摇食指。 “看上去,像是咱们得到了天大的口风,实际上……” 夫妻二人凑在一处谈了谈。 两小时后,岑立军长出一口气,脸上染上了喜色。 “对了,岑年……” 听见这名字,岑夫人冷哼一声。 她眯了眯眼,不知想起什么,低声说“跟岑毓蝶那个傻女人一样,都是自作聪明的料。” “如果他再搞些什么小动作,”岑夫人摸了摸怀里的波斯猫,轻描淡写道,“大不了……” 第55章 视频 “我嫉妒得发疯。” 傅燃的声音很低。 秋日的夜晚, 山风微凉地吹过。 岑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的手已经握到了阳台上的门把手,想推门出去, 那动作做到一半,却迟迟继续不下去。 他心中涌上一点荒谬,又涌上一些不可置信。 “傅燃,”过于震惊,他连客客气气的‘傅先生’都忘记了,直接喊了傅燃的名字,“你喜欢——” 喜欢我, 喜欢到这个程度? 他顿了顿,后半句没往下说。 有几分自吹自擂的意思, 岑年不好意思讲。 ——这么多年以来,傅燃呈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永远是冷静的, 自持的,稳重的。他天生就是这个性格,被人逗到无路可退了, 也要故作镇定地找个借口, 或者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 比如上之前在y国,傅燃毫不犹豫的求婚。 又比如当傅燃误以为岑年要与魏衍结婚时, 冷静地开始准备相关资料。 岑年没见过这样的傅燃。 ——眼眶发红, 没有微笑,有点失了冷静。 岑年知道傅燃喜欢他, 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爱他。但那一定是属于成年人的、成熟而礼貌的爱情, 很少有成年人会说爱, 会把一颗赤诚之心剖开捧到对方面前。 那太夸张了。而且,如果对方拒绝,也未免太尴尬了。 成熟的感情是这样,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即使被拒绝了,坚持一阵、确认了对方的态度后,也会礼貌地后退道别。就像一支社交舞,大家都约定好了的,不会抢拍,也不会踏错。 大家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傅燃。 岑年一手仍搭在门把手上,眼神复杂,有些无措地转身看着傅燃。 傅燃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上前半步。 岑年下意识地后退,背抵上了玻璃门。刚刚跟节目组要求的十分钟休息,现在还剩下一分钟。玻璃门是透明的,这是个半开放式阳台,从外面完全可以看见里面的状况。 傅燃伸手,在岑年的侧脸磨挲片刻。 阳台就开了盏小夜灯,傅燃背对着光,视线沉沉,从岑年的鼻尖一路下滑,落到颜色略浅淡的、莹润的唇上。 “干什么?” 岑年下意识地把傅燃的手挡开。他心里一团乱麻,眉头越皱越紧。 傅燃并不生气。 他垂眸看了岑年片刻,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他说 “嗯。” 岑年“……?” “喜欢你,”傅燃低声说,“喜欢到这个程度。” 岑年睁了睁眼睛。 “你——” 这话没能说完,卡在了喉咙里。 ——傅燃俯身,把少年纤细白皙的手腕握着抵在门上,不容拒绝地吻了下来。 岑年退无可退,睁着眼,喉咙里发出两声无意义的低哼。 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没有准备,没有提前的心理预期,也没能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掌控好表情。 而且……上次在草棚里,傅燃是看着岑年的表情的,那个亲吻也是试探的、小心翼翼的。 但此时此地,傅燃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打算。 傅燃伸手,从岑年衬衣的下摆往上探去。岑年想推开他,很快却没有力气了,空气一点点被攫取殆尽,缺氧的晕眩感逐渐涌上来。 秋风安静地吹,在闷热黏糊的皮肤表面停留片刻。 岑年的左手仍端着那杯红酒,右手被傅燃抵在门上,指尖发抖。 唇齿微分时,傅燃在他耳边低声道 “岑年,不要跟别人结婚。” “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岑年睁着眼,克制不住地有些腿软,看着他,勉强笑了笑 “你想得——”美。 话没能说完,傅燃皱着眉,再一次吻下来。 “乖,闭眼。”他哑声说。 岑年被亲的缺氧,意识模糊,眼皮支撑不住,几乎就要闭上。突然—— 岑年的视线无意识地往旁边一扫,与小阳台外、一脸震惊的顾娴和摄影师面面相觑。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 傅燃“……” 顾娴“……” 摄影师“…………” 摄影师放开三脚架,举起双手,一连声道“节目组强迫的,二位放心,这一段后期不会播出。” 顾娴也放下手机,举起双手,说“我就是出于好奇心拍一拍,我发誓,这一段不会发微博。” 傅燃不悦地眯了眯眼,伸手把窗帘拉了起来,挡住了顾娴和摄影师的视线。 而岑年往边上迈了小半步,与傅燃拉开距离。 “岑年,”傅燃温和地看着他,顿了顿,解释道,“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你今晚没有喝酒。”岑年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傅燃无奈而好笑地看着他,点头,“是的,我在找借口。” 岑年“……” 傅燃低声说“就是想吻你。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 岑年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酒杯,杯里的红酒浇了傅燃一头。 傅燃“……”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傅燃额头一点点往下滑,他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红酒浸没了衬衫,蜿蜒而下,勾勒出腹肌的轮廓。 傅燃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岑年想了想,解释道 “抱歉,有点喝醉了。” 他耸了耸肩“不过,我就是想让你不好过。再来一遍,也还是会这么做。” 他把傅燃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傅燃哭笑不得。 岑年想了想,接着说 “抱歉,不可能。”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傅燃却听懂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 ——抱歉,不可能。 傅燃面色一白,勉强笑了 “为什么?” 岑年不回答,转过身,握住了门把手。 傅燃在他身后,低低地说 “为什么别的人都可以,我不行?” “岑年。” “既然你一定要跟人结婚,为什么不能是我?” 岑年沉默片刻。 “因为你是傅燃。” 他说完这句,推门出去了。 傅燃站在原地,玻璃门被推开,风灌进来。酒液顺着他的额角滑下,高大的身形孤零零地站在月色里,显得颇有些寥落。 岑年已经走得很远了。 过了很久,傅燃低声说 “我不甘心。” 这句话低低地在风里打了个转儿,树枝上的鸟儿抖了抖翅膀,倏地从枝头跃起。 惊落了一树枯叶。 节目组找了个借口,后半段的录制傅燃和岑年都没有参加。 岑年径自回了小土胚房。 由于昨晚突然的暴雨,节目组把他和傅燃的住处换成了土胚房。虽然也很破败,但比草棚好些。 岑年躺在单人小铁床上,拿着手机和别人联系。 最迟两个月,他要岑家付出代价。下个月,岑立军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推出最新的产品。那是全球直播的。 岑家分为两支,主支从政,而岑立军则是扎根商界,现在早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企业。 到时候…… 岑年边想着,听见门外一阵响动。 岑年想了想,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傅燃一个人抱着只木桶,把桶放在院子里,仅穿着条裤子,把水从头顶往下浇。 这大秋天的,岑年看着都有点替他冷。岑年不禁想,刚刚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不过—— 岑年的视线在傅燃轮廓分明的腹肌线条上停留片刻,又低头,撩起自己衬衣的下摆看了看,有点不是滋味。 这画面有些眼熟。 岑年放下衣摆,摸了摸下巴。 哪里眼熟呢?难道是…… 岑年一边心不在焉地点开微博,一边思索着。 乡下的网不太好,开屏界面是个豆奶广告,停留了好久才转进去。 岑年习惯性地先要打开热门,却突然消息栏里多到不合理的数弄懵了。 他经常刷微博,两小时上了一次。所以,这么多的和评论……都是这两个小时里的? 上一次这阵仗还是在他被爆出潜规则和吸毒的时候。 这次甚至比上次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岑年没点开各种消息,而是转去了热门。 热门是一个视频。 “娴娴这是被盗号了?哦,还是说手机录像自动分享了微博?!秒删也没有用了2333333[视频]” “如果没记错,现在是‘风雨不兼程’的录制期间吧?娴大佬实力坑队友[抱拳]” “傅岑是什么神仙爱情?” “不是解绑了吗?!炒什么冷饭。” “上面的姐妹,你看一看视频就知道了。” “卧槽……” “舍不得钱,炒作吧。” “我感觉不是炒作啊,之前最该炒作变现的时候解绑,现在快要变成时代的眼泪了,又突然发喜糖?没这么傻的宣传团队吧。” 那个视频刚刚发出半小时,转发已经破了十万。最开始是顾娴发的微博,顾娴发现后迅速删掉了,但是视频被网友下载下来再次上传。 与此同时,‘神仙爱情’‘先刀后糖,最为致命’等tag在热搜的高度也一路攀升。 视频的内容其实不长,也就半分钟的样子。 由于离的很近,拍的过于清晰了。背景音是顾娴的抽气声,还有一边摄影师小声的‘卧槽’。 两步之外的玻璃门内,傅燃把岑年抵在门上,吻的认真。 视频里,少年侧对着镜头,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眼中水汽氤氲,白皙的手腕被强行握着,指尖在微微颤抖。 十分色气。 岑年心情复杂地看了两秒,关了视频。 不过…… 按照国内的大趋势,即使现在同性可婚法已经推行了一两年,但对同性恋的普遍态度还是不够宽容的。明星但凡敢公然出柜,不说骂声一片,至少也要掉一波粉。岑年看了看自己的微博粉丝,又看了看傅燃的——怎么不掉反而涨? 这当事人还没出面澄清呢。 岑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很快,他就在热搜找到了另一个视频。李延很精明,借机让剪辑师剪了一分钟的短视频,把《不寄他年》中的一些经典镜头剪在一起,带了个我爱你,与性别无关的tag。 不得不说,视频剪得很好。中心思想明确,着实为《不寄他年》日了一波热度。 视频的最开始,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通红,盈满了泪水,却在最后一丝夕阳里慢慢地弯起来——他在一边哭着,一边强迫自己笑起来。 然后,画面全黑,少年颤抖的嗓音响起 “顾悉,我们分手吧。” 短暂的寂静后,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响起。画面一转,切换到人群中、奋力踩着单车的关寄年。 念白响起,仍是少年的声音。岑年的声音青涩中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人生很苦。” “但我以前不知道,它可以苦到这个程度。” 关寄年与路上的人打招呼、帮忙买花、送水,和邻居攀谈。然而那些表面上慈眉善目很好说话的叔叔阿姨,转过身,却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他是同性恋。” “唉,好好的小孩子,干什么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 “艾滋——” “和恋童癖一样恶心。” 无数的窃窃私语,男女老少都有,渐渐席卷了所有的声音。 画面再次全黑,然后,镜头切换到办公室。 一身西装,高大而帅气的顾悉坐在原处,握着文件的手指紧到发白。 “帮公司做点事儿,也比回去搞同性恋好,不是吗?”总监轻笑着,关上了门。 镜头集中在顾悉身上。 他的脊背颤抖着,半晌后,低声说 “我受够了。” 这一句话后,所有的背景声音尽数消失。画面出现了一秒的暂停,整片的黑暗里,一丝声音也无。 下一秒,如水的钢琴声切入。 那钢琴声乍听去很平淡,却一点点激烈起来。 画面与镜头卡这音乐的节奏,一帧帧变幻。 海边,小城,异国,夕阳。 校服,西装。 “关寄年,你在哪儿?” “人生很苦,我想跟你一起尝。” “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当音乐达到一个高潮部分时,飞速切换的镜头终于停住。停在了少年时,轰隆隆而过的铁轨,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还有小城的铁轨前,拥吻的两个少年。 “我爱你。” 傅燃的嗓音又低又哑,在背景音里缓缓地说。 画面彻底暗了下来,视频走到尾声。一片黑暗中,亮起一行字 “我爱你,与性别无关。” 岑年“…………” 他心情有些复杂。 后半段的背景音乐竟然是star flos。 而且,事情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岑年茫然地看着微博,眼睁睁看着“傅岑c 神仙爱情”和“我爱你,与性别无关”两个tag相继上了热搜前三。 本来是个小小的绯闻,不知道谁在背后操控,变成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同性平权运动。 许多人在“我爱你,与性别无关”的tag下发了自己与同性恋人的照片、相处视频,还有彩虹小旗子,更有人在微博里控诉了自己与爱人遭受到的隐形其实。 而岑年和傅燃的微博下更是涌入了无数陌生人,大家都在祝他们‘百年好合’,希望他们‘不要害怕别人的眼光’。 岑年心想,有点不妙。 “我要是现在发一条微博澄清,”岑年摸了摸下巴,一脸凝重地想,“会不会被误解成‘胆小,敢做不敢当’?!” 他磨了磨牙,很想把顾娴揪出来打一顿。 谁也没预料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其实说起来,国内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很久了。虽然同性婚姻合法,但人们长久的观念还没有转变,许多人早有怨气在心,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突破口。 王月包打岑年的电话,岑年几乎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没接。 二十分钟后,他的门响起。 想也知道是谁在敲门。 岑年关了机,没去开门,闭上眼睛睡觉。 “岑年,”傅燃敲了一会儿,停住了,在外面低声问。“睡了吗?” 岑年不耐烦地扬声道“睡了。” 傅燃“……” 傅燃顿了顿,说“抱歉,有个事情——” 岑年“不干。” 傅燃“…………” 岑年用脚指头都知道,现在,傅燃、傅燃的团队、王月包,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岑年和傅燃真的在谈恋爱。 如果不是也没关系,假装一下,等风头过去了,再随便找个由头分手就好。 在这个风口浪尖澄清,不仅澄不清,反而还可能惹了众怒,两边都不讨好。吃瓜群众当然不会相信两人毫无瓜葛,lgbt群体还会认为岑年胆小怕事、不敢承担。 但岑年不愿意。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岑年用手挡着眼睛,疲倦道,“我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了。” 门外,傅燃拿着手机,僵在原地。 第56章 拼酒 “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了。” 岑年的手搭着眼睛上,不带什么情绪地说。 傅燃没说话。 过了半个小时, 岑年听见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而在这过程中,他已经快要睡着了。 解释的借口其实很多, 只是,无论哪一种,岑年都是免不了要被人诟病。要么就是被lgbt群体说敢做不敢当、深柜和歧视,而且还会被c粉和吃瓜群众骂。 但是无所谓了。 岑年迷迷糊糊地想。 上辈子在演艺圈接近十年的经验教会他,别人的看法是最不重要的。 在傅燃走远没多久, 岑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十点。这天白天真人秀没有很多任务,岑年放任自己睡了个懒觉。他已经做好了迎接铺天盖地骂声的准备。 谁知道, 岑年刷了刷微博, 却没看到预料中的话。 反而,很多人在他的微博下留言什么‘抱抱’,还有‘不是你的错’之类的。 岑年“……?” 热搜也变了。 从神仙爱情,我爱你, 与性别无关变成了职场性骚扰。 他一头雾水地点进傅燃的微博, 被置顶的竟然是一份道歉书。大约是傅燃自己写的,句子不多, 用词也很生硬,丝毫不讨巧。 “傅燃v 在《不寄他年》与‘风雨不兼程’的录制中,我混淆了工作与私生活的距离, 出于一己私欲, 对岑年做了许多僭越的举动。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在此向岑年道歉。岑年方拥有对我起诉的权力,我不会为自己辩护。” 下面还配了个视频。是昨天晚上录制场所的监控。 上面,岑年把一杯红酒对着傅燃迎头浇下。 短短的一份声明,把岑年摘的一干二净。而且,不知是谁买的热搜,硬是把职场性骚扰给捧上去了——岑年跟王月包打听之后发现,那热搜竟然是傅燃自己买的。实在是…… 当然,毕竟一杯红酒不足以说明问题,评论里观望的人居多。但这件事进行到这里,无论是哪方面,岑年都不至于落人话柄了。反倒是傅燃,职业生涯从没有污点,这倒是成为了第一个。 岑年心情愈发复杂了。 王月包和他商量之后,用岑年的账号发了个似是而非的回应,把这一段蒙混过去。至于别人怎么想,就不重要了。 真人秀的录制还在继续。出了这个突发事件,节目组重新排了个组,这次岑年和顾娴一组了。之后的两三天,他一直躲着傅燃。狼人杀的剧情四平八稳地结束,真人秀也很快走到了尾声。 解散前,整个节目组、工作人员还有明星们大家照例一起吃了顿饭。 在农村一起苦了七天,大家都混出些革命感情。女模特端着高脚杯来敬岑年,岑年与她碰了碰杯,两人站在甜品架边上开始闲聊。 “分手了吧?”女模特上下看了他两眼,突然问。岑年瞬间有点尴尬“啊?和谁?” “傅燃啊。”女模特理所当然道,“分都分手了,考虑一下姐姐呗——我知道你不是纯gay。” 岑年当然不是。 他的手机里还存着中二时期,喜欢过的女明星的照片。 只是…… 岑年笑了笑,说“谢谢,但是我暂时——” “打算专注工作。”女模特娇嗔着点头,“我知道啦。” 岑年“……” 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岑年的喉结处,往下滑。 不远处,傅燃端着香槟,没喝,正与导演聊着天。 说着说着,傅燃的话停住了。 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女模特穿了件低胸晚礼服,手指葱白细腻,羽毛一样地抚过皮肤表面。 岑年一怔,毕竟是女士,他没立刻出手挡开。 女模特的手指在喉结那么敏感的地方流连片刻,又向下,在岑年的第一颗扣子处转了转,低声说 “明天就要上飞机了,今晚不放松一下么?” 这话就太露骨了。 岑年很久没跟这样的女士接触,忍不住有些面上燥热。而女模特见他这样,笑得更开心了。 她凑在岑年耳边,低声说 “小帅哥,帮个忙。” “嗯?”岑年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视线只稍稍凝滞了一秒,面色如常,声冷静 “什么?” 女模特也暧昧地轻笑着,说 “熊祺是我前男友,死缠烂打的那种,你帮帮我。节目录制结束了,我怕他今晚图谋不轨,我的助理已经被他收买了。” 不听两人的话,一定不知道,看上去像是在耳鬓厮磨的人,讲的是这么可怕的话题。 岑年睁了睁眼。 怪不得。 熊祺就是真人秀八人组中的一员,身份是‘摄影师’的那一个高壮男人。不过,让岑年吃惊的是,熊祺和女模特在真人秀的录制中一切正常,岑年竟然丝毫没发觉。 他就说,女模特怎么从一开始就跟他套近乎、还时不时暧昧暗示——看样子,她原本是打算哄骗岑年当她的挡箭牌,把前男友的怒火转移到岑年身上,只不过失败了。 岑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帮帮我。”女人低声祈求道。 岑年没说话。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微笑“凭什么?” 如果她一开始就明说,岑年说不定还会帮她一下。 可是…… “你一开始就想骗我,现在凭什么让我帮你?” 岑年低声说。 女模特哑然。 她左右看了看,先是与傅燃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傅燃定定地注视着这边,表情很正常,眼神却十分危险,女明星打了个激灵,又看见另一个人。 熊祺的眼神与傅燃如出一辙,更多了一分扭曲的憎恨。 ……前狼后虎,没有退路了。 女模特一咬牙,趁岑年不注意,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岑年下意识去拿手机,女模特把手机背到身后,同时踮起脚,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 岑年“!”我靠! 众人“!!” 岑年的手正在够自己的手机,看上去就像他伸手搂着对方的腰,还在暧昧地抚摸。 傅燃的面色一沉。 女明星很擅长接吻,岑年想推她,却一时不知道推哪儿——和傅燃不同,女孩子浑身都是软的,他简直怕自己一用力她就摔了。 岑年一时间进退不能,很是尴尬。 另一边,傅燃端着酒杯,往此处走来。走到此处时,傅燃刚刚阴沉的表情已经消失了,重新挂上了微笑。 “李小姐。”傅燃对女模特举了举杯,微笑道,“岑年比较害羞,你的这个玩笑也许不大合时宜。” 女模特看了看不远处的前男友,提高了点音量,说 “不是开玩笑,我和岑年在谈恋爱。” 岑年“……” 傅燃显然不信,他眉心动了动“哦?” “您很优秀。但是,抱歉,我并不认为,”他顿了顿,说,“岑年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喜欢?”岑年打断。 他没打算帮女模特,但看见傅燃一副对他很了解的样子,顿时心里来气。 “我只有一点能确定,”岑年微打量傅燃片刻,笑着说,“我不会喜欢傅先生这样的。” 傅燃沉默。 他顿了顿,指出“你以前是喜欢过的。” “那也不叫喜欢,叫幼稚。”岑年耸了耸肩,“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了。” 傅燃不说话了。 “岑年,”他想了想,说,“不如——” “傅影帝。”女模特在一边打断,“不如这样吧。” 她举起果汁,笑了笑 “咱们拼酒,我赢了,岑年今晚得陪我,怎么样?” 岑年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凭什么?”。 女明星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是别人发给她的——正是她与岑年两个人接吻的照片,由于女模特的心机,看上去就像是岑年在强吻她。 而且,她手里拿的明明是果汁,简直是在作弊。 傅燃没多犹豫,说 “行。” “等等。”岑年的眉头皱了起来,“拼酒?!” 女模特已经把半杯果汁喝完,对傅燃亮了亮杯底。 傅燃端起酒杯,片刻后,也亮了杯底。 岑年眼睁睁看着他们喝了起来。 女模特喝果汁,跟没事人一样,傅燃酒量不错,眼睁睁三四杯下去了,也一切正常。 “傅燃,”岑年眉头越皱越紧,“你能不能别幼稚?” 傅燃沉默,把剩下的半杯红酒饮尽。 他喝了酒之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话变少了。也许是有点醉了,无论岑年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着,定定地看着岑年,视线没有移开片刻。 “不能再喝了,你不要命了?” 岑年觉得荒谬极了,他夺过傅燃的杯子,傅燃却就势俯身,吻了吻他唇角。 岑年“……” 傅燃趁他怔愣的这片刻,拿走酒杯,把剩余的喝完了。 女模特也感觉到不对了。她呆呆地看了看傅燃,说“够了,够了,我认输。” 照傅燃这闷声不吭的喝法,她真怕他酒精中毒了。 即使不酒精中毒,这无论是谁,胃也受不了啊。 傅燃没看她。 但他听见了‘认输’两个字。 “傅燃,你跟我过来。”岑年看见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和议论,皱了皱眉,带傅燃走到走廊外面。 傅燃没反对,跟着他。 走廊里月色如水,静静地铺了一地。 也许多少是有些醉了,傅燃的眼神很温柔。他垂下眼睑,注视了岑年几秒,说 “是我的。” 傅燃定定地看着岑年,声音很低。 刚刚,女模特说了‘她认输’。 原本的赌约是,如果她赢了,岑年今晚是她的,那么相反…… 傅燃像是个得到了最想要的礼物的小孩子,伸手搭着岑年的肩,低下头——“不是。” 岑年面无表情地挥开傅燃的手。 “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是不是?”岑年看着傅燃,认真地说,“那我也一样。” 傅燃看着岑年,伸手,抚上岑年的唇角。 为什么不笑?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岑年却皱着眉再次挥开了傅燃,像躲瘟疫似的后退一步。夜色如水,秋风从走廊里灌进来,岑年仰头看了看傅燃,眼神里不带什么情绪。 傅燃茫然而无措地看他。 “不是你的,”岑年指了指自己,笑了,“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你别妄想了。” 傅燃的呼吸一窒。 他怔怔地看着岑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岑年想起傅燃刚刚拦都拦不住地喝酒,语气愈发冰凉了,“酒量很好?逞能很酷?你——” 正说着,傅燃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岑年一怔。 傅燃面色白了白,像是突然从醉酒后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后退半步,靠着走廊的墙,对岑年抱歉地笑了笑 “对不起。” “你怎么了?”岑年皱了皱眉,突然觉得不对。 “我没事。”傅燃摇头,“不用管我。” 岑年直觉不对。 他怀疑地看了傅燃两秒,说“那我先回房间睡了,明天赶飞机。” 傅燃笑了笑,说“好。” 岑年果然转身,走了。 傅燃抬眼,有些难过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捂着嘴,在岑年身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的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却硬生生没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傅燃摊开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片猩红。 他扯了扯嘴角,伸手,想拿药,却不小心把放在口袋里的另一个事物带了出来。 “这是什么?” 傅燃一怔,抬头—— 原本该离开的岑年,正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他手里握着那个小狗形状的玉雕,眉头皱的很紧,看着傅燃。 第57章 玉雕 “这是什么?” 岑年握着小小的玉雕。 月色如水, 玉雕泛着莹润的光泽。 那玉的质地不错, 是好玉, 刀工却很一般。小土狗垂着耳朵,样子很乖巧,就是转刀太生硬, 显得粗糙。 这个玉雕他很熟悉。 从那个生日之后,他一直穿起红绳随身戴着。但到了最后两个月,每每触景伤情,就取下来放在了桌子上。玉不是最值钱的那种翡翠,是羊脂白玉, 剔透而好看。 岑年低头端详片刻,微仰起头, 轻声问傅燃 “傅燃, 这不是助理挑的吗?” 傅燃没说话。 他站在背着月光的走廊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岑年没执着要他给个回答, 顿了顿, 又问 “你刻这个花了多久?——傻大个?” 许多细节在此刻一一串联。 岑年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说得通了, 但线索与细节团成一团, 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傅燃沉默片刻, 低声说 “半年。” 他的声音有些哑, 一边说着, 边把满手血迹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去。 背着光, 傅燃的视线温和而柔软地落在岑年身上。 “半年。”岑年点了点头, 又问, “半年,那为什么一直到27岁那年才送给我?”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一直到28岁那年才告白? “你知不知道,”岑年低下头,握紧手中小小的玉雕,轻声说,“已经晚了啊。” 岑年的声音很软。 他不是在逼问,也丝毫不咄咄逼人,但正是这种平静的温和,让傅燃的眼眶瞬间红了。 当他还想向前走一走,还想去抱住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孩时,一句轻飘飘的话,把一切可行的路都封锁堵死。 没有前路,但不想回头。 “我知道。” 傅燃低声说。 他靠着墙,几乎站不出了,勉强笑着说 “岑年,我没想着你能原谅我。” “是吗?”岑年低着头,没等傅燃回答,又问,“你喜欢我,对吗?从十年前开始。” “……” 傅燃的喉口一片腥甜,有鲜血涌上,被他硬是咽了下去。 傅燃顿了顿,说 “是的,从十年前开始。我——” “别说了。” 岑年垂着眼睑,打断了傅燃的话。 半晌后,他看向傅燃“有什么用呢?” 岑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你喜欢了我十年,有什么用呢?我不知道啊。” “你一定觉得自己很伟大吧?”岑年声音里带着些讽刺,道,“自己都被自己的深情感动了。为了我学做饭做菜,给我你家的钥匙,还有费心费力做了这个玉雕。” 那个易碎品在岑年掌心里轻飘飘的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摔出去。岑年顿了顿,问傅燃 “这个玉雕,算是我的东西吗?” 傅燃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点头。 岑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那我把它丢掉,也是我的权力吧?” 傅燃面色骤然一白。 他眼睁睁看着岑年转了转小狗玉雕,看向不远处、养着鲤鱼的人工池塘—— 与此同时,一股再也难以抵挡的疼痛从胃部泛上来,攥住了所有的神经。 傅燃僵在了原地。 疼痛愈演愈烈。 他想表现得更加不在意一些,却实在是太疼了。 傅燃想了想,努力温和地说 “没事,你不喜欢的话,——”扔掉也无所谓。 说不出口。 傅燃自嘲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疼痛与晕眩占据了所有意识。 高大的身形晃了晃,轰然倒下。 岑年一怔。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傅燃,小声解释 “我没有真的打算扔,只是——” 他看着傅燃,皱了皱眉。 岑年支撑不住傅燃那么高一个人的重量,勉强扶着他靠墙坐下,这才发现傅燃的眼睛紧紧闭着,借着熹微的光看去,皱着眉,脸色过于苍白。 “傅燃。”岑年皱眉,伸手,轻轻拍了拍傅燃的脸。 指尖触及傅燃的唇角,摸到了些什么。 岑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跳猛然一停。 ——血。 与此同时,b市。 一个高挑瘦削的青年走出实验室,摘下护目镜。他一边脱白大褂,一边点开手机的外放,与傅燃的私人医生任伟明打电话。“唔,”江绪把数据整理好,一一放下,归还原位。电话听到一半,江绪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问,“他还喝酒?” “是的。”任伟明说。 “不要命了。”江绪平淡地道,“不过……也可以理解。” 傅燃上辈子就酗酒。 别人不知道,但江绪知道。 傅燃这人,一直都端着,一直强迫自己维持永远的冷静与清醒。只看外表,的确很少有人会猜出来,生活如此规律的一个人,竟然酗酒。 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无法理解。他的压力太大了,那么多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着,需要一个发泄途径也是正常。 江绪捏了捏鼻梁,疲倦地道 “让他以后别再喝了,现在正是关键时期。” 任伟明反问“关键时期?” 江绪摇了摇头,没说话。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挂了电话。 江绪拿起桌上的手机,脱下白大褂,走出了实验室。b市正在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江绪撑开他的黑伞,走进汹涌的人流里。 他的相貌与气质是在是太出众了,行人纷纷侧目。江绪走进报亭,买了一份报纸。 这一年的纸媒还没有完全消亡。 他喜欢报纸,喜欢纸质书,这也算是这场莫名其妙的重生中、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 是的,回到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 江绪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三个月前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他至今还没想出足够科学的解释。他不得不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因为—— 回到了十年前,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说提前回国,比如说提前让傅燃开始治疗,比如说跟魏衍告白,比如说…… 江绪翻开一页报纸。 “跨时代的人工智能技术?!岑氏企业掌权人表示信心满满。” 江绪把新闻一字一句读了,片刻后,折起了报纸。 比如说,阻止岑家。 上辈子的最后两年,傅燃辗转联系到他。江绪在国外研究的是胃癌治疗方面,在那两年已经出了成果——但是,还没有进行人体实验,没有志愿者,他们团队也不敢尝试。 而傅燃不知从哪里得知,通过他的导师联系到他,愿意当第一个志愿者。 江绪深思熟虑后,回了国。 在治疗的过程中,傅燃的情况还在不断恶化。 江绪的研究方向与前人不同。他并不是通过放疗或者化疗的方式,而是通过另外一种手段。这个治疗过程中,理论上,病人的身体是会不断恶化的,只不过在恶化到极致后,会迅速好转。 傅燃息影,搬去了乡下,与周围的所有人断绝了联系。他对外宣称是休息,其实那栋别墅大半的空间,都放满了各种治疗仪器。 江绪与傅燃心里其实都没底,谁也不知道在下一个明天,傅燃还能不能熬过去。 后来,到了最后关头。 那时候,傅燃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极点,他成天的昏睡,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那半小时还在与疼痛挣扎。 最后那场手术的前一天,傅燃在那短暂的、清醒的半个小时里,拜托了江绪一件事。 “江医生,我不知道,明天我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病床上的男人笑了笑,虽然被病痛折磨到这个地步,他竟然有种神奇的温柔与英俊,“我想……我想看看他。” 这两个月,他没有接受任何来自外部的消息,不知道外面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小朋友就要订婚了。 江绪不想惹麻烦。 但,鬼使神差的,他与傅燃对视了半秒,点了头。 江绪去了。 袖口处坠着小小的摄像头,江绪找了个借口,拜访了岑家一趟。他一直知道岑年,那是个很好的小孩子……魏衍很喜欢。 然而,刚进岑家的门,助手给他打电话,说傅燃那边情况有变。他只来得及拍两张照片,就匆匆离开——岑年刚醒,穿着普通的t恤,在客厅里倒水喝。小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看上去有种无忧无虑的天真,让人有点羡慕。 傅燃的手术成功了。那几乎是个奇迹,整个期间,傅燃的心跳停跳了三次,好多次江绪都以为他不行了,他却硬生生撑了下来。 手术的过程其实不长,结束的时候,整个团队喜极而泣。 这个治疗方案的奇妙之处正在这里。手术中午结束,傅燃下午醒来时,就以肉眼可见的、令人惊喜的速度恢复了生机。江绪回到了实验室,打算整理一遍数据,突然,有人敲门。 是警察,有人指控他谋杀罪。 “谋杀?!”江绪眉头一皱,“谋杀谁?” ——“岑年。” 江绪大脑里轰的一声。 岑年……去世了? 那傅燃怎么办?江绪大脑里第一个闪过的,竟然是这个念头。 两天后,他再次睁开眼睛,回到了十年前。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如此,还是说,除他以外,有别的人也重生了。但是这一次,他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傅燃的病,如果发现的早,完全可以提前治疗。 除此之外,还有岑年的死因。 报道的照片上,没有显示出明确的死因,只宣称是自杀。但上辈子,江绪的律师告诉他,岑年的死因是吊灯坠落。报警指控江绪的是岑家的人,岑夫人一边哭着,一边一口咬定是江绪、在吊灯上做了手脚。 这件事,一定跟岑家脱不开关系。 思绪回笼。 江绪在公交车站下坐着,把报纸翻到背面。 “人工智能。”江绪低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上辈子最开始,岑家牢牢握住了人工智能这一块,到十年后的世界,几乎人人都有智脑,而这些智脑的开发商百分之九十都是岑氏集团。 报纸的末尾,写着一句话。 ——新闻发布会将于10月12日晚进行。 江绪揭开钢笔的笔帽,在那个日期上画了个重重的圈。 岑年坐在病床旁边,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皮。削了片刻,过于心不在焉,他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削下来。 岑年心中烦躁,把坑坑洼洼的苹果和水果刀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傅燃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 床边放着大大小小的慰问品,还有几束花——大多是女模特送的,她觉得是自己‘拼酒’的糟糕提案,导致现在的状况。 距离傅燃昏过去,已经过了大半天。 医生的说辞很模糊。 “病人的情况十分特殊,能不能联系一下对方的私人医生?”医生是这么跟他说的。 一开始送去的是县城的医院,当晚又连夜转院,转到了省内最好的医院,没想到医生还是给不了具体的说法。 岑年只能联系了傅燃的私人医生。 然后开始等待。 他看着傅燃,直觉有什么不对。 傅燃看起来很不好。 窗外开始下雨了,接近傍晚,夕阳被雨水染得湿哒哒,在地板上铺开。 岑年垂眸端详他片刻,伸手,想去碰一碰傅燃皱紧的眉头。但他的手指在最后一刻蜷缩起来。 岑年收回了手。 他低下头,拿起床头的书,看了起来。 他得找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书页打开在第一面,迟迟没有往下翻。 方莉莉去买晚饭了,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来,她突然愣住了。 “莉莉。” 岑年看向她,低声问 “我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第58章 寻找 “我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方莉莉一愣,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啊?”她问。 岑年并没有执着于一个回答。他摇了摇头, 没有解释,把书翻过一页。 书里写的什么一概不知。 岑年大脑里堵的发慌, 看了两页就放下书。外面有人敲门, 岑年走去开门。 “岑先生。”傅燃的私人医生任伟明对岑年礼貌地点了点头。 岑年与他握手。 他的心一瞬间放了下来, 很快又高高地悬起。 两人简单地寒暄过后,任伟明和医院的医生一起进去了, 门被关上。 岑年坐在外面, 有些紧张。突然,他的手机振动起来。岑年原本不想接,但他看了眼那上面的名字,皱了皱眉, 还是拿起手机、到走廊拐角处,接了电话。 岑年一边远远看着病房的门, 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然后,他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抱歉, ”他打断了对方, “发布会提前了?” “是的。”那个人说,“岑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把新闻发布会提前到了今晚。” “今晚?!” 岑年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傅燃还在生病, 在这边孤身一人, 于情于理, 他都应该留着照顾一下。除此之外, 他自己也有打算。至少得问清楚彻底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而岑家突然把发布会提前,着实有点打乱了他的计划。 “稍等一下。” 岑年看着病房的门开了,任伟明走了出来,“我先挂电——” “等等,岑少爷,”那人说,“今天发生了个事情,李阿姨她昨天中午昏倒了……” 岑年的唇倏地抿紧了。 他亲生母亲去世地早,在岑家这么多年一直寄人篱下,只有佣人李阿姨照顾着他。虽然她顾忌着主仆的身份,没有同他太亲密,但这么多年,她对岑年的恩情已经数都数不清了。 七岁那年高烧,李阿姨冒着大雪出门请医生,如果没有她,岑年可能已经死在那天了。除此之外,夜里的温粥,白日的早餐……他上辈子的确不懂事,开始拍戏后就很少陪她,以为她每次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她在岑家的确过的很好。 等他发现李阿姨身体垮掉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是岑家的老仆人,岑夫人挑剔极了,用新人用不顺手,大部分事情都强迫着李阿姨跑动跑西。 但李阿姨受了老夫人的恩情,对岑家的感情很深。岑年才重生两个月,想着潜移默化地说服她,没想到,这么早她的身体就开始恶化。 “现在怎么样了?”岑年轻声问。 “现在好了,岑夫人要她去帮忙掌勺,已经出院了。” 岑年的手握紧了。 他挂了电话,看向任伟明。 任伟明点了点头,说 “傅燃的情况是这样的,暂时——” 岑年犹豫了一下,打断“暂时没有大碍,对吗?” 任伟明愣了愣,点头“岑先生有急事?” “嗯。” 岑年垂下眼睑。 即使不说李阿姨,岑家欠了他那么多,布置了这么久,错过了今晚,就全都白费了。 他登上了美团,开始订一小时之后的机票。这里离b市不算特别远,现在下午六点,七点的飞机,九点能赶到发布会现场。发布会八点开始,那么—— 任伟明扶了扶眼镜,神情不太赞成,建议道 “我想,傅燃他可能会希望醒来后第一时间见到你。” 他顿了顿,说“因为,他现在的心理状况比较——” “抱歉。” 岑年低声说,“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岑先生,事情真的非常要紧吗?”任伟明想起傅燃一个人喝酒的那副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嗯。”岑年沉默片刻,点头。 两人都不再说话。然后,任伟明与岑年礼貌地握了握手。 岑年回病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要走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有些低的轻唤 “岑年。” 岑年一怔。 他转过身,却发现傅燃是在说梦话。他眉头蹙着,显得有些难过,不知梦到了什么。岑年的手指在他眉前停滞片刻,最终还是收手,关门离开。 方莉莉叫了车等在楼下,走之前,岑年问任伟明,可不可以把傅燃的具体情况发一份邮件给他,他会在路上读。但任伟明却说“这件事,还是由他自己来跟你说比较合适。” 岑年没多纠缠,上了飞机。傅燃没送出去的小狗玉雕还放在他口袋里,岑年不知如何处理,事发突然,就自己带走了。 晚上七点,病房。 傅燃眉心动了动,睁开眼睛。他眸中是一片浓到化不开的墨色,蘸了夜色,显得茫然极了。他左右看了看,病房里没开灯。 他坐起来,扶着额头,一点点地想发生了什么事情。 庆功宴,喝酒,玉雕…… 记忆的最后,停留在岑年掌心里,小小的、易碎的玉雕。 他眼神中滑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傅燃四下找了找,没找到。 ——“那我把它丢掉,也是我的权力吧?” 傅燃沉默片刻。 他浑身脱力,缓了半分钟才站起来。 他大约昏睡了大半天,并没有人给他换衣服,还是穿着庆功宴上的衬衫与西裤。傅燃下地后晃了晃,很快站稳了,往外走。 小狗玉雕大约是被岑年扔了。那个酒店也许不远,景观池塘的水不是天天换的,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得找回来。 小护士刚好了换药,红着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傅影……傅先生,有事吗?”怎么站起来了? “嗯,”傅燃点了点头,温和地问,“你有看见一个长得很好看,比我矮一点儿的——” “啊,你说岑年?”护士笑了笑,解释道,“他有急事,走了。” 傅燃沉默片刻,道了声谢,走进电梯。 一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小护士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傅燃大病初愈,还没办出院手续,怎么这就走了?! 傅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边勾勒出些许的笑意。 至少,岑年不是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片刻后,想起了另一件事,傅燃的笑容淡了下去。 出了电梯,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李阳已经开车在楼下等着。 suv出了城区,上高速,半小时之内就到了省会隔壁的小县城。 昨晚的庆功宴就是在此处。 县城不太繁华,但昨晚庆功宴的酒店的确不错。傅燃跟着服务人员进了后廊,看着人工池塘、池塘上的假山与小亭子,印着一汪月色。 “傅先生,”服务员结巴着解释道,“我们的池塘是不换水的,您丢的东西可能……” 服务员心想,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掉进池塘里泡这么大半天,毁的不成样子了,哪里值得这位影帝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傅燃大病初愈,却不见疲色。李阳打量着他,建议道 “燃哥,不如咱们等一等,找专业的人来……”打捞? 傅燃沉默片刻,问 “大约要多久?” “现在快九点了,估计得明天吧。”李阳说。 “嗯。”傅燃点头。 李阳以为他同意了,刚要松口气,却见傅燃往前迈了一步,直接踏进水里。 李阳“……” 池子不深,刚没过腰际。服务员吃惊地捂住了嘴。 刚刚清了场,后院不会有别的客人来。 而傅燃拿着借来的手电筒,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低着头摸索寻找起来。 李阳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一寸寸看过去,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个人,昨天还躺在床上。 自己的命都快没了,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找这么个东西。 李阳曾经在闲聊的时候听傅燃说过那个玉雕。 小狗的玉雕。那段时间,傅燃拍戏的闲暇时候,就找人学雕刻。他天生对绘画雕塑之类的艺术悟性不高,那会儿经常割伤自己,弄的满手都是伤痕。 尽管都这么努力了,最后出来的成果还是不很尽如人意。李阳在完工的那天去给傅燃送剧本,见傅燃坐在桌前,手指上贴满了创可贴,捧着个小狗玉雕,神情沮丧。 李阳以前听傅燃提到过。那块玉的原料,是岑年送给他的。岑年那会儿在乡下支教,朋友送他一块原石,岑年不懂,随手抛给了他。傅燃带着石头回去后,找人打开,才发现是羊脂玉。 傅燃说这话时,眉眼温柔,一向稳重的人,连李阳都能看出他那打心眼里的高兴劲儿。 李阳想,岑年一定没送过傅燃什么东西。 不然,傅燃又怎么会把一块石头当做了宝贝,从里面磨出玉石、雕出了生命来,笨手笨脚地捧出了一颗真心,却没人要。 岑年在飞机上,梳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是岑家欠他的。他亲生母亲的死亡,多半跟岑家父母有关——老爷子去世时,遗嘱里留的公司继承权是给小女儿,也就是岑年的母亲。岑立军就是个草包,娶的老婆也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 岑家老大从政,老二草包,反而是一直醉心音乐的小女儿可堪大用。这个小女儿,也就是岑年的亲生母亲,岑毓蝶。 然而老爷子刚刚撒手人寰,她就抑郁症自杀去世了,企业这才落到岑立军的夫妻手里。那一年,岑毓蝶刚刚生了岑年,也很喜欢自己的小宝贝,没有理由在那个时候自杀。 除此之外,还有岑年自己。他仔细想了想,仍觉得江绪谋杀自己的动机不足,反而是岑氏夫妇的动机更清晰——岑年虽然可以用来讨好魏家,但岑年那时对他们积怨已久,一旦飞了出去、甚至因为婚姻而得到了魏家的支持,会变得很不好掌控。 养蛊不成,说不定会反噬自身,还是杀了来的干脆,刚好还可以推卸到旁人身上……比如说,江绪。 还有李阿姨的事情,如果不是岑家的压榨,她不会病到这个地步。 这么多笔账,必须要讨个干净。 不过,还差一点点。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岑家提前了新闻发布会的时间,不知道原因,但只能姑且一试。 岑年低下头,打开笔帽,开始思考一会儿的应对方法。空姐来提醒他气流颠簸,收起尖锐物品,岑年于是把笔帽合上,往笔记本上看了看。 那空白的半页纸上,有半个没写完的‘傅’字,是他刚刚无意识写下的。 岑年怔了怔,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了一团。 很快飞机到达目的地。 岑年戴上口罩,和方莉莉从私人通道离开。自从那个视频曝光以后,岑年的路人知名度也高了很多,走在路上不如以往方便了。 飞机到的比想象中要更早,此时还没到九点。 岑年下了飞机,坐在车上,犹豫片刻,给傅燃打了个电话。 关机。 岑年没再尝试。 与此同时,车停了下来。岑年抬头看向前方,会场到了。 他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整整衣领,对自己笑了笑。 昨晚为了傅燃昏倒的事情,他有十几个小时没有合眼。方莉莉看了眼后视镜,也忍不住惊叹。即使这么累,但从岑年的表面上看,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显得从容而俊美,不过是个是十八岁的少年,那隐隐透出来的、镇定而自信的气度,竟然比过分出挑的相貌还要夺目,牢牢地攥住了人的视线。 锋芒毕露。方莉莉想到了这一个词。 岑年下车后,一个中年妇女已经等在了旁边。她衣着朴素整洁,即使努力压抑,神色中还是透出几丝哀伤与愤恨,又有几分惶恐不安。 “王女士。”岑年戴着口罩,对她微微躬身,行礼,“感谢您今天能来。” 王桂茹看见他,先是礼貌地笑了笑,摆手。她只是个普通的全职主妇,心里觉得这个‘岑年’很好看,但又有种太刺眼、不是他们平民老百姓该接触的人的气质,她缩了缩肩膀,唯唯诺诺地走在后面。 “王女士——不,王阿姨。” 岑年在前面,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他很礼貌而又很亲切地拥抱了王女士,低声说 “明轩是个好孩子,他是被陷害的,别人说的都是谎话。” 王桂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眼圈红了。 “谢谢。”她低下头,说。 这么大半年来,她听的最多的是说她儿子胆小鬼、自私狂、死了活该…… 刚刚那几分畏惧与胆怯淡去。她看着前面少年的脊背,恍然想,如果她家小孩还活着,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第59章 发布会 “这个研究成果将会是跨时代的。” 上一个提问的记者感叹着坐下。岑立军夫妇坐在台下第一排满意地看着, 产品研发负责人站在台上,年轻才俊, 游刃有余。 “是的,”研发人看了一眼岑氏夫妇一眼,自信道,“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 今天就——” “稍等。” 人群中,一个高挑白皙的青年站了起来。他穿着白大褂, 面容是疏离中带着几分轻蔑的英俊 “能否请问贵公司,能够如此精准通过脑电波读取思想、做出指令的人工智能, 是否是经过人体实验研发出来的?” 四下哗然。 人体实验是个多么敏感的话题, 这不仅是不道德的,更是非法的。即使是志愿者自愿, 也…… “江博士。” 研发人是江绪留学时同校的学弟, 他嘴唇抖了抖, 有些慌乱,但迅速反应过, 沉声道 “前面已经回答过, 我们的产品对人体是完全无害的。至于实验,只征集志愿者做了模拟实验,目前还没有——” 江绪张了张嘴, 刚要说些什么, 旁边却横插进来一道声音 “是吗?” 那声音清朗悦耳, 是个少年的声音, 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柔软。 记者们纷纷往那边看去,一时间都愣了。下一秒,各种镜头移过来,镁光灯不间断地响起。 ——这是岑年啊,前段时间刚因为和傅燃的接吻视频上了热搜的人。除此之外,如果没记错,他还是岑氏的养子吧? 有料!今天果然没白来。 岑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桂茹从他身后走出来,抱着一张照片,对着无数的镜头,硬撑着体面、眼眶却通红了 “没有做人体实验?!那我家轩轩是怎么死的?岑立军,你告诉我。” 来之前,岑年劝过王桂茹很多次。岑年建议王桂茹最好不要亲自出现,只要匿名证据即可,否则不仅被岑家记恨,之后生活也不得安宁。 但是王桂茹拒绝了。她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间,在无数镜头之下,把岑家的丑恶行径公之于众,为儿子讨个公道。 “岑立军!”王桂茹捧着照片,照片的左边是王明轩正常时候的照片,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对镜头笑得开心,右边是他最后的时刻,面部深深凹下去,瘦的皮包骨,神情痴呆,“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原本说的‘兼职’为什么会把人折磨成这样?你们还找了多少别的人?” 岑夫人霍然站起来,让保安去制住她。研发人站在台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而所有记者刚刚如同被打了鸡血,此时直接炸了—— “岑总,可以解释一下吗?” “岑女士,贵公司真的进行了非法人体实验?” “请问……” 岑夫人隔着人群与岑年对视,对方回给他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 岑夫人眯了眯眼。 岑年面上淡然,心里其实也捏了把汗。事发突然,他有些事情没准备好,王桂茹这边有证据,但其实也有漏洞,比如—— 下一秒,岑夫人笑了起来。岑年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把王桂茹护在身后,退了两步到门口。 果然,岑夫人说 “王女士,令郎不是死于癌症吗?除此之外——您的精神分裂症治好了吗?前段时间不是还在治疗吗。” 再次反转。 没错,漏洞就是王桂茹这个证人,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健康。 岑年早有准备,岑夫话音刚落、保安和记者刚要来堵人,助理就在身后打开门,岑年先把王桂茹推出去,自己再上车,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溜之大吉。 他原本抱着侥幸,岑家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注意到了也没事,他给自己留了退路,反而把岑家置于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盯着岑家,他们一定不敢轻举妄动了。 岑年先把王桂茹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一脸疲倦地走出来,在楼梯下,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江绪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许多线索于此刻一一串联。与上辈子不同,江绪提前回了国,还出现在了新闻发布会上,他以前明明从没有涉及这个领域。 略一思索,岑年便得出了结论。 岑年对那台阶下站着的青年笑了笑 “十年?” 江绪点头“十年。” 天快亮了。 “燃哥,歇歇吧,说不定那个玉雕已经……” 李阳帮着找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上岸趴着了。他劝傅燃了很多次,从一开始到现在。 但傅燃每次都是神色淡淡地,说再找一会儿,就找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不会觉得累、觉得难受吗?李阳几乎有点不可思议。 傅燃把每一寸池子都找遍了,没有。池水浸着月色,打湿了傅燃的衬衫,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每探过一寸空荡荡的土地,眸中的失落就会更深一分。 服务员磕磕巴巴地表示,今晚刚好清了一次垃圾,可能是之前捞垃圾的时候被清走,现在再怎么也找不到了。 傅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李阳有点怕傅燃去高价请人翻垃圾箱,还好没有。 傅燃上了岸,接过毛巾,看着平静的水面和远处慢慢升起的朝阳,没说话。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李阳劝傅燃去酒店洗个澡,再睡一觉。傅燃答应了。 快要走进大厅了,傅燃回头,再看了一眼水面。 “有时候,我想,”傅燃低声说,“我同岑年的缘分很浅。” 总是在错过,总是没能踩在同一个拍子上,像是两个笨手笨脚的舞者,勉强合着音乐跳华尔兹,到最后才发现两人跳的根本不是同一支舞。 李阳一愣,心情复杂。 是啊,酒店景观池塘好几天才清理一次垃圾,这短短的四五个小时里竟然清了垃圾,把玉雕清走了。 可不就是没缘分么,老天爷不眷顾。 傅燃顿了顿,低声说 “但是我不信。” “我不甘心。” “燃哥,”李阳心里毕竟是偏向傅燃的,劝他,“何必非要见到黄河才死心?这个世界上好的人,明明多的——” 傅燃笑了笑,打断他。 傅燃的眸色深邃,印着残存的月光与一点点亮起来的朝阳,温柔而英俊。他轻描淡写道 “如果他是南墙,即使撞得头破血流,又能怎么样?” 李阳看着傅燃的背影,张了张嘴。 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傅燃的手机没电关机了一整个晚上,就放在李阳的包里,得赶紧充上电。 清晨了,酒店很多工作人员都开始忙忙碌碌。电视被打开了,早间新闻的主持人正在播报,她的声音有点不稳 “昨日,岑氏企业‘alle’新型人工智能发布会如期展开,然而岑氏却深陷疑似进行非法人体实验风波,举报人正是岑家养子岑年——”傅燃的脚步停了停。 “上楼坐坐?” 到了订好的酒店楼下,岑年礼貌地客套道。 没想到,江绪看了他半晌,问 “可以吗?” 一副的确打算上去坐一坐、喝杯茶的样子。 岑年“……” “当然。”他刷了卡,走进电梯。 岑年给自己和江绪各自泡了一杯咖啡。凌晨的时候,整个城市一片黑暗,江绪坐在沙发前,把许多资料一一摊开。 “这些是我收集到的证据。”江绪淡淡道,“但是,岑夫人做事很精明,没留下太多把柄,这些证据的力度也一般。” 他边说着,边接过岑年的咖啡,道了一声谢。 “嗯,我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岑年点了点头。 想要给岑家造成一点小麻烦并不难,但是想撼动其根基却还是比较困难的。 “谢谢。”岑年收好了江绪给他的证据——江绪应该是这个意思,然后笑了笑,“江博士应该很忙吧,那我就不多留了。” 这是委婉地赶客。 岑年与江绪并不熟,即使他们一个高中,即使他们都来自十年后,岑年也没有打算与对方促膝长谈的打算。他相信江绪也是如此,他们两个,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嗯。”江绪点了点头,却没立刻站起来,而是看向他,“我想跟你谈谈,关于傅燃的事情。” 从之前那个接吻视频,还有事后傅燃和岑年各自的态度,不难猜出他们如今是个什么状态。 岑年一怔,端着咖啡坐下。 “更加具体的事情,由我来说,并不太合适。”江绪淡淡地道,“我只能从我本职的角度,告诉你一些事情。” 回到了十年前,除了搜集证据外,江绪还在做另一件事。他上辈子研究出的胃癌治疗方案,虽然出现了傅燃这个成功案例,但是,它是真的可靠的吗? 江绪模拟出了当时傅燃的身体条件,用数据分析出结果。因为这个年代的科技还不够发达,一直到两天前,结果才出来。 “你大概也猜出,傅燃上辈子得了很严重的疾病。”江绪说。 岑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上辈子的确就有很多迹象了,医院,巅峰状态时的突然息影,搬到郊外,还有他最后一次见到傅燃时、某种预感。 “我原本劝他去国外,”江绪喝了口咖啡,“仪器更加先进,手术的成功率也高些。” “但是他说,这边有个小朋友他放心不下,要留在b市。”江绪看向岑年,一字一句道。 岑年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片刻后,笑了 “我是个成年人,我会有自己的判断,如果您讲这些的目的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心与、令我自责——” 虽然这么说,但岑年无法克制地有些心慌。但他面上瞒的滴水不漏,轻飘飘地往咖啡里加了块方糖。 “不是。” 破天荒的,江绪笑了笑 “我只是想同你分享一件事情。” “什么?”岑年眉心微动。 “在最后一次的手术过程中,”江绪淡淡道,“傅燃心跳停跳了三次。当时情况紧急,我回到十年前后,一时兴起、来进行了数据分析。” “按照傅燃当时的身体状况,那次手术的成功率,实际上不足百分之十。” 岑年的手一瞬间攥紧了,又很快松开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很幸运。”江绪顿了顿,想起后面发生的事情,补充道,“也很不幸。” 遍尝了世间苦涩,跨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活着出了手术室,这才发现,他等的人,不要他。 “如果不是为了见你,”江绪轻轻放下咖啡杯,低声道,“他早就死在那个手术台上了。” 第60章 倒台 “如果不是为了见你, 他早就死在那个手术台上了。” 江绪轻描淡写道。 岑年沉默。 他端着咖啡的手攥紧了,勉强笑了笑,问“是吗?” 江绪没回答。他最后看了岑年一眼, 站起来 “言尽于此, 告辞。” 岑年没动。 他仍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就在江绪即将合上门的最后一刻, 岑年低声问 “整整十年。” 江绪的身影顿了顿, 没说话。 “十年,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告诉我吧。” 岑年笑了笑,睁着眼, 与咖啡中倒映出的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 “他就是得了绝症又怎么样?他就是——下一秒要死了又怎么样?” “他但凡跟我说一声, 哪怕他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也愿意接过他的戒指。为他料理后事, 为他奉养长辈,为他孤独一生。” 岑年吸了吸气,仍低着头,执拗道 “他这么一声不吭地死了, 哪怕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 我也一滴泪不会流。” 江绪没说话。 岑年以为他走了, 他刚抬起头、想往那边看一眼, 却听见江绪低叹一声 “说不定, 他就是想要你一滴泪也不流呢?” 岑年僵住。 半分钟后, 门轻轻合上。 岑年坐在窗边,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低着头,坐了很久。 岑家的行动是很快的。 他们迅速控制了舆论,抹平了证据,眼看着舆论的天平又要倒向岑家那一方,而岑年的微博下更是涌入了许多骂他‘忘恩负义’、‘空口造谣’的人,也不知是水军还是真的。 岑年也强打着精神想找证据,却总缺点什么。刚过去了半天,到这天的下午,‘岑氏人工智能人体实验’的标签已经完全销声匿迹,面上又是一片祥和。 而岑家借势宣布,昨晚被破坏的新闻发布会将在今晚补上后半段,届时将有更多精彩功能展示,敬请期待。 这次绝不能再让王桂茹出面了,岑年想。岑家这次一定更加精心布置,如果王女士去了,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当晚。 岑年左思右想,还是去了。 反正他对自己的名誉也不大在意,都是身外之物。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在这里放弃了,他真有点不甘心。 他穿了件普通的卫衣和运动短裤,像刚放学的高中生似的,搭上相识媒体的线,混了进去。他没留在大厅,而是抄小路,在所有人入场之前,缩在了后台。新闻发布会还在走流程,昨天原定的进一步产品功能展示环节因为突如其来的搅局,被推后了。 项目研发负责人与昨天一样自信、游刃有余。他指尖夹着一个芯片,对大家解释 “这便是我们的产品,对人体完全无害。只要把这个植入,就能拥有一个独属于你的、超智能个人管家。下面有请第一个演示人员。” 岑年敲昏了安排好的演示人员,镇定自若地走出去。 负责人“……” 岑氏夫妇“…………” 负责人的脸色青了。 岑年清了清嗓子,拿着本属于演示人员的麦,像模像样地说 “负责人您好,各位媒体记者好。”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本产品的主要效果。”他按了按手中的远程控制器,t切换到下一页,上面是触目惊心的几张照片,“比如使人加速衰老、脑死亡,以及精神紊乱——” “住口!” 岑立军霍然站起来。 “一次还不够吗?岑年?”岑夫人轻蔑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不就是留给你的家产没你想象的多,至于你这么跳脚、把自己弄成跳梁小丑,也要来抹黑咱么家吗?” 媒体中也一片哗然。 这岑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反而几次三番的搅局,真有点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岑夫人给保安打了个手势,让保安上去抓人。 岑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 “谁说我没有?” 岑年晃了晃手中、从原定的演示人员手里拿来的芯片,笑了笑 “既然完全无害,怎么给演示人员的,是张假塑料卡?你们不敢给他真的——怕他在这么多镜头下面出事?” 有媒体拉近镜头一看,那果然只是张和芯片很像的塑料卡。 “即使这样,”负责人被打个措手不及,此时反应过来,冷哼一声,“也说明不了我们的芯片危险、更不能说明我们做人体实验吧?” 的确,给塑料卡,虽然足以为人诟病,但是并不能证明什么。“这样吧,”岑年摊了摊手,“你手中的芯片,是真的吧。” “当然。”负责人皱了皱眉。 “你敢把它植入自己体内吗?”岑年笑了笑,问。保安上来要把他带下去,岑年灵巧地躲过,同保安绕圈。 “凭什么?”负责人冷笑道,“我没有义务配合你的闹剧。” 保安还是按住了岑年的肩。岑年却趁这一刻,趁乱夺下了负责人手中的芯片和植入仪器——岑家号称一秒植入、迅速生效的仪器,扬声说 “我愿意当这个小白鼠,现场植入芯片,为大家演示一下效果,怎么样?” 保安被他的话震了震,一时没按住,岑年趁机走到台前。 所有媒体在一瞬的安静后,立刻炸开了锅! 如果真如岑年所说,这个芯片还是个半成品,有很大风险——他现在是要以身证道,拿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搞垮岑家? 负责人的脸色白了白。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岑氏夫妇贪图利益,这芯片的确是个半成品,有很大风险,包括岑年刚刚所说的加速衰老、脑死亡,而且生效迅速。他们实验中的好几个‘志愿者’就是这么死的。 这个岑年真是个疯子! 无数的镁光灯响起,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台上。岑年把芯片随手插进仪器了,把仪器凑向自己的手腕—— “稍等。” 门突然被人推开。 岑年的手停了停,随意地看向门口。 两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隔着无数的人潮喧嚷,一个站在台上,一个站在台下,遥遥对视。 飞速流逝的时间缓缓停滞。 岑年一怔,片刻后,他垂下眼睑。 傅燃看着他的样子、手中的仪器,立刻明白了这小孩想干什么。 他的眉头瞬间皱紧。 所有记者在一瞬间的怔愣后,疯了似的凑上来。 “傅影帝,可以解释一下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你与岑年是否的确如传言所说,早已隐婚?” “傅影帝,请——” 傅燃面对着无数的镜头,沉默片刻,说 “不说题外话,‘alle’人工智能的研发过程中,的确进行了非法人体实验。” 另一个记者反应迅速 “您是因为私人感情,不辨是非,决定支持岑年的吗?” 傅燃看向台上的岑年。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那记者,温和地笑了笑,坦然道 “我爱他,但这与今天的话题无关。” “这么说来,的确是私人感情影响了您的判断?” “不。”傅燃摇了摇头,“岑年的证据不够,我想,我的证据也许够了。” 他对镜头展示了自己手中的u盘,然后对挡在面前的记者说 “借过。” 记者们疑惑地让出一条路,让傅燃走到台上。 岑年随手把仪器放在一边——看样子,傅燃是的确有证据,那他犯不着以身试险了。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傅燃两眼,后退两步,坐在给嘉宾准备的小沙发上。 傅燃带来的保镖把负责人、保安都按着,让傅燃得以顺利地操作。他把u盘插进主控电脑里,打开t,一页页展示。 ——每一页都触目惊心。 全场哗然。 而岑夫人和岑立军被傅燃带来的保镖监视着,面色青白地看着大屏幕,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们中了傅燃的陷阱。 傅燃以z市中央的那一块地为诱饵,不仅从他们嘴里套了关键信息,由关键信息顺藤摸瓜找到了证据,还引诱他们为了周转资金、把发布会提前,连半成品都拿出来发布了! “请看,”傅燃有备而来,不紧不慢道,“这是岑家从海外黑市购入非法仪器的记录。” t往后切入一页,那是一段录像。 视频不算清晰,但也足够看清人脸。一片雪白的实验室里,一个少年躺在床上,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拿着刚刚岑年手里的那种仪器,给他注射。 下一秒,少年抽搐起来,原本青春饱满的面庞迅速凹陷下去,脸上开始布满皱纹,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生命…… 少年正是王桂茹的儿子王明轩。在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秒,他看着窗外,嘴型像是在喊‘妈妈’。 他闭上眼睛后,一个人走进来。那个人正是项目负责人,他弯腰探了探王明轩的鼻息,皱眉,嘴型在说 “妈的,又废了一个。” 说罢,他一挥手,几个人上来,拖垃圾一样把少年拖了出去。 视频到此刻戛然而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发抖。 那是真的人体实验,完全视人命如草芥、可怖的…… t结束,傅燃对台下微微躬身行礼。 岑氏夫妇面如死灰地瘫在座位上,与此同时,一群警察推门进来。 “岑立军,李艳蓉,”警察把岑氏夫妇、负责人、还有在场别的工作人员的手铐了起来,“有人指控贵公司进行非法人体实验,请跟我们走一趟。” 那群人被带走了。 记者们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收藏,一时都傻在了原地。 而台上,岑年双手往卫衣兜里一揣,看也没看傅燃一眼,转身要下台。 傅燃在他身后唤他一声 “岑年。” 岑年的身形顿了顿,没回头,问 “什么事?” 记者们有一批追着警车走了,更多的人留下来。 此时,他们纷纷狐疑而兴奋地看向台上,想看看傅影帝想做什么。 然后,他们看见…… 岑年背对着傅燃,站姿随意,但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无措——当然,这些傅燃看不到。 岑年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傅燃,他想,他们也许该好好谈一谈。之后无论是回归陌生人,还是别的什么,都应该…… 岑年打定主意,转过身。 傅燃温和地注视着他,说 “可能,无论我解释什么,你都不愿意听。” 他顿了顿,说“所以——” 岑年眼睁睁看着傅燃单膝跪下。 他手中有一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钻戒。 “岑年,嫁给我,好吗?” 傅燃看着他,温柔地低声问。 岑年“……” 所有的记者静了静,下一秒,瞬间炸了! 第61章 星星 “所以,嫁给我, 好吗?” 在场的记者瞬间炸了。 无数人按快门按到手指疼, 录像的记者有手抖了一瞬, 没有握稳摄像机。 但这一切都与台上的两人无关。 岑年表情有些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 反应过来,又止住了脚步。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少年人该有的表情,诧异,茫然与不知所措。 傅燃仔细打量着他。 至少没有反感与厌恶。 岑年很快镇定下来, 摇头, 说 “抱歉。” 傅燃沉默片刻, 笑了笑 “没关系。” 他收回戒指, 站了起来,看向岑年“谈谈吗?” 这个还是可以的。 岑年斟酌片刻, 说“走吧。” 他们两人本来是要跟去警察局做笔录的, 但傅燃差遣自己的助理去了, 不知为什么, 警察就没再找他们俩。 媒体记者们推推搡搡地,马上就要挤上台来。岑年走在前面,这是岑家名下的会场,他对构造比较熟悉,领着傅燃七拐八拐甩开媒体,从小路离开。“去哪儿?” 两人没有并排走, 岑年走的稍前一点, 他的影子被路灯拖曳着, 依靠在傅燃影子旁边。 “河边,可以吗?” 出乎意料的,傅燃说。 岑年一怔,点了点头。贯穿整个b市的大河离这里很近,五六分钟便走到了。 这天的月亮很圆,月色是柔软的暖黄色。晚上十点多了,河岸边还有零星几个依偎的情侣。近来的事情太多,岑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这天是中秋节。 中秋节…… 傅燃的生日。 岑年突然想了起来。 傅燃跟着老人长大,家里过农历生日,他恰好是中秋节当天出生的。上辈子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傅燃邀请岑年去他家做客,在落地窗前,给岑年弹了一段star flos。 那个中秋很奇怪,月色并不夺目,反而是星光耀眼无比。 “生日快乐。”岑年回神,低声说。 傅燃笑了笑,说“谢谢。” 此时,一辆自行车飞快地从岑年身边略过,差点撞到他。傅燃自然地上前两步,扶了扶小孩儿的肩,两人并排了。 岑年多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江绪说,”岑年的声音有点闷,“你上辈子得了绝症?” 傅燃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顿了顿,才说 “是的。” “不过,”傅燃补充道,“来这边后,我提前开始治疗,问题并不算大。” “嗯。”岑年点了点头,“傻大个也是你?为什么?” 傅燃没有说话。 河水里悠悠地放着几只花灯,不知道哪里的习俗,过什么节都爱放花灯和长明灯。明明快深夜了,路上却一点也不昏暗,光线是带着点古旧味儿的黄,让人心情平和。 岑年说这话的时候,出奇的,自己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疲倦。 傅燃顿了顿,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 岑年‘嗯’了一声。 “可以要礼物吗?”傅燃笑了笑,说,“不贵。” 岑年当然没立刻答应,说“看情况。是什么?” “岑年,今天之后,”傅燃停下脚步,看着灯光下眉眼漂亮的少年,说,“能不能别一直躲着我?” 他的语气一切如常。 只是尾音有些哑,似乎是紧张。 岑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丝心酸。他想了想,说 “好。” 河水从两人身边慢悠悠地流淌而过,流向大海,流向无尽的月色与繁星。 傅燃走在岑年身边,说 “岑年,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可以吗?” 岑年侧头看了他两眼,‘嗯’了一声。 路边有个小酒馆,酒馆的确很小,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一个人在柜台边,抱着吉他唱苏格兰民谣。店面很老了,装修还行,光线昏暗,角落竟然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傅燃点了一杯豆奶,而岑年则点了一杯咖啡。老板看了看两人的脸,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把喝的东西上齐,继续弹唱。 傅燃把豆奶推给岑年,把咖啡端到自己面前。温声说 “以前,有个小男孩。” “嗯。”岑年用勺子搅了搅豆奶,毫不捧场,“小男孩是你吗?” “……是。”傅燃哑然片刻,笑了,“我想用第三人称讲这个故事,可以吗?” “请便。”岑年做了个手势。 “他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父母间很和睦,家里也并不困难,他想要的东西——玩具车,游戏机,奥特曼,全部都有。除了每个周六,母亲都会把他叫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里,给他打针。” 听到此处,岑年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 傅燃的神情很平淡,注视着岑年,仿佛这的确是个稍微有点残忍的睡前故事 “打针很疼,但是打完针,一直不喜欢搭理他的母亲会搂着他说说话,所以小男孩觉得,疼是值得的。小男孩六岁那年放学回家,看见他的爸爸……” 傅燃说到此处,喝了口咖啡,继续说 “躺在地上,他的妈妈手里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刀,看向小男孩。她冲上来了,与平时温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有点像奥特曼里摧毁城市的怪兽。” 岑年定定地看着傅燃,‘嗯’了一声。 “这时候,一群陌生的人出现,拦住了她,也救了小男孩一命。那群人说,小男孩的母亲是被迫嫁给父亲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谋划着怎么杀掉自己的丈夫,并长期在暗中给小男孩注射微量高放射性的药——” 岑年忍不住前倾了身体,打断他 “所以,你会是傻大个那个样子?” 傅燃笑了笑,温声说 “这是后面的情节了,年年——不,岑年,我们先读完这一段,好吗?” 岑年“……” 他又往后靠,陷进沙发里,说“好的。” “小男孩家族本来就有病史,并且长年被注射药物,许多专家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的。” 岑年细细打量着傅燃说这话的表情,眉头蹙了蹙。 傅燃仍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后来,小男孩搬去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别人都跟他说,他会很快死掉,但是他不信——他明明这么健康,高中的长跑比赛还拿了第一名。高考前的那个晚上,爷爷跟他下了半局棋,他考完回来时,爷爷倒在棋盘边,就像睡着了一样。” “小男孩总觉得,爷爷还会醒过来,跟他下完这半局棋?”岑年抢了傅燃的话。 傅燃并不生气,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天之后,奶奶的记忆也开始模糊,她有时根本记不得小男孩,有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喊爷爷的名字。小男孩大学四年级那年,奶奶去世了。” 岑年沉默片刻,点头。 “小男孩当时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但后来他发现,命运远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残忍。它总是会给小男孩一些东西,又很快把它们全部夺走。” 比如爷爷奶奶,比如表面上的健康,比如……岑年。 傅燃垂了垂眼睑,喝了一口咖啡,嗓音低沉,继续这个故事 “那一天,他在自己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红疹。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有许多丢失片段,反应力也逐渐迟钝。” “他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真的变成了路边一个满身红疹、智力低下的流浪汉。没想到,他害怕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岑年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这后面是他所熟知的那一段了。 “但一直到很久以后,小男孩都并不憎恨自己的病、自己那一段流落街头的经历,”傅燃的手在咖啡杯沿磨挲一阵,说,“因为,正是因为自己的病、因为自己流落街头,小男孩才会遇见他的星星。” 岑年沉默。 他抬眼,难言地注视着傅燃。 “那颗星星非常耀眼,”傅燃半垂着眼睑,声音柔软,“小男孩想象过它,在生日的烛火里,在最香甜的梦里,在童话书的某一页。但他没有想过,星星会这么心无芥蒂地、毫无准备地,落在他身前。” 酒馆的老板恰好在唱一支苏格兰情歌,轻快的曲调漂浮在两人身侧。 “但是,”傅燃看向岑年,眼神中有些难过,“他把星星弄丢了。” 岑年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傅燃却接着说。 “不,”傅燃摇了摇头,“星星从来都不属于他。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是只有小男孩喜欢的那一颗星星、格外的不聪明。” 岑年“……” “他看不出小男孩满身都是伤,也看不出小男孩一条路快要走到尽头。它以为,小男孩和它一样,也是一颗星星,能和它一路走下去。” “但其实,”傅燃笑了笑,“小男孩只是阴沟里的一只苟延残喘的老鼠而已。” “不是。”岑年闷声打断他。 傅燃点了点头“抱歉。总之,在后来的日子里,小男孩的病还是不断地复发——他没有再长红疹,但记忆混乱缺失的毛病一直在。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几天可以活着、可以继续看着、守着他的星星。” “小男孩开始害怕死亡。他嫉妒又无助,他不愿意自己的星星属于别人。”傅燃注视着岑年,说,“他找了很多资料,问了很多的人,从国内到国外,每一个相关的领域他都寻找过了。” “但是所有的人,给小男孩的答复都一模一样——放射性药物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以小男孩目前的身体状况,他十年内存活的概率不足百分之十。” 岑年的呼吸滞了滞,他端起玻璃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某天醒来后,小男孩突然想通了。 “他的星星以后也许不会属于他,但是……他的星星可以一直活着,忘记小男孩,开开心心地在天上发光,那就够了。星星毕竟不是老鼠,有很多别的星星愿意与他做朋友、愿意永远陪伴他。 “星星那么好,没有必要为了小男孩,永远地黯淡下去。” 岑年的呼吸急促了些“你怎么知道——” 傅燃摇头,接着说 “但是,那颗星星他不知道啊。明明小男孩已经努力用最差的语气、最敷衍的态度对它了,星星却好像跟没有看见一样,放弃了别的星星,一直围着小男孩打转。” “一开始,小男孩很想自己立刻死去,他通过某些手段购入了枪,在每天的射击训练后,都很想往自己的太阳穴上开一枪。那时候,星星虽然喜欢小男孩,但对他的感情还不深,只要这时候死了,星星很快就会忘记他吧?”第62章 和解 “但是, ”傅燃顿了顿, 接着说,“每一次小男孩要开枪的时候, 他都会想起星星。万一星星明天来找他聊天了呢?他想, 再等一天, 明天, 见完星星之后再离开。” 岑年听到此处, 嘴唇抿紧了, 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注视着傅燃。 傅燃的睡前故事仍在继续 “而且, 小男孩的星星也很不安全。有那么多人想把它从天上拽下来,想偷他身上的宝石、想夺去它的光芒。小男孩放心不下, 他害怕一闭眼, 星星就被别的坏人给欺负了——虽然, 小男孩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傅燃笑了笑, 说“很可笑吧?到后来, 星星大约也察觉了小男孩的感情, 它更加亲密地围着他打转,但小男孩却不能回应。” “小男孩很了解他的星星。他知道, 如果自己在任何一个时候告白,哪怕是随口一句玩笑、没有戒指与承诺,星星也会答应的。它会自己黯淡下来, 依偎在小男孩身边, 永远陪着他。” 岑年听到此处, 蓦然想起了昨天与江绪的对话。 ——他这么一声不吭地死了, 哪怕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我也一滴泪不会流。 ——说不定,他就是想要你一滴泪也不流呢? “但小男孩舍不得。他心里有一个阴暗的角落,希望星星落下来,永远陪着他,哪怕小男孩死去了,也永远守着他、属于他。但是每次这么想,更强烈的心疼与不舍就会迅速包裹上来。”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小男孩一直不说,星星就不会落下来。哪怕后来小男孩离开了,他也会在难过一段时间后,重新闪烁起来,”傅燃端着咖啡杯,看向窗外柔软的月色,笑了笑 “而且,这么多年小男孩一直没有回应星星,它一定已经——讨厌小男孩了。小男孩不希望星星讨厌他,但是他知道,星星越讨厌他,遗忘得也越快。” 说到此处,傅燃不知想起什么,眼神暗了暗 “后来,小男孩终于找到了远处的一位好心人。这位好心人愿意帮他,并且有完全治愈他的方法。小男孩高兴极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他也愿意试一试。他进入了牧师为他创造的冒险世界。” 岑年低下头。 后面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 “在冒险世界里,小男孩打倒了邪恶的女巫,杀死了恶毒的巨龙,他穿过无尽荒漠与雪原。这些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冒险世界的夜里,没有星星。 “小男孩很想他的星星,哪怕是看一眼。” “后来,小男孩好不容易,从冒险世界里活着出来了。”傅燃说到此处,嗓音有些干涩,“他急急地带着准备好的戒指,要去找他的星星。却突然发现,他的星星不见了。” 岑年没说话。 “还好,上天还是没有把所有的路封死。小男孩……”傅燃说到此处,含糊了一下,接着说,“后来,他回到了十年前。他一边再次靠近自己的星星、提前联系同样回到十年前的好心人开始治疗,一边调查上辈子,夺走星星的凶手。” 傅燃温柔地注视着岑年,低声说 “小男孩知道,星星已经很讨厌他了,也不愿意再同上辈子一样围着他打转。” 傅燃顿了顿,轻声问 “这么多年,小男孩积攒了很多话想要对星星说,还有很多事情想和星星一起做。他屋子里有一整筐的糖果,他精心挑选了戒指,他想好了在婚礼上该演奏的曲子——” “小男孩想问星星,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岑年垂着眼睑,没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玻璃杯中漂浮的泡沫上,一点微弱的灯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浅琥珀色的眼瞳明暗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燃安静地等待。 他早就预想好了岑年的所有反应,但事到临头,还是会紧张。 酒馆老板弹唱着苏格兰民谣,上千年前古朴的情歌穿越时光,在此地缓缓流淌。 岑年闭上眼睛,半晌后,他睁开眼。 两人对视片刻。 傅燃眉心动了动,安静地等他开口。 岑年看着傅燃,笑了笑,说 “既然小男孩送了星星一首歌,星星也送小男孩一首歌,行吗?” 傅燃一怔,看向他。 岑年与老板交谈了两句,老板的吉他声挺了下来。岑年坐在三脚钢琴旁,试了试音。他主学的是小提琴,钢琴弹的并不怎么好。 岑年的这首歌,调子很简单。一开始弹错了几个音后,他逐渐熟练起来。 乐曲的调子不算轻快。 钢琴声很温柔,像是一片夜晚的大海,温柔而深沉,它由轻快激烈的部分,也有压抑着、汹涌着的低沉乐章。那旋律在昏暗的灯光、漆黑的街道中响起。 岑年弹奏时,眉头微微蹙着。整个酒馆灭了灯,唯一一束光亮在岑年头顶,那束光投射而下。 傅燃注视着他。 他想从曲调里去分辨些什么,解读出什么,最后却失败了。他只安静地看着岑年,看着他的男孩坐在光的中央,为他弹一首钢琴曲。 曲子即将结束时,尾音渐渐收束。 岑年一睁开眼,就落入了傅燃的眼神。他平复了片刻呼吸,站起来,走到傅燃身边。 “傅燃,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吗?”岑年小声问。 “嗯?” “叫做……”岑年看着傅燃的眼睛,顿了顿,说,“先不告诉你。” 傅燃“……” 岑年笑了笑,接着说“一个月。” 傅燃一怔。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一个月?” 岑年点头。他微微仰着头,看进傅燃的眼睛里。 “我不知道,”岑年说,“现在的我,对你是什么看法。可能已经不喜欢了,或者喜欢淡了很多。” 傅燃的呼吸滞了滞。 半晌后,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是拒绝吗?”傅燃过了一会儿,笑了笑,温和地说,“没关系——” “不是。”岑年摇了摇头。 他伸出一支手指,晃了晃,说“给你一个月。” ——“一个月,追求我。” 岑年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弯着,眼睫上盛着盈盈的灯光。 傅燃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要得心脏病了。 翌日清晨。 岑年醒来,下意识地打开微博。 他看着那多到快要炸掉的评论与数,又默默地退出了微博,顺便把这个软件给卸载了。 不用看也知道会是些什么内容,昨天发布会的大转折、岑氏夫妇的倒台、包括后面傅燃的求婚,一连串事情,哪个上热搜都不足为奇。 昨天傅燃说的话,给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但是要说就此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此原谅傅燃,岑年也是做不到的。 但是,他愿意给傅燃一个机会,给他们两个人一个机会。 也许是近来看多了世事无常,他对一些事情的态度都转变了不少。他的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倔强、叛逆的成分在,很不听劝,自己执意要去做的时候,很多事后都会后悔。 他没能立刻放下心结,但他知道,如果再次错过,他一定会后悔。 岑年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时间,起来洗漱,然后去医院。 李阿姨之前由于劳累过度昏倒了,刚醒没多久就被岑夫人逼着回去继续工作,连仔细的检查都没来得及做。岑年昨天安排人带李阿姨去检查,今天应该能出结果了。 岑年到医院的时候才刚八点。李阿姨的房间是在顶楼的单人房,环境挺好。 岑年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李阿姨的声音 “岑年这孩子,平时看上去比谁都要强、不服输,偶尔也挺叛逆,挺不乖的,但他是个好孩子。”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应道 “嗯。” 这是傅燃的声音。 岑年“……”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李阿姨问。 岑年“…………” 傅燃笑了笑,说 “这个暂时还没有确定,看他的意思。” 岑年心里想,傅燃这话仔细想想没有问题,但就是听着怪怪的。 李阿姨过了一会儿,又说 “傅先生,我看你是个很本分老实的人。但你要知道,谈恋爱和婚姻是两码时,日后你们二人相处呢,许多缺点都会暴露出来,你需要知道一些——” 岑年“……” 他敲了敲门。 李阿姨扬声说“请进。” 岑年推门进去,与傅燃对视了片刻。 傅燃面色镇定极了,把床头放着的保温壶其中之一递给他,笑着说 “知道你会来,这是早餐。” 李阿姨欣慰地道“看人家傅先生多体贴你,年年,不说谢谢?” 岑年“……” 有什么不对。 他和李阿姨说了两句,扯一扯傅燃的衣角,让傅燃跟他走到外面。 “我没记错的话,”岑年怀疑地看他,“我昨天没答应吧?”为什么感觉傅燃已经在以岑家长媳身份自居了? “是的。”傅燃镇定地点了点头,说,“也许是李阿姨误会了。” 岑年当然不信李阿姨会平白误会,肯定是傅燃故意诱导的。但傅燃不肯说,岑年也并没有办法。 一边的护士已经举起手机在拍照,岑年和傅燃只能又回了病房。检查结果出来,李阿姨的身体问题不大,只要仔细调养,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强度无间歇的劳作,就不会再得上辈子的那种病。 现在岑家夫妇已经进局子去了,想来,以后李阿姨也能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和李阿姨道了别,走出病房,岑年决定回家睡个觉。两人进了电梯,傅燃先按下了顶楼的键。 岑年“……?” 岑年按了一楼的键,但也许因为顶楼有人在等电梯,电梯先升了上去。 问题是,如果岑年没记错的话,顶楼是天台。 电梯门开,门外空无一人。 岑年一头雾水,要去按关门键,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 岑年想挣开,看见医院的顶楼,停了一架直升机。 傅燃不由分说地把他塞了进去,自己也跟进来,直升机的门关上,缓缓升空。 岑年“等等?!你干什么?” 傅燃镇定无比“绑架。” 岑年按手机,已经没信号了。 “你说的,一个月。”傅燃顿了顿,说,“怕你不答应,就没提前跟你说。” 岑年“可是……” 傅燃说“李阿姨已经安顿好了,之后的通告和宣传延期了,欠债还清了,还有别的吗?” 岑年“……没了。” 直升机缓缓升空,离开两人生活了多年的故土,向湛蓝的、一望无际的太平洋飞去。 第63章 甜 岑年在直升机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 他睁眼,看着头顶湛蓝的天幕和穿过玻璃天花板、投射而下的阳光。那阳光经过特殊玻璃的过滤, 不至于太刺眼, 但暖洋洋的, 单单这样就让人心情变好了。 岑年伸手往边上探了探, 没有手机。 他大脑放空了片刻。 这是太平洋中间的某个无人岛, 它如同一颗宝石镶嵌在大海的中央。 原住民,无。现住民,岑年,傅燃。 岑年打了个哈欠, 感觉自己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但他刚要躺下, 一股香气蔓延开了,让他觉得有些饿了。 岑年揉了揉头发, 踩着拖鞋下了床。 从卧室走出去, 就是饭厅。这栋别墅很大, 装修简单,开放式厨房里,傅燃正忙活着。他衬衫挽起到手肘, 宽肩窄腰, 穿着个围裙, 半侧过身, 像个尽职尽责的执事一样对岑年微笑起来 “醒了?稍等, 早餐马上好。” “哦。”岑年刚睡醒, 大脑仍迷迷糊糊地, 在餐桌边坐下。 傅燃把做好的早饭端上桌,是普通的煎蛋和粥,岑年面前的煎蛋上用萝卜切了个小兔子。 傅燃先是把岑年带回卧室,帮他换了一件衣服,再拉到洗漱间洗漱——岑年连牙膏都没有自己挤,傅燃全权代劳了,最后才回到客厅,开始吃早餐。 傅燃切了一小片煎蛋,递到岑年嘴边,示意他张嘴。 岑年一脸麻木地张嘴,吃了一片煎蛋,评价“还行。” “是吗?”傅燃温柔地笑了笑,“你喜欢的话,以后天天做。” “嗯。”岑年随口应了一声,连手也不想动了,坐在原位张着嘴等投喂,“天天做?做多久?” “几十年吧。对了,年年,你在这里签个名。” “哦,几十年……啊?” 岑年醒了十几分钟,傅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傅燃递给他一只笔和一张纸的时候,岑年也下意识接过了笔,要在纸上签字。 听到那句‘几十年’,岑年睡的迷糊的大脑骤然清醒过来。 他低头一看,傅燃塞给他的纸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结婚协议”。 岑年“……” 他怔了怔,把纸和笔放回原位,往后靠了靠,眯着眼打量傅燃“傅燃,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傅燃镇定自若“有吗?” 岑年今天的衣服是傅燃挑的,宽松的运动短裤,当岑年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时,裤子往上提了,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皮肤——岑年的身材比例很好,双腿修长挺直,皮肤也很好,有些…… 傅燃十分克制地收回视线。 岑年威胁一般地隔空指了指他,收回手,低头喝粥。 他喝着喝着,突然感觉勺子碰到了个什么硬硬的。岑年一愣,把那东西舀出来一看—— 一枚戒指。 岑年“……” “喜欢吗?”傅燃微微一笑,“喜欢就送你。” 岑年“…………” “等等。”岑年把戒指从桌上推给傅燃,简直有些招架不住——太防不胜防了,“傅燃,你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年年,”傅燃收回戒指,把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切成了一片片,温声道,“抱歉,因为是你。” “啊?”岑年一怔。 “因为我爱你,”傅燃顿了顿,说,“所以我很难克制住——当然,如果你感到唐突,我会忍耐的。” “……哦。” 岑年低下头,自己给自己插了一块煎蛋。 他发现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不行,忍着。 说起来,傅燃对他的称呼,很自然而然地从‘岑年’切换成‘年年’了。 傅燃的声音很好听,叫‘年年’这个叠声词时,有股莫名缱绻温柔的味道。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吃完早餐,两人坐在玄关上擦防晒霜。来了海岛,一会儿一定是要下水玩儿去的,不擦防晒霜肯定会晒伤。 岑年一边往手臂上抹,一边问傅燃。 在一切发生之前,岑年是叫前辈的。后来两人闹掰了,岑年就一直不冷不热地叫‘傅先生’或者‘傅燃’。 “看你喜欢。”傅燃往手里倒了点防晒霜,帮岑年抹背,说。 “是吗?”岑年想了想,“前辈?傅老师?傅先生?还是……” 他心里突然生出些恶作剧的心思,转身凑在傅燃耳边,用气声说了两个字。 傅燃呼吸一滞,在抹防晒霜的手僵在半空。 岑年笑了笑,催促“前辈,怎么了?继续啊。” 傅燃顿了片刻,才接着把白色的乳液在岑年后背上抹开。少年的肩胛像一只生机勃勃的蝴蝶,鲜活中透着股莫名的意味。 岑年干脆自己不动手了,把防晒霜全权交给傅燃。他坐在玄关前一边晃着脚丫子,一边努力回忆,自己当时的初衷是什么。 ……给傅燃一个机会,让他追求自己? ……给他自己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喜欢上傅燃? 算了。 不管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玩儿就是。反正机票钱也不是他出,酒店钱也不需要,还多了一个可使唤的人,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当做来度一个月的假。 擦完防晒霜,岑年推开门。 门外就是一条小石子路,这条路通往沙滩。沙子细软,海水清澈,岑年没等傅燃,拿着水枪和小黄鸭救生圈一路小跑着,‘扑通’一声跃进了水里。 傅燃跟在他后面,那眼神跟看自己八岁儿子似的,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岑年在很浅的海水里扑腾。 岑年喜欢大海。 他不太会游泳,但不妨碍他喜欢玩水。岑年先是把脸埋在浅浅的海水里,透过护目镜看着沙子上的寄居蟹,然后吐出一串泡泡。 “年年,”傅燃踏进水里,叮嘱他,“小心别呛着——” 这话还没说完,岑年突然从水中抬起头,拿起水枪指着傅燃的脸,一道水柱直直射向傅燃的脸。 “噗呲。”水枪的声音。 傅燃“……” 岑年“哈哈哈哈哈。” 傅燃呆滞片刻。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一点点往下滑,浸湿了白衬衫。 傅燃忍了忍,拨开被水浸湿、挡住眼睛的碎发,温声说 “玩水可以,千万不要去太深的——” “噗呲。”再次水枪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岑年收回水枪,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傅燃,笑得前仰后合。傅燃忍无可忍。 他把衬衫扣子一解,沾了点水的白衬衫被扔到沙滩上。傅燃向前助跑了两步,扎入水里。 岑年一时茫然,感觉到脚腕被人扯住,整个人有些站不稳。 “啊——”岑年惊呼一声,向后倒入海水里。 岑年下意识地屏气,还好没呛着水。他挣扎了两下,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傅燃。 这里的海水很清。 傅燃挺会游泳,在水下睁着眼,欺负岑年不会游泳,搂着他的腰把他往稍深一点的区域带。 浅海是清理过的,没有很多生物,大型的鱼类都被防鲨网拦住。整个水底下只有斑斓的珊瑚和水草,寄居蟹和灰色的小鱼群自两人身边游过。 他们没有下潜,阳光直接把身边的一切照的透明。 岑年屏着气,蹙起眉,指了指鼻子,指了指上面,示意自己的气儿不够了,要上去。 傅燃笑了起来。 此时的傅燃跟平时不同,有种更加放肆的英俊。岑年不会游泳,傅燃一手搂着岑年的腰,一指自己的唇,示意亲一口就上去。 岑年“……”糟老头,坏的很。 岑年皱着眉拼命摇头,挣扎着要上去。他刚挣了两下,突然不敢动了。 有个硬硬的东西顶着他的腰。 岑年“……” 他震惊地看向傅燃。 傅燃在水里对他无奈地笑了笑,比口型 “年年,我也是男人。” 等等,不是这个问题。 岑年有点懵,他推了推傅燃,打算拉开点距离。 傅燃却搂着他,不由分说地吻上来。 岑年睁大双眼。 傅燃继续着这个吻、一边给岑年渡气,一边踩着水往岸边去。 这一吻结束时,他们刚好从海水里探头出来。 岑年气呼呼地推开傅燃,拿起自己的水枪,把最后的一道水柱射到傅燃脸上,差点把傅燃逼得又躲回海里。然后岑年自己去沙滩上了。 岑年撑开遮阳伞,拿起一本杂志看。 看了两眼,又忍不住偷偷往边上看两眼,看傅燃在干什么。 ……傅燃盘腿坐在沙滩上,在堆城堡? 岑年心里对玩水和堆城堡挺感兴趣的,但是又不想表现出来,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回了杂志上。 “年年,堆城堡吗?”傅燃在不远处温声喊他。 “哦。”岑年冷漠地翻过一页杂志。 “这个沙子沾了水特别容易堆,手感还很好。”傅燃继续说。 “哦。”岑年继续冷漠。 “嫁给我,好吗?”傅燃接着说。 岑年的一个‘哦’堵在嗓子眼里,差点就说出口了。 岑年“…………” 糟老头,坏得很。 他放下杂志,一脸严肃地走到傅燃身边,指着他“傅燃,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谁允许你——” “好。”傅燃把他的手拉下来,顺便在他食指上亲了亲,问,“中午吃烧烤吗?” “吃什么吃?”岑年义正言辞地挥开他的手,“我在认真地跟你说事情呢,出来玩就是出来玩儿——” “咕。”岑年的肚子发出一声。 “我不吃。”岑年咳了咳,严肃地强调,“你就算想骗我,也是没有用的,我……” “可以烤秋刀鱼,昨天刚运了羊腿来,在冰箱里冻着。柠檬片和孜然都有。”傅燃温和地说。 “咕。”岑年的肚子再次发出了一声。 岑年“……” “我不想吃。”岑年再次强调。 “好的,不吃。”傅燃把倔脾气的小孩儿直接抱了起来,问他,“烤鸡翅的时候刷蜜糖吗?” “刷吧。”半晌后,岑年小声说。 两人的中餐和晚餐都吃了烧烤。 岑年突然理解了烧烤的美味,一发不可收拾。晚上的时候,他开了瓶冰镇可乐,傅燃开了瓶冰镇啤酒,两个人碰了碰杯。这里的晚霞很好看,绚烂的云霞缀在天边,夕阳温柔地一点点收敛。 岑年盘腿坐在沙滩上,傅燃在炭火边忙活着,岑年只用负责张嘴吃就行。 有点舒服。 这才来了一天,岑年感觉自己积攒好久的压力已经释放的七七八八了。海岛本身的确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因为与世隔绝,所以什么都不需要想。更何况衣食住行都有人帮他想好,岑年只用负责玩儿。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岑年扭头问傅燃。刚刚他走神了,没听见。 “啊,我说,”傅燃把烤着的鸡翅切了切,随意说,“别墅里只有一张床,你想睡左边还是右边?” 岑年“……” 第64章 甜甜 岑年呆滞地吃完了烧烤。 所以, 睡左边还是右边? 这的确是个问题。 海岛到了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就一个别墅孤零零地亮着灯, 岑年和傅燃吃完饭后,两人把烧烤的摊子收了收。傅燃负责洗碗,岑年负责监督他洗碗。 洗完碗之后,岑年一个人出去溜达。他在沙滩边上散步,想着这么久以来的事情。 还喜欢傅燃吗? 应该是喜欢的。 但现在就跟傅燃在一起? ……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实际上, 他们的生活默契, 这短暂的一天也能看出来。毕竟认识了许多年,虽然在那十年里两人的关系微妙, 但默契多少还是培养出来了的。 “唉。” 岑年踢着脚边的石头, 有些怅然。 说实在的, 他想起今天白天游泳时,那顶在他腰上的—— “我懂了。” 岑年惊觉。 “懂什么了?”傅燃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低沉而温和。 “我原来——”岑年看了他一眼, 把后半句话收住。 傅燃给他披了件衣服, 说:“晚上凉, 回去吧?” 傅燃洗完碗出来, 看岑年不在,一瞬间慌了神。 还好,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地走掉。 “嗯。” 岑年有些奇怪地看了傅燃一眼, 点头。 刚刚, 他突然发现, 他对傅燃……没有性欲? 这正常吗? 岑年也不是性冷淡,以前喜欢傅燃的时候,也是真的喜欢。但是岑年忽然发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看见傅燃的裸体他都只有单纯的欣赏与一些些嫉妒,却没有想和他上床的欲望。 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了。和傅燃接吻的那么几次——但是除此之外,在平常的时候,他对傅燃根本生不出别的想法,即使故意往那方面想也不行。 这万一以后在一起了,性生活不和谐,怎么办?而且,没有欲望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岑年立刻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一直到两人进了别墅,开始洗漱准备洗澡,都还在。 岑年思虑重重地洗完澡,然后就站在浴室边上,等傅燃拿好换洗衣服走过来。 傅燃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前辈,”岑年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不由地换了个称呼,软了嗓子,“你要洗澡吗?” “是的。” 两人站在浴室门前小小的地方,傅燃有些好笑地看了岑年一眼,以为他要捉弄自己。傅燃一边解开衬衫的扣子,一边示意岑年接着说。 岑年犹豫了一下,问: “我可以看着吗?” 傅燃:“……” 他解扣子的手滞了滞,问:“抱歉?” “我可以看着你洗澡吗?”岑年重复了一遍。傅燃沉默。 “不行吗?”岑年微微蹙了眉,眸子里带上点祈求。 傅燃立刻就心软了: “没关系,你看吧。” 岑年立刻开心了,点头。 傅燃顶着岑年好奇的打量,把扣子一粒粒解了下来,然后是裤子。傅燃在拉下拉链前最后无奈地询问了一遍: “真的要看?” 岑年点头。 “好吧。” 傅燃只能无奈地把裤子也脱了,走进花洒下。 岑年充满探索精神的视线,从傅燃的锁骨、到胸膛、腹肌,最后在某处富有深意地停留片刻。 那处在岑年的注视下,慢慢地、一点点地立了起来。 岑年:“……” 傅燃:“……” 傅燃借着拿沐浴露为由,有些狼狈地背过身去。 岑年看不见了,心里还有些遗憾。 不过,gay是分1和0的对吧。岑年想,看傅燃的样子应该是1,但是—— 岑年想起那东西的长度和粗细,忍不住有些胆寒。傅燃拿好沐浴露转过来了,岑年又认真地打量着他,越想越后怕。 不可能的吧?这种长度会出人命的吧? ……或许傅燃是0? 傅燃眼睁睁看着他家小朋友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下身,手中还比划了一下尺寸,然后念念有词地转身远去。 傅燃:“……” 他也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为什么皱着眉?他……不满意? 从小到大被人夸着尺寸长大的傅燃,也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看电影吗?” 傅燃洗完澡出来,岑年正拿着小本子写写画画。他听了这话,想了想,说: “看。” 岑年和傅燃都是喜欢看电影的。 自己当演员的人,或多或少的都会喜欢看电影。岑年于是合起小本子,盘腿坐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傅燃。 傅燃按了按遥控,灯关了。正对着床的地方缓缓降下来一个大银幕,投影机开机。 傅燃用浴巾擦了擦头发,也上床,和岑年隔了一小段距离,礼貌地坐着。 片头曲过后,电影的题目印在大屏幕上—— ‘恐怖游轮’。 岑年:“……” “害怕吗?”傅燃随意地问。 “不怕。”岑年回答的飞快。 然后开始死人了。 “害怕吗?”傅燃往边上看了眼,小孩儿抱着自己的枕头,眯着眼睛,就留下一条缝看台词。 “不怕。”岑年的声音有些虚弱。 然后女主角提起刀开始杀人了。 “害——” “不怕。”岑年把脸埋在枕头里,捂着耳朵,虚弱地说。 “真的不怕吗?”傅燃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怕!”岑年梗着脖子说。 “年年,”傅燃的声音又低又轻,“你看你背后是什么?” “啊!” 岑年忍无可忍,整个人带着枕头挪蹭到傅燃身边。 周围的无尽黑暗,每一寸都好像藏着点什么。 “你故意的。”岑年整个人蜷成一团,还要尽力保持着原本的镇定。 “嗯。”傅燃坦率道,“我故意的。” 他伸手抱住岑年,把蜷成一团的小孩整个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岑年软软的发顶上,低声说: “年年,这回是你自己到我怀里来的。” 他低下头,在岑年的后颈上轻轻烙下一吻: “抱歉,我尽力了,但这真的很难克制。” “中秋那天晚上,讲完那些话,我原本没有期待得到些什么。” 背景里的恐怖电影还在继续,傅燃的声音却穿透了那些,让岑年一点点安定下来。 “但是,年年,”傅燃无奈地笑了笑,“你给我太多了。” “我本来只是想要一小颗糖,你给了我一整罐蜂蜜。” “这让我……越来越贪得无厌了。” 傅燃在岑年的耳边低叹。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暧昧到近乎胶着的空气里,温度一点点上升。 “等等。” 岑年突然喊停。 “嗯?”傅燃在他脖颈边轻轻啮咬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性感,“怎么了?” 岑年鼻尖有点冒汗。 “我没准备润滑油和安全套,”岑年顿了顿,说,“我怕你疼。” 傅燃:“……” 傅燃:“………………???” 灯亮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 岑年:“?” 傅燃:“???” “年年,你想,”傅燃顿了顿,温和地询问,“在上面?” 他一边认真地观察着岑年的表情,一边迅速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其实也不是不行。 只要他开心,只要—— 傅燃咬牙,说:“那你……” “不,”岑年摇了摇头,掰着手指给他数,“首先,我们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直接上床是不是不太好?” 傅燃点头,问:“其次呢?” “其次,那个,”岑年顿了顿,诚恳道,“前辈,我对你硬不起来。” 傅燃:“……” 傅燃温和微笑着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 岑年发现,自从上次说完那句话后,傅燃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每天的日常玩乐照旧——一般是在海岛上游泳、钓鱼、潜水、打球和烧烤,偶尔会去临近的城市玩一玩儿、看看集会,但除此之外,傅燃每天都会抽出两个小时去健身房健身。 岑年好多次想委婉地提醒他,不是因为身材的问题,傅燃的身材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不过,托这件事的福,傅燃在之后的七天里都没有对他进行无间断的骚扰与防不胜防的表白和求婚。 岑年一开始的确松了口气,不用时时刻刻提防着。 但到第七天的时候,他开始感觉有点不对。 “今天去边上的城市买东西,顺便玩一玩。”傅燃健身出来,拿着游艇的钥匙说。 “唔。” 岑年叼着牙刷探头出来,傅燃看他刷牙不认真,走过来帮他仔仔细细地刷了、洗好牙刷和牙杯,再顺便给岑年擦了个脸。 傅燃的一切很正常。 除了没有表白、没有突然出现的结婚协议和戒指、没有防不胜防的动手动脚—— 可是,怎么就没有了呢? 还是……傅燃被伤了自尊心,就此不喜欢了? 岑年心中一跳。 他们去了临近的城市。这个城市是一个小国家的首都,今天似乎正在过什么节,女孩们头顶戴着鲜花,手中也捧着花,看岑年长得好看,还塞给他一束。他们在集市上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快入夜了。集市中心的钟敲了三下,突然,两人身边的人都开始接吻。 有热烈的唇吻,也有父母吻小孩的额头、脸颊。 岑年扯了扯傅燃,看他。 傅燃温和地笑了笑,低头,在岑年额头上轻轻一吻。 岑年:“……” 不对劲儿。 太不对劲儿了。 在第十声钟响时,周围接吻的人都分开了。傅燃也要直起身,岑年却踮了踮脚,在傅燃耳边有些担忧地询问: “这几天我一直想问了。” “前辈,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傅燃:“……” 他好不容易收敛了,克制了,这小孩反倒不满意了?! 第65章 完结章 两人都没说话, 往前走。 渐渐入夜。 岑年手里拿着烤串, 烤的是某种鱼类,这边的特产。傅燃管他管的严,说烧烤致癌,每次上岛只给吃最多三串。 日暮时分的海风慢悠悠地吹过街头巷尾, 撩起少年白衬衫的衣角,几家亮灯了,烟火气息一点点透出来。国内已然入秋,但这个远离他们所生长大陆的地方,正是盛夏时分。 “明天可以吃冰淇淋吗?”岑年问。 冰箱里冻着冰淇淋,傅燃怕岑年吃坏肚子,每周只限量的吃。 说实话,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岑年还是很不会生活。 他很宅,能叫外卖绝不自己下楼;他爱吃垃圾食品,放假两天包装袋能淹没房间;他懒, 很少自己打扫卫生…… “嗯。”傅燃想了想,点头,“一个小甜筒。” 岑年和他讨价还价, 把小甜筒从一个增加到两个,满意了。 他们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岑年不急,他甚至有点喜欢现在的状态。 他们逛了一圈, 看了当地的表演,又在集市上、混在人群里吃了晚饭。一个黑人姑娘拿着鲜花过来递给岑年, 她与傅燃说了两句话之后,又笑着递了另一束花给傅燃。 岑年听不懂当地的语言,一头雾水地听。 “她祝我们生活快乐。”傅燃低声解释。 “是吗?” 岑年觉得不对,却听不懂,就没追问了。 快到八九点的时候,他们重新上了游艇。有专门的师傅帮忙开船,岑年盘腿坐在夹板上,把脚伸出去玩水。 傅燃觉得危险,怕他掉下去,喝止了他多次,岑年却没听。 傅燃进去拿了酒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我也要喝。”岑年凑到酒瓶边。 傅燃顺势亲他,渡了半口酒过去。 岑年:“……” “等等,”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后退两步,“傅燃,你——” 傅燃有整整七天没这样了,岑年一时不习惯,耳根还有些发烫。 谁知下一秒,傅燃伸手,把岑年从夹板上推了下去。 岑年:“!!!” 傅燃也紧跟着跳下来。 游艇慢悠悠地向前了一段距离,停在边上,不动了。 岑年不太会游泳,但这七天每天都在游,也下意识地屏息。傅燃紧跟着跳下来,岑年下意识搂住他,紧紧地攀着他,骂: “疯子!你干什么?谋财害——唔!” 傅燃抱着岑年,在无尽的大海中央,吻住了他。 他们头顶,万千星辰同时闪烁。 这里还在防鲨网的保护内,水很清澈,水下一米只有小鱼来去。 岑年在一开始的慌乱后,也镇定下来。他好奇地看着傅燃。 傅燃吹了声口哨,很快,两只海豚应声而来,一只海豚绕着两人打转,另一只海豚用短吻拱了拱岑年,示意他看自己。 岑年:“?” 然后,接着星光,他看见那只海豚的嘴里咬着一枚戒指。 岑年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傅燃在他耳边温柔地低声说: “年年,我爱你。” 岑年嗓子紧了紧:“我——” 借着折这晚灿烂的星光,他看清了戒指的样子。 那上面的钻石,切割成了星星的形状。映着温柔的夜色和漫天星光,像一句再直接不过的告白。 ‘you are my star.’ 傅燃搂着他,在身后轻轻吻了吻岑年的耳朵,低声说: “不用急着回答。” 岑年想转头看傅燃的表情,对方却没让。傅燃一向低沉稳重的嗓音都有点发紧,想来,事到临头还是紧张的: “年年,之前的睡前故事,还记得吗?” 岑年差点被气笑。 “就那还叫睡前故事?”岑年骂他,“我听了那个故事回去,一整晚都没睡着。” 傅燃回应了他一串落在耳畔的、温柔的细吻。 “抱歉,”傅燃低低笑了,海浪一阵阵打过来,盛夏的夜里并不觉得冷,“其实,故事没讲完。” “嗯?” 人在大海中央,海豚在身边温柔地托着他们,岑年觉得整颗心都安静下来。 一切的喧嚣都被挡在数百米外,打扰不到他们。 “后来,小男孩找到了他的星星,”傅燃的声音又低又柔,几乎要融入月色里,“小男孩想跟星星去很多地方,他想和星星一起看绚烂的极光、去驼铃清脆的大漠看落日、去北海道打雪仗……” “他还想和星星一起生活,每天给他做饭、管着他的零食与雪糕,带他一起运动、一起工作,一起健健康康地活到很久以后。” “他想和星星一起养狗、养猫,做任何星星想做的事情。” “他还想对星星说——” 海浪声清响。 星光闪耀,整片天地在此时全都陷入了寂静。 岑年安静地听着,在这时突然发现,离他们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城市,突然熄了灯。 整个世界陷入了寂静的黑暗,唯有星光灿烂。 岑年心中疑惑,‘嗯?’了一声。 小男孩还想对星星说……什么? 下一秒。 傅燃把护目镜给岑年戴上,搂着他下水。岑年骤然进入水里,屏住呼吸,空气一点点减少。他挣扎起来,想上去,却被傅燃坚定地按住。水很清澈,水下一米能见度高,海豚活泼地围绕着两人。 在那片缺氧的晕眩里,傅燃带着他,两人在水里,一起抬头看。 整片寂静黑暗的夜空里,突然绽开烟火。 那一朵朵无比绚烂的烟火,遍布整个夜空,占据全部视野—— ‘burn for you.(为你燃烧)’ ——小男孩还想对星星说…… 我愿意为你,燃烧殆尽。 岑年睁大眼睛。 下一秒,傅燃凑过来,吻住了他。 两人在海平面下,就着焰火和星光,接了一个绵长无比的吻。 直到这一吻结束。 远处黑暗的城市再次亮起灯火,时不时爆发一阵欢呼与尖叫。 傅燃抱着岑年,从水面探头出来。 岑年只觉得晕眩,一会儿觉得好像在做一个很长的梦,一会儿又发现自己确实是醒着的。 他对傅燃说: “你记得,中秋那天晚上我送了你一首曲子吗?” 傅燃:“嗯?”“它的名字叫……” 岑年低声说:“shine for you。(为你闪耀)” 小男孩愿意为星星燃烧殆尽。 星星愿意为小男孩闪耀如一。 这是他们的爱情。 不算特别美好,中间有许多的波折、许多的不如意,握紧的双手好几次松开,他们差点在茫茫人海中错过。 还好…… 两人对视。 傅燃眸色暗极,种种情绪交织汹涌,最后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他的星星。 这与以往任何一个温柔的吻都不用,它凶狠,它极具独占欲,它带着抵死纠缠、不死不休的绝望爱意。 岑年仰着头,努力去回应这个吻。 一直到最后。 两人湿哒哒地爬上了游艇,像刚刚确认关系的小学生一样,都不敢看对方。傅燃去倒酒,岑年找零食,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接,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吻。 食髓知味。 岑年想拿架子上的薯片,够不着,傅燃抱着他的腰把他举了举。 突然,傅燃在岑年耳边,低声说了上岸后的第一句话: “年年,那个……” “嗯?” 傅燃一脸镇定:“我可以当岑年大少奶奶吗?” 岑年:“……” 他撕开薯片,从傅燃手里接过戒指,端详了片刻。 岑年把一片薯片放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想了想,说: “少爷准了。” “嗯。” 傅燃半跪下,把戒指小心翼翼地给岑年套上,岑年的薯片嚼到一半,看自己新上任的媳妇,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 傅燃站起来,把岑年扣在怀里,加深这个吻。 半分钟后。 岑年低头:“嗯?你看见我的薯片了吗?” 傅燃提醒他:“你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岑年一头雾水:“burn for you?” “不,”傅燃耐心地把他的小朋友抱起来,往外走,“‘小男孩还想和星星一起生活,每天给他做饭、管着他的零食与雪糕’,记得吗?” 岑年:“……” 傅燃:“少爷,你自己答应了的。” 岑年:“…………我后悔——” 傅燃:“不行。嗯?这是什么。” 他看着掌心。 是刚刚不小心从岑年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说来神奇,两人下了一趟水,这东西竟然也没丢,好端端地躺在口袋里。 那是一个小狗玉雕,是羊脂玉,莹润的小狗印着夜色与星光,刀工有些笨拙。 傅燃呼吸滞了滞。 找了一整个晚上,原本以为已经被丢掉了的东西,此刻正好端端地躺在掌心里。 它像一个神秘的暗示。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岑年哼着歌,疑惑地看着傅燃:“怎么了?”怎么感觉傅燃要哭了? 傅燃摇了摇头,笑着说: “没什么,就是想亲你。” “亲吧,”岑家大少爷大方地道,“大少爷准了,亲多少都无所谓。” 傅燃依言亲了。 关于玉雕的事情,他打算,暂时不跟岑年说。 没关系的。 毕竟……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一把辛酸泪,这个娃娃算是拉扯完啦~ 这是喵喵的第二个娃娃了,比起第一个娃自己感觉进步了,但是还是有很多不足,真的很谢谢你们,愿意一路陪着我qaq一个个抱住啾啾。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哦,番外大约是蜜月啊,婚后日常等等一系列日常……(据说有人想看魏衍和江绪的故事?如果想看的人多我就写个一两章)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